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鐵蘑菇
不管那艘發起攻擊的飛船是怎樣消失的，但它的的確確是消失了。
「也許它在一撞之後就越過我們飛到那艘大飛船的背後去了。」安德斯告訴波波夫說，「還好，我們的飛船沒有損壞。你讓手下的人都保持高度警惕。如果它不再回來的話，我們將在那艘大飛船上着陸。」
那艘飛船沒有再回來。安德斯讓「金鷹」號飛船停泊在它原來的位置上。他打了個電話給安·奧巴良，讓她在主艙門邊等他。然後，他乘小電梯來到後面的控制室內。
波波夫轉過身來，他的臉上佈滿汗珠。
「一個奇怪的大本營！」他說，「還會有第二次進攻嗎，上校？」
「我也不知道，」安德斯回答說，「我將去偵察一下。我不在船上時，這兒由你負責。你們應在此等候，除非又受到攻擊。如果你們被迫離開，危險過後你們就要回來，密切留意發出的信號。任何人都不得離開飛船，我單獨去，還有奧巴良小姐。」
「是，長官。」波波夫粗啞地輕笑着，「她那張漂亮的臉蛋不是您進入大本營的通行證，是嗎？真是好招人啊，上校！那些小行星人工程師和他們的火星人同伴將自己的秘密基地全副武裝起來了，毫無疑問他們還有ＣＴ導彈。可是你卻可以用輕輕的一吻便將他們打翻在地了。」
安德斯擠出一點勉強的笑容。
「我可不敢那麼肯定，」他說，「很有可能還會發生敵對行動。你們得採取一切預防措施。除非你們被攻擊，否則你們要在這兒等候十二個小時。如果在那以後我們沒有回來，也沒有打電話給你，你就可以確認我們失蹤了。」
「我明白，長官。」波波夫點點頭。
「如果我們不能在十二個小時內回來，」安德斯繼續說，「你就必須全速返回巴勒斯港。途中不得與外界聯繫。着陸后將全體人員都留在飛船上，你親自去向高級委員胡德彙報。告訴他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他這物體一半是ＣＴ，用某種穩定的底盤與另一半連結在一起。你記住了嗎？中校？」
「我都記下了，上校。」波波夫笨拙地敬了一個禮。他那張臉喜形於色，「這樣的話，高級委員會就會下令將這個基地摧毀。那會引發與火星的戰爭，而戰爭將帶來經濟的高速發展。」
他得意洋洋地笑起來。
「你知道我是值得信賴的，上校！」
「我知道。」安德斯臉上也露出了微笑，「但是我打算回來。」
安·奧巴良在主艙門邊等着他。她已經穿上了那臃腫的宇航服，看起來就像波波夫一樣笨拙。當安德斯將一些特殊的裝備掛在他那件宇航服的腰帶上時，安沉默不語地看着他。安德斯隨身帶上了一架裝有鉛殼的照相機，一盞插入式的頭燈，一支發光鉛筆和一本書寫簿，還有一支手攜式測試槍。安笑了笑，伸出手讓他看看自己的測試裝置，那裝置與手錶差不多大，正戴在安的手腕上。
安跟在安德斯身後走進了氣密室。內層的活動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氣泵慢慢地將室內的空氣抽走了，四周變得一片沉寂。終於，外層那厚厚的活動門無聲地打開了。他們走出了飛船，來到了星光閃爍的夜空下。
某種不安的衝動讓安德斯回頭看了看「金鷹」號飛船。它無聲無息地停泊在那裏。當外層的活動艙門關上時，最後一點金屬的反光也跟着消失了，只剩下它黑黢黢地奇怪地停泊在那兒。就像那艘發動進攻的飛船一樣。安德斯覺得有點害怕，
飛船塗成黑色只是為了偽裝而已，他煩躁地提醒自己，沒什麼不對勁的。並且．即使他不能相信波波夫中校，波波夫也不會相信穆阿多瑞和歐米茄。分而治之嘛，他聳了聳肩，朝安追了過去。
他們肩並肩地飛到半空中，想整體地看一看那神秘的飛船。淡淡的太陽光從頭上照下來，他們身上的銀色宇航服反射出冷冷的光。安德斯知道自己宇航服的溫度很正常，但還是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向安靠得更近一些。
