第1-5章

第1-5章

第一回授龍種天意興劉斬蛇身先機兆漢

史筆惟將國賊誅,宮中事迹半含糊,雖然為惡牝雞唱,因噎真成廢食乎。

男女平權已一途,坤儀糾正屬吾徒,閑來戲弄疏狂筆,寫出漢宮人物圖。

這兩首詩便是不佞作這部《漢宮》的宗旨。史家只載軍國政治,對於宮幃事迹無暇詳記,一概從略。這書既用《漢宮》標題,只寫宮幃事迹。對於軍國政治,無暇兼述,也就一概從略。雖說是僅供文人消遣,無關正經的小說,猶恐以辭害意,誤了一知半解的青年。所以立意宜正,考據宜詳,不敢向壁虛造,致蹈「齊東野語」之嫌。讀者諸子,都是詞壇健將,學館名流。翻閱這書便知人生處世,無論是什麼元兇巨惡,也只能遮瞞於一時,莫能逃過於後世,即如本書的那位王莽而論,當時何嘗不謙恭下士。世人一時為其所蒙,幾以伊周目之。不久假面揭破,虛偽畢露,依然白費心機。古之人「蓋棺論定」那句說話,確有至理!至於歷朝宮幃中的事迹,可以流芳千古的,不過十之二三;遺臭萬年的,倒有十之七八。

從前的人,往往狃於重男輕女的習慣,都存着夫為妻綱的心理。以為一切重大責任,自然要男子負着,未免原諒她們幾分。因此釀成她們種種的罪惡,尾大不掉,莫可收拾。她們呢,反認為堂堂正史,都未詳細宣佈她們的罪狀,縱有什麼惡行,必可邀准摘釋。哪兒防到數千百年以後,竟有不佞這個多管閑事之人,握著一枝禿筆,一件件地寫了出來。她們死而有知,定在那兒嬌聲浪氣地咒罵不佞要下拔舌地獄。但是此例一開,安知數千百年以後,沒有第二位像不佞這樣的人物,又將現代女界中的行為,宛如拍照一般,盡情描寫出來的呢?前車可鑒,知有警惕,因此一變而為淑眷賢媛,留名萬世。照不佞揣度,未必無人。這樣一來,才不負不佞做此書的一番苦心。話既表明,現在先從那位漢高祖劉邦誕生之初,漢未成漢,宮未成宮,他的一座草野家庭之中敘起。

秦始皇造萬里長城,想做他世世代代的皇帝,豈知那時江南沛縣豐鄉陽里村的地方,早已應運而生,無端地出了一位真命天子,這位天子,自然就是劉邦。他的父親,名叫執嘉。母親王氏,名叫含始。執嘉生性長厚,里人就尊稱他一聲太公。

又看太公面上,也稱王氏一聲劉媼。她因不肯辜負太公白養活着她,巴巴結結的就替太公養下兩孩子。長男名伯,次男名仲。

養下之後,還不敢認為已盡責任,每日的仍去田間工作。

有一天,她帶領兩子來到田間。那時正是隆科天氣,因已三月未雨,田裏所種的菜蔬,必須灌溉。她因兩子年稚,只得親勞玉手。一連挑了幾桶溝水,便覺身子有些疲乏,一面命兩子且去放牛,自己先行回家休息。路經一處大澤,水聲淙淙,水色溶溶,一見之下,懶神頓時降臨,更覺滿身發酸,寸步難行起來。鄉村婦女原沒什麼規矩,她就在堤邊一株大樹底下,坐着打個盹兒,一時入夢。正在朦朧之間,陡見從空降下一位金甲神祗,滿面春風地向她言道:「本神因你們劉氏世代積德,又與你三生石上有緣,頗想授你一個龍種。」言罷,似有親受之意。劉媼見這位神祗,出言費解,舉止無度,自然嚇得手足無措。正想逃跑的當口,不料那位神祗,早又搖身一變,已經化為一條既長且粗的赤龍,同時又聽得一個青天霹靂,立時**交作起來。可笑劉媼,就在這場**之中,昏昏沉沉地不知人事。此時太公在家,見他兩子一同牽牛回來,未見乃母偕至,忙問:「你們的娘呢?」兩子答稱:「母親先已獨自回來。」

太公聽了,不甚放心,拔腳就走,沿路迎了上去。走近堤邊,早見他的妻子一個人斜倚樹根,緊閉雙眼,卻在那酣眠。急走近他妻子的身旁,將她喚醒轉來道:「你怎的在此地睡着?離家不遠,何不到家再睡也不為遲!」只見他妻子先伸了一個懶腰,方始睜開惺忪睡眼,朝她自己身上的地上看了一看,跟着就現出萬分驚臉色問他道:「方才雷大雨,我的衣裳和地上怎麼幹得這般快法?」太公聽了,竟被她引得好笑起來,道:「怎麼你青天白日的還在講夢話?今年一冬沒有點滴雨水,果有大雷大雨,這是要謝天謝地的了!」劉媼一聽並未下過雨,始知自己做了一場怪夢,連稱奇怪不止。太公問她何故稱奇道怪?劉媼見問,回憶夢境,歷歷在目,不禁把她的雙頰臊得緋紅起來道:「這夢真是廳突,此處過路人多,回去對你講罷。」

太公聽了,便同劉媼回到家裏。兩子一視他娘回來,歡喜得兼縱帶跳的,來至他娘面前。一個拉着袖子,一個拖着衣襟,一齊問娘往何處閒遊,為何不帶他們同去?劉媼不便將做夢的事情知兩子,只得哄開他們,方將夢中之事悄悄地告知太公。

講完之後,還問太公,這夢主何吉凶?太公聽了道:「幻夢無憑,何必根究!

我們務農人家,只要上不欠皇糧,下不缺私債,吉也吉不到哪裏去,凶也凶不到哪裏去。

今天的這個怪夢,無非是因你疲倦而起。這幾天你可在家休息,田裏的生活,讓我一個人去做便了。「等得晚飯吃畢,劉媼先把兩子照料睡下,又與太公談起夢事道:」夢中那位金甲神祗,他說授我龍種,我曾經聽見老輩講過,只要真龍種,將來就是真命天子。難道我們劉氏門中,真會出個皇帝子孫不成?「說着,她的臉上又露出一種似樂非樂,說不出的神情。太公聽了,嚇得慌忙去止住她道:」快莫亂說,此話若被外人聽去,就有滅族之禍。我和你兩個,只望平平安安的,把兩子管教成人,娶媳抱孫,已是天大的福氣。「劉媼聽了,雖然不敢再提夢事,但是就在那天晚上,所謂的龍種,真箇懷在她的腹中去了。次年果然養下一個男胎,卻與頭兩胎大不相同。此子一下地來,聲音宏亮,已像三五歲的啼聲;又生得長頸高鼻,左股有七十二粒黑痣。太公偶然記起龍種之語,知是英物,取名為邦。他這個命名的意義,有無別的奢望且不管他。單講他又因這個兒子,排行最小,就以季字為號。不過劉媼對於此子,更比伯促二子還更加憐愛。或者她的夢中尚有什麼真憑實據,不肯告人,也未可知。好在她未宣佈,不佞反可省些筆墨。劉家既是世代業農,承前啟後,無非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那些事情。伯仲二人隨父種作倒也安逸。

獨有這位劉邦年漸長大,不事耕稼,專愛鬥雞走狗,狂嫖濫賭,以及代人打抱不平等事。太公屢戒勿悛,只好聽之。後來伯仲兩個娶了妻子。伯妻素性慳吝,因見她這位三叔,身長七尺八寸,食量如牛,每餐斗米瓮酒,尚難果腹,如此坐耗家產,漸有煩言。太公劉媼既有所聞,索性分析產業,命伯仲二人挈眷異居。邦尚未娶,仍隨兩老度日。

光陰易過,劉邦已是弱冠年華,他卻不改舊性,終日遊盪。

自己一個人已經花費很大,還要呼朋引類,以小孟嘗自居。他娘雖是儘力供給,無奈私蓄有限,貼個精光。太公起初念他是個龍種,未免勢利一點,另眼看待也是有之。後來見他年長無成,並沒巴望,自然只得大生厭惡起來了。有一天,劉邦被他父親訓斥幾句,不願回家,便到他兩個老兄家中棲身。長嫂雖然瞧他不起,困為丈夫相待小叔甚厚,未便過於嘰咕。誰知沒有幾時,長兄一病歸天,這位長嫂,更恨他入門不利,忙去說動二嬸,聯盟驅逐小叔。劉邦見沒靠山,方始發出傲氣,一怒而去,不得已又鑽到近鄰兩家酒肆之中,強作逆旅。這兩家酒肆的主人,都是寡婦,一名王媼,一叫武負,二婦雖屬女流,倒還慷慨。一則因劉邦是她們毗鄰少年,要看太公的面上;二則因他在此居住,他的朋友前來和他賭博,多添酒客,比較平時反而熱鬧。以此之故,每日除供給酒飯外,還送些零錢給他去用。他本是一個隨處為家的人物,有了這般的一個極妙地方,自然不肯鶯遷的了。

一天晚上,他的朋友又來尋他賭博。聽說他喝得爛醉,蒙被而卧,將被一揭,並無劉邦其人,只見一條金龍,似乎睡熟在那兒,嚇得倒退幾步,再將床上仔細一看,那條金龍忽又不見,仍是劉邦一個人,鼻息齁齁然地躺在床上。這位朋友,此時已知劉邦大有來頭,哪裏還敢去驚動他老人家,趕忙退了出去,把這事告知大眾。

就由這位朋友為首,私下湊集一筆銀子,替劉邦運動了一個泗水亭長的職務。

劉邦知道此事是大眾抬舉他的,謝過眾人,便去上任。

古代亭長之職,比較現在的地保,大得有限。不過那時劉邦寄食酒肆,究屬不雅,一旦有了此職,真比得了什麼還要高興。每天辦幾件里人小小的訟案,大的公事,自然詳報縣裏。

因便認得幾個吃衙門飯的人員:一個是沛縣功曹蕭何,一個是捕役樊噲,一個是書吏曹參,一個是劊子手夏侯嬰,其餘的無名小卒也不細述。不過這四個人與劉邦年齡相若,性情相同,不久即成肺腑之交。每過泗上,必與劉邦開懷痛飲,脫略形述。

有一次,劉邦奉了縣委,西赴咸陽公幹。一班莫逆朋友,因他出差,各送贐儀,都是當百錢三枚。惟有蕭何,獨饋五枚。劉邦暗喜,他說數雖不多,足證交情有別,因此更與蕭何知己。

