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堂,只有那麼遠

第十六章 天堂,只有那麼遠

賽斯·沃勒終於見到了絡依絲·菲爾,兩人離得很近,臉和臉不過一臂之隔。

他和她只有一臂之遙,她未加修飾的眼眉,消瘦白皙的手臂,染成褐色的頭髮,窈窕的身材,像以前一樣。

他和她只有一臂之遙,他一語不發,眼神蔓延著悲哀,嘴唇輕輕地抖動,希望能靠得她更近一些,觸摸她溫熱的手臂,像以前一樣。

他和她只有一臂之遙,她平靜地宛如一位聖女,他卻難過的閉上了雙眼。

他沒有說話,時間裏穿梭著某種心酸的氣味。她默默地等待了很久,也許並不久。

她也沒有說話,她的臉龐開始抽動,似乎有眼淚滑下,他兩眼朦朧,看不太真切。

他不願意開口,在這個時候,說出什麼只是對她更多的傷害,她已經禁受得夠多的了。

賽斯抬起手,伸向絡依絲的手臂,把它拿到桌上面。她還戴着那枚戒指,那枚賽斯從中國帶來的精巧小小瑪瑙戒指,他送給她的唯一禮物,從來沒有摘下過。黑色的光澤閃現著憂鬱,也反射著兩個人的臉龐。噢,那手冷冰冰的。

賽斯取下了戒指,把它套在自己左手的中指上,有一些緊……有一些不自由……他再次合上眼,以至於裏面紅色的液體不至於湧出來……同情和可憐,這人世上最具有傷害的感情,讓它們滾遠些吧。

又過去了不知道多久,賽斯站起來,轉身。他的右臂被她從後面拉住了,他的左手開始顫抖,那是受傷之後的後遺症,但這一次抖的格外厲害。她的手拉着他的胳膊,而後慢慢的鬆開了,他能感到它慢慢滑落肌膚的迷離。

他走到了房門口,帕特羅偵探長長嘆了口氣,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兩個人一起離開了房間,離開了絡依絲,這是絡依絲失蹤的的二十三天上午。

昨天,絡依絲·方達在機場的大廳里被捕了,作為謀殺威廉·洛維加的兇手被捕了,她手裏攥著那張飛往田納西的機票,被汗水浸濕了。

阿爾。格蘭特是一周前被捕的,眼見事情敗露。他便極力辯解是自己綁架了絡依絲,為了報復威廉,在事成之後又殺掉了絡依絲。他無法解釋為什麼綁架絡依絲而不是簡,也不能說出絡依絲被掩埋的地點,不過這都不重要,警方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帕特羅知道誰才是真兇。阿爾確實面臨審判,卻不會是謀殺罪名(在美國,殺人罪和謀殺罪是不同的)。

賽斯和帕特羅去了威廉和簡安眠的陵園,在墳墓前放上一朵小野菊。威廉曾經有罪,但他是真心愛着簡的。賽斯並不恨他,眼下,只有深深的無奈。

從陵園出來,他們到一家小飯館用了午餐。菜肴豐盛,卻沒人有食慾。幾個流氓在那裏鬧事,隨行的幾名便裝警官憤怒地把他們揍了一頓。

回到警局,帕特羅遞給他一支雪茄,賽斯搖搖頭,取出一隻「駱駝」。

直到香煙燃盡,沒有人說話。

「沃勒先生,我……」帕特羅鼓足了勇氣,然後用力咬了咬下嘴唇,「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如果我還年輕,我可能會理解你的悲哀。但現在,我得對你說聲抱歉,我也不知道事情會是這個樣子。」

「沒什麼,」賽斯平淡地說,「你是一位偵探,盡了你應盡的指責,這沒有什麼可爭議的。」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那個時候我並沒有趕到,也不知道案件的真相,你會不會揭發真相……呃,對不起,我想這是個殘酷的問題,你可以不回……」

「我想我不會的,我也許不能幫助絡依絲逃跑,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一輩子保守這個秘密。我有一些後悔,後悔那次在絡依絲的家裏,我搶先發現了那雙血手套,引起了你的注意。」

「哦。」偵探點點頭。

又是幾分鐘的沉默,賽斯再次點煙。

「還有一個問題,你最開始懷疑的是阿爾·格蘭特嗎?」

「是的,阿爾的出現是個巧合,我想他和絡依絲誰都沒有預料到那起車禍,這純屬意外。他們沒有策劃這個,它卻幫了他們的忙,使得報復變得更加容易了。不過我開始根本想不到這個,我只是對威廉為什麼回家感到不理解。」

