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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總是在天氣熱的地方打仗。不管是駐紮在馬那瓜還是在卡塔赫納,都像是在桑拿浴宮中值班。對我與我的健美計劃不利的是,我被派去阿拉斯加州的埃爾森空軍基地工作六個月,既同史蒂夫天各一方,工作又緊張、危險,不得不一日三次抓糖罐以維持體力,結果是增加了多餘的脂肪,塞滿了風雨衣。

緊巴巴地套上來阿拉斯加前已經放大的海軍藍制服,重新認識我幾個月來未曾出過褲筒的一雙大腿,我真懊惱沒有派我去黎巴嫩或科威特或其他無需我不時摸弄去年聖誕節買的烤麵包機的任何地方。

我正同阿倫比講這些話,她來開車送我去機場,我自己的汽車已裝上駁船送回家了。阿倫比來到時,我的裙腰拉鏈正好壞了,我說了一句作為一位官員、一位女士都不相宜出口的話。

「有安全別針嗎?」我問她。「我的東西都收拾進行囊了。」接着我就講了烤麵包機等等的話。

「是啊,這個地方是裝飯菜的好地方。」阿倫比欣然同意。

此時我無需強調紀律,況且阿倫比是車隊的人,並非我的卜屬,因此我說話較隨便一些。「我看我趕不上了。」

「您說什麼?」

「回到下面48層來。史蒂夫昨晚打電話來說,我們已被邀請下月參加為神奇女郎舉辦的狂歡會。」

「神奇女郎?哈!夫人!太棒了!那有什麼問題呢」?

我是說,我一定會犧牲別的事去見她的。」

「我已經見過她了,」我無意間說得有些簡慢。「事實上,我們是同一條路回來的。」

「真的嗎?那可了不起。真了不起。告訴我,她真像照片上那樣漂亮嗎?」

「比照片上更漂亮。」

「她怎麼保持體形的?我敢打賭,除了色拉她什麼也不吃。」

「她常常飛來飛去,對收縮中腹部有好處,她用珠寶飾物擋開彈道型的自動武器,無疑會增強她的雙臂與三頭肌,要從普通的鍛煉來說,她可不情願去同你們這些可憐的執法官員笨蛋做噩夢也想像不到的超級罪犯和亡命徒去戰鬥。」我說,「我還沒有發現一家能提供那種特殊計劃的特技飛行製片廠。而我知道的事實是,當戴安娜就在附近的時候,朱莉啞在屋子裏是無法藏着巴克拉娃的。她對吃東西並不是很小心的。她是屬於那種天然的苗條,天然的運動員型,天然的美--」

「天然的美使她與眾不同。」阿倫比端詳著照片,替我把話說完。

「確實這樣。除此以外,她還是那樣的和氣、大方。

真誠待人,誰對她也恨不起來。」

「夫人,恕我直言,我覺得您的體形有一點點彎了--噢,對不起--」

「是這樣。」我嘆了口氣。

「體重略超了一點。偶然的吧。神奇女郎看起來真年輕,而您更成熟--」

「阿倫比,你對女官員怎麼老有一種病態的仇恨?」

「我又犯過毛病了嗎?」

「對。戴安娜的年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同許多神和女神交往,她的媽媽還記得同赫爾克里士打仗的事。所以我不想同你打賭說她是一個年輕人。」

「啊,嗯-哼。可她是淺黑型的,地中海膚色,不像我們這些白皮膚的女孩子,皮膚容易起皺紋。」

「肥胖,白皮膚,再加上很快就到40歲,」我說。「不去機場了,送我去司令部。我想轉到突擊戰鬥部隊去。我不能再在這種除了皺紋渾身都要鼓起來的地方呆下去了。」

「咦,夫人,您有點反應過度,您知道吧?您應當有自信。」

「自信?快講出來,女士,這條可惡的裙子,快透不過氣來了。」

「好吧,您瞧,要是您這麼不高興,為什麼不耽擱一些時間再回家吶?」

「行啊,上哪兒?」

「要是我們在營房區停一停,也許我能指給您看。有一種寄到營房來給中年婦女看的雜誌,專門寄給職業婦女的。我是個雜誌迷--等我離開空軍我就要進服裝銷售學校,所以我總搶這些雜誌來看。」

我坐在吉普車裏,制服裙太緊,呼吸不暢,見到她輕巧地跳下車去,像一隻瞪羚竄進女兵營房去。更加覺得不自在。她給我看的東西有用沒有用,我倒不存希望。

我已經試過每一種節食的辦法,服用過各種各樣的藥片,參加過每一種費用昂貴的健身俱樂部或健身計劃。我的身體效能極高,我所吸收的每一點熱量都轉化為最大的好處,並把多餘部分儲存起來成為小細胞。但願我有一塊新鮮的、熱乎乎的、巧克力屑正在熔化的甜餅,來安慰我的不快。

史蒂夫同我互相來往已有一段時間了--對了,大約一年半了--我認識他比這早得多。退休前,他是我的指揮官。他是這個星球上最好的、最體面的男人之一。可是,當他講到神奇女郎時,噪音就變了,我見到他的眼睛裏有着夢想追求她的神色。作為一個已退休的軍人,史蒂夫-特雷弗絕無性別歧視。如果神奇女郎是個普通人,他也許會喜歡她、愛慕她,也想有她那樣的靈巧,多少能同她比一比做各種體操動作的本事。但他絕無此類夢想。我以為他開始這麼來看待我,只有一點點,有時候,在我離開軍隊以前;但是,我更多地想到的是,他想有一個親愛的人,能同她談談飛機,他的計算機出毛病的時候,她能替他修修軟件及小毛病。昨天晚上,我已經在電話上搪開了這次邀請。可是史蒂夫說:「埃塔,這對戴安娜很重要。她確實想要我們倆都到場。」

也許她這麼說過。我不想去猜想,她是不是要拿我這個普普通通的已上了年紀的人去給她做「襯托」,但她不是這樣的人。

阿倫比回來了,揮舞著雜誌。她翻到她提到的那篇文章,指了指廣告。那不是庸俗雜誌上的低劣廣告--「服用本藥丸,無淪飲食如何,只要每天不超過500卡洛里,必將使你苗條。」這篇文章是刊登在《米萊迪》雜誌上的,這份雜誌通常是刊登嚴肅文章的,當然更多的是較瑣碎、較輕浮的義章。插圖展示出一系列彩色的「以前--以後」的婦女照片,「以前」的照片就像是肥胖的雙胞胎姐妹或是肥胖的老祖母;「以後」的照片能當雜誌上的模特。

還有一張照片顯示一些婦女在泉水邊遊戲,這篇文章就是介紹巴西雨林中一個名叫「青春泉」的奇妙地方的。文章後面附有「青春泉療養所」的那些煩人的廣告。很吸引人,就像是發來了婚禮請帖。

「青春泉之發現」--粗體字標題。下面是:「數周內包您恢復青春美貌,如無效全部退款。」地址是:巴西,巴西利亞。然後,有一個免費打入的電話號碼,還有一個電傳號碼。

「好極了,」至少,司機提供了一份供我在飛機上閱讀的材料。「多謝,阿倫比。你真幫忙。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您看,夫人,」她用大拇指示意。「看看露露-拉摩爾。記得去年春天她來了一下空手道,把個記者的胳膊都摔斷了嗎?瞧瞧她在這幾張照片里有多胖、多老?」

「是啊,她有70多歲了。」我說。「照片想說明練武術對各種年齡的人都合適。」

「是的。再瞅一眼這個,」她說着,把雜誌翻過來讓我瞧封面女郎。照片拍得真好,可是,如果有人參與任何計劃毫不講信義,那麼,這人一定是露露-拉摩爾。更不必談她為了得些好處竟肯把現在的照片同當年與百萬富翁胡混的全盛期照片擺在一起作對比。

「她看上去就像最近那個碧眼金髮的瑞典美人,」我說,指出髮式、化妝、衣着不大像是舊照片。封面上這個女孩子看來真是非常年輕。

「這是露露。這裏有一個故事。她提到去巴西這個地方去『休養』了。」

「不,這不可能是露露。」

「就是露露。看!」她又翻回到那篇文章,照片上確實是露露,「以前」和「以後」,同樣的頭髮,同樣的衣着,同樣的基本骨架和五官,可是已減輕了70或80磅,年輕了50歲。她的臉,通常都是像一個電視福音傳教士的妻子那樣厚厚地塗上一層脂粉的,如今像嬰兒的臉孔那樣光滑、滋潤,雙目明亮、有神,毫無鬆弛的皮肉。

「她一定做了徹底的整容手術了,還有嚴格的節食。」我聳了聳肩。「她們花得起。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此外,我從來不像露露從前的樣子,現在有點像了。」

「原諒我這麼說,夫人,我以為您有點消極。您可以去個電話,問問要收多少錢。」

我非常堅定地對她說,感謝她的關心,可是我不會做那種事。在飛機上,我用心讀了雜誌上所有的文章,這本雜誌是奉獻給「新巴西」的,文章有關於時髦服裝的,有關於經濟和政治的,還有那篇有關療養勝地的。我注意到,木材、畜牧和冶礦聯盟宣稱:北美商業界欺騙全世界說巴西正在不負責任地濫伐熱帶雨林。據最近空中觀察亞馬孫盆地與其他雨林區,尚有比以前報道多得多的成材樹與老齡樹,從前觀察到的砍伐后改成耕地或牧場的地方實際上還有大片大片的樹林。好啊,好啊!聽到好消息總歸是好的。慶幸於世界上並沒有發生我應當為之內疚的悲劇,我又埋頭讀起那篇有關旅遊勝地的文章來了。