及入咸陽辦畢公事,一個人來至宮外閑逛。是時始皇尚未逝世,這天正帶了無數的後宮嬪妃,在御園之中,九霄樓上,飲酒取樂。一時宮樂奏起,樂聲飄飄的隨風吹到劉邦的耳內。他忙跟着樂聲抬頭一望,方知這派樂聲就從此樓而出,心知必是始皇在此取樂。同時又見那座御樓高聳雲際,內中粉白黛綠的塞滿了一樓,他見了萬分妒羨。因思大丈夫原當如是,當下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只得意興索然地回縣銷差,仍去做他的泗上亭長。

這般的一混又是好幾年了。他因手頭已經不似往日的窘迫,只是尚無妻室,皇帝倒沒有想得到手,孤家寡人的味兒卻已受得難熬。於是四處地物色女子,東一個,西一個的,被他也勾搭了不少。這天正是中秋佳節,他便在一個姓曹的女子房中喝酒,忽見蕭何連夜來訪,相見之下,一面添座同飲,一面問他有無公事。蕭何道:「前幾天,單父縣裏來了一呂公,單名一個父字,號叔平,與我們縣尊有舊,據說避仇來縣,帶了妻房子女一大群人物,要托縣尊隨時照應。縣尊顧全交誼,令在城中居住,凡為縣吏,都該出資往賀。」劉邦聽畢,初則若有所思,繼而又點首微笑。

蕭何不知其意,復問他道:「我是好意通知,你去不去也該復我一聲!」劉邦方連連答道:「去,去,去!他既有寶眷同來,我要瞻仰瞻仰,如何可以不去?」

蕭何聽了,也不在意,吃了幾杯,辭別而去。

次日劉邦踐約到縣,訪得呂公寓所,昂然徑入。其時他的一班熟友,全在廳上幫同呂家收受賀禮。見他到來,便戲弄他道:「同人公議,賀禮不滿千錢者,須坐廊下。」劉邦聽了,並不答話,就取出名刺,寫上「賀儀萬錢」四字因即遞進。呂公見他賀儀獨豐,驚喜出迎,延之上坐,寒喧幾句,又將他端詳了好一會兒,擺出酒筵,竟請他坐了第一位。酒過三巡,眾人各呈賀禮,他此時身無分文,依然面不改色地大嚼特嚼,喝得醺醺大醉,方對呂公言道:「萬錢不便隨身攜帶,明日當飭仆送上。」呂公笑謝。席罷客散,呂公獨邀他至內室,對他笑道:「老夫略知相術,見君是位大貴之相,將來自知。長女雉,小字娥姁,生時有異兆,願奉箕帚,幸勿推卻!」劉邦聽了樂得心花怒放,慌忙行過子婿之禮,呂公含笑扶起。送走之後,笑對呂媼道:「我們女兒,得配劉郎,真好福命也!」呂媼自然大喜。沒有幾時,已是花燭之期。交拜天地,送入洞房。劉邦見呂雉,千般嬌艷,萬種風騷,非常合他胃口。太公劉媼見了新人,不過平平而已。過了兩年,呂雉生下一女,便是將來的魯元公主。又過數年,復育一子,就是將來的惠帝盈。劉邦生性好色,在未娶呂雉以前,已與曹姓女子,生下一子;娶了呂雉之後,始將曹女列為外室。此事不瞞朋輩,僅瞞呂雉一人罷了。劉邦此時雖已成家有子,不過福運未至,一時無法發跡。

閑居沒事,便自製了一頂竹皮冠,高七寸,廣七寸,上平社板,式樣奇異,自稱為劉氏冠。後來得了天下,垂為定製,必爵登公乘,方准戴得此冠,後人稱為「鵲尾冠」。有人說劉邦早有帝志,此冠便是證據,此言不為無因。

這年秦廷頒詔,令各郡縣遣派犯人西至驪山,幫築始皇陵暮。沛縣各犯,便命劉邦押解。誰知他沿途因酒誤事,所有犯人,逃脫大半。劉邦一想,既已闖禍,索性統統放走,完全做個好人。等得放走各犯之後,他當時就想逃至深山避禍。後來一想,我的父母可以丟了不顧,我的妻妾,哪好不管。她們二人,一般的花容月貌,我妻的性情,尤其不甘獨宿。我劉邦事事肯為,惟烏**衙,不願承受。弦何不連夜回至家中,將我妻妾挈同而逃。他想罷,即向陽里村而來。及至行近那條大澤,忽聽得前面嘩聲大作,又見有十幾個村人奔逃而至。劉邦問他們何故如此,那班人答道:「澤邊有一條大白蛇傷人,你也不可前去!」劉邦此時酒尚未醒,膽子不免大了起來,越過村人,幾個箭步奔至澤邊。果見一條數丈長的白蛇,橫架澤中,儼如一座橋樑。他便冒了一個大險,只想僥倖,拔出佩劍,竄至那蛇身旁,攔腰一劍,幸將蛇身剁作兩截,他方呵呵大笑。不料酒氣上涌,一跤跌倒在地,竟會睡熟。及聽有人喚他,醒來一看,認得是位同村人氏。那人道:「劉亭長,你的膽子真大,你放走犯人,一個人還敢回來,縣官已把你的尊夫人捉去,現出賞格派人捉你呢!」

劉邦一聽他的妻子已經被捉,此時自己要保性命,話也不答,拔腳便想逃走。

那人一把將他拖住,劉邦更加着急道:「你將我捉住,難道想領那個賞格不成!」

那人搖首道:「我何至於如此不義,你莫嚇,此刻深夜無人,我和你談談再走未遲。」

劉邦沒法,只得與他席地談天。那人道:「澤邊一條大蛇,不知被何人所斬,已是奇事。我方才走過那兒,又見一位老嫗,抱蛇大哭。問她何故,她說她是那蛇之母,那蛇又是什麼白帝子,被一位什麼赤帝子所斬。我還想問她,忽然失其所在,你道此事奇也不奇?」劉邦聽了,心裏甚是暗喜,嘴上卻不與他明言。談了一刻,天已微明。劉邦別了那人,便向原路而去。一壁走,一壁暗忖道:我是龍種,我娘曾和我提過。我那位賭友,他又見我床上有過金龍。此嫗所言,雖覺荒誕,既會忽爾不見,必非無因。縣裏既是出了賞格拿我,我且逃出這個龍潭虎穴。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慢慢地召集天下英雄做番大舉,有何不可?想畢,一看已經離鄉甚遠,他就一個人來到芒、碭二山之間。正想覓個安身之處,不防身後一陣腥風,跳出一隻猛虎。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身子已被那虎銜祝正是:醉中幸把蛇身斬,醒后翻從虎口投。

不知劉邦性命如可,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煉劍術姣姵請遲婚醫刑傷娥姁甘墮志

卻說劉邦一被那隻猛虎銜住身體,這一嚇,還當了得!他雖然明知山中沒有人跡,但是要想活命,自然只好破口大喊救命。誰知真命天子,果有百神護衛。忽然半空之中,橫的飛下一個垂髫女子,奔至虎前,用手急向虎頭之上拍了一下道:「你這逆畜,一眼不見你就出來闖禍,還不速將貴人放下!」那虎聽了,彷彿懂得人事的模樣,就輕輕地將劉邦身體由口內吐了出來,徑自上山去了。此時劉邦的苦膽幾乎嚇破,早已昏昏沉沉地暈在地下。后經那個女子將他救醒,他忙一面坐了起來,一面便向那個女子口稱恩人,倒身便拜,又說:「恩人怎有這般武藝?真箇令人欽佩!」只見那個女子,一邊將他扶起,一邊嫣然微笑着對他說道:「將軍既具大志,我以為必有非常氣概,誰料也與常人無甚區別,未免使人失望。」劉邦聽了不解道:「小姑娘所說之話,究是指的什麼而言?」那個女子又含笑道:「大丈夫膝下有黃金,異常名貴,今將軍見人亂拜,似**份!」劉邦聽了,方始明白她的意思。此時且不答話,先把自己衣服上的灰塵拍去之後,方對那個女子辯說道:「大丈夫自應恩怨分明,我劉邦受了小姑娘救命之恩,怎好龐然自大,不向小姑娘拜謝?」那個女子聽了道:「那麼譬如現在的秦帝,他偶然出宮行獵,一時不慎,被虎所銜,當時由他的衛士,也將他從虎口之中奪了下來,難道秦帝也要向那個衛士下跪,謝他救命之恩不成?」劉邦聽了道:「這是不必的,賜金封爵已足補報的了。」那個女子道:「既然如此,將軍的大志,無非想做秦帝第二罷了?目下雖是避難此山,尚未發跡。但是一個人的骨子,總在那兒的。」劉邦這人,本是一位尖刻之徒,平時與人交涉,不問有理無理,一定急得自己不錯。此時的向人謝恩,毫無錯處,反被一個小女子,駁了又駁,真從哪裏說起?因思她是救命恩人,何必與她多辯,便笑着認錯。那個女子,方始不提此事。

劉邦又問那個女子道:「小姑娘的滿身武藝究是何人傳授?小小年齡,何故住在此山,又何以知我具有大志,可能見告否?」那個女子聽了,便指著一座最高的山峰道:「寒舍就在那兒,將軍且同小女子到了寒舍,自當細細奉告。」劉邦聽了,便跟了她來至最高峰頂,果見那裏有數椽茅屋。籬邊野菊,牆下寒花,門前一溪流水,屋上半形斜陽,一派幽景,陡覺胸襟為之一爽。劉邦正在邊走邊看景緻的當口,忽見起先的那隻猛虎,偏偏蹲在路旁,只將他嚇得閃在那個女子的身邊道:「小姑娘,此虎莫非是尊府所養的么?」那個女子微笑答道:「是的。此虎乃是家母的坐騎。家母今春仙去,我便留它在舍伴個熱鬧。」說着,恐怕劉邦害怕,不敢走過那虎面前,便對那虎喝道:「逆畜不準無禮,貴客在此!」那虎聽了,真有靈性,就慢慢地站了起來,踱近劉邦的身邊,用鼻子盡著嗅他的衣襟,表示親昵的樣子。劉邦此時因有女子在側,並不懼怕。一時進了茅門,那個女子一腳就將他導入自己卧室。劉邦一看室內,布衾紗帷,竹椅板棹,甚是雅靜。心裏以為一個女子,雖有武藝,不必至於孤身居此荒山,且等她說明之後,自然知曉。

那個女子,一邊請劉邦隨意坐下,一邊舀了一杯涼水遞與了他,方始坐下說道:小女子原籍冀州,姓袁,小字姣姵。先君子在日,曾任御史大夫之職。只因秦帝無道,屢諫不納,后見他喜污大臣的妻女,已屬氣憤難平。豈知有一日,秦帝大宴群臣,兼及命婦,是日先君子攜了家母上殿,男席設在偏殿,女席設在後宮,家母自然隨着大眾入內。先君子正待宴罷之後,趁著秦帝高興的時候,預備再諫,望他變為一位有道明君長保江山。誰料酒過三巡,秦帝入內更衣,良久不出。先君子尚以為或有各路諸侯的奏報,秦帝必須親自批札,並不疑慮。及至席散,猶未見秦帝出來。等得歸家之後,始見家母業已先回。