「是的,他愛她,他會提前下班,趕到醫院看望簡。」

「嗯,我一開始也覺得兇手是為了滅口才殺死威廉的,這能和簡之前的車禍聯繫起來。後來再仔細想想,就發現這裏面有些不對勁了。威廉沒有理由回家,卻這麼幹了,這是為什麼。他和簡真的了解兇手的真面目嗎?即使有,那也應該是某些厲害關係,比如說誰曾經與絡依絲有過節之類的,他想到了應該報告警方而不是回家。實物證據不可能出現在威廉和簡的住所,他也不該回家取這些東西。我起初的懷疑是,他可能和什麼人勾結,打算除掉簡,但這也不合理。他和她的愛情暫時放在一邊不理會,如果他真的有這種預謀,那他就更加不該回家了,這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結果威廉不僅回家,而且被人殺死了,這是為什麼,我想兇手可能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幹了。他把目標指向絡依絲和威廉,先綁架而後殺人,但這也解釋不通。威廉被害的現場根本就沒有經過偽裝,這有兩個解釋,一是兇手乾脆不必偽裝,他沒有威脅二是他沒有時間這麼做。我搞不清是哪種可能,又把這個想法放在一邊了。後來我開始回到之前的問題,就是威廉為什麼會回家。我想到他的性格,那時候他最關切的就是簡的安全,不過還有一件事,他對我說過,他要報復開車撞簡的那個混蛋。我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這就是為什麼會有人給威廉的公司打了兩個電話,那個人告訴他,他知道了肇事者的身份。也有可能不是身份,比如說發現了那輛汽車之類的,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威廉接電話時憤怒地罵着什麼。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呢?按照這個繼續思考下去,威廉應該直接找到車主,但他沒有那麼做,他回了家。我猜那個人一定說了這樣的話『你不能一個人去,那太危險了,在家裏等着我,我很快趕到』。他們沒有約在醫院,因為我和文森特會制止這種愚蠢的作法,所以威廉沒有懷疑,這是合理的。文森特一直呆在醫院,不可能跑到市中心打公用電話,我自己沒打,那就只剩下阿爾了。當時只有我們四個人在場,其他人不可能編造這個謊言。但是,阿爾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不可能親自去殺人,而且這個想法過於瘋狂,也不是全面的假設。」

「但你還是打算去證明。」

「那是後來我想起了阿爾說過的話,他無意中吐露了自己的家鄉,這讓我很奇怪。絡依絲、阿爾以及威廉都在那裏長大,但他們卻從未提及此事。我馬上想到了阿爾的破綻,他不能去殺人,但他可以給威廉的公司打電話。他開車到市中心,打了兩次電話,后一個是在七點一刻,然後急忙返回家裏。他給女朋友打了電話,告訴她七點半的時候給他家來電,有事商量,藉此製造了不在場證明。」

「但是,你無法證明這種假設,聽起來也有些牽強,為什麼還要去卡納維拉爾查找證據呢?」

「是因為我想到了三個人里剩下的一個——絡依絲。在那之前,我就懷疑安德魯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安德魯,是啊,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差不多都快忘掉他了。」

「我們這幫朋友,都沒有見過安德魯。我沒有見到是在情理之中的,因為那個傢伙愛吃醋,又有些暴力傾向,我們形成了三角關係。簡也沒有見過,絡依絲把安德魯說成一個不愛與人交際的人,加上他之前打過她,我們誰也不願意接觸這樣的人。使我詫異的是,絡依絲是個聰明的女孩兒,很優秀,為什麼還要和這種傢伙在一起呢?我把它歸咎於愛情的魔力,但後來,我在絡依絲沒上鎖的抽屜里發現了日記本就太不合情理了。」