我輕鬆愉快地回到了公寓,還有一個月的假期,不久又可同史蒂夫見面。冰箱裏滿是發霉的乳酪,貯藏水果的底層抽屜里還有一根經微波爐熱過的萵苣,簡直一團糟。

留話機上有一段史蒂夫留的話,說赫爾姆斯勛爵同他飛到意大利某個地方去了,去取一樣戴安娜開慶祝會時要用的東西,恐怕要一段時間。赫爾姆斯勛爵是戴安娜寵愛的諸神(我想你們應當這麼稱呼)之一,只不過現在除了還能做一些神跡外,多多少少已是肉身凡胎了。他在城裏住的時候,是史蒂夫的同屋夥伴。史蒂夫裝出不喜歡他,說他作為一個神就頤指氣使、坐享現成,可是我知道史蒂夫最喜歡他了。我看赫爾姆斯對史蒂夫很好。史蒂夫一向盡心

盡責,愛護他的朋友就像熊媽媽。史蒂夫已經退休,有一個能幫助他的人同他在一起有好處。你能見到他們像一對小男孩飛來飛去,到處尋找一些大膽行動。但願赫爾姆斯能等史蒂夫用一兩天時間開完歡迎會。

郵件堆中,有一份通知說我大概已贏得兩千萬元,另有一封信威脅我說如果不立刻還清十年前欠一個書店的三分錢,我就將被送上法庭。同這些信件混在一起的,還有戴安娜給我的正式邀請信:一份書法秀美的通知,並附有帶照片的新聞稿。我用蘇格蘭膠帶把照片貼在冰箱上,作我的提醒物,這比提醒我啤酒和乳酪餅告罄更為重要。然後我踩着爛泥去到公共汽車站,乘車回到基地,違反了一條或兩條規則,在我辦公室里發-份電傳給「青春泉」徵詢有關事項。回答立即來到,說,如果我願佔用一個月的時間,花掉大部分剩下來的我從祖母繼承來的錢購票去南美洲在他們的避暑勝地住一個月的話,正好有個空位可供預約。

在有些事情上我有點受虐狂,甚至感到更像是自我懲罰。因為從前被我撂得到處都是的擱我的寬肥衣服的筐子,已經像對待茶几、花盆那樣聰明地掩藏好,現在又得去找出來。我在接到去阿拉斯加的命令前買的12號安妮-克林牌原裝長褲。現在連腿都難以伸進。

我從銀行取出奶奶的錢的餘額,去到旅行代理處,拿到一張去巴西的巴西利亞的來回票。

戴安娜在寓所外面等我。星星閃爍的超短裙一定會使醉鬼閃一個跟斗的。「晦,黛,」我說,把派克大衣領口拉拉緊。「你准希望那套服裝現在是縫毛邊的。」

「什麼?」她問,還是略帶着外國口音,張開一雙大大的湛藍色眼睛。

「沒什麼,」我說。「進來,我在收拾。」

「你又要走了?」她問,聲音里有點失望。如果不是她而是別人,我一定會認為她也許感到孤單了。「可是史蒂夫-特雷弗說你要呆在家裏一段時間。」

「是的,呆一段,」我對她說。直到六點半鐘,坐飛機去巴西利亞。

「你覺得從寒冷的阿拉斯加回來,需要換個熱的地方?」

「當然。我知道你對此是不能理解的,戴安娜,那個地方太干,我覺得就像是一條離水太久的海豚。我的皮膚都裂了縫,幹了,我的體重也增加了幾磅。所以我要去修理修理。」

「你能及時回來參加我的宴會嗎?」她問,朝我貼在冰箱上的她的照片點點頭,然後翻翻堆在廚房小餐桌上的郵件。來自「青春泉」的電傳就在頂端。

「我不是沒地方去了,非得花五千塊錢把體形瘦下來不可。」我向她保證。

「那可是不小的一筆錢啊,埃塔,」她說。

「是啊,而且我的經濟計劃還是緊巴巴的,」乾脆把她想說的話搶先說了出來。我真希望她走開。是的,我知道我可以在聖誕節多捐些錢給無家可歸者、愛滋病研究部門或生態治理方面。祖母遺留給我錢大概是想讓我買一支來福槍、一輛小貨車,或者一份退休保險。祖母比我(迄今為止)還胖,她是個呱呱叫的廚子、一個好槍手,她在俄

克拉荷馬州西部長大,年輕的時候同牧民一樣用繩子套牛,給牛燙烙印。她的錢是賣油井得來的,我不能肯定她對我花這麼多錢去減肥會怎麼想。不過,我從來沒有去過巴西利亞或巴西,能不穿制服去什麼地方逛逛總是好的;此外,作為一名職業空軍軍官,我已經有了槍支,飛機駕駛執照,退休汁划,保健計劃,有補貼的住房,並且還能買一輛車,如果我想賣掉它的話,還可以換兩輛小貨車。

我所缺少的是目睹一下愛琴海的水色,以及濃濃的黑色捲髮直撥到肩上的人們。如果我有那樣的頭髮,我一定把它梳成辮子盤在頭頂上,免得卷進機器裏邊去,這也才合乎規定。戴安娜那副星形耳環在她髮捲拱衛的耳廓上方閃閃發光。我遇到她的頭一年,她就送了我一副同樣的耳環。現在還裹在紙巾和棉花里,同我的勳章、舊的級別標誌--中尉的銅徽和上尉的銀徽,一起放在史蒂夫送我的朝鮮茶葉盒裏。

我懷疑他們能不能在一個月內使我的頭髮長到肩頭?

找從電視屏幕上瞅見了戴安娜和我的形象。她的臀部只有我的一半大。

「這個巴西利亞的什麼地方是個休養地嗎?」戴安娜仍帶着外國口音。她的英語確實很好,甚至在公眾場合或做事情的時候還能說美國成語,但是在朋友中間,她就放鬆了,說話的聲音有點像住巴的孫女。「你在阿拉斯加是不是過得挺緊張?你想同我談談嗎?」

「不是特別緊張。不過,也的確是緊張的。我在那裏的時候,大多數天氣是零下50度到零下70度,基地關閉,我放假,飯廳供應熱的快餐,太冷了沒有地方可去。

我鍛煉了一年才減掉75磅,六個月後又長回來了。我就想去一個地方,把它甩掉,這樣,我去參加你的宴會就會好看些了。怎麼樣?」

「可是,埃塔!五千塊錢!他們拿你這麼多錢能為你做點什麼?他們許諾你變美,可是你已經--」

「別說好聽的啦!我有一副好性格,一身好皮膚,只要你認識我、喜歡我,也會認為我還長得不錯。你是愛所有的人的。史蒂夫愛我,儘管,我要是長得像你那樣,他會更愛我的。戴安娜,我知道你的好意,我感謝你的關心,但是有些事情,下是一個美麗如阿芙洛迪特、智慧如雅典娜等等等等,更不必說永恆保持二十妙齡女郎的面孔與身體的女孩子所能理解的。我們這些凡人上了年紀之後,臉上就有了皺紋,身體就發胖。從前會來追求我們的男人,現在看都不看我們一眼,就像我們是看不見的人。有些男人說是愛我們,實際上他們不禁還在想要嬌小玲瓏的小娘們。我一輩子部在穿制服,我從沒有一套晚禮服。在所有的官方場合,我都穿一身藍,就像一個處理違章停車的女警察,而太太們都在穿綢著緞。我希望在我穿上一套綢衣服后不至於像個熱氣球。我不想用45分鐘的時間才能伸進一條緊褲腿而不致於把褲於抻裂。就拿你的宴會來說,我不想只有好皮膚和一張還算漂亮的面孔。我想成為眾人注目的中心。我想成為流線型的,哪怕一生中只有一次。行嗎?如果要花五千塊錢,那就花吧。好了,原諒我,寶貝,是該去機場的時候了,我得開始動彈了。」

當然,沒有問題。除了像阿芙洛迪特那樣美麗、像雅典娜那樣智慧,戴安娜還像海格立斯那樣強壯,她把我同我的背包和衣服袋舉起來,飄送到機場入口還有一點點富餘時間。幸運的是,那天是順風,而且風力相當大。我感覺就像是一頭大象被一隻蜂鳥叨著飛,可是沒有人提醒我,其實可以就這麼着偷偷地登上飛機,而她則在擋開崇拜者的追問:沒有翅膀,沒有斗篷,沒有噴氣設備,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她怎麼能飛?

此後,我的航程既無激動人心之處,也不是沒有效果,總之,路程不短。首先,我得把我的尊臀塞進那種把雙腿夾緊的機座,膝蓋不得不凸起來,以至放下吃飯的小桌板時,小桌板不得不翹著。飛行13小時,中途停過墨西哥城,終於降落在巴西利亞。當時我還有一點時差不適。彷彿見到一個漂亮的金髮碧眼的男子,身旁有兩名年齡比我稍大的女子。其中一名婦女同我一樣,重量在臀部,穿一件開領襯衣、一件粉紅與白色條紋相間的套衫;另一名婦女的重量在胸脯,兩條腿也很粗,穿一條中等長度的紫色短褲、一件紫紅色的薄紗襯衫。兩位婦女都有各自的髮型,三張白臉在拉丁美洲人的人群中顯得很突出。

我正想把目光挪開以免無禮,恰看到了那位男士手中舉了一個牌子,秀麗的筆跡寫着:「E-坎迪小姐」。

我把兩個袋子甩給他們,金髮碧眼的男子毫不費力地擱到了小推車上,然後向我伸出了手。「我是利昂,是『青春泉療養所』的。你是到得最晚的了。我們就走,好嗎?」

「好啊」,我說。我還在捉摸他的口音,是一種北方的陡峭音同南方邊疆的平緩音的結合型。他把我們裝上機場用的高爾夫小車,緩緩地出了過廳,穿過灼熱的午後陽光暴晒的柏油碎石路,來到了直升飛機停機場,一架「輕便四輪馬車」在等着我們。