問明原因,才知家母正在後宮觥觴交錯的當口,忽見秦帝攜了一位美貌妃子,來至席間,向眾位夫人說道:「朕本懷與民同樂之志。眾位夫人,今天一齊入宮,也是亘古未有的創舉,朕似各敬一杯!」秦帝此言一出,竟將眾位夫人,大嚇一跳,累得一個個的慌忙離席辭謝,不敢謹領聖恩。秦帝別懷深意,他的敬酒,便想藉此調戲眾位夫人。后見眾位夫人不敢領情,方命妃子代敬。妃子敬過之後,託故入內而去。

那時秦帝宛同穿花蝴蝶一般,東邊席上談談,西邊席上說說。那些夫人,都是他的臣下,個個弄得十分靦腆,局促不安。

但又不敢和他去講說話,只是腑首正襟危坐。那場酒誕,何嘗有點滴入口。過了一會兒,秦帝偏偏看上家母,笑着走過來對家母說道:「袁夫人,朕聞你深嫻劍術,朕擬勞夫人當朕面前,施展奇術一番,毋卻朕命。」家母因是君命,未敢有違。

只得脫去外衣,口吐煉就的那柄神劍,飛在空中,上下盤旋,左右翔舞。復將一柄神劍,倏忽化為十柄,由十柄變為百柄、千柄、萬柄,後來滿宮全是神劍,萬道光瓦,不可逼視,竟至人與劍合而為一。良久,始將神劍吸回口內,面不改色,發未飛蓬。

秦帝見了,萬分誇獎。等得席散,忽奉聖旨,著袁夫人暫緩出宮,尚有問話。

家母聽了,未便違旨,只得等候后命。又過一會兒,就有一個小內監來將家母引至一座秘宮。那時秦帝已經先在那兒。豈知秦帝真是一個禽獸,殺無可赦,竟來調戲家母,並說:「如不依從,便有滅族之禍。」說完,將要來解家母衣襟的樣兒。那時家母羞雲滿面,忍無可忍,一想若要傷那秦帝性命,原是不費吹灰之力,不過後世未免難逃一個殺字。想到此地,便借更衣為名,悄悄地飛身上屋,逃至家中。

家母既將此事告知先君子,先君子聽了恨不得立時奔進宮去,手刃那個無道昏君。還是家母勸住,她說:「人君譬諸父母,雖有錯事,斷不可以傷他的性命。好在妾身尚未**於他,何不掛冠隱避,免得兩有不便。」先君子甚以為是,正想收拾行李,連夜離開咸陽的時候,忽接聖旨,命先君子到邊郡親去催糧。先君子既已為內監所見,自然不好不奉君命,一時沒法,只得悄悄地令家母俟他走後,速即攜同小女子來到此山隱避。

先君子一時催糧公畢,不去面君,趁人不防,溜到此間來會我們。不料家母與小女子在此山一候三月,未見先君子前來,後由家母親去探聽……「姣姵聽了點首道:」小女子也是此意。

後來家母不談世事,只練她的劍術。到得今年春上,家母術成仙去。臨行的時候,叮囑我道:「秋末冬初,必有一位貴人名叫劉邦的來此避禍。此人具有大志,你的亡父之仇,他能代報。

汝是紅塵中人,沒有仙緣,隨他做個小星。『「姣姵講到這句,頓時紅霞罩靨萬分忸怩,便低了她的頭,用手拈弄衣帶,默默含情的一句無言。劉邦原屬色中餓鬼,今見姣姵如此嬌羞,益形嫵媚,又知她身懷絕技,大可助他一臂之力。一時喜得心癢難搔,忙裝出多情樣兒,對姣姵笑道:」令堂之命,我劉邦怎敢不遵。無奈已娶呂氏,今將小姑娘屈作小星,未免說不過去。

但望異日果能發跡,總要使小姑娘享受人間富貴,於心方安。「

姣姵聽了,始漸漸地抬起頭來答道:「富貴二字,倒還不在小女子的心上,惟有父仇未報,未免耿耿於心耳。」劉邦道:「目今朝廷無道,兵戈四起,我本擬召集天下英雄,乘機起事,否則我也不敢將那些人犯放走了。」姣姵又問他的家事,劉邦倒也不瞞,全行告知了他這位新寵。姣姵聽畢道:「如此說來,劉郎只好在此屈居幾時,慢慢地見勢行事。」劉邦道:「我本是來此避禍,自然權且安身。今有小姑娘伴我寂寞,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惟此山高凌霄漢,居處雖有,酒食又從何地沽買呢??姣姵道:」此處離開東山,僅有數里。那裏有個小小村落,都是打獵謀生的人家。尋常食物,那裏都有,郎的飲食起居,我會經理。「劉邦聽了,更是高興。

及至天黑,劉邦要與姣姵共枕,姣姵道:「我與郎同床各被如何?」劉邦聽了,甚不以為然道:「我與娘子,既遵岳母的留言,已有名義,你又何必這般拘謹呢?」

姣姵聽了,便紅了臉道:「我現在方練劍術,將要工程圓滿的時期,況且年未及笄,不知人事,燕爾之好,請俟異日,我郎幸勿見逼!」劉邦哪裏肯聽,便自恃尚有幾斤蠻力,悄悄地趁姣姵一個不防,忽地撲上前去抱她。誰知只被姣姵用手輕微地一推,早已跌至床下,幸有被褥相襯,不致受傷。此時姣姵忙又趕到將他扶起,含笑道:「我的薄技,去到深宮報仇雪恨,似尚不足,與郎為戲,卻是有餘。奉勸我郎暫忍一時,且待我將劍術練成之後,那時身已長成,正式抱衾,奉侍我郎便了。」

劉邦知非其敵,只得依她。

過了幾時,有一日,姣姵已往後山打鳥,備作劉邦下酒之餚。劉邦一個人正在家中閑着無事,忽見門外匆匆地走進一位妖滴滴的少婦,身邊還攜著兩個孩子,定睛看時,不覺大驚。

諸君,你們且猜一猜此婦是誰?原來正是異日身為漢室第一代后妃的呂娥姁便是。此時劉邦一見他妻攜子女二人尋來,嚇得變色問她道:「賢妻單身,怎麼能夠尋到此山來的?快快與我言知,使我放心。」娥姁聽了,先命子婦見過父母,方始坐近劉邦的身邊說道:「妾雖無能,已經代君身入囹圄,受盡刑法。

但是君身躲於何處,我只要按圖索驥,一望便知。「劉邦聽了,似信不信地道:」賢妻莫非能知過去未來的算術不成?「娥姁聽了搖首道:」算術雖然不會,我幼時曾習望氣之術,凡是天子氣,結於空中,現出氤氳五顏之色,其下必有天子居在那裏。

所以無論君在何地,我自會一尋便著。「劉邦欣然道:」有這等事來么!我聞始皇常言東南有天子氣,所以連番出巡,意欲厭勝。難道始皇已死,王氣猶存,我劉邦獨能當此么?「娥姁道:」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君生有異相,安知必無此事的呢?不過為今尚是苦未盡,甘未來的時候。君闖下大禍,反而安居此地,妾身的苦頭,真是吃得夠了。「劉邦道:」你的那位蕭何叔叔,他在縣裏難道就袖手旁觀,讓你吃苦么?「娥姁道:」蕭叔叔起先赴咸陽公幹,今始回來。此次我能夠出來尋你,正是他的力量。「劉邦道:」罪不及拿,今古一例。況且你是替夫代押,又非本身犯了奸案,縣裏怎好不分皂白地動刑起來?「娥姁聽了,陡然一陣傷心,一邊淌著淚,一邊將她所受之苦,從頭至尾,詳詳細細說了出來。

「我那天正在家中幫同婆婆料理中饋,那時並未知道你已放走人犯。忽見來了一班差役,穿房入戶地口稱前來拿你。我也以為一身做事一身當,故而並未躲避。

那班差役,一見你不在家中,不能銷差,便把我捉去。」劉邦聽到此地插嘴道:「我知闖了大禍,深恐累及於你,我就馬上回來接你同逃。后遇一個村人,他對我說,你們都已避往他處,所以我只得逃到此間。」娥姁不通道:「你這話便是敷衍我的說話,我們何嘗避開,真的避開,又何至於被捉?你果回來,無論誰人說什麼話,我也得回家看看真實的情形呀!我還在次,家中還有你的二老呢。」劉邦道:「你不信,我也不申辯,日後自知。你可知那條大白蛇,又是誰把它剁成兩斷的呢?」

娥姁失驚道:「我在獄中的時候,倒是聽人說過此事。我那時想想,一則你既沒有回來過,這種必是謠傳;二則你的武藝有限,怎會斬了這條大蛇?照這樣說來,真的回來過了。」劉邦聽了,便將他所做的事情,反先講與娥姁聽了。娥姁聽到白帝子、赤帝子的說話,倒也歡喜。及聽到他的丈夫,已納此間這個姣姵姑娘作妾,不禁又起醋意。於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怨恨他的丈夫無情。

劉邦忙又將自己與姣姵雖有名義,並未成婚的說話,細細地告知了她。她聽得姣姵既能全貞,又有武藝,始將醋氣稍平。忽又想起她自己獄中所作之事,未免有些對她丈夫不起,良心一現,始對劉邦道:「此女既不當夕,尚知大體,我又看她是位孝女,只好姑且承認她了。」劉邦道:「我的事情,已經全部告知你了。現你既然承認了她,且等她打鳥回來,我便命她與你行禮。你此刻快先把見官的事情,告訴我聽。」娥姁聽了,忽又將她的嫩臉一紅道:「我呂娥姁做了你的妻子,真是冤枉。

我那時一到衙門,一則以為有蕭家叔叔照應,二則無非將我這人作押罷了。豈知那個瘟官,不講情理,一見將我拿到,逼着要我供出你的藏身之所,我當時真的不知你在何處,自然沒有口供。那個瘟官,便喝令差役,褪去我的下裳,將我赤身露體的,撳在地下就笞。我這人雖非出自名門,倒也嬌生慣養,真正是顆掌珠,怎能受得住那種無情的竹板。當時的凄慘情狀,也只有流紅有血,挨痛無聲二語可以包括。笞畢之後,押入女監。「劉邦聽到此地,只氣得雙足亂跺地道:」糟了糟了!