「那次的潛入者果然是你。」

「是的,我在發現血手套的前一天進入了她的房間。我剛來美國的時候,曾和絡依絲一起住過,我不想偷窺別人的私隱,沒有注意到她是否有記日記的習慣。但無論如何,這個日記本都不該放在一個不上鎖的抽屜里!安德魯是個擅妒的傢伙,實在沒有理由不去翻看這麼輕易就能拿到手的日記。日記的內容,我大概瀏覽了一下,裏面有不少關於我的內容,這就更加引起我的懷疑。依照他的性格,如果看到這本日記,一定會打她的。但是,他們有過的幾次吵架都沒有聽說是起於這個原因。根據管理員喬的說法,安德魯是個『深居簡出』的人,這樣的話,他該有更多的時間能呆在家裏,絡依絲根本沒有秘密可言,她是否有可能記日記都是個問題。當然,絡依絲有可能把它放在一個上鎖的抽屜里,在最後的這次分手才拿出來。但這也不正常,一個因為失去戀人而感覺痛苦的女人,有可能在上午分手之後,想起把日記本轉移嗎?她在當天晚上就失蹤了啊,根本沒有時間來做這件事。我和文森特在她失蹤之後就開始尋找安德魯,手機號碼是錯誤的,所在學院是錯誤的,那時候我們都把注意力放在這個製造假身份的男人身上。後來我才開始反覆考慮日記的漏洞,並重新理解了喬所謂的『深居簡出』。管理員大多數時間都在注意進入公寓的人,但是,這不代表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能這麼做。在管理員的休息時段里,安德魯就有可能偷偷溜走。然後隔幾天再出現在公寓裏,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他一直呆在家裏,實際上,安德魯根本就沒有一次留在絡依絲的住處過夜。他和阿爾很簡單地製造了誤導,使所有人認為安德魯這個虛擬人是真實存在的。現在想想,那個日記本之所以放在不上鎖的第一個抽屜里,是為了更快的被警方發現,從而證明絡依絲確實是失戀而後被人綁架了。」賽斯又感覺到了人生的戲劇效果,如果沒有在葬禮中文森特接到的那個電話,他可能都無法把一切懷疑串在一起。那個投機取巧的被試,一個人營造出了兩個身份。這給了賽斯一種暗示。

「是的,那個時候你是我的焦點,我沒有想到請喬來辨認絡依絲的這些朋友。所有的線索分開來完全沒有意義,但是,一旦串聯起來,它們就指向了一個危險的假設。絡依絲的誤導很巧妙,我完全沒想到她割開自己的靜脈,讓血染紅手套。」

「焦點」這個詞刺得賽斯一陣心痛,如果當初自己沒有……但歷史是沒有當初的,人生也沒有。

「因為仇恨……」帕特羅感謂著,蒼老的臉龐佈滿悲涼,「她把自己的血……威廉強姦了她之後,她打掉了那個胎兒。那時候她的母親帶着她到了新澤西,她跟隨繼父,改變了姓名,她想忘記原來的放浪生活,擁有一個嶄新的開始。她努力地考上名牌大學,找到一份優越的工作,到頭來,她卻再次看到了他,因為她的變化,他已經認不出她了。」

「她變得如此徹底,在機場接我的時候,我只能隱約地認出她。」

「即使他發現她很像當初那個受害的女孩兒,又怎麼能提起呢?他和簡那麼好,快要結婚了……」

「如果……如果絡依絲沒有這個新名字,如果……」帕特羅擦擦眼睛,說不下去了。在這個悲劇中,他無法說情到底是誰做錯了什麼,他覺得很疲勞,三十年的探案生涯宛如過眼煙雲,留下的只有心中一抹淡淡的哀傷和褪了色模糊不清的記憶。

「一周后的聽證會,你會來嗎?」帕特羅把賽斯送到大門口。

「我會的,儘管不能改變什麼。」

「噢……這是她給你的信……」偵探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

賽斯看到那上面絡依絲娟秀的字體,曾經那麼熟悉。他把它裝好。

整個下午,他都在街上遊盪,始終沒有勇氣打開那封信……整個晚上,他都渾渾噩噩的,直到下起了大雨,他坐在髮廊屋檐下的台階上,展開了那封信。

……

※※※※※

「親愛的賽斯:請允許我這麼叫你,也許我現在講出來太遲了,但是,我愛你,寶貝兒!