從輪廓看,這是一架標準的軍用「契努克」,長身子,可以舒舒服服地坐20到30個乘客。然而,漆的顏色不同。水平旋翼偽裝成棕櫚樹樹葉,機身底色是鮮艷的粉紅色,上面有花、魚、美人魚、太陽、彩色蝴蝶等民間藝術圖案。兩位女士:阿黛爾-麥肯齊夫人與弗蘭-萊博維茨夫人,都是薩克拉門託人,顯出「小事一件」的樣子,不怕坐直升飛機。

機艙裏邊,裝飾華麗,有空調,略有香味,有輕盈的音樂聲,有酒吧,有品紅的腰扣把你扣在酸橙綠色的座椅上,然後利昂給我們端來飲料,這種飲料配有維納斯捕蠅草的葉子。我目不斜視地吮吸著飲料。

當然,發動機一啟動,音樂聲就被螺旋槳的響聲蓋過去了,不過,有音樂的想法還是不錯的。

座椅的顏色雖然有點可笑,倒是同沙發一樣寬大。由於飛行30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很不舒服,而且付了比平常機票高得多的錢,我喝完飲料就把頭靠在酸橙綠色的枕上,昏昏睡去。飛機穿越巴西利亞上空,飛過貧民區,飛過大叢林,直到引擎聲有了變化才把我驚醒。弗蘭同阿黛爾興奮地朝窗外點點觸觸。

「噢,利昂,」弗蘭吸了一口氣,引擎已熄火,水平旋翼已停上。「多麼壯麗?」

這樣的驚嘆毫不過分。利昂把時間掌握得真好。畫下這樣的景色吧:印加城在月光下復活。有無數台階的金字塔浮現在樹尖上,沐浴在月光卜;下面,噴泉在彩色燈光中跳躍,夜晚瀰漫着白色厚瓣怪花與潮濕雨林的氣味。利昂把直升機停泊在金字塔旁邊,告訴我們,指導人員將來陪同我們一個小時後去吃飯。

弗蘭同阿黛爾的房間(也許是墳墓)相連,同我的房間隔一個鋪着地毯的過廳。她們像鸚鵡那樣不停地說着話,回他們的房間去了。我把行李往床上一扔。吃飯前,我需要洗頭、沖澡,好醒醒神,同時也為了吃了飯就可以上床睡覺了。但願這次沒有我上次去的一家療養地那樣有納粹訓練青少年式的柔軟件操活動。

房間里有一個傑庫茲大浴缸,可是目前我不想用它,寧可要簡樸的淋浴頭。我的短髮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可用毛巾擦乾,但由於空氣潮濕,滿頭都成了彎曲的小角,從脖頸往上,看起來就像是只刺蝟。一條米色的水洗綢褲子、一件白色的上寬卜窄的上衣,是我帶來的最講究的衣服了。但願胸前不要濺上什麼,要濺上了的話,這裏也有洗衣房。我戴上一個木質的項圈,上面有小犀牛和小斑馬,為了打扮一下嘛。同制服有關的東西,我一樣也沒有帶來。這次行動是為了埃塔-坎迪這位女士的利益,不是為了坎迪上尉這位兵士。

迄今為止,這個休養所的氣氛給我的印象是,宴會的主菜很可能擱在祭壇上,廚子把一頭不幸的動物的心臟扯出來,當眾剖割烤炙還在扭動的屍體。看到他們已打破印加的模式含糊改用某些殖民地的模式后,才放下心來。這個休養地的餐館是一座不高的、風格雜亂的木結構,三面朝向一股寬闊的噴泉和水池。帶有游廊的大花格玻璃窗把我們同星星月亮隔開。木質的活動遮板都朝後推,以便於我們欣賞月光水色,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風扇懶洋洋地轉着。

我的「護衛」是一位薩拉查先生,「叫我卡洛斯」,一個皮膚深肉桂色的傢伙,有一對閃光的眼睛,和一口專業賭徒的牙齒。他看起來比我小六歲,誠懇、迷人的目光從一盤絕妙的魚片和一盤頂上擱著紅花和橙色鮮花的涼拌生菜上射過來凝視着我。何處飄來輕柔的結他聲。我非常不喜歡這種調情的氣氛,除非我想同什麼人調情,或者喜歡什麼人向我調情。

「那麼,卡洛斯,」我說,「五千塊錢我能得些什麼?

我估計飯菜會是一流的,可是我沒有想到在一個減肥中心,什麼東西都那麼奢華。」

他咧嘴笑笑,一根手指放到唇上。「請求你了,埃塔,不是減肥中心!我們要是收你五千塊錢讓你進一個減肥中心,那麼,把這個中心放在衣阿華州或內布拉斯加州就可以了。此地是恢復青春與美麗的中心。」

「好吧,我們瞧吧,」我說。

「是的,飯菜是一流的,」他說,「你是一位聰明的女

士,也許是一位官員?我要是拿你的錢開玩笑。我就會得罪你了。你交的費只包括治療。房費、飯費、交通費和其他服務費,都要另外結算的。」

「我能有一張價目表嗎?」

他臉色變白,然後又討好地咧嘴一笑。「以後會同你結帳的。如果你對服務不滿意,你總可以作廢你的支票,不是嗎?不過你一定會滿意的,我向你保證。而且你還會再來的。而且你所有的朋友都會同你一起來的。因為,我親愛的埃塔,我們會讓你變得這麼年輕、這麼苗條。這麼漂亮,你會希望永遠保持這個模樣的。」

「是嗎?」我問,瞧瞧周圍成雙配對的客人,都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偶爾有兩個男人或兩個女人在一起,分散在屋裏。「這兒有新結業的人嗎?有任何慶祝活動嗎?--我是說,除了露露,能第一個親眼見到治療結果嗎?」

「你看見的就是,」他說,「我們在雜誌上的文章中談到露露,是一種例外的作法,此外,我們也不想讓顧客現在就搞慶祝。不管怎麼說,你願意看看我治療前的照片嗎?」還不等我回答,他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給我看:

一個長相不錯、身軀肥碩的70歲老頭。我在眼前這個年輕人的面孔上認出了那個臟老頭的那雙眼睛。

「你的祖父這麼個年紀就算漂亮的了,」我把照片交還給他。

「我向你保證,女士,這不是我爺爺的照片,這是我本人6個月前的照片。又老。又少活力。我從前見過同你一個類型的女上,知道吧?摩登女士。很帥的女士。心靈空虛。對生活失望了,對愛情失望了。總的來說,不受賞識,有點苦澀。我的年歲不小了,我對你很賞識。這就是為什麼我和同事們發現了這個地方就說服他們把這個地方首先奉獻給像你這樣的女士們,還要收費相對合理。那些荷里活婦女,她們有的是錢雇體操教練,吃精選飯菜,做整容手術,有自己的理髮師、美容師和服裝設計師。當然,不是所有的婦女都能成為電影明星,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婦女都能像神奇女郎那麼艷麗。可是,職業婦女,賢妻良母,你們也都需要美一點,感覺好一點,讓人更喜歡一點,是不是?所以,在開發這個地方時,我對同伴們說,作為我們頭一個攤子,這個地方遠了一點,交通不便,各項服務也還沒有到家,所以,讓我們把收費搞得合理些,讓計較錢的婦女也能出得起。她們會成為我們最佳的口碑。你看,事情就是這樣。你要是相信我,儘管放心好了,我們會證明給你看,以後你會後悔曾經錯怪了我這個可憐的卡洛斯。」

我全懵了,不知怎麼回答。這個人先前我把他當成男妓,卻原來是開發這塊地方的老祖父,我正把我祖母的遺產交付這裏,能想像祖母會在這裏喜歡他嗎?我回到卧室,撲到床上,睡著了。

時差還在困擾我,我準是在直升飛機上睡了不少時間,因為我在半夜四點鐘醒來了,一醒就再無睡意。我對這個中心很好奇。在療養專家和販賣青春藥的人出現以前,還有什麼比現在更好的機會,去查驗一隻蘋果看看裏面有沒有蟲?

籠罩在這個小小場所頂上顯得高不可及的綠色穹蓋開

始變成淡灰色。大噴泉還在噴水,但水池上已沒有彩色燈光照射。濛濛細雨使池面起了麻點,建築物之間的石砌小路上也有了大塊大塊的黑斑。餐廳是晝夜不歇的,飄過來一陣陣調料和咖啡的誘人香味,伴隨着人聲和物件碰撞聲。顯然,實習廚師已在開始工作。自然羅,廚房是很重要的,來的這些婦女太喜歡吃了。

道路兩旁到處都是花園,茂密的捲曲的綠葉和重疊交錯的花瓣,在渴望人們的欣賞,儘管在這樣微弱的光亮中,是無法讚賞它們的顏色了。卡洛斯和他的朋友們對待樹木已經很小心了,但是仍有許多樹木已被砍伐,以便騰地建房。留下來的樹,幾乎同金字塔一樣高,像麥克牌大貨車的司機室那麼粗。

佈局很簡單:三個金字塔形建築面朝一長排樹,一條河流從中流過。餐廳、噴泉、一個網球場,有幾座小池子,池水在清涼的早晨汩汩作聲,蒸發着熱氣。我們這個金字塔形建築被用作旅館。另兩個我估計準是桑拿浴、按摩室,諸如此類。我朝着把療養所同樹林隔開的一道高與人齊的樹籬走去,發現這道樹籬還緊貼著一道用鎖鏈聯起來的拼得密不透風的木柵,使內外不能互見。我想弄清楚,這道木柵是否也把小河擋在外面。

找見到那個穿一身黑的女人,就在那個時候。她悄悄地站在樹叢中,背對小河,凝視着療養中心,她穿着黑色長袍,戴着面紗,就像一個舊時的寡婦,但我忽然想起也許是某位中東石油大亨的一位最年長的妻子,抱着好奇心來看看戴着面紗見產到的東西。不管怎麼說,我想應當同她打招呼。