安沉默著。突然襲來的一陣孤獨感讓安德斯很慶幸有安陪他前來。突然，他很想說話，很想聽到安的聲音，但現在沒有時間來說些無用的活。安德斯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開始觀察那艘ＣＴ飛船。
在星光和微弱的太陽光的照射下，那ＣＴ飛船顯得非常古怪。那些明亮的尖塔反射著冰冷的金色光芒，那巨大的輪緣和彎曲的支撐條讓「金鷹」號飛船看起來就像一個無用的玩具一樣。
「保羅？」
安細小的聲音竟讓安德斯吃了一驚，但他接着為能聽到她的聲音而感到很高興。他轉過身去，問她有什麼事。
「沒什麼。」當兩人面對面的時候，安的聲音聽起來更清晰一些。「我只是想與你說說話。這東西讓我感到自己很年幼，很渺小，很孤獨。八五八書房我很害怕，保羅……但我仍然很高興你能帶我出來。你不介意與我說說話吧？」
「一點也不，美人。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真奇怪，想想它有多老了。羅撥船長說那顆入侵的ＣＴ大行星大約是在十萬年前與阿多尼斯發生碰撞的。那麼，這東西——我不知道應該叫它什麼——也至少有那麼老了。」安停了一下，接着說道，「我在想，ＣＴ物質的那半邊為什麼沒有生鏽。」
「我也不知道。」安德斯搖搖頭。「也許建造它的那些人還沒掌握冶鍊地球鐵質的技術吧。ＣＴ的那部分全是特殊的合金，但也許他們只能使用天然的地球鐵質。不過，也可能物質的那部分從未擦亮過。」
「這東西太大了！」安說道，「我從未想到有什麼東西……」她滿帶敬畏的聲音逐漸變小，最後消失了。她默然地停在空中，看着那神秘的ＣＴ飛船。
「它的確太大了！」安德斯以專業的眼光估計着它的直徑，「長的軸線一定有六百米長，短的可能有三百米長。那金針可能有兩百米高。那些支撐條有二十米厚。與它比起來，我們就像兩隻小蠓蟲。」
「它太死氣沉沉了！」安的聲音很嘶啞，「真讓人害怕。你認為那些建造它的人都出了什麼事呢？」
安德斯敏銳地看了她一眼。隔着頭盔，他看不清安的臉，但她的疑惑與不安卻很像是真的。突然，他非常想相信她的清白，當然不是因為他需要她的幫助才這樣想的。可是，有證據證明她並不是無辜的。
儘管她裝作很驚訝，然而這艘飛船就是一年前德雷克與麥奇成功地改變了軌道的那個物體。他們那些ＣＴ技術肯定就是從這個真正的ＣＴ工程師的作品上學來的。而安作為他們忠實的僱員和同盟，她一定也知道關於ＣＴ物質的秘密。
「你不認為太死氣沉沉了嗎？」還沒等安德斯回答，安又開口說道，「他們不可能是——」她的聲音抖了一下，「保羅，那些……人真的不可能還在這兒嗎？」
這艘ＣＴ飛船看起來是夠沉寂的了。它應該是死氣沉沉的。安德斯不相信ＣＴ人能夠在這上面存活十萬年，因為飛船周圍是不可觸碰的由物質構成的行星。然而，他聽到的那些奇怪的陌生聲音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不知道。」他低聲說，「你說呢，奧巴良小姐？」
安迅速地轉過身來，彷彿被蜜蜂叮了一下。
「噢，保羅！」她吃驚地說，「如果你在想打給自由之星的那個神秘電話——請相信它並不是給我們的！我對它一無所知。」
這些話並無多大的意義。但是當她轉過臉來時，冷冷的太陽光照進了她的頭盔，落在了她的臉上，因此他看到她那張年輕的臉，那上面有受了傷害的痛苦，有遇到了麻煩的嚴肅，也有勇氣仍存的堅毅。
「對不起。」安德斯聳了聳肩，「讓我們繼續向前吧，小妖精。」他笑了笑，「在你那些小行星朋友來到前，我們應該還有六個小時去為親愛的星際公司找尋那ＣＴ底盤。」
安沒有說什麼，但她跟着安德斯向那箍著飛船的寬寬的輪緣飛去。那是一個巨大的環，大約有二十米厚。在他們接近它以後，才發現其實它是兩個環合在一起組成的，明亮的那個環與顏色較深的那個環之間還有大約半米的間隔。
安德斯向銹紅色的那個圓環滑落下去，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它。他急於想看清楚是什麼東西把兩個圓環隔開的，但安衝到了他前面。