我劉邦也是一位現任亭長,你總算是位夫人,竟被那個狗官,當堂裸責,試問我劉邦將來拿什麼臉去見人?「娥姁一見劉邦對她如此重視,想起獄中**之事,若為丈夫知道,必傷無妻的感情,忙在腹中編排一番說話,方又接下去說道:」我入了女監之後,身上刑傷痛夢,惟有伏枕呻吟。那時身邊又沒銀錢鋪排監中的費用,萬般虐待,一言難荊過了幾天,忽有一個男監役,串通女役,私來調戲於我。「劉邦不待她說完,急攔着她的話頭問她道:」那個男役,怎麼調戲於你?難道你你你……「娥姁也不待劉邦問完,忙說道:」你放心!我又不是那班無恥的婦女,那時自然破口將他們大罵一頓。我既已存着拚死無大難的決心,他們雖狡,卻也無法奈何於我。不料世上也有好人,又來一個書吏,叫做什麼吳其仁的,憐我刑傷厲害,替我延醫醫治。醫愈之後,此人絕跡不來。「劉邦道:」這姓吳的是誰呢?我似乎知道縣裏沒有這人。「娥姁道:」此人是我恩人,我將來必要報答他的。你真的想不起此人么?「劉邦復仔細地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此人。

說也好笑,此人真是並無其人,乃是娥姁胡謅出來騙劉邦的。其實呢,娥姁入監之後,便有那些男役前來調戲她,她當時真也不從。后因種種虐待威迫,吃苦不過,只得**。**以後,那班情人,愛她多情美貌,真的替她延醫醫治。傷愈之後,自然不再吃苦。她的初意,原想老實告知劉邦。嗣見劉邦對於她的受笞,已說沒臉見人,逼奸之舉,那還了得,所以謅出胡言。劉邦從前不是說過烏**銜,不敢承擔那句話的么?

他居然也像孔老夫子說的,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起來。皇帝的口風,如此毒法,倒也奇事。再說劉邦一時想不起那人,只得罷休。又因他妻子說得如此貞節,自然相信。就在這時,忽見姣姵笑眯眯地一個人空手回來。劉邦此時也來不及問她何以空手而回,所笑又為何事,只叫她快快參見嫡妻。姣姵奉了母命,本願作妾,所以也就極恭順地以妾禮拜見娥姁見她年未及笄,又很識理,倒也甚是投機,並將自己種種的事情,全行告知姣姵。姣姵聽畢之後,方才對他們夫妻笑着說出一件極奇突的事情來,正是:室有賢姬無足喜,溪生怪物實堪驚。

不知姣姵究竟講的一件什麼怪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爭城奪地愛妾任軍師送暖噓寒嬌妻通食客

雙峰對峙,上有小小一片平地,林木幽郁,香味撲人。林外亂石橫疊,如人如獸,位置井然。其間有一塊巨石上,流泉滴滴,年月久遠,水漬經過之處,已成微微的凹形。距此處約二三十步,有一小溪,約深數尺,水色清澄,光可鑒發,終年不涸。每當夕陽西下之時,映水成赤,溪邊雜樹環繞,設有人坐樹下持竿垂約,洵是一幅天然圖畫。這是什麼地方?就是姣姵常至那裏打鳥的後山。當時尚無一定名稱,後人因此處為劉邦作過居處,便稱作皇藏峪。

這天清晨,姣姵因為劉邦有酒無餚,便與劉邦說明,背了一枝鳥銃,一個人來到林中打鳥。誰知此時那些雀兒,均已飛至別處啄食,林中寂靜,既沒鳥影,亦無鳥聲。她等了半天,並無只鳥飛回。她等得不耐煩起來,便走到溪邊,倚樹小坐,混過時光。又過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疲倦,她便閉目養神。剛剛閉住眼睛,忽然聽得水澎湃之聲,似乎像向岸上衝來的樣子,慌忙睜開眼睛一看。不看猶可,這一看,真也把她大大地嚇了一跳!那麼她究屬看見的是什麼東西呢?原來那條溪中,陡有一條數丈長的白蟒,掀天翻地地在那兒水裏洗澡。她不怕所養的那隻猛虎,因為那本是她娘的坐騎,幼小看見慣的。此時的一條大蟒蛇,真是眼似銅鈴,口似血盆,那種張牙舞爪的神氣,似乎一口可把幾個人吞下。她自出娘胎以來,兩隻尊眼之中,像這般的巨蛇,真是頭一次看見,她的害怕自在情理之內。她既嚇得手足無措,幸而已有練就的功夫,忙將她那個既便捷而又玲瓏的小身材,痴如飛鳥的一般,早已幾個箭步,躥至那座林內。還不放心,又爬到其中最大最高的那株古樹頂上。看看離地下已有七八丈遠,那條巨蛇,只要不像龍的般會飛,可便不怕它。

她身居樹頂之上,向溪中的那蛇一望,因為她所處的地方很高,看見那條蛇身,只不過三五尺長了。看去既已不大,害怕的心理,當然減去十之七八。她的武功,雖已不錯,但她的劍術,尚未至登峰造極、隨意收放的程度。幸有手中的那枝鳥銃,本已裝好,她又再裝上那些毒藥,用銃瞄準那條大蛇的眼珠,砰砰地一連兩銃,居然也有穿楊之箭的絕技,竟把那蛇一對像燈籠般的眼球,早已打瞎。當下只見那條大蛇,受了毒藥,似乎痛得無法可施的樣子。頃刻之間,天崩地裂一聲,死在溪內。

她又等得那蛇不會動彈有好半天了,知道它准已死定,方才爬下樹來。走至溪邊,定眼一看,忽又稱起奇來。你道為何?原來那條死蛇,不知怎的一來,忽又變為銀的。還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看去分明是一條像銀子打成的大蛇,及至仔細一看,卻是一隻一隻元寶鑲合而成的。此時的姣姵,便知天意是興劉,此銀就是助他們起事的軍餉。她這一喜,非同小可,鳥也顧不得再去打了,趕忙奔回家中,想報喜信。

她笑眯眯地正要向劉邦開口,劉邦自然不知此事,一見她來,就叫她拜見娥姁。娥姁接着又將自己此番吃苦的事情,告知了她。她一時沒有工夫可說此事,等得娥姁說完,她始將白蟒化銀的奇事,告知他們夫妻兩個。劉邦聽畢,先第一個開口對姣姵說道:「我前回在我們那個陽里村前,那條大澤之上,所斬的白蛇,當時有一人聽見有個老嫗說過,那蛇是白帝子。我此刻想起前事,他既是白帝子,難免沒靈性。

我此刻倒防它前來,以利誘我,或者要想報仇,也未可知。」姣姵道:「此話近於因果,似難決斷。但是我親眼見它已化為無數的元寶。照你對我所說的種種祥兆揣測起來,我以為有吉無凶。」說着,又問著娥姁道:「夫人又為我言如何?」娥姁這人,端應不足,機警有餘,便毅然決然地對劉邦道:「袁妹之言,甚有見解。你本是一個龍種,現在無端地得了一注銀子,安知不是老天要亡秦室,助我們起義的餉糈呢?」劉邦被她們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得相信起來,便對她們二人笑道:「你們二位,意見相同,三不佔,則從二人之言,我們且去看了情形再說。」說完,他們三人,便向後山而來。

及至走到那條溪邊,只見雪白的元寶,真的堆滿了一溪。

連姣姵起先所見的蛇形,也化為烏有了。他們夫妻三人,當然高興得已達極點。

劉邦忽然又想起一事,忙問姣姵道:「你住在此山已久,這個後山,可有樵夫前來砍柴?」姣姵聽了,連連地搖首道:「此處本已人跡罕到,加之自從我們母女二人來此以後,家母養著那隻老虎,哪個還敢到這裏來呀。」劉邦道:「既沒人來,我便放心了。」娥姁道:「始皇雖死,二世也是我們袁妹的仇人。我們沛縣的那個瘟官,又是我們的冤家。

袁妹既知劍術,我們何不就此前去攻打城池。文的有蕭何、曹參等人,武的有樊噲、夏侯嬰等人,現在既有餉銀,招兵買馬,還愁何事不成?「劉邦道:」我因逃走押送的犯人,故將未逃的那一班人,也統統放走,其中本有深意。放走的那班人之中,果有十餘名壯士,情願隨我身邊,以備驅策。他們所有的地址,我已記下。

現在既擬大動干戈,讓我寫信叫他們來此聚會就是。「他們三人商量已妥,便回到家裏。劉邦寫書去招那班壯士。姣姵年齡雖小,人極玲瓏,她見娥姁貌雖美麗,暗具盪態,對於床第之事,必定注意。自己雖是奉了母命,願入劉氏門中為姬,乃是以報父仇為宗旨,閨房情好,本來不在她的心上,便將自己的意思,向娥姁徹底澄清地表明。娥姁聽了,因此便不嫉她。一心只想做她的皇后,專候那班壯士到來,便好起事。

那時天下已經大亂,陳勝起兵蘄州,傳檄四方,東南各郡縣,紛紛戕官據地響應。沛縣與蘄州相近,縣令恐怕不逞之徒乘機作亂,於己不利,便思獻城歸附陳勝,以保爵祿。蕭何、曹參獻議道:「君為秦廷官吏,奈何附賊?且恐因此激變人心,禍在眼前,不若招集逋亡,以為己用。如此一辦,自可安如泰山了。」縣令甚以為然,蕭何就保舉劉邦,請縣官赦罪錄用。

縣官本知劉邦平時結交天下英雄,只要他肯真心助己,真是一個干城之選,一口應允,便命樊噲去召劉邦回縣。此時樊噲已娶呂公的次女呂媭為妻,與劉邦乃是聯襟親戚關係。果然知道劉邦的所在,來至芒碭山中,與劉邦說明來意。劉邦忙將此事,取決於他妻妾。姣姵道:「縣官既以笞刑加諸夫人之身,那好去事仇人?這不是個人的私仇,我郎既有大志,今去屈於一縣令之下,試問還有發跡的日子么?