我記得以前問過你人生是什麼,你就笑着對我說:『那就好像是胃壁,每個人不過是上面小小的一個細胞;沒有誰能決定其他的什麼,他們只能靜靜地等待從嘴裏吃進來的東西;也許有美味的食物,但也會有苦味的葯,所不同的是,人們接受的苦澀更多一些;他們只能面對這些,然後盡自己的能力消化,包含了新陳代謝,這就是人生的全部意義了。』那是你14歲時候說出的話,我比你大3歲,但卻不能理解,那個時候,你就像一個成年人了。

我清楚地記得你說的這番話,那陣子,我的中文和現在一樣糟糕,你的英語水平稍好一些。我永遠無法忘記你說話時候蹩腳的語法和奇怪的辭彙,真的很可愛。你重複了很多遍我才慢慢理解了,多年來,我也一直像一顆小小的胃壁細胞品味着人生。但直至今日,我才發現我錯了,你也錯了。你是與眾不同的那一顆,深深地吸引了我,包括我現在犯下的所有罪行。如果你能愛上我,我不知道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從我們見面一個月之後,我發現我就愛上了你,暖暖地,從胃裏升騰的感覺叫人痴醉。我感謝我們兩所學校使我見到了你,真的,到現在我也好不後悔。

記得上次,我問你知不知道,在我們還年幼的那段時光,我們最親密的舉動是什麼?你說你不記得了,可是寶貝兒,你說謊話的樣子早就出賣了你真實的感情。我明白,你當然也記得;我明白你為什麼那樣回答,為什麼岔開話題。我記得,我喜歡,那次我偷偷親你時你那面紅耳赤的傻傻模樣。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愛上你了。

我們一直保持着通信來往,但是,那一段時間,我見不到你了。我就只能對着自己說:忘了他,永遠不再想他。我開始胡鬧,開始淡忘,開始墮落。但是最終,老天安排,我必須再見到你!從機場認出你的那一瞬間,我就發現你變得更加迷人了,你有着健碩的身軀,溫柔的笑容,那些還都不重要,在我的記憶力,你保存着很多男人無與倫比的關心、熱心與責任。

也許你沒有看出來,在共度我25歲生日的那晚,我好想把你騙到床上。依稀昏暗的燈光,輕輕撫摸你的傷痕。只是你軟軟淡淡的笑讓我不能那麼做。我能看得出你早已不是個男孩兒,但你清純地維繫着我們當年地感情,我又怎麼忍心毀掉?

你對我談起19歲時在中國交的那個女朋友,一個出台女郎,你同情她的遭遇和她生活在一起。但她最終慘死與胃癌,你說在她時日不多的時候,當她脫下上衣,你能清晰地看到胸部薄薄的那層皮膚下面凸起的一塊塊腫瘤,她那乾枯的手臂和蒼白顫抖的吻……她也是一個不同的細胞,影響着你。你從那次傷害之後變得冰冷了。你也因此不願意給我你的愛,不敢輕易再許下諾言,我傻傻的幻想這些安慰自己。

你沒有對我說起她的模樣,而我卻時時猜測。我多麼想成為她,即使死去也好。可我也沒有勇氣說出口,至於你,永遠也不會說。你在多數女人面前都是這樣:幾分可愛,幾許優雅,也帶有一絲倔強,甚至還會有些凄迷。你很迷人,但你對她們又是那麼被動。我從未想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你不會追求你喜歡的女性。我能看出來,你至少還是喜歡我的。但是那一次我的過激表露之後,我能感到你在悄悄遠離我。

為了避免尷尬,為了不至於你以後不願意再見到我。我對你說,我有了男朋友。不曉得是由於你不太相信而沒能察覺還是故意不說,你從來沒為我們幾個出去玩兒時不帶上他而懷疑什麼。起初,我為了這個形象而不斷說謊,甚至編造他的性格、愛好,以至每次我和那個虛幻之間的諸多爭吵、拌嘴。那時候,你會安慰我,鼓勵我,但從來不會叫我離開他,和你生活在一起,你到底在害怕什麼,我的寶貝兒?

但在那些謊言之前,我就陷入了深深的絕望,我從沒有想到我會再見到那個令我悲傷欲絕的男人,而他居然成為了我最好的朋友——簡·方達的男朋友,我無法饒恕他!我必須報復,卻不能告訴可憐的簡,威廉是個卑鄙的強姦犯!我只能等待時機。眼前的世界裏,對你的愛和憧憬,漸漸被仇恨和報復取代。我想你已經知道了,那是我們各自回國之後的事兒了,我變得很放蕩,成天和那些混混泡在一起。而威廉那個畜生,就是他們的老大。當然,起初我並不知道他會是那樣的傢伙。我那時喜歡學校里的一個男孩兒,他有些像你,有着足夠多的知識和幽默的談吐,但比你少了許多獨特的氣質。我把心底的這個秘密告訴威廉,他竟然找到了那個男孩兒,叫他表態。那男孩兒顯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不想和我交往,於是,威廉揍了他一頓。我認為他像你也是一個錯誤,他回到學校,把這些說了出去,我在人們的眼裏成了一個暗戀男孩兒未遂就勾結流氓報復的人渣。我有一種被出賣了的感覺,苦惱之餘,我再次找到威廉,向他吐露心聲。我忘不了那夜,他強暴了我。