「嗨,」我招呼她,「看來我不是唯一失眠的人。」

她本來靜靜地看着噴泉,一見到我,立刻把頭猛地一扭,竄進森林中去了。

我在她身後追了一段,擔心她真是阿拉伯人不熟悉河流、叢林等等,也許會受傷的。但當我跑到河岸,只見到有艘裝飾成品藍與酸橙綠色的「青春泉」艉明輪船,系在私人碼頭上,此外不見有人,

我看我是睏乏了,回到卧室一直睡到天明,一個印地安女傭敲了敲房門,送進一杯咖啡--地道的咖啡。這個地方盛產這種東西,味道就像咖啡。不一會兒,阿黛爾和弗蘭就來敲我的房門。

「到該好好玩的時候了,埃塔,」弗蘭說。

「我本想先吃一口早飯呢,」我說。

「不,不,不,」阿黛爾帶着訓誡的口吻說,「利昂說,那是最不打緊的事。最主要的,你必須儘可能地多喝這裏的水。你到這裏來不能把水帶走,只能喝下去,否則就沒有效果。」

「我覺得這些小池子看起來就像是溫泉,不過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傑庫茲大浴缸。」

「噢,不,我親愛的。純天然的,照利昂所說,是有機的,有神效的。」弗蘭說。

「找不能再等了,」阿黛爾說,「我希望早點開始治療」

「從昨天的晚飯看,這裏不像有很多人。」弗蘭說。

「也許河上的船還會送來一些人,」我說,「我今天清早出去散步,見到一個女人昨天吃晚飯時沒有見到過。」

我們一接觸到潮濕的空氣,就聽見鳥叫與泉水聲中傳來了尖厲的蜂鳴聲。「奇怪,是哪裏來的聲音?」我問。

「到處都是,」阿黛爾鬱鬱不樂地說,「鏈鋸,知道吧?

砍伐雨林,騰出地來做牧場,就像這個地方。有一個『守護地球』組織對我說,你在森林裏找不到一塊沒有鋸聲的地方。真的,我吃着昨晚的牛排覺得有罪,我再也不上快餐連鎖店買東西吃了,因為他們都是從這裏採購牛肉的。

可是每個人也不能時時講政治呀,牛排確實可口。」

在餐廳裏邊,噴泉的聲音掩蓋了鏈鋸的「蜂鳴」聲。

餐桌上,香氣濃郁的鮮花在歡迎賓客,餐巾上放着一張像是參加婚禮的邀請卡。卡上印着當天的活動日程,有活動內容及指定的時間。

我們正在互相對照日程表,阿黛爾一聲嚎叫;「傻瓜!

弗蘭妮,你在上午,而我在下午!我們沒法一起徒步旅行了。」

「那很容易,」我說,我把我的卡給了她,我的指定時間在上午。「反正像抽籤,碰上什麼是什麼。此外,我在把我的潔自身軀浸到他們給的什麼水中去以前,還可以看看你們這兩個女孩子會不會凋零、枯萎到什麼也不是了。」

我是一半認真,一半玩笑。

「哇!」阿黛爾說,從桌面上飛來一吻。「你真是個有心人,埃塔。我們準會告訴你,還要告訴你我們見到的飛鳥和花草。」

「你們要是走出這個中心,最好當心點,」我說,「那邊有道柵欄,我敢說還有蛇--也許鱷魚、或者其他什麼生活在水裏的東西。」

「不用擔心,」她說,把她的一隻超大型的手提包拉開一個口子,我能見到其中有一樣長長的像是什麼皮的東西。「我行李裏帶來了一把大砍刀,我需要採集標本。」

「阿黛爾是個講授自然科學的教師」,弗蘭主動介紹。

「六年級。」

「所以我為什麼要保住體形」,阿黛爾說,「我得成天同那些小淘氣打交道。不能教書,也不能守護地球了。在減肥過程中,我可以捎帶做守護地球的工作。我原想他們一定會讓我們多做徒步旅行的,可是瞧著不像。」

她說的是對的。日程表上列著:「早餐,療養宗旨電影,治療開始,報名參加網球賽,化妝課,營養課,游泳,電影室全天開放:有娛樂片,巴西風光片,以及美國放映的新片。」

擺脫掉多餘的體重該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不清楚。

我開始懷疑花五千塊錢值不值。

我不報名參加網球賽,也不想聽化妝課,營養課,只想在宗旨電影后就去做水中心肺健身法。所謂宗旨電影只是拖長的彩色廣告,有一些戲劇性的「以前和以後」的照片,不是祖母變孫女就是祖父變孫子。我弄不懂,不做整容手術,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效果。

3點45分,我進入第三個金字塔形建築,有人領我進入一個房間,內有一個浴池形狀的水池,有一台機器輕柔地奏出鼓點很重的「新時代」音樂。池子裏灌滿了綠色的水,冒着熱氣,氣味強烈,整個金字塔形建築都有這種礦泉味--不是硫磺,是別的氣味,像是金屬味兒,像是血腥味,又不是血味,略微有點新鮮空氣味兒或者是新鮮青草味兒,使人非常舒服。我很高興,不是打扮漂亮的男性作伴,而是兩名女子,都是23歲光景,身材苗條,穿着多蘿西-拉穆莎籠式泳裝,上面有鮮艷的線條與色彩。

她們幫我脫去衣裳,進入池子,其中一人遞給我一份冷飲。「現在就全喝下去。這是治療的一部分。一會兒你會放鬆得喝都喝不了啦!」

確實如此。她們拿兩塊柔軟的微微跳動的墊子蓋在我眼上,耳機中傳來輕柔的音樂鑽進我的腦子,池水輕輕地衝擊我的全身,散發出礦泉水的氣味,隨着呼吸,吸進鼻孔。

然後是放鬆治療,這項我從前做過。確實使我放鬆過,儘管並未使我年輕、苗條。只有眼罩拿開或耳機拿開時,我才偶爾醒來。水停止震動了,我雙腿無力,勉強爬上來,裹上一條深綠色的浴巾,有人扶着我踉踉蹌蹌地走進旁邊的房間,有人給我按摩,身上蓋一層濕葉子,味道同池水一樣,促使人昏昏欲睡,然後有輕柔的手伸過來小心翼翼地揭去葉子,讓我沖了一個淋浴,又浸入一個涼水池子,然後又調轉到一間美髮室。我納悶,這些女孩子幹了這些活以後,還能不能去徒步旅行。我自己也懷疑還能不能爬回我的卧室,更不必說四周都是雨林中常常竄來審去的蛇、美洲虎和猴子。

我同意理髮師的建議,讓她用某種天然的藥草把我的頭髮弄亮些,做頭髮期間,我又睡了。別的婦女看來也都在放鬆。那天吃晚飯,不再是工作人員成雙配對地陪伴我們了,而由我們自己找伴。弗蘭和阿黛爾在一起親切地交談著徒步活動,鼓勵我開始上午的治療前參加她們的徒步活動。要是有精力,我一定去。經過這一天的治療,我唯一還能做的事只有把叉子送進嘴裏去。依我看來,弗蘭和阿黛爾的新髮型完全變得……臉上的皺紋看不出來了,她們的下巴和下顎似乎有些低垂。我的天,難道我們希望這趟旅行結束時只剩下皮包骨嗎?

我在入寢前好好端詳了自己。房間里有一面用布簾全部蒙住的牆,我估計簾后是窗子,白天,女傭拉上了帘子,這會兒我拉開一看,原來滿是鏡子--正好可以欣賞欣賞自己。阿黛爾和弗蘭變成什麼樣,我也同樣變成什麼樣,只除了我認為我的頭髮比她們的好看,但願史蒂夫會喜歡它。我並不打算同捲曲的烏黑的頭髮來相比,但是我的亞麻色頭髮確實比從前色更深了,已不再是那種洗碟水似的沙色;也許稍有點不那麼蓬鬆。我這才明白了,為什麼這裏沒有什麼運動器材。在做了那種催眠的治療后,誰還有勁頭去鍛煉呢?我的胃口也全然消失,吃晚飯幾乎連一盤帶水果的魚也吃不完。

相當反常的是,我半夜又醒來了--這次不像上次那樣晚,正是在午夜。我決定圍繞建築群走走,直到有了困意。我又見到了穿黑衣的女人,站在河邊同上次一樣。這次為了不驚嚇她,我只朝她揮揮手。使我驚奇的是,她也朝我揮揮手。

第一周結束時,餐廳就像是大學女生聯誼會的廚房,婦女們親密地交談著,揮舞著杯中的咖啡或果汁。從第一天上午以來,我連一塊甜餅也不想要。我不得不把一塊頭

巾折成帶子系住褲腰。

「不管他們做的是什麼,」我對弗蘭和阿黛爾說,「看來肯定能行。」

「沒有騙人,」弗蘭說:「我覺得我都能去教一年級了--那麼有勁頭。我敢打賭,阿黛爾走路趕不上我,我們都能走到巴西利亞。」

「你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標本了嗎?」我問阿黛爾。

「噢,天啊,是的。我真想帶一隻猴子回學校去。可是你知道,我們沒有走很遠。我希望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人們能聽到我們的呼救。我只想弄清楚,周圍的雨林有多大範圍具有柵欄邊的樹木那種同樣的問題。」

「什麼問題?」

「噢,不剖開一個樣品,無法弄確切,因為我還只是從我們碰上的一棵死樹上來判斷,可是--你做過治療後到我們的房間來。埃塔,看看你是怎麼想的。」

「我認為她是在自尋煩惱,」弗蘭說,「我們在這片雨林中一塊很美的地方很幸運。從這裏往南走一小段路,有一片砍伐光的地,只剩下一些小幼樹。」

「我沒法不想」,阿黛爾說,「我就是個愛琢磨問題的人。」

「可是,親愛的,我們到這裏來不是為這些事情的。

我們來這裏是為了去掉臀部多餘的肉,而且看來管用了,是不是?」

我也這樣想,真的。晚飯前,我飄進她們的房間時,還感到十分鬆弛。我一進去,阿黛爾就像一頭美洲虎跑過來撲到我身上。「埃塔,你絕不會相信的。我取了樣了。

看看這個,好不好?」

她指給我看一段樹榦,是用她的「L-L-比恩」牌大砍刀剁下來的。「我選了一棵大一點的樹,沒有損傷的,」』她說,「實際上,這棵樹就是我們眼見它枯萎死去的。是不是,弗蘭?」