我有一計,須與樊某串通,令他回報縣官,假說我們已經答應助他。一俟召集人員齊全,隨後即到,先行羈住縣民,不使他起疑心。再請樊某和蕭何、曹參、夏侯嬰諸人預為內應,等得我們一到,出那縣官不意,當場將他殺死,據了城池,然後向外發展。從前文王以百里,湯以七十里,後來都有天下。我郎相貌既已奇異,又有種種徵兆,我看斷秦而起的,舍你莫屬。」娥姁也忙介面道:「樊噲是我妹倩,我們大事若成,他便是開國元勛,我看他一定贊成此計。」劉邦便對娥姁道:「此事我不便與樊噲直說,還是你去和他說知。他若應允,自然大妙,他若不允,你們女流的說話,無非等於放屁。」娥姁聽了,且不答話,只向劉邦傻笑。

劉邦問她何故發笑,娥姁方始指著劉邦的鼻子說道:「你這人,真是一個壞蛋,如此大事,你叫我去對樊噲說,成則你做皇帝,敗則我去砍頭,你不是太便宜了么?」

劉邦也笑着央求她道:「你就是不看將來在皇帝面上,也須看將來的皇後面上。你可知道皇后是天下之母,本來不是容易做的。你若坐享其成,你不是也太便宜了么?」

娥姁聽了始笑着去與樊噲商酌去了。劉邦等得娥姁去后,又對姣姵說道:「大事如成,你的父仇既報,你便是一位皇妃。不過目下尚在未定之天,倘然失敗,就有滅族之禍。你的武藝,我已略知大概,你須儘力助我,我後來決不忘記你就是。」姣姵聽了答道:「你是我的夫主,哪有不盡心之理?不過天下的英雄豪傑甚多,我的劍術尚未成就,螳臂擋車,何濟於事?除我以外,你須趕緊留心人材,尤其是度量要大,行為要正才好。」他們二人,尚未講畢,娥姁早已滿面春風地走進來。劉邦一見娥姁那個得意的樣兒,便知樊噲定已同意,不禁大喜,忙問娥姁所說如何,娥姁道:「照計行事,樊噲回縣去了,叫我轉告於你。」劉邦道:「那麼壯士一到,我們立即舉行便了。」

過了幾天,非但那班壯士都已到齊,而且還跟來不少的遊民。於是劉邦自己做了主將,姣姵做了軍師,一班壯士,各有名目;一班遊民,編作隊伍。因為娥姁未嫻武事,不必同去。

一面放走那虎,一面叫她帶領子女,在山管理餉銀,且俟佔據城池之後,再來接她。佈置已妥,便浩浩蕩蕩地直向沛縣進發。

那時蕭何等人,已由樊噲與之說明,大家極願扶助劉邦成事,已在縣署兩旁,設備妥當,專等劉邦到來,聽候行事。誰知內中有了一個姦細,乃是縣令的私人,早將他們的秘密,報知縣官。縣官聽了,自然大怒。便不動聲色,也假說商量公事,把蕭何等人召至衙內,不費吹灰之力,竟把這班想害他的人物,一個個地刑訊之後,押入監內,連毫不知情的那位劉太公,也被捉到。那位縣官,又知本縣兵力不夠,便一面詳報請兵,一面關閉四城,以備不虞。

這天劉邦的頭站,先抵城下。一見城門四閉,便知縣中有備,慌忙奔回原路,迎了上去,稟知劉邦。劉邦聽了,便一邊下令圍城,一邊繕就無數的文告縛在箭上,紛紛地向城內射進。

城內的老百姓拾起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天下苦秦久矣!

今沛縣父老,雖為沛令守城,然諸侯並起,必且屠沛。為諸父老計,不若共誅沛令,議擇子弟可立者以應諸侯,則家室可完。

不然,父子俱屠,無益也!澳前喟儺戰饢母嬋幢希齦齠妓盪搜雜欣懟O亓鈑址嗆霉伲頤譴蠹液偽匚蝗誦е遙罅俗約旱納砑倚悅憬艘饃討畲籩凇4籩詼賈醢釷俏揮⑿郟恢縷燮牽偈本奐酥冢ト胂厥穡嚴毓偕北小H緩蟠罌敲牛恿醢釗氤恰A醢罱侵螅冉嘀械奶突丶胰ィ及啞漵噯朔福懲呈頭擰S智胂艉蔚熱順黽啵桃櫬笫隆?

蕭何等人本與劉邦有約,自然宣告大眾,公推劉邦暫任沛令,背秦自立,大眾自然贊成。劉邦偏對大眾辭讓道:「現今天下大亂,群雄四起,沛令一席,自應選擇全縣有聲望之人,令其負此重任。我非自惜羽毛,實因德薄能鮮,誤己事小,倘然誤了全縣父老,那就百死莫贖,還是快快另舉賢能,以圖大事。」大眾一見劉邦出言謙遜,更加悅服。於是眾口紛紜地求着劉邦擔任沛令。劉邦仍是再三推讓不就,蕭何等苦勸亦不從。

但眾人因劉季生有異相,久為眾人所知。今既謙辭,我們只有將全縣有聲望之人,擇出九人,連同劉季共合十人,把各人的姓名書於圖中,謹告天地,拈出何人,何人便作沛令。由天作主,不得推辭。蕭何聽了,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忙對大眾道:「諸位各個辦法,取決於天最是公道,這點微勞,須讓不才來荊」大眾聽了都道:「蕭功曹在縣內辦事多年,作事精細,這件事情,理該請你辦理。」蕭何聽了,忙去照辦。頃刻辦妥,設了香案,將這十個紙鬮放在一隻盤內,又對大眾說道:「劉季最為父老信仰,拈鬮之事,須要請他擔任,以昭鄭重。」大眾都然其說。劉邦只得對天行禮之後,拈出一鬮,當眾展開一看,內的姓名,正是他自己。正想推辭,再去拈過,蕭何忙走上去,一把將其餘的紙鬮搶在手內,嚼在口中,高聲對大眾道:「天意所歸,還有何說?」大眾聽了,一時歡聲雷動,高叫劉縣主、劉縣主不絕於口。劉邦沒法,只得承認下來。後來知道蕭何所定的十個紙鬮都是他的名姓,自然一拈就是他的名字。

既知蕭何弄的玄虛,私心感激,毋須明言。劉邦便一面做起沛令,一面派人到芒碭後山,搬取銀子。又將娥姁連同子女接來,仍令安居故鄉,侍奉公婆。

此時劉邦有的是錢,家中自然需人照料。他有一位小朋友,名字喚做審食其的,人既清秀,又有肆應之才,便把此人派在家中,照應門戶。娥姁一見審食其這人,也是他們前世有緣,一時相見恨晚,便把家中之事,全盤交其經理。其時,太公因為坐了幾天牢獄,更加怕事,只在房裏靜守。劉媼又因連次受驚,卧病在床,所有家事全付娥姁。這樣一來,劉氏的家庭之中,中剩這一對青年男女。有一天,審食其因與娥姁閑談,問起她前時在縣裏受刑之事。娥姁此時,早已心存不良,大有挑逗審食其的意思。當時一聽審食其提到此事,不禁將她的那一張粉臉,微微地紅了起來,道:「此事不必提起,那個瘟官,如此無禮,如今雖是死於非命,我還恨不得生食其肉。」審食其道:「嫂嫂這般嬌嫩身子,怎能受得如此非刑?那天縣官坐堂問案的時候,我也在那裏看審,實因愛莫能助,真是沒法。

後來聽說嫂嫂押在女監裏面,又被人家欺侮,這等事情未知季兄知道否?「娥姁道:」此事我也略略告知你們季兄,誰知他一聽見我被那個瘟官如此凌辱,他已羞愧得無地自容,其餘之事,我反不便盡情宣佈了。「審食其聽了微微笑道:」其餘尚有何事,何以不便告知我們季兄?嫂嫂雖然不說,我已略知一二。「娥姁聽他話內有因,正中下懷,頓時裝出萬種嬌羞的態度,眼淚汪汪地說道:」身為女子,處處吃虧。那時刑傷甚劇,生死難卜。他們無端相逼,我那時也是不得已耳。「娥姁自從這天和審食其談過監吃苦之事以後,更覺審食其是一位憐香惜玉,多情多義的人物,因此每天對於審食其的起居飲食,無不體貼入微。就是劉邦和她做了這幾年的夫婦,倒還沒有嘗著那樣溫柔鄉的風味。因為劉邦雖然好色,人極魯莽,閨房之內,無非一宿三餐,並無他事,怎能及得上審食其對娘兒們,知道溫存體貼,娥姁此時,自知已非貞婦,做一次賊,與做一百次賊,同是一樣的賊名。又料到劉邦現在正在戎馬倥傯的時候,哪有閑工夫闖回家來。於是每晚上孤衾獨宿,情緒無聊起來。

有一日,適至審食其的房裏,擬取浣洗的衣服。一進房門,只見審食其不在房內,忽有一位婦人,握了她又黑又亮,數丈長的青絲,正在那兒對鏡梳妝。娥姁從門外進去,只見她的后影,不能看見她的正面,心裏忙暗忖道:「這位美婦是誰?

我們村中,似乎沒有這般苗條身材的人物。」想罷之後,便悄悄地走至那位美婦的身後。忽見鏡子裏面,現出一個粉裝玉琢的臉蛋,不是她心心挂念的那位審食其叔叔是誰呢?她一時情不自禁起來,便輕輕地贊了一聲道:「好一位美男子!真箇壓倒裙釵了。」那時審食其正在對鏡理髮,冷不防聽得背後有人說話,因為手裏握了極長的頭髮,一時不易轉過身子,就向鏡子裏面看去。只見映出一個眉鎖春山,眼含秋水的美貌佳人,並且是含情脈脈,面帶笑容,他就索性不迴轉頭去,便朝鏡子還她一笑。正是:萬般旖旎圖難寫,無限風情畫不如。

不知娥姁見了審食其這般有情的一笑,她的心中作何感想,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意欲摧花慧姬逃世外勢如破竹真主入關中

卻說娥姁那時正站在審食其的背後,一見審食其在鏡子裏朝她微笑,那還了得,一時意馬心猿,無法自制。當時她與審食其**的舉動,不佞也不願意細寫。不久,她便與審食其兩個,如魚得水,以漆投膠,露水姻緣,情同伉儷。審食其雖然有負劉邦,但是出於被動,尚非主動,責他不能守身如玉,竟受娥姁引誘,自然罪不可赦。不過看他日後受封辟陽侯之後,尚怕物議,不敢常進宮去。后經呂后再三宣召,臨之以威,他因錯在從前,亦難拒絕於后。每常進宮,也不敢助紂為虐。就是對於外邊臣子,又知排難解紛,所以一有危險,就遇救星。

倘竟早死數年,或可倖免那位淮南王的一椎之苦。當時那班薄負虛名的人,也去與他交遊,他若真是元惡巨凶,諸呂被殺的時候,早也一網打在其內的了。不佞本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物,何至袒護這位淫棍?因其確是被動,不佞故不苟刻責人。

一個人讀史,當用自己的眼光,不必以為那部《史記》,便是信史。

所以這部《漢宮》雖說是小說體裁,與正史有別,然而書中所有的材料,倒非杜撰。閱者若因正史所無,就認為空中樓閣,那就未免腹儉了。

現在再說娥姁自從與審食其有了暖昧以後,他們二人,真是形影不離,寢食難分,只不過避去太公、劉媼的兩雙眼睛。

太公到底是她的公公,自然不會監督到她的私房之內去的,獨有她的婆婆,有病在床的時候,毋須說起,有時病癒,自然要到媳婦房中走走。虧得審食其這人,年紀雖輕,世情極熟,他與娥姁有情以後,平時一舉一動,無不十分留心。不要說他們二人此時的姦情決不會被劉媼察破,就是將來入了楚營,身為抵押之品,依然同寢共食,也未稍露破綻。觀他細心,倒是一位偷香的妙手。誰知劉媼為人,真是一位好人。她恐怕她的那位好媳婦,因為有她在世,終究礙手礙腳,未免有些不甚方便,情願犧牲自己皇太后的位分,一病長逝,躲到陰曹地府裏邊去了。娥姁一見她的婆婆歸天,面子上不得不披麻戴孝,心裏呢,少了一個管頭,真是萬分愜意。