我必須報復,我徹夜難免,因為自己,也因為和他交往的簡,她根本不知道在他謙和外表下隱藏着的惡魔。我必須報復,為此我不得不設計整個計劃。當然,這計劃的實施需要有人支持,為此,我找到了阿爾。格蘭特,他是個有才華的人,以前也和威廉一起混過日子。為了我被強姦的那件事,他退出了幫派。我知道他很喜歡我,便開始利用他。

但這還不夠,我想起了我對說起那些關於戀愛的謊言,這是可以利用的。從此,我的謊言開始卑鄙,我在利用你,賽斯,我在欺騙你,我的寶貝兒。

若不是因為媽媽和那個倒霉父親離了婚,致使我改了名字,那個混蛋早就認出來了。時裝、化妝是這世界上人類創造的一項奇迹,而年齡,抹去了記憶中的最後一點痕迹。

做這件事時,我也曾猶豫,因為一旦出了破綻,我就再也不能見到你,我害怕那樣,更害怕你同情的目光。可事實卻是,我心底藏着的願望不會實現,你不會愛上我,我的心被複仇攫獲了。

我發現,那個最初的謊言竟然可以輔助我的計劃。它可以給我一個失戀的機會,並藉此形成一個失蹤了的機會,這樣,警方就不會懷疑到我了。我開始精心地準備,為此,這個虛擬的男朋友必須真的存在以騙過細心的管理員喬。我請阿爾幫忙,他是一個好人,沒有因此詐取我的肉體。利用管理員的休息時間,我們輕易就製造了一種同居的假象,沒有人懷疑什麼。接下來,我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偽造那個日記本,這為失戀做了充足的掩護。接下來,我可以開始實現這個計劃了,但當我對你謊稱最後一次失戀時,我仍然給自己留了最後一個機會。我想等你,在『六指』酒吧等你,如果你能來,我會不顧一切把這些告訴你,我們可以遠走高飛,永遠地離開這個令我傷心的城市。可是,寶貝兒,你沒有來。我的最後一線希望破滅了……

和我一起離開的人是阿爾,那一天老闆不在,我是事先調查好了的,阿爾從沒跟我們一起去過那個酒吧,這也不會叫人懷疑。我們兩個一起回到家,然後營造了一種被人襲擊並從窗戶逃離的假象。這完全是混淆視聽,從外面爬上來不容易,但是下去卻很簡單。

我不能取走銀行的存款,因為那會破壞失蹤的假象。但那也沒關係,殺掉威廉之後,我會重新開始,阿爾借給我的錢足夠用。

事情曾經差一點兒敗露,為了把失蹤和遇害做得更加真實,我割開了自己的靜脈,染紅了手套,製造了被殺害的樣子。我利用中午年輕管理員疏忽的時段,化了裝親自把它擱到洗手間,總會有人發現的。我砸斷了門上的掛鏈,看起來像是有人闖入的樣子。但是,我沒想到簡會在那個時候過來。好在她當時不知道為什麼跑到公寓後面向上觀看,我正好在窗子邊上看到了她。我嚇了一跳,決定以最快的速度逃跑。我撞到了她,不過她沒有注意。

接下來,我要找機會殺死威廉,我先前的設計是這樣的:想一個辦法把簡支出去,然後找到威廉。我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他會很驚訝但不會懷疑什麼。我悄悄按動手機上的預撥號碼,他家的電話會響。然後他就會進屋,走進那個狹長的過道接電話,他不會注意我在後面做了什麼。為了取消電話記錄(作者註:基本上美國所有電話都帶有錄音),我在幾個月之前就找人反覆撥打這個電話,並留下一些下流的錄音,這樣他們在一個月之前就拆掉了錄音機。當然,殺死威廉應該過一段時間,我不想警察發現我的失蹤和他的死亡離得太近。