「你也許誇張了一點,阿黛爾。」

我看着這個標本。我不是個植物學家,但即使我這樣的人,也能看出樹榦剖面的年輪確實奇怪。標本橫切面直徑足有一英尺,而只有兩圈年輪,里圈薄薄的一層,外圈則非常寬,「這個外面的年輪是怎麼回事?」我問她。「高低不平,又多泡,比里圈寬四倍。那正常嗎?」

「當然不正常。這麼粗的一棵樹至少該有十圈,即使土地像此地那麼肥沃。樹都是每年長一個年輪,肯定你在小學自然課上已經學到。外面這一層『形成層』太寬了,看到了有多麼高低不平吧,表皮下面還有這麼多的氣泡和窩坑,儘管外表看起來很正常。要不是我要為孩子門採集標本,我還不會發現呢。」

「那麼,這棵樹的樹齡只有兩年?從外表看應當是好多年了。你看,是不是得了某種病了?」

「不能肯定。這裏的生態同美國不一樣。適於快速成長的時間,士壤不同,氣候因素,不過,我認為是有病。」

「啊,阿黛爾。你一定知道南美洲是有畸變的。你還會給孩於們帶回去一些殺人蜂的,要是我准你帶的話。」弗蘭不無譏嘲地說。她其實並沒有專註此事。她為自己在鏡中的映照洋洋得意。她比阿黛爾更苗條,皮膚更光滑,靜脈曲張已全部消失。當天,她在治療后已逛過婦女時裝用品小商店(設在療養中心辦公室的金字塔形建築中)

此後又徒步鍛煉,這會兒正在自我欣賞掐腰緊身的紫色短褲和一件紫底、青綠與洋紅兩色花紋,一點也不顯松垮的陀螺形套衫。地心吸引力的規律不起作用了,她的胸脯比來中心的第一天高出三英寸,我不知道她是否已買了一件新的乳罩。她的眼皮也不再下垂了。我先前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睛竟這麼大、眼珠這麼黑。

「把這件事告訴利昂好了,」弗蘭建議阿黛爾。「我敢肯定他會作出解釋,你就可以回去告訴孩子們,免得爭執不休。搞得神魂顛倒。」

「我確信你說得對,」阿黛爾嘆了口氣,搓著一雙很美的、陽光曬得黑黑的手,「明天我們徒步鍛煉前我要告訴他,也許他願意同我們一道走。」

「我不知道能不能同別人互換約定治療時間,這樣我就可以加入你們的行列了,」我說,「我很想聽聽利昂怎麼說。」

我設法儘快入睡,對自己說:這樁奇怪的經歷同我沒有什麼相干;……我又聞到了老鼠味,哪裏有乳酪餅哪裏就有老鼠;……我自己還有一大堆問題--同男人的問題,生活中的各種問題--我有一副彆扭的、好猜疑的頭腦。通常情況下,節食對我只有一次有效,因為一旦有了效,我也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了,不再神秘了,對此也就喪失了興趣,不再堅持下去。大概此時又出現這樣的模式,但看來我們不至於減輕那麼多的體重,那麼快就變得比以前年輕得多、漂亮得多而自身無需出多大的力。你等著好了,下一步,他們就該來對你說,再加一小筆費用,我們就能徹底更新了。

最後還是睡不着,衛星轉播的電視節目也毫無看頭,我套上一條長運動褲、一件T恤,決定到河邊和中心四周看個究竟,當然我還不至於傻到半夜裏逛商店。

穿黑衣的女人幾乎是隱藏在礦泉水池中裊裊升起的水霧中。我朝她走去,這次她沒有再逃避我。

我決定試用阿拉伯語同她講話。我於語言方面有特長,而且曾數度駐紮在波斯灣。「雷拉--托夫--」我剛開始說,她就用手作了個不需要的手勢,用一種沙啞的很重的外國口音說:「我說英語。」

「你認為這個地方怎麼樣?」我問,「相當了不起,呃?」

「我看得出你在此地很樂意。」她說。「年輕一些、苗條一些非常重要,是不是?」

「嗯,我想不一定非得如此,不過對我們的文化來說,看來是這樣的。你們國家裏是不是也這樣?」

她說:「我曾用許多時間同別的婦女們在一起,對我來說,是不是年輕苗條毫不重要。」

「我想世界上不會都是『別的婦女』,這不現實,是不是?不論女人還有別的什麼長處,男人總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

我們一同走着,離開森林與礦泉味撲鼻的水池,來到河邊的樹叢,前幾次我見到的這個女人就站在這裏。

「所有到這裏來的人,都是這個目的,對不對?」她說。

「除了我的朋友阿黛爾。她來這裏為了更年輕些更漂亮些,還為了採集標本帶回去給她的學生。她說,這裏的樹有些特別。」

「是嗎?」

「嗯-哼。她是唯一還有時間擺弄她的癖好的人。大多數女士只是隨着潮流走。你們國家的婦女有沒有想過,你要是看起來還只有20歲,那會是一種什麼情形呢?」

她搖搖頭。我不懂她為什麼會來這兒。也許是她丈夫的主意。

「那麼,在你們的文化里,年輕和苗條是非常重要的?」

「是的,」我咧嘴笑笑,想到了史蒂夫,想到我一周前的模樣以及同神奇女郎對比的模樣。「是很重要的。」

「比別的事都更重要嗎--你會盡一切努力來爭取?犧牲所有的東西?」

「噢,不是所有的東西,」我說,「比較明顯的是我們部願意花很多錢、很多時間,不太情願但義不得不放棄一些通常的食物,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享受坐着的遊戲,不得不多做一些運動了。不過我想我們誰也不打算像吸血鬼的表妹伊利莎白-巴索利那樣殺害許多年輕的處女,在她們的血池裏洗澡那種極端的事情。」

她的黑袍飄拂我的側身,原先筆直的後背和繃緊的雙肩如今鬆弛下來了。我猜不透原先人家怎麼在她面前把我們形容一番的,現在聽我說幾句可笑的逗樂的話,倒像是如釋重負了。她的面孔掩藏在面紗和陰影之中,我甚至看不清她的眼睛,她常常垂下雙眼,或者轉過臉去,但此時,她說:「跟我來!」

正是午夜時分,那邊就是原始森林,不過我倒挺好奇,看來她清楚要到什麼地方去,所以我就跟着她走。她帶我沿着河岸走進森林。

「晚上森林裏可有美洲虎和猴群,」我說,「我們可不能進森林。」

她瞅了我一眼,帶有懇求的神色,我只有聳聳肩,跟在她後面撥開樹枝奪路前進。儘管在夜裏,但月光明亮,療養中心的燈光也在映照着四周,阿黛爾實在無需帶着她的「L-L-比恩大砍刀」,除非為了防大蛇和鱷魚。大部分地段不長什麼雜草。我們越往深處走,我越高興,因為我感到身體輕快了。前面引路的女人像鬼魂一樣在樹叢中時隱時現。我們走了就像是幾個小時,從無交談,走過了療養所周圍中等高度的樹林,走過砍伐后長著幼樹的區域(阿黛爾提到過的),來到長著大樹的地方。

「我希望你知道,」黑衣女人溫柔地說,「在我的土地上,婦女之間的友誼是生活中最重要的關係,因此,友誼對我是神聖的,而欺騙是令人憎惡的。我不會輕易地向你顯示什麼,我把選擇的權利留給你。我不想藉此欺騙你。控制你。」

她朝一棵粗大、色黑的樹榦徑直走去,我以為她要鑽進去或者去擁抱它,都不是,只見她站在大樹榦前,兩臂前伸、用一種很怪的、帶有呼吸音的語言喊着什麼話,這話的回聲在風的嗖嗖聲、雨打樹葉的吧噠聲、枝上鳥雀翅膀的扑打聲中回蕩著。

我正在注視着,慢慢的,我眼前有一種發光的東西,像是一些地衣(苔蘚)出現在樹榦上,串聯起來,上上下下地奔跑,樹榦一邊吸氣吐氣,一邊重新組合成一個婦女的形狀--一個極大的身軀,腰粗膀圓,葉狀的頭髮,深陷的綠色眼睛,出著長氣,朝下看着我。

「你見到的是一個精靈姐妹」,黑衣女人對我說,「一位林妖、樹精。好好地跟着她。」

我把頭抬得高了又高,才能看清這個其高無比的能活動的生物。沒法不跟着她走。「我--呃--我總以為林妖都是些小東西,」我對黑衣女人說,可是樹精自己來回答了:

「你說的那是些幼樹,」像是風在大樹枝中低語,「它們都要死了。」

慢慢的,她成了半人半樹的樣子,似乎還不能完全獨立,直到走出來站在我面前,樹根的痕迹看起來就像是撕碎了的袍邊。「來」,她說,把我領回到林子裏去,黑衣女人尾隨着我們。樹精走過時,發出嘆息聲、嗖嗖聲,兩旁的樹舞動它們的樹枝,善意地回應着她,一些小樹興奮得東倒西歪。我的視野所及,還有一些人形想從樹榦中鑽出來,又止住了,窺視着(多半是害怕,而不是害羞)樹精領我走向成熟樹的墳墓。還不等我開口,她就在我面前扎了根,變回一棵大樹了。療養中心的邊沿傳過來嘈雜的人聲,很快,醫療部門的三名工人拉出一台像是特大號滅火器那樣的器具,把一些噴嘴對準一棵棵大樹的樹基,把特殊氣味的熱泉水噴到樹根上去。

「今兒晚上弄這一片」,一個講葡萄牙語的人說,「明兒晚上一定要弄新樹了。」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躲在變成紅木形狀的樹精後面,屏住呼吸看着這些外表很正常的人在表演他們的夜間灌溉活動。世界上沒有什麼理由不讓他們來,按說他們也沒有必要反對我在觀望,可是,樹精卻採取了保護我的姿態,黑衣女人乾脆融進樹精的陰影中去了。我雖沒有特別的理由要躲起來,也沒有特別的理由去面對他們。所以,我也只是在樹精身後等待時機,直到幾名工人離去,他們已經用洒水罐澆完了半英畝樹。

「看來他們挺費勁的,」我對黑衣女人說。「你想要我幹什麼?賣給他們一套噴水設備?」

黑衣女人未說話,樹精把頭垂向剛澆過水的那片樹叢。這些樹叢的樹精紛紛顯形了,但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和我面前的端莊、高傲,外表年輕貌美(儘管又高又大)的樹精不同,這些材精部是奇形怪狀,不合尺寸,手臂上、大腿上長滿腫塊和腫瘤,頭髮稀稀拉拉、鬆脆易折,面孔和全身的肌肉凹凸不平,到處都是裂縫。

「行了,」我對黑衣女人說,「這幅圖畫說明了什麼?