這時候劉邦內有姣姵替他運籌帷幄,外有樊噲、夏侯嬰等人替他陷陣衝鋒,一時聲威大震,已與項羽齊名。這天正攻下胡陵、方與兩邑,方待乘勝向外發展的時候,忽得劉媼逝世的凶信。算他尚知孝道,便令樊噲、夏侯嬰二人,分守胡陵、方與兩城,自己帶了姣姵回家治喪。此時娥姁一見姣姵回來,心裏不大高興。她不是在芒碭山中曾經表示過不妒嫉姣姵的嘛,此刻何以忽又中變起來呢?她這人,雖是一位女流,卻是歷代皇后中的佼佼人物,不要小覷了她。她因姣姵這人十分伶俐,她與審食其的私事,恐怕被她看破。若去告知劉邦,她與審食其二人,便有性命之憂。她於是想出一條毒計,悄悄地去問審食其道:「你看袁姣姵的臉兒生得如何?」

審食其便據以對道:「非常美麗。」娥姁道:「比我如何?」審食其道:「尹、刑難分,她是嬌中含有英武之氣,你是美中帶着溫柔之風。我們這位季兄,真是艷福無雙也。」娥姁聽了,便微微地笑着,咬了他的耳朵道:「你莫艷羨你們季兄,我想不准你們季兄獨樂,他所享受的艷福,統統分半給你如何?」審食其聽了一嚇道:「使不得,使不得!嫂嫂為人何等精明,我方敢冒險而為,你卻不可動氣,你就是一位才足以濟奸的人物。那位姣姵嫂嫂呢,我看她英武雖然有餘,精細未免不足。

日後泄露機關,我們便是劉季刀下之鬼,這還是她情情願願入伙的說話,已有如此危險;她若不肯入伙,那時我們的秘事,盡為所知,一經聲曉,其禍立至。嫂嫂呀!

我審食其是從此替你守貞的了,這種盛情,委實不敢領受!」

世間婦女的心理,對於姦夫,自然更比自己的丈夫捻酸吃醋,還要加二厲害。

姦夫若是瞞了姦婦,另有情人,這位姦婦,寧可犧牲一切,必定願與姦夫拚死。若是偶因別種關係,她要將其他的一個婦女,介紹姦夫,要他破壞此人的貞節,好與自己同流合污,以防她的正式夫婿。姦夫若是推讓,她必定以為姦夫愛她,不肯二色,心中一個感激,對於醋心,便淡了下去,對於憐愛姦夫的心理,反而濃厚。姦夫偏是不要,她卻偏要給他。這是普通的習慣。此時娥姁一聽見審食其聲明替她守貞,她自然把他愛得胡帝胡天起來。她當時便報了他很滿意的一個笑眼,自去行事。

一天晚上,姣姵方與娥姵閑談,娥姁談到後來,忽然對姣姵笑道:「妹妹此番在外,聽說很替他建了幾件功勞,依據酬庸之典,我想擇日叫他將你收房。不然,妹妹還要疑心我在暗中作梗呢!」姣姵聽了,只羞得臉暈紅潮地答道:「夫人這番恩惠,姣姵心感不荊不過我已聲明在前,只因練習劍術的關係,萬難破身。況且夫主既有孝服,又與項羽等輩,逐鹿中原,似乎不可將兒女私事去分其心,只要得了天下,那時再辦我的事情也不為遲。」娥姁聽了又笑道:「你的說話,本也有理。

我正因為你出身官家,懂得道理,不肯辜負你的賢淑。「說着,忙朝外面看了一看,見沒人來,她又對姣姵說道:」我有一句心腹之話,想對你講,又恐為好成仇,大不值得。「姣姵道:」夫人有話,只管請講。我既是劉郎的妾媵,心裏自然只尊重夫人一個人。若有歹意,天實鑒之!岸饖惣緔蘇嫘畝源約海閎ズ退Я思婦潿洹f瘖程希悴凰破鶼鵲哪前愫退沉耍桶閹家皇檔潰骸狽蛉舜搜圓鉅櫻「九悅諼兀悅帷I笫稱湔餿耍疽撲簧迨澹說仁扌校蛉司渴游椅蔚妊耍俊岸饖惣鋈槐淞常蠶諾帽檣聿鵠礎V壞醚肭笏潰骸蔽沂嗆眯模慵炔輝福閎床豢繕牛ξ倚悅「姣姵道:」姣姵可以替夫人守秘,夫人也須顧及劉氏門中的顏面。天下的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呢!岸饖惖潰骸蔽也還沼寫訟耄涫滴矣肷笫稱涫逕┏坪簦糾錘篩刪瘓唬閎床豢啥嘁傘!版瘖車潰骸狽蛉朔判模舜四崬聳鹵懍耍「這天晚上,姣姵回到自己房內,左思右想,沒有善全的法子。就是劉郎將來打得天下,宮中有了這位皇后,在她手下,怎樣弄得清白?況且她的短處,已為人和,她也不肯甘休。我還是快快遁入空門,練習我的劍術,倘能成就,便好去找我的親娘。好在秦家江山,總不能保全的了。父仇既已可報,塵世之上,便沒有我的事情。

也籌劃了一宵,趁天未明,倏忽不知去向。後來劉邦得了天下,有人謂至峨嵋山上,遇見一位中年尼僧,問及劉邦,便托那人帶了一個口信給劉邦,叫他對於天下大事,倒可以放心,惟有宮中之事,千萬力宜整頓。那人哪敢將此事奏知漢帝?直等呂后終世,此話方始漸漸地傳了出來。

有人疑心此尼,就是袁姣姵,當時事無考證,不敢判斷。及至唐時,有無名氏作了一部《俠女傳》,袁姣姵之名,也在其中。

不佞既作這部《漢宮》,不敢遺澉此人。又服姣姵有先見之明,毅然潔身以去,否則人彘第二,戚夫人便有人奉陪了。此處敘過,后不再提。單講當時劉家忽然不見了姣姵,劉邦百思不得其故。起初的時候,一旦失去這位女軍師,心裏自然不舍,后經娥姁萬般譬解,也就漸漸地將她忘了。

又過了幾時,蕭何、曹參、樊噲、夏侯嬰諸人,催劉邦墨絰從戎的書信,宛如雪片飛來。又說若不親來主持軍事,人心一散,大事即去。劉邦回家葬親,本來是假仁假義,做給人看,何嘗願意回家守孝?今見蕭何等人催他出去,便將家事重託審食其照應,別了太公與娥姁二人,忙向沛縣而來。蕭何等人見他到了,一個個異口同聲地對他說道:「將軍在家守制,原屬孝思。但是事有緩急輕重,我們內部之事,已是蛇無頭兒不行。

外面呢,項家叔侄二人,聲勢非常浩大,現在天下英雄四起,誰不想繼秦而有天下。此時正是千鈞一髮之際,稍縱即逝。一旦真的被捷足者先得,我們豈非白費心思!況且眾弟兄拚命沙場,也無非是巴望將軍得了天下,大家博個分茅裂土。況且項梁將攻此地,將軍如何辦理呢?「劉邦聽至此處忙問:」項家叔侄現在究竟握有幾許兵力,你們快快告訴我聽,我好籌劃對付。「曹參道:」項梁本下相縣人,即楚將項燕子,燕為秦將王翦所圍,兵敗自刎,楚亦隨亡。梁既遭國難,復念父仇,每思起兵報復,只懼秦方強盛,自恨手無寸鐵,不能如願。有侄名籍,表字羽,少年喪父,依梁為生。梁令籍讀書,年久無成。

改令學劍,仍復無成。梁怒不其不肯用功,呵叱交加。籍答道:「讀書有何大用?僅不過為人傭書而已。學劍雖足保身,也只能敵得一人。一人敵何如萬人敵,我願學萬人敵。『籍大喜,願受教。學了幾時,僅知兵法大意,不肯窮極底蘊,梁只得聽之。及梁為仇家所誣,株連成獄,被系櫟陽縣中,幸與蘄縣獄掾曹無咎相識,作書求救,始得出獄,后將仇家殺死,帶了項籍,避居吳中。又見四方英雄並起,正待起事,適逢會稽郡守殷通,前來召他叔侄,欣然應命。誰知殷通也想乘機起事,請他們叔侄相助。項梁頓時心懷異志,便命項籍將殷通殺害,自為將軍,兼會稽郡守,籍為偏將。又把本地一班豪士,任作校尉,或為侯司馬等職,聲勢頓壯。旋又率領部眾,殺奔彭城。

泰嘉非其敵手,非但兵敗身亡,連所立的那位楚王景駒,孤立無援,出奔梁地,一死了事。聽說項梁現想發兵來奪我們這個胡陵,如何是好?「劉邦聽了道:」可惜我的女軍師姣姵不知何往,她若在此,何愁沒有妙策?「蕭何道:」我們兵力不及他們的三分之一,不如將此地讓與他們,我們以此處沛地作根本之所,另圖別舉。

「劉邦聽了,尚在遲疑,忽據探報說道:」秦泗川監來攻豐鄉,事已危急。「劉邦調兵與戰,得破秦兵,泗川監遁走。劉邦便命里人雍齒,居守豐鄉,自己分兵往攻泗川。

泗川監平,及泗川守北,出戰敗績,逃往薛地,復被劉邦追擊,轉走戚縣。劉邦部下左司馬曹無傷,從后趕去,殺死泗川守,泗川監落荒逃去,不知下落。劉邦既得報怨,乃駐軍亢父。不意魏相周市,遣人密至豐鄉,招誘雍齒,給以封侯。雍齒本與劉邦不協,於是背了劉邦,舉豐降魏。劉邦聞報,急引兵去攻雍齒。雍齒築壘堅守,屢攻不下。劉邦一想頓兵非計,只有去借大兵,再圖決戰,便撤兵北向。

道出下邳,巧與張良相遇。劉邦見他面如冠玉,應對如流,大為嘆賞,乃向蕭何等人說道:「我失一袁姬,今得一子房,兩相經較是以羊易虎也。」言已大笑,立時授張良為廄將。張良獻計道:「項梁既然欲得胡陵,將軍何不舉以贈之,何可向其借兵五千,還攻豐鄉,似是上策。」劉邦大喜,即造項梁營門,說明來意,梁允其請。