「等一下，冒失鬼！」她學着他的口吻說，「你是位工程師，但你仍有一些技術要學，你將發現你不能把任何一樣東西都想當然。特別是與ＣＴ打交道的時候。」
安停在那圓環的上空，她伸出手來把手腕上的那個小巧的設備對準了那圓環。她似乎在聽那探測器發出的警告的聲響，但安德斯卻什麼都聽不到。
「它是物質的。」安說。
安德斯點點頭表示感謝，心中卻不大以為然。他們一起降落在那銹紅的輪緣上。那輪緣寬十五米，看起來就像一條圍繞在一顆金屬行星周圍的用鐵鋪設的馬路。安德斯小心地移動腳步，朝那兩環之間的裂縫走去。
「快看那些圓盤！」安走在他前而，她突然高興地叫起來，「它們就是ＣＴ底盤嗎？」
安德斯俯過身去，看到那個輪緣原來是被成千上萬個圓盤隔開來的。那是些寬大的蘑菇頂，由閃閃發亮的ＣＴ鋼製成，但它們又都有黑色的地球鐵質製成的柄。上面的蘑菇頂與那ＣＴ輪緣緊緊地固定在一起，而下面的鐵柄卻與那物質製成的輪緣粗糙地焊接在一起。
「它們是ＣＴ底盤！」安德斯說道，「真正的ＣＴ底盤！」
他儘可能地彎下腰去，試圖看清那黑黑的柄與亮閃閃的蘑菇帽到底是怎樣連在一起的。他看不到一絲縫隙。這讓他感到非常吃驚，他不安地退後了一步。那物質與ＣＴ的帽明顯是連在一起的，可那怎麼可能呢？儘管他知道它們已經這樣在一起至少十萬年了，但情不自禁地覺得它們應該是要發生劇烈的爆炸的。
「嗨，天才先生！」安溫和地揶揄他，「你已經為你的星際公司找到ＣＴ底盤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安德斯勉強地笑了笑．「也許惟一的辦法就是取下一個來，看看它的帽與柄是怎麼連在一起的。但那又是個稍微有點棘手的工作。」
「稍微有點嗎？」安看着他，「一個小失誤便會將整個飛船引爆。」
「也許會吧，美人。你有什麼建議嗎？」
「我又不拿星際公司的工資。」安甜甜地說，「那都是你的事，英俊先生。」
「我會解決的。」安德斯伸直了身體，「那頂端的圓筒看起來像飛船的艙門。答案也許就在飛船裏面等着我。跟我來嗎，奧巴良小姐？」
「當然，保羅。其實，我並不介意你叫我美人。」
安德斯笑起來，他感到繃緊的神經得到了鬆弛。他衝動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安的手。她也握緊了他的手，兩人一起升到空中。安德斯覺得她似乎是一個特別友好的敵人。
「謝謝你，」安德斯沖安笑了笑，「我很高興有你做伴。」
「金鷹」號飛船那小小的影子從視野中消失了，現在只有星星與他們在一起。他們向那飛船頂端突出的圓筒落下去。
「如果出了什麼事，」安德斯突然說道，「你千萬不要等我。沒有人會來救援的。我命令波波夫如果我們在十二個小時以後還沒回去，那麼他就要帶飛船離開這裏。」
安什麼也沒說，她飛到前頭去測試那突出的圓筒厚厚的邊緣。它是物質的，他們便降落在那上面。
「奇怪！」安德斯低聲叫道，「有什麼力量吸住了我們。這東西雖然一片死寂，但它仍有自己的逆引力場。」
他們站在那圓筒寬寬的邊沿上，太陽冷冷的光仍然照在他們身上，但圓筒內卻一團漆黑，神秘莫測。他們打開頭盔的照明燈，安德斯還插亮了那盞多餘的頭燈，但即使是這樣，光線也太微弱了。
安站在圓筒的邊緣上，順着頭燈那紅色的光束往下看。她穿着臃腫的宇航服，但在這兒仍顯得個子很小。安德斯估計那黑洞洞的開口一定有六十米寬。
當他的眼睛逐漸習慣了裏面的黑暗以後，他開始看到圓筒的邊緣下面有一些巨大的蓋板和鉸鏈的輪廓。他猜不出那些東西的用途，只是不安地意識到它們的製造者的思維方式一定完全與人類不一樣。但是，最後他終於看出它們是閥門或活瓣門的組成部分。那門是用來關上那圓筒的頂部開口的。現在，它們半開着。
安德斯跨下圓筒的邊洞，向那張開嘴的開口落去。
「等等，保羅！」安嘶啞地叫道，「難道我們不應該小心點嗎？我是說，如果還有什麼活的東西在裏面——」她看出安德斯不會停下腳步，連忙說：「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