我猜你同你的朋友帶我到這裏來不是讓我看人們把荷蘭榆木病傳播到此地來了,戴安娜?」

「你認出了我?」黑衣女人回答,摘下面罩,露出了那張熟悉的、完美的塞米斯錫拉公主的面孔。

「我可沒有那麼多的熟朋友能同樹講話,樹不但能聽而且還回話。為什麼你同你的朋友不把所有這些事情告訴我,然後你就可以說清楚你到這裏來做什麼?」我知道,她們要對我說的事,我不會喜歡的,所以,在樹精顯形之前,戴安娜先向我道了歉。

大大小小的、可愛的與變形的樹精,齊聲哭泣,聲音之大,猶如正在醞釀一場暴風雨。我對戴安娜多少有點氣惱,--毀了我的假日,使我捲入這場超自然的夢魔之中。我確信很快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然後醒過來,發現什麼事情都好好的。

戴安娜並未阻止我。我在一根濕的樹根上一絆,跌撞到一棵小樹上,有什麼熱的、黏乎乎的東西粘到我頭髮上、面頰上、手臂上、腿上。我抬頭,望見樹精腫脹又皺縮的臉孔。它的眼睛正往外滲著樹液。

「好吧」,找說,仍感疲倦,仍有點氣惱,但不怎麼埋怨了。「這兒出了什麼事?」我對戴安娜非常了解,她是絕個會製造麻煩的,尤其不會製造反常的、怪怪的麻煩。但她就像是一塊磁石,--也許某些受到不公正對待的無辜者需要有位特殊的人來救助他們,為此把她請出來呢?也未可知。通常,這些事歸她管,不歸我管,我也願意留給她來干。但這一次好像受害者和她希望我來出點力。我可不是超級英雄的材料,即使用凡人的方法我也不能每次都弄得很好,但我喜歡把自己想成一個好人。「我猜,我們不願讓治療漸門的人員知道我們在這裏,而他們在某種程度上要為這些樹負責,呃--」我把臉上的粘液抹掉--

「麻煩。」

戴安娜朝大樹精點點頭,大樹精慢慢地舉起樹枝,似乎在把擋住了面孔的頭髮整理回去。她的眼裏也流出樹液,掛在了臉上,甚至綠色的手指間也滲出了樹液。

「自從有了樹和人,人就砍伐我們樹,為了他們自己的用場,砍伐我們的房子、我們的身體。我們的母親,為了補償這類損失,分配給我們那樣的土地,我們可以不受干擾的成長直至完全成熟。當人們開始來到那些土地上,母親送給他們別的禮物:小小的、神聖的禮物--那邊流淌著的神秘泉--」樹葉狀的腦袋垂向療養中心。「泉水是給我們的禮物,也是給非植根生物的禮物。泉水使我們的身軀長得又高又直、一直能碰到太陽,使我們的根扎得極深極深。泉水也延長非植根生物的生命,使他們保持着靈巧和強壯。我們需要泉水時只用一點點水,我們是為了成長與健康,而他們,非植根的生物,是為了年輕、有力。非植根生物的身體回到土地中去,給我們的幼樹增添了營養。我們作為回報,讓他們居住在我們的樹榦和樹枝中,當我們死亡時,我們的軀幹也將成為我們自己的後代的營養物。可是,人們來了。

他們拿走的太多太多,電動鋸帶走了年長的和成熟的,留下來弱小求助的幼樹與樹苗,或只留下光禿的土地不許我們紮根。現在,他們把神聖的泉水控制起來只讓他門用並且弄髒了這些水,所以,正如你看到的,他們拿這些髒水澆灌我們的根,我們那些年輕的樹就變彎了、變弱了,因為過於早熟地成長,它們的纖維被抻開了。」

「我見到過它們的年輪--兩圈年輪,外圈非常大,使人誤以為是老樹,」我說。

「那麼,你明白了。要是這樣繼續下去,找們就要完了。我們當中,已經長大的將被人們砍伐派用場,小樹看起來誤以為成熟的也遭同樣的命運。不用多久,這片土地將成為光禿荒蕪;姐妹們同我都將無影無蹤。」頭一批朝霞染紅夜空時,她再次傾訴她的苦衷。她猛烈擺動着、哭泣著,又變回一棵樹,樹枝激動得直哆嗦,樹冠因悲傷而晃動。她回進樹叢,樹叢中的人形也紛紛退隱,嘈雜聲也止息了,只有我同穿黑衣的塞米斯錫拉人站立在樹林里,在河邊迎接來黎明。碼頭邊不見了小船。同裝飾民間藝術圖案的直升飛機一樣,小船也是每周來回兩次,載來肥胖的、樣子疲乏的乘客,向文明世界再送回去苗條的年輕的人們以便他們再次抓住生命的活力。

戴安娜同我都坐在河岸,凝望着河水。現在我明白了自我意識了,不知道它們把我當成了一個什麼樣的蠢人。我應當向它們道歉。

戴安娜什麼話都不說,這倒使我驚奇。我本以為她會向我解釋,為什麼要讓我來見樹精,來聽它們講自己的故事。過了幾分鐘,我說:「我要請阿黛爾給你看那個標本,要是有用的話。我們可以同治療部門的人員談談這件事。我估計他們不知道有這種傷害。他們只是循環廢水。」

戴安娜仍一言不發,我說:「你認為怎樣?」她仍沉默不語,我又說了:「也許你的朋友們不必如此擔心。我從阿拉斯加來,路上讀到一篇文章說,不像美國環境保護主義者所說的,實際上雨林中還保存許多成熟的樹。」我把話停了下來,不大自在,因為我看到了文章同現實既有關聯的地方,也有不一致的地方。「喔,是的,要是不到一年的小樹可以長到外表像成年的樹,那麼森林裏看起來像有不少樹,環境保護集團的研究報告就無效了。我想大概不會有很多人知道這些樹是病樹,等不到砍伐就會死去。

在我看來,它們不會活下去,不過我想,對那些人來說無所謂,他們只要這地方看起來有不少樹就行。」

戴安娜一雙清澈、湛藍的眼睛看着我,黎明使她的皮膚紅潤,黑頭髮成了棕紅色。「埃塔,當時你對我講你想幹什麼時,我就感到不妥。我在機場送走你以後,還在想這件事,想到你看來很不快活,你認為這個地方會解決你的問題,給你帶來平靜。直到我來到這裏,我所認識的人中沒有一個人擔心這裏的問題。對於一個不作嚴肅思考的人,這個問題可以說是個愚蠢的問題。可是你是個認真思考的人,是一個有作為的入,而你曾感到深深的痛苦。我試圖來研究這個據說可以消除你的痛苦的地方。我在《米拉迪》雜誌里找到一篇好文章,可是另有幾篇文章看來錯誤地報道了雨林的現狀。當然,這個地方也不是在搞欺騙。你在這裏還只呆了一個星期,我從遠處看出你已經比從前苗條了。雖然你從來不顯老,你的皮膚現在可是像個年輕小姑娘了。因為你很看重這點,所以我見了也很高興。親愛的埃塔,請相信我決不是要跟蹤你,不過我覺得,如果我不能理解害怕失去青春,渴望年輕與健康對一個凡間的婦女有多重要,我也就不能充分理解你了。我有塞米斯錫拉的本質、有諸神的保佑,所以我無須但心凡間歸女擔心的問題。我承認我不了解身體的老化,不懂得內心如此堅強、聰明並富有經驗的你對此也如此在意。是不是因為你害怕死去?」

「不,比這要複雜得多,」我說,自己也感到驚奇竟向她咧嘴一笑。「我並不真正怕死。你見到過我執行任務的情形。我也許不是個鐵鑄的人,但是,我也有數,如果該死了,我就去死。活着,有時總會受傷害的。活着會受到許多你不想受的限制,不是你所想要的那種生活。我想有些人大概已經認識到,在我們還來不及另作選擇以前,我們已經鑄成現在這個模樣了。我不想成為『神奇女郎的忠實的矮胖夥伴--面孔倒還漂亮,皮膚倒還不錯』。我不想讓史蒂夫總感到他是有點勉強。」

「我們必須找個時間再談談,」她平靜地說,「我在觀察你的時候,也觀察了森林的情況。我到達這裏后不久,--就是頭一天晚上,事實上,我確實曾考慮是否要讓你知道我在這裏--我就聽見樹精在呼喚我。我介紹給你的樹精是非常古老的,能說奧林匹克山森林中的語言,也能說塞米斯錫拉森林中的語言,這兩種語言是差不多的。我來以前,樹精閉口不講,無望地隱藏在寄住的樹中,害怕每天必到的電鋸把它們帶走,換上你見過的可憐的被損壞的幼樹。我聽完他們訴說,便飛往其他森林去聽別的樹精們訴說。我發現,整個亞馬孫流域都存在這種嚴重的狀況:

高大的、古老的大樹被伐倒,替代的是外型高大、內里空空的病樹。我很想把這一切告訴給你,可是我見你對你煥然一新的外貌這麼興奮,而你曾在這方面對我很惱怒,最後我決定仍保持我為了觀察治療人員而打扮的偽裝,讓你去同樹精見面,由你自己決定該怎麼做。由我一個人來做決定是不公平的--解決了一個令人不快的問題會產生另一個令人不快的問題。」

不作決斷不大像是戴安娜的作風,但她真是富有表情地聳了聳肩。

「我該做什麼?」我問道。「你可以用你的套索把那些治療人員拘起來,讓他們向報界承認他們在森林中所做的事。」

「把你同別的享受到奇迹、消除掉婦女身上的痛苦的療養客人都置之不顧嗎?埃塔,我沒有這樣的權利。我為樹精們感到悲哀,但是她們的命運同你們的命運是交織在一起的,而我這根線在這匹布里是無關緊要的。」

「你想讓我去犯罪嗎?」我問她。

「不,我的朋友。我盡很大努力來理解你,讓你按你的需要去生活、去奮鬥。在這件事情上,我需要你的指導。」

我站了起來,撣了撣運動長褲後身的灰土。「好吧,阿黛爾今天打算去同利昂講。她發現些什麼我會告訴你的。」我穿越樹叢悄悄回到建築群以便趕上早飯。

阿黛爾要在治療后才去找利昂,我想躲開一次治療大概沒什麼關係,至少要等到我弄清事實再去。我上好鬧鐘,就睡著了,計劃睡到兩點鐘,我們同意那時碰頭。

我一定是睡過了頭未聽見鬧鐘的聲音,已經是四點鐘了,什麼人搖醒了我。「起床,坎迪上尉。你的治療時間到了。你遲到了。不能錯過治療。為了得到足足6個月的好處,你必須每天去治療。」

「嗯?哎呀,對不起。」我睜眼望着一位治療師的一張印加女祭師的面孔。「我要去見一個人。」

「麥肯齊夫人和萊博維茨夫人在治療室等您,」女人說。她的名字,我記得是派拉。

我穿着運動衣褲就睡著了,儘管有空調,因為出汗,頭髮都立起來了。

派拉領着我進入金字塔形建築,在去治療室的路上見到卡洛斯同利昂在認真地談什麼事。「我想同你們說兩句話,先生們,」我對他們說。

「也許等你治療之後?」卡洛斯建議。

「我正要同你談有關治療的問題。阿黛爾-麥肯齊有沒有同你們談過?」

「噢,沒有,」利昂回答。「她的治療推后了,我答應治療后同她談,等你結束治療后,我們為什麼不去餐廳一塊兒喝點什麼吶?」

「出了點事,」我說,「我願意在治療前同你們談這件事。阿黛爾有些重要情節要補充。我知道這麼說有點可笑因為一上午我都睡覺了,可是我認為這的確是件急事。」

「這樣的話,也許我們該跟你回去,」他說,「派拉,請你通知一下,女士們自己活動吧。」

我們往回走,穿過治療室,來到一間洞穴狀的房間,裏面有座巨大的汩汩水響的大池子。治療室給我的印象是同巨大的金字塔形建築相比,小得不成比例,現在我才發現幾個房間只佔著建築物的邊緣。這個大水池才是中心。

派拉正用兩塊特大號的浴巾圍裹兩個歇斯底里的十幾歲女孩子。阿黛爾的木頭標本乾乾淨淨地放在她的衣服堆的上面,衣服堆在池旁一張椅子上。

「埃塔!」其中一個女孩子高聲喊,就是那個有草莓紅色彈性短髮卷的女孩子。「喔,埃塔,我怎麼辦吶?我沒法這麼回去工作!孩子們會認為我是他們的保姆而不是老師。」

「更不必說還得擋開高中男學生的進攻了,」另一個女孩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我還得把從前的可怕樣子忘掉。我們現在也許明白了,以前我們瞧著別人……我還沒有把荷爾蒙的作用估計進去。」

「行啦,行啦,小姑娘們,」利昂說,「你們不需要擔心。我們已經在巴西利亞給你們安排了新的職業。」

「是的」,卡洛斯咧嘴一笑,「你們會從事新的工作適合你們現在的新模樣的--」

「噢,老天,」阿黛爾說。

「你們的朋友也可以一道去,我向你們保證,你們會有一段好時光的。巴西利亞是一個歡樂的城市。」卡洛斯還跳了幾步「恰恰舞」。

派拉這位印加女祭司想用她的粗胳膊把我拽進池子裏去,我把她絆了一跤,讓她朝卡洛斯衝過去,我們都撞到了牆上。利昂朝我猛衝過來,我擺了個空手道架式,向他咆哮--赤手空拳不是我最拿手的本領,可我是個嚇人的咆哮者。

巴西可能是男子氣概的國家之一,但卡洛斯決定還是謹慎為好--也許是由於謹慎,也許是他覺得同一位女士對打有失風度。此時,派拉已立起身來,搖晃幾下,擺出了一個架式。她不僅年輕、靈巧,而且肌肉強壯,從皮膚下面要暴出來,像一頭豹子。利昂出於他的小心謹慎,匆忙站起來去奪門喊人。一名扎著髮辮、身穿莎籠的「治療帥」從外屋跑了進來。我納悶這些女孩子參加的哪家美容學院,怎麼教會她們武術了呢?也許她們都是兼職的游擊隊員。

我豁出去了,往後退一步,判斷一下形勢,看看能不能跳進水池,游到對岸,從另一座門逃出去。機會不大好。這些女孩子看來也是游泳健將。

卡洛斯正站起身來,兩個女孩子抄起阿黛爾的木標本朝卡洛斯的耳朵砍去。弗蘭絆倒了派拉,把她送進水池。

我迴轉身來對付一個新的威脅:從外面進來一個女利昂,又見這個女利昂揪住了男利昂。在這次戰鬥中,她脫下了莎籠,現出了大家熟悉的紅、白、藍三色制服。我從她的手鐲就該認出她是戴安娜,儘管她已把她的束髮箍取下來系在了腰上。

她用繩索一端把卡洛斯和利昂綁在一起,另一端像牛仔那樣甩出去套住派拉,把她拽回到池子的這邊來。

「埃塔」,她說,「我希望我沒有幹得魯莽。我想確保你不受傷害。」

「你說過由我自己來作出決定,」我向她一笑。「可是你沒說你不想單獨逞能。好了,先生們,派拉,也許該你們解釋一下你們怎麼取來魔水,用它來吸出婦女的老化纖維,再去澆灌超成熟的虛胖的幼樹?」

當然,有戴安娜的金色繩索套著,他們毫無選擇的餘地,只有老實坦白。他們倒還不是那麼壞的人,但是有些投機。卡洛斯說,建療養所是他的主意。

是他在這帶海岸躲債期間發現了聖泉。他曾在那香噴噴的水中洗浴,立刻感到許多病痛都消除了,包括關節炎和一名催討債務的僱員「傳染」給他的腰疼病。洗浴使他感覺這麼好,決定逗留下來直到月底,他的外表大大改觀,幾乎不認識自己了。他回到海岸,搭機去到巴西利亞,結識了利昂,利昂在巴西有多項木材和牧場投資。利昂親自見到了聖泉,並也下水得了益。他提醒卡洛斯,要逐步地、合法地開發這個地區,不要太快以至引起政府的注意,無疑將宣佈這是國家的財富。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對社會影響不大的婦女收費低廉,只有像露露那樣才把她當典型來樹。利昂曾是露露早年的百萬富翁情人之一,他利用這位前明星來為「青春泉」做廣告模特,既有感情成分,又可從她身上找回來一些過去的投資。

他們發現污水對幼樹的作用是相當偶然的。事實上,他們當年建築治療中心時,只是想把用過的水來澆樹,以便節約泉水。從一開始,他們就把建築設計成金字塔形,好把關起來的泉水隱藏起來,讓工作人員和客人只在大浴盆內洗浴。他們希望大家都以為這種水是人工合成的化學劑,猜不到是天然泉水。建築損壞了土地及森林,必須補植,因此利昂指示工人用污水澆樹。他們見到澆了三罐水以後,幼樹就很快長成大樹,利昂發現對他經營木材業大為有利。他們確實還不知道那些新長的樹帶有病態,但即使他們發現了,我想他們也不在乎的。他們欣喜於泉水使他們一舉兩得,並且發現人間的女性竟能解決森林中的一個大問題。他們預計最後將大獲其利,將用廢水澆樹的獲益來大大改善治療機構。

我看到他們的廣告的時候,正是他們想大大發展他們的事業的時候。如果,那些洗掉人們的纖維質、脂細胞和老化跡象,使人得到有生命力的成份的泉水只能帶着污穢的雜質,用來澆灌幼樹只能帶來損害的話,那會有多大遺憾。相反,如果泉水能循環使用,那倒是解決了不少問題。

利昂,一個80多歲的老態龍鐘的大亨,如今外表看上去只是個30出頭的英俊青年,對泉水能循環使用大為激動,他來幫助卡洛斯管理,當然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投資,他的投資是那架直升飛機和艉明輪船。當最後一批婦女包括弗蘭與阿黛爾送走以後,利昂在戴安娜的套索的影響下被迫將閘提起,讓泉水流回原處,按女神的意志去灌溉森林。利昂哭了。我也哭了。卡洛斯用責備的眼光看着我。

「你會後悔的,埃塔-坎迪。不到兩個月,你就會發現自己恢復原樣了,即使比從前更加節食,你也保持不了現在的體重了。我為女人做了這件大好事,可是你卻讓這個永遠年輕、永遠美麗的外國玩意兒來逼迫你背叛了人類。你會為你的選擇自食其果的。」