劉邦便急回豐鄉,再攻雍齒。雍齒保守不住,出投魏國去了。

劉邦既復故里,乃改豐鄉為邑。又知家中平安,曹女無恙,心中甚喜,心向項梁處告捷申謝。梁復書道駕,並約劉邦前去,商議另立楚王之事。劉邦欣然應命。

及至,適值項羽戰勝班師,因得相會,一見如故,聯成為萍水之交。次日,項梁升帳,顧大眾道:「我聞陳王,確已身死,楚國不可無主,應立何人為是?」眾將竟請項梁自為楚王。

項梁方擬承認,忽報居剿人范增求見。梁令請見,卻是一位老者。梁命旁坐,便以欲立楚王相詢。范增答道:「老朽本為此事而來。陳勝本非望族,又乏大才,驟欲據地稱王,談何容易!此次敗亡,原不足惜。自從暴秦并吞六國,楚最無罪,懷王入秦不返,楚人哀思至今。仆聞楚隱士南公,通曉術數,曾謂楚雖三戶,亡秦者必楚。據此看來,三戶尚足亡秦。陳勝首先起事,不思求立楚后,妄欲自尊,焉得不敗!焉得不亡!將軍起自江東,渡江前來,故楚豪傑,爭相趨附,無非因將軍世為楚將,必立楚后,所以竭誠求救,同復楚國。將軍若能扶植楚裔,天下聞風慕義,投集麾下,關中何難一舉而得?」項梁心知陳勝是他前輩,便打斷自立之意,忙笑答道:「尊論甚是,我當從之。」言已,並留范增在營,任作參謀,遂派人四齣,訪求楚裔。不久,就有人報稱:「民間有一牧童,查知此人確是楚懷王孫,單名叫做心。」項梁聽了,便遣人往迎,誰知相見之下,小小一個牧童,極知禮節,卻也可怪。接到之後,擁心高坐,就號為楚懷王,自率眾將謁賀,並指定盱眙為國都。

命陳嬰為上柱國,奉著懷王,同往盱眙,梁自稱武信君。又因英布有功,封他為當陽軍。張良趁此機會,請復韓國,梁允之,乃命張良為韓司徒,奉了韓公子成,西略韓地去作韓王。劉邦暫任沛公,有功再封。此時山東六國並皆規復,暴秦號令,已不能夠出國門一步了。

後來楚懷王又遷都彭城,此時項梁已死。劉邦、項羽同心夾輔,氣象一新。懷王因思滅秦,便問眾將誰人敢當此任?眾將瞠目結舌,無一應命。懷王復朗聲道:「無論何人,首先入關,便當立為幫王。」言未已,即有一人應道:「末將願往!」

此人的姓字,剛剛吐出,復有一人厲聲道:「我亦願往!」「須要讓我先去!」

懷王瞧著,第一個應聲的沛公;第二個厲聲的就是項羽。兩人都要爭着西行,反弄得懷王左右為難,俯首沉吟。茂羽又進說道:「叔父梁戰死定陶,仇尚未報,末將誼關叔侄,怎肯罷休!即使劉季要往,末將也須同行。」懷王聽了,方徐聲道:「兩位將軍,同心滅秦,尚有何說!且去各人部署人馬,擇日起程。」沛公先發。

懷王復命項羽,先攻了章邯,再行會師關中。便令宋義為上將,項羽為次,范增又次之,率兵數萬,前往救趙。

此事從略,單說沛公,向西進發,攻城得地,勢如破竹。

一日,攻入武關,便寫書給趙高,叫他出降。趙高無法,忙命閻樂弒了二世。

可憐二世,只做了三年的皇帝,亡時年僅二十有三,便在他的手內亡秦。趙高既弒二世,立即奔入宮中,搶得玉璽,初想自立,斷恐人心不服,且將公子嬰抬舉出來,想舉楚軍議和之後,再作後圖。後來沛公用了張良之計,攻入城中。其時趙高已死,子嬰不得不捧了玉璽向沛公屈膝請降。沛公接過玉璽命子嬰一同偕入咸陽,眾將請殺子嬰,免滋後患。

沛公道:「懷王遣我進關,原因我寬容大度,現在人已降我,何必殺他。況他為王僅有四十六日,也沒什麼歹政。」沛公言已,便把子嬰飭人看管,自己走入宮內,先將金銀珍寶,封鎖起來。眾將乘亂飽掠,沛公也無法禁止,獨知蕭何自往丞相府中,只將秦朝圖籍,一併收藏,以備日後檢查,笑謂左右道:「此人是異才,也不枉我提拔他一場!」

此時沛公閑暇無事,因為妻妾不在身邊,一時心動,忙暗忖道:「秦宮佳麗天下聞名,我久思一睹。現在我已入關,懷王本有先入關者為王之命。數年軍旅,筋骨疲勞,何不前去樂它一樂?」想罷之後,一個人便向後宮而來,跨進宮門,可巧就見一位嬌滴滴的美人,正向一口井中在跳。他因愛她萬分美貌,一時不忍,趕忙一個箭步,躥至那位美人身邊,一把將她抱祝正是:連年吃得苦中苦,今日方為人上人。

不知這位美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粉膩花馨華筵迷艷魅香溫玉軟御榻惑才妃

卻說沛公當時可巧見有一位美人,正在投井,急忙奔上前去,一把將她的身子搶著抱住,順便摟入懷內,就向井欄上一坐,邊溫存着,邊問她道:「你這位美人,何故輕生?你看看,這般的花容月貌,一跳下井去,豈不是頃刻就玉隕香銷了么?」

這位美人被他摟住,雖然未敢掙扎,只是不肯開口,用袖掩著面,嚶嚶地哭泣不已。沛公見她不響,又笑着問她道:「你怎的盡哭?你莫嚇,我有權力保護你。」

那位美人聽他這樣一說,方想下地叩謝活命之恩,沛公忙止住她道:「不必!不必!

你是何人?可將姓氏告知我聽。」那位美人,便一邊以她的翠袖拭乾眼淚,一邊低聲答道:「奴是亡帝秦二世的妃子,名叫趙吹鸞的便是。亡帝被弒之後,那個奸賊趙高,只知另立新主,那裏顧得打發我們。奴今晨忽然得着沛公已經入城的消息,恐怕他來清宮,與其做他刀下之鬼,何如清流畢命,到地下隨侍亡帝。今被將軍相救,自然感恩非淺。不過沛公若要處治我等的時候,還要求將軍,引那罪不及孥之例,郝宥我等。」沛公聽了,便大笑起來道:「你這位美人,怎的這般懼怕沛公,你可猜猜,我到底是何人呢?」那位美人聞說,慌忙朝他臉上仔細地看了一看,頓時現出失驚的樣子道:「陛下莫非就是沛公不成?如此說來,奴已冒凟聖顏,罪該萬死!」說完,急思掙下身去。沛公仍舊緊緊地將她摟祝正要說話的當口,忽覺自己的手,偶觸所抱這位趙吹鸞的肌膚柔軟如綿,滑膩似酥,不禁心內一盪,跟着他的鼻孔之中,又聞着她鬃上所插的殘花之香,一時不能忍耐,便命她站了起來,一同來至後宮。

誰知重門疊戶,不知往哪裏進去為是。這位趙吹鸞妃子,真是不愧為秦宮人物,已知其意,便朝他嫣然一笑道:「陛下,還是讓奴來引路罷。」說着,便把沛公導入一座寢宮裏面。先請沛公坐在一張金鑲玉嵌的卧椅之上,她始花枝招展,深深地拜了下去。沛公忙將她扶起,趙吹鸞一邊起來,一邊奏道:「陛下且請寬坐一刻,容奴出去召集全宮的妃嬪,前來朝見陛下。」沛公剛要止住,只見趙吹鸞早已輕移蓮步,嬝嬝婷婷地走出去了。沛公俟她走後,方把這座寢宮打量一番,甫經抬頭便累他大大地稱奇起來。你道為何?原來這座寢宮,正是秦二世生時行樂之所。二世荒淫無道,更甚其父。行樂之時,必設種種的玩具,以助興緻。單是四面的宮牆之上,都繪著春風蝴蝶圖。

圖中形容畢肖,栩栩如生,嬌情盪態不可逼視。沛公本是一位貧寒起家的人物,從前雖也惹草拈花,可是都是那些民間的俗物。一旦身入萬分奢麗的秦宮,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的初間,見了這般非常奇突的裝飾,也怪二世無道,不應如此。

誰知一經觸目,早把怪二世的心理,束諸高閣,忙一個人望着四壁,細細地領略起來。

正在賞鑒未已的時候,忽聽得一群鶯聲燕語,早由那個趙吹鸞為首,率領無數的美人兒進來朝見,於是粉白黛綠的塞滿了一屋子。他從前不是曾經因公來過咸陽,偶見始皇在九霄樓上飲酒取樂?那一種旖旎風光的盛舉,他當時十分癆饞,不是說過:「大丈夫應當如是」那句話么?有志者事竟成,真箇也是他的福分。當下他一面吩咐免禮,一面將諸妃輪眼一看。只見:有的是蛾眉半蹙,平添西子之愁;有的是蝤領低垂,不掩神女之美;有的是粉靨微紅,容光奪目;有的是雲鬟嚲翠,香氣撩人;有的是帶雨梨花,盈盈墮多情之淚;有的是迎風楊柳,裊裊舞有意之腰。真是各有各的神情,各有各的態度。此時的這位沛公,也會學他的那個末代子孫,樂不思蜀起來。他正在暗想,此時有了名花,必須美酒前來助興。他的念頭尚未轉完,早見一班宮娥彩女,頓時擺上一桌盛筵。他這一喜,便心花怒放,走去自向上首一坐,那班妃嬪,就蜂擁著前來輪流把盞,擠不上來的呢,爭來圍着他的身後,宛如一座肉屏風一般,繞得水泄不通。他也知道此刻尚難馬上就做皇帝,自然不好提那正事。只得揀那些無關緊要的話說,先問那位趙吹鸞道:「你們在一聞城破的當口,究是什麼心理?何妨一一照直說與我聽。」當下趙吹鸞首先答道:「那時奴輩的思想,尚未知陛下是何等樣人,若是照直說了出來,恐攖聖怒,其罪非輕。」沛公道:「我不見罪你們,放心大膽地說出就是。」趙吹鸞聽了,方才微笑奏道:「奴當城破之時,尚卧在床,心裏默念,亡帝荒淫無道,又有那個姓趙的奸臣,只知助紂為虐,逢君之惡,對於天下諸侯,自然十分苛待,因此惹起干戈。一旦亡國,那班殺人不眨眼的將士,走入宮來,奴等必死亂刀之下。如此慘苦,豈不可怕!當時心理,未免怪著亡帝,早能行些仁政,便可長保江山。那時我們也好長在宮中伴駕,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方不辜負天生麗質,得享富貴榮華。那料陛下如此仁厚,如此多情。在此刻是只望陛下大事定后,奴等得以長侍宮幃,便無他望的了。」