但是,簡的意外車禍打亂了我的計劃。我的腦子有些亂,於是,作出了一個愚蠢的決定,稱這個機會幹掉威廉。我當時以為這注意也不錯,阿爾負責欺騙他。而我用刀子抹過那混蛋的脖子時,心裏沒有絲毫憐憫。我把他的屍體弄成那樣,完全是因為憎恨。這樣,兩個案子雖然連在了一起,但是,誰也不會懷疑是我這個消失了的人乾的,阿爾也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我唯一的後悔就是,沒想到簡會因此自殺,那個可憐的女孩兒,是我害死了她……

我自認為做得十分精妙,甚至包括了讓阿爾給我的妹妹不停地打騷擾電話,好轉移注意力。

可是,我最終沒能騙過你。利用你對朋友也好,對喜歡的女人也好,還是只是對我而產生的關懷來製造的假象,終究騙不過你因為同樣原因而產生的,對朋友失蹤和遇害內幕不斷的查找和探索。唉,我的寶貝兒,你真的像極了路易(《夜訪吸血鬼》中布拉特·彼得扮演的男主角),迷人、強大、更可憐可悲,你終究因你的愛而喪失,為你的追求而傷心哭泣。你和他的生命一樣:首先是不斷遭受苦難;然後,在那些痛苦中,永遠無法死去,這是你們的偉大和悲哀之處……我知道,做你的女人很幸福,也很難。很可惜,我不是能為你撐到最後的女人。記得嗎?我也曾說過,人生歷程中那些逝去的人終將逝去,因為他們是被這個世界所淘汰的人,是新陳代謝的失敗者;這話聽起來有些殘酷,就像胃壁,但我倒也波瀾不驚,因為我也將是其中的一員了。

我最愛看的影片,你知道——《肖申克的救贖》,安迪之所以成為安迪,因為他心中存在着希望,而我沒有!我多麼憎恨我們身處異國,更憎恨再次見到你時的自己的懦弱。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為自己,為你,為簡。

我又想起了你的女朋友,希望自己是她。我曾經設想逃跑后的生活,一年,也許是兩年,我會給你寫信,把一切都告訴你,就像現在做的這樣,渴求一個機會,哪怕你會告發我也在所不惜。我也知道,我害怕簡會落入威廉那個混蛋手裏,又怎麼會讓你跟我這個心似蛇蠍的女人在一起……

我對你的愛是別人無法比擬的。但是,現在,我求不來你的愛,只好求得你心中的位置。我懂得這對你的傷害,不過,聽我說,賽斯,我終究不是你的女人,別為我哭泣。

我比不上曾經得到或將來終會得到你的人,可是我,是一生只愛你的女人。

我忽然之間明白你為何這般堅強了,因為你的生命中還有其他像我這樣的人!

晚安,親愛的,明早一切將好,也許,這是你最後的傷疤。

人生最美妙的祝福

維妮特·麗塔&絡依絲·菲爾」

背面又即:「說真的,親愛的賽斯,我想為我的愚蠢而哭泣,其實,對我來說,天堂,真的只有那麼遠……

替我問候帕特羅那個老夥計,他是個很不錯的傢伙,是他給了我在這個審訊室里寫信的機會,我想,也許你們會成為朋友吧。」

賽斯拿着信紙,站了起來,他的動作緩慢,走路的樣子搖搖晃晃,無力得好像殭屍。永遠沒有那一天了,天堂……他對自己說,彷彿預見了已經發生的一切。

看守驚慌地看着倒在房間里的那具屍體,絡依絲的手腕上嵌著一隻鋒利的刀片,她把它藏在了褲兜里。她的表情和溫和,雙眼睜著,眺向天花板,似乎看到更遠的地方。只是這一次,鮮血鋪滿了這個房間,那樣的絢麗……

賽斯·沃勒繼續獃獃地走着,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在他的頭上,肩上,手裏拿着的信件很快被浸濕了,那上面的字跡越來越模糊,不一會兒,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下流的笑聲,打罵孩子的哭叫聲,以及夫妻打架的吵鬧聲、摔打聲,雨聲和其他的一切一切,徘徊在他的周圍,彙集成了一個奇妙的世界。雨水沖濕了他的身體,也沖化了他雙眼下的兩條血線,空氣中彷彿瀰漫了信紙上飄散的淡淡的幽香。原來,天堂,只有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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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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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堂,只有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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