當然,這不僅僅是我的選擇。弗蘭和阿黛爾是完全同意的,希望其餘的客人一旦明白了道理以後也會贊同。比起地球遭受破壞,人們追求年輕、漂亮,是沒有多大意義的。阿黛爾告訴我,繼續濫用聖泉將導致迅速加劇地球的溫室效應,極地冰山融化,缺少氧氣,乾旱,以及其他千百種環境災難。阿黛爾和弗蘭決定申請延長假期去歐洲旅行,趁治療效果還未消失以前,去尋找一些休閑的機會。

而我把剩餘的祖母遺產用來購置一件頹廢派的長袍,這件長袍是用橄欖石色的不薄的緞子做的,有海藍寶石珠子、假藍寶石珠於與黃金珠於綴成孔雀毛的圖案。耳朵上戴着戴安娜贈我的星形黃金耳飾。

我來個及先同史蒂夫見面。史蒂夫和赫爾姆斯勛爵同我們是在宴會上相見的。戴安娜穿着她的塞米斯錫拉服裝,一件絕妙的紅色契通,系一條吉婭腰帶,上面綴著亞馬孫流域的裝飾物。我在門道上遇見史蒂夫,正在費勁地脫他那件轟炸機駕駛員的皮夾克,換上一套無尾夜禮服。赫爾姆斯換裝當然全無凡人的世俗問題,早已是氣派非凡。史蒂夫朝我們三人走來,沒有理會赫爾姆斯,他倆剛談過話。他的眼睛裏有一種夢樣的神色,見到戴安娜時嘴唇上掠過極淡的笑容。然後,他的目光掃到我身上,現出我認為是嚇得發愣的稱讚的神氣,迅速又把目光挪開,又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埃塔,你好嗎?」他問。

「嗨,大兵,給女孩子買杯飲料?」我問。

「好啊,一定。」他說。我估計我一定是有點不知所措,因為他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看出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嗎?」我問。我想同他開開玩笑,可也不想無緣無故地弄出麻煩。

「你看上去可真好,」他說,「多漂亮的衣裳,還有--呃,你做了做頭髮吧?是不是?」

我三言兩語地講了講歷險經過,力圖說得滑稽一點,少講一點自己的作用,而且避開我上那兒去的動機;講得更像是一樁去拯救雨林的使命。該點頭的時候他都點了點頭,只有一次來踩我的腳趾頭。

同我跳了一場舞,喝了一杯飲料之後,他又不見了。

後來我看見他在一個角落裏同幾個現役的實習駕駛員在一起。這不是我所盼望的回應。

宴會後一周內我沒有得到他的消息,而我已見到烏鴉爪子露出來了,後背又在長肉了。戴安娜打電話來約我在一家色拉小吃店見面,我建議去匹薩餅店。她有點不明白但還是同意了。戴安娜最愛吃的是加拿大火腿、澆特多乳酪的菠蘿和熏牡蠣。

「宴會以後我一直沒見到你,」她關切地說,「事情順利嗎?」

「我不想成為一個胖子跟在你身邊,」我對她坦率說,「宴會以後我也從沒見到過史蒂夫。我猜不出來他讓什麼要清拖住了。」我把又一塊熏牡蠣塞進嘴裏,管它三七二十一。

「也許你該打電話給他,」戴安娜建議。「赫爾姆斯勛爵到別處去了。宴會前,他們剛從意大利回來,你知道吧。可能史蒂夫時差還沒有轉過來。」

「喔,我不知道,戴安娜。我儘力讓他覺得我好看些,讓他像看你那樣看我--」

「埃塔,我上想同你談談這件事,」她突然說,「也許你下的功夫太大了,你知道嗎?」

「不,還不夠大。」我說。

「不,聽我說。我來之前,藉助於梅納里普的眼鏡,做過調查,看看進入這個世界最有利的方式是什麼。你是知道的,我們可以採取許多不同的道路,每個人的道路、每個人的選擇也會發生變化,就像我們的關係、我們的生活都會發生變化。是不是?」

「當然羅,那種事情總是神秘兮兮的--」我不往下講了,感到有點難以啟齒。對我來說,神秘的事情就是戴安娜的歷史。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我來到這個世界,看到有一條可取的道路。你不會知道的,但你當時也在那裏。在這種特殊環境下,我採用一個秘密的身分。我稱自己是戴安娜王子,同你一樣,我也是個中尉;史蒂夫-特雷弗是這個生命的一部分,當時是上尉。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個人地生疏、身處異鄉的人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朋友。當時,--我對你說這些不是要傷害你,是要說清楚一件事--史蒂夫-特雷弗當時正愛着我,就像你現在有時見到的那樣。當然,不是愛戴安娜王子,是愛神奇女郎。我們都曾是他的朋友,但今後不再是了。因為他屬於人馬座星宿。他們專註於精神方面的美德。不管怎麼說,他是一個非常勇敢的飛行員,有許多次使命如果沒有我的幫助,他就不會活着回來了。我自己的多次活動,他也總是積極參加以便援助我--當然結果總是我要去救他。儘管他稱我是他的『天使』,他也崇拜我,而事實上,他永遠不能幫上我的忙,不能保護我,不能救我,而是我一再去救他,使他越來越不高興。」

「大男子主義,呃?」我問。把菠蘿蔔的乳酪刮掉一些。

「不,不全是這樣。我原以為在一段時期內是難免的,但是現在我發現所有的人都應當有他們自己的位置,發揮各自的作用,但如果在這方面或哪方面被別人超過去太多,他們一定會不快活的--像史蒂夫的情況,由於我有超人的力量;像你,你感到我比你更吸引人。而我常常因為我永遠不能像你那樣能充分理解這個世界而感到泄氣。

你在我們完成共同使命時已表現出來許多美德:不顧自己相對較弱仍表現堅強;在易受攻擊時仍勇氣可嘉;自己必需的東西也肯讓給別人。諸神都有各自的使命,他人尊重

我們,我們也應更看重自己的特殊能力。我削弱了史蒂夫的影響,並不是有意的。也許,他再次感到--」

「同我有關?哦,戴安娜,到加利福尼亞州議會上去講自重吧!」我說。

後來,我借口有張新的軟件要在史蒂夫的計算機上試試,給他打了電話。「是的,好啊」,他說,「我正打算睡個午覺。人老了,你是知道的。但願我也能在你泡過的泉水電泡一泡。

「我現在就要去泡別的水了,」我說,「我的衣服又不合身了。也許我該聽卡洛斯同利昂威脅我的話,最後再泡一次。你一定會見到一個更加年輕得多的女人--」

「你看起來很棒,埃塔。可是你一定要在衣裳上省點錢--」

「來得容易,走得也快,」我說。

「你不如買你想要的激光打印機。」

我最終不由得不氣惱了。確實我完全可以買激光打印機的。我可以買一整個新的計算機系統。「我是可以的,」我對他說,「可以買許多東西,不過我想讓你覺得我好看些。我想讓你的眼睛也像在看戴安娜的時候那樣亮起來。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去巴西,把得到的遺產花光,同樹精打交道,還幾乎也變成樹精。」

「等等,等等。你沒有說明任何問題。你一點也不像戴安娜。此外,要是我想同戴安娜一道出去,我早就向她提出請求了。不過,坦白地說,有一個不是凡人的夥伴,使我也有了永恆的力量與永恆的美貌。我不會去同一位塞米斯錫拉人約會的,那隻能感覺在同一件古董約會。你怎麼會想到我要你看上去同戴安娜的模樣一樣?」

「好了,史蒂夫,你知道。我--噢,我太重了。不是說現在,也不是說有多厲害,不過,我從阿拉斯加回來的時候,確實感到身子粗,你……你……」』

「坎迪,……」

「啊?」

「乾脆到這兒來。我也正想同你談點事。」

我去到他那裏,他在大門口等我。我把軟盤遞給他,他看都不看。他領我上樓到了他同赫爾姆斯合租的公寓。

他的動作還是有點怪,已不是我從前認識的那個輕鬆自在的史蒂夫了。不過,也許我也已經不是他所習慣的輕鬆自在的埃塔了。

他並沒有打開他自己的房門,而是打開了隔着走廊對門的一套房間。這是一套空房,外屋有一個小陽台,可以望見大門口的停車場;其餘的房間佈局同史蒂夫的那套大體一樣。「你喜不喜歡這套公寓?」他問。

「比我住的景觀好些,」我說。這倒不假。我那地方看出去只有鄰居的房子,小巷裏是酒鬼和垃圾桶。

「這是空的。你想住就可以租下。房租同你現在付的房租一樣」

「那可不錯,」我說。

「赫爾姆斯同我一道租下的。有個什麼人挺注意他--他還不大懂得這個世界的習慣。無論我怎麼訓練他,他總是跑得那麼快,跳得那麼高,--噢,是的,他還會飛,省下飛機票了,可是跟着他飛使我耳朵痛。我剛才還在想,什麼東西使你這麼關心你的體重--」

「嗯--哼,說下去。」我說。

「我那麼想,如果你住在這裏--這些天我也得注意一下膽固醇,也許我能幫上你的忙。我總算是退休了。我也許能做點好飯菜,你也不會受油膩飯菜的引誘了。我們可以一道鍛煉。大樓里有間健身房、一座游泳池。我知道,要是有個伴,有人鼓勵著點,我會更好地堅持。你說怎麼樣?」

他離我很近,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有點游移。我伸出雙臂圍住他的脖子,微微點頭,望着他的眼珠說:「是的,我想這樣很有好處。」

他說:「你真的做這些事情都是為了要給我一個好印象?」我點點頭,他給了我透不過氣來的一吻。過了好長一會兒,他把話輕輕地送入我的左耳說:「當然,要是你受到罪惡的衝動,想做你拿手的饞死人的小甜餅,我們又住得這麼近,我們可以分享這些熱量,把多餘的送給赫爾姆斯和戴安娜。他們是什麼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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