沛公聽了,便以手中之箸,擊著桌子微笑道:「婦人心理,大都如是。恨二世不能長保江山,恨得有理。此是老實說話,我卻相信。」說完,便把面前酒杯,遞到她的口內道:「賜君一杯,獎君直道。」趙吹鸞此時以為這位皇帝,既已垂憐,將來妃子一席,必定有分,心中一喜,忙將那杯酒接着,跪在地下,向她口中,啯啯啯地咽了下去。喝完之後,又站身起來,忙用翠袖把那杯子揩試乾淨,新斟上滿滿的一杯,走至沛公面前,重又跪下,高高地擎在手內,對沛公說道:「陛下請飲一杯,萬年基業,已兆於此矣。」沛公就在她的手內,俯身一飲而盡,命她起來,坐在身旁。再去問一個著絳色宮裝的美人道:「你呢?何妨也說說看。」只見那位美人,慌忙起立,話未開口,見將她的粉頰,微微地紅了一紅。沛公一見這般媚態,真是平生未曾經過。不禁樂得手舞足蹈,忙自己幹了一杯,復把他的眼睛望着那位美人的一張媚臉,靜聽她的言語。又見她卻與趙吹鸞不同,換了一副態度,朗聲說道:「陛下乃是有道明君,不然,哪會攻破咸陽,身入此宮來的呢?奴當時一聞城破,必以為定受亡帝的帶累。陛下一進宮來,一定把奴輩殺的殺,剮的剮,可憐奴尚在青年,雖然身居此宮,享了幾年的艷福。大凡一個人,在享福的當口,只嫌日子過得太短,在受苦的當口,只嫌日子過得太長,這是普通心理。奴蒙亡帝不棄,倒也十分寵幸。當日何嘗防到秦室的天下,亡得這般快法。天下本無主,有德者居之,此事毋庸說它。不過古代的天子,亡國的時候,都把一切壞事,盡去推在她們一班后妃身上,以為這班女子,個個都是妖精鬼怪,將帝皇迷惑得不顧國事,因此亡國殺身。其實國家大事,卻與女流何干?女流就算最是不好,也不過在深宮承歡一樁事情罷了。那班聖帝明君,宮中何嘗沒有女眷?大舜皇帝而且一娶便是兩個,娥皇、女英,究竟有何德能,附助大舜,以安天下。那班妲己、妹喜之流,無非在於後宮,奢華一點,浪費半些而已。奴的意思,最是不服女色能夠亡國的那句言語。

所以一聞城破國亡,真是又急又懼,怨恨必是仁君,惑能赦宥我們這班無知女流,打發出宮。不圖聖上一派慈祥盛德,不嫌奴等是敗柳殘花,准其承恩在側。奴輩有生之年,皆陛下所賜。」說着,靨上忽然紅噴噴起來,眼中忽然水汪汪起來,一派含情脈脈的春意,早向沛公面上遞送過來。

此刻沛公,聽她的一番議論,並非強詞奪理的說話,已經喜她腹有經綸,非但是個美人,而且是個才女。又見她盡把萬種風流的態度,直向自己送來,他本是一個馬上將軍,何曾享過這般艷福!於是也不問是青天白日,便命諸人暫且迴避,只將這個絳衣妃子,暨趙吹鸞二人留下,又對她們二人微微示意。他們三人,不久便學壁間所繪的春風蝴蝶一樣,聯翩地飛入那張御榻之中去了。直至日斜,方始一同出幃,仍命諸妃入內,略談一會,一時燈燭輝煌起來,耀同白日。那班宮娥,只知道他是新主,自然也來拚命奉承。頃刻之間,酒筵又復擺上。沛公邊喝邊聽她們繼續再說各人的心理。聽了之後,無非一派獻媚之辭,便已有些生厭,忙命諸人停祝這一席,直吃到月上花梢,方才罷宴。沛公雖惡文人,對於才女倒也喜歡,這夜便令絳衣妃子一人侍寢。上床之後,這位絳衣妃子,要賣弄她的才學,想固異日之寵,盡把她的腹中所有,隨便講與這位新主去聽。復又吟詩一首道:宮門黯黯月初斜,枕畔慈雲覆落霞。

自問殘枝無雨露,不圖春色到梅花。

沛公本不知詩是何物,隨便誇讚幾句,就顧其他,一進入夢。忽見始皇與二世二人,惡狠狠地各仗一劍,奔至榻前,對他喝道:「這廝無禮,竟敢眠我御床,污我妃子。公仇可赦,私恨難饒。」邊罵邊把手上的寶劍,向他頭上砍來。他此時手無寸鐵,自知不能抵敵,深悔不應大事未定,就進宮來作此非禮之事。正在拚死的當口,忽見天上一輪紅日,不偏不斜地卻向他的頭上壓來。他這一急,不禁大喊道:「我命休矣!」那時那位絳衣妃子,只想巴結這位新主,不敢睡熟。一聽這位新主,在夢中大喊,趕忙去叫醒他道:「陛下勿驚!莫非夢魔了么?」沛公被她喚醒,方知是夢,及至醒轉還嚇出一身冷汗。

但也怕這個絳衣妃子笑他膽小,便對她說道:「我平生膽子最大,獨有夢寐之中,常要驚醒。這是我的慣常,無關緊要。」

這位絳衣妃子,防他腹餓,早已備了食物。此刻見他醒來,慌忙一樣一樣地遞到他的口內。或遇生冷東西,還用她那張櫻桃小口,把東西含熱之後,方從她的嘴內哺了過去。沛公邊在吃,邊又暗忖道:「我妻娥姁,對於我的飲食起居不甚留意。

那個曹女,她伺候我的地方,已是勝過我妻。我往常因她能夠盡心服伺,因此更加憐愛。豈知在芒碭山中,無端地遇着袁氏姣姵,她的年齡雖小,對於我的身上,可謂無微不至。我原想大事一定,總要使她享受幾年福氣,也不枉她隨我一常誰料她不別而行,臨走的時候,又不給我片紙隻字。現在我已發跡,雖然尚有懷王、項羽活在世上,是我對頭,也不過再動幾場干戈,便可如我之願。即以現時地位而論,懷王本說先入關者,當王關中,就是皇帝不做成,我的王位總到手的了。姣姵此時若在我的身邊,王妃位置,舍她其誰?如此說來,一個人的福分是生成的,若沒福氣,斷難勉強。現在這人,伺候我更是體貼入微。像這樣舉世難求,又溫柔,又美麗的姬妾,哪好不弄幾個在我身邊。我若能就此不用出宮,那就不必說她。若是因有別種關係,必須出宮,這幾個妃嬪,我是一定要帶走的。「他一邊在吃東西,一邊肚內這般在想。及至吃畢,又見這位絳衣妃子,忙將她那隻雪白如藉的玉臂送將過來,代作枕頭。沛公樂得享受,便把他的腦袋,枕在她的臂上,問她道:「你叫什麼名字?」她趕忙答道:「奴姓冷,小字梅枝。既蒙陛下垂問,要求陛下將奴名字記於胸中。因為這宮中人多,陛下將來哪裏記得清楚。」

沛公聽了道:「你放心,就算他人會忘記,你總不致於忘記的了。」梅枝聽了此言,真是喜得心花怒放。

便對沛公笑道:「陛下左股有這許多黑痣,究竟幾粒,陛下可曾知道其數?」

沛公道:「七十二粒。」梅枝道:「七十二的數目,適成地煞之數。陛下生有異相,難怪要得天下,未知陛下何日即位?皇后、妃子、太子等人,是否隨同前來?奴今夕即蒙幸過,明日當去叩見娘娘。」沛公道:「你既問及此事,我也本來想對你講了。我此次奉了楚懷王的號令,前來滅秦。

同時又有一位將官,名叫項羽的,他也要同來。懷王便說先入關者為王,我雖是已得為王,尚非皇帝,能否長住宮中,還沒一定。至於眷屬,自然還在家中。

「梅枝道:」陛下此言,奴不甚解。陛下既是先入關中,自然為王。既是為王,自然便可長住此宮。「沛公不待她說畢,又對她道:」項羽這人,頗有威名。懷王本是他叔項梁所立,哪裏在他眼中。懷王的號令他既不服,當然要與我見過高下,亦未可知。「梅枝忙答道:」陛下既已入宮,萬萬不能再讓那個姓項的。依奴愚見,等他來時,陛下可以酒席筵前不動聲色取他首級,易如反掌。這般一來,連那位懷王,也不必睬他。因為懷王,乃是項氏私人所立,陛下本可毋須承認。那時陛下一面即天子位,一面曉諭天下,真是得來全不費力。若不採擇奴之計策,將來或致後悔,伏望陛下三思。「沛公聽了,雖然見她有才,因是女流之言,並不放在心上。

其實此計,正與鴻門宴的一計,暗相符合。沛公那時若聽她言,倒也省去幾許戰爭。

幸而項羽也不在鴻門宴上害了沛公,否則了不聽梅枝之計,反去自投羅網,豈不冤枉。

第二天,日已過午,沛公還擁抱着梅枝尚在做他的好夢。

累得其餘的一班妃嬪,只在簾外候着。趙吹鸞一時等得不耐煩起來,因為自恃業已親承雨露,此時又無後妃之分,早上候至此刻,倒是仰體沛公連日疲勞,不敢早來驚動他的意思。此刻時已過午,喚醒他們二人,也不算早了。她便悄悄地走至他們床前,揭起帳幕一看,只見沛公的腦袋,枕在梅枝的那隻玉臂之上,他的一條大腿,也壓在梅枝的腰間,正在那兒好睡。再看梅枝呢,雖然有條羅衾覆在她的身上,一隻玉臂,已為沛公做了枕頭,還有一隻玉臂正勾住沛公的項頸。兩隻衣袖,不知怎的,都已褪到肩胛之上,胸前衣鈕也未扣齊,頭上青絲全散在枕上。這些樣兒,倒還罷了,最羞人答答的事情,是她的那條綉裳褲腰已露出腳下的被外。想起這夜風雨,落花自然滿地地散亂了。吹鸞看罷,也羞得一臉緋紅起來。於是先將沛公喚醒,然後再叫梅枝。二人下床梳洗,自有宮娥服伺。一時午飯擺上,沛公只命冷、趙二人同食。梅枝又將夜間的一首詩,背給吹鸞聽了,吹鸞也絕口稱讚,又說她頌揚得體。飯罷,沛公便令她們輪流歌舞。他在上面,且飲且聽。聽到出色的地方,親賜三杯,作為獎賞。內中還有一位王美人,擅長舞劍。舞到妙極的時候,人與寶劍,已合為一,除了劍影釵光之處,宛似一個白球。及至舞畢,沛公將她細細一看,面不改色,聲不喘氣,他也不免叫聲慚愧道:「我劉邦哪有這個劍法。」歌舞了一會兒,沛公又問道:「此地到九霄樓,如何走法?」諸妃嬪道:「由御花園的腰門進去,也不甚遠,陛下可要前去遊玩?」

沛公便點點頭。大家於是簇擁着他,向那座御花園而去。正是:深宵已作皇宮夢,白日猶思御苑游。

不知沛公帶同那班妃嬪,進得園去有何事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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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宮廷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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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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