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雷雷和青兒被一幫工人圍住,他們七嘴八舌地起鬨道:哦,搞破鞋呢吧?

青兒最恨破鞋這個詞兒,她又羞又氣,聞言立刻抬頭瞪着工人們。誰知那幫人又是一陣起鬨:喲,這小破鞋還挺漂亮啊。

雷雷雖然也很尷尬,但他更關心青兒處境。他將青兒護在身後,怒視着那幫工人,大喝一聲:這我老婆!誰胡說呢!誰呀?你,就你!你出來!你敢再說一句?

青兒靠在雷雷身後,感覺到了安全,但她仍羞澀地低着頭。

那個起鬨架秧子最起勁的猥瑣男人見狀環顧左右,工人們是善良的,他們不想惹事,只是湊熱鬧而已。猥瑣男人見無人支持便開始後退。

這時保衛人員分開眾人進來,喝令道:走,去保衛科!說着,就要上前拽人。

雷雷不動,盯着那隻手說:我們自己會走,你別動!別動!他聲音冷冷的帶着威脅感,保衛瞪了他一眼讓開。

雷雷緊攥青兒的手,兩人十指相扣,目不斜視地走出人群。那些工人看着他倆一臉正氣,讓開了一條道。

雷雷和青兒手攥着手,來到保衛科那間小屋裏。青兒低着頭,雷雷身體前傾地護着她。保衛科長原本困得要死,但雷雷和青兒一進來,他立刻精神百倍,困意全無。那些圍觀的人也莫名興奮,擠在門口,探頭探腦,指指點點。

保衛科長正琢磨著怎麼訓話才有效果,雷雷卻一臉正氣,以成人的口吻率先質問:你是科長吧!你現在要做的工作是批評、教育你的下屬,非法扣留公民、侵害我們人身自由!你趕緊放人,不然我會起訴你們!

保衛科長一愣,叫道:喲嗬,你還有理了?說,你們半夜三更跑到我們工地幹什麼?

雷雷不屑一顧地說:這不明知故問嗎?我跟我老婆一起,你說幹什麼?

青兒抬頭瞪雷雷一眼,雷雷手攥得更緊,示意青兒配合,青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門外人一陣起鬨:老婆,他說是他老婆,誰信啊!

保衛科長一臉正經地問:老婆?你們半夜三更不跟家裏床上折騰,跑到大吊車裏來幹什麼?

青兒羞得無地自容,她緊緊攥著雷雷的手,恨不得地上有個縫鑽進去。雷雷攬過青兒,朗聲道:誰規定夫妻就必須在家裏在床上獃著啊?這地方是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啊?我們怎麼就不能在自己國家土地上……那什麼啊?

科長上下打量青兒,再看雷雷,一臉不屑:她是你老婆?你們是夫妻?

雷雷毫不含糊地說:是!

科長一拍桌子,喝問道:誰信啊,你多大?

雷雷反應奇快,也上前一拍桌子:你是警察嗎?你有資格查我戶口嗎?

青兒有點緊張,怕雷雷把事情鬧大,忙拽他的袖子。雷雷攥住青兒的手,不讓她亂動。青兒安靜下來,她勇敢地抬起頭來,看着那科長。

科長沒碰過這麼個硬茬,一時有點犯蒙:你不經允許進入工地就是違法!不知道我們這是國家重點工程嗎?

雷雷緊盯着科長,說道:不知道!你在哪兒註明了重點工程字樣?你要指出來,是我們錯,我們向您道歉!

科長惱羞成怒地說:你還挺能矯情啊!成,你跟我這兒不配合,那去派出所吧!說着,他拿起電話,裝模作樣撥了兩下又停下。他擔心雷雷的話是真的,又不想半夜三更驚動警察。於是,他放下電話,瞪着兩人道:就算你們是夫妻……

雷雷打斷他,糾正道:怎麼叫就算?應該就是!

科長瞪眼說:你別說話,我問你愛人。

青兒對這愛人二字,彆扭之極。她暗自掐了一下雷雷,疼得他不敢動。只能暗踢青兒,青兒回踩他的腳。兩人這連串小動作,讓科長看着滿腹狐疑。

科長用懷疑的語氣問道:你哪單位的?

雷雷脫口道:你無權查我戶口!

科長怒道:你住嘴!我問她。你哪單位的?

雷雷抗議道:你有什麼權力不讓我說話?

門外議論紛紛,科長有點下不來台,起身怒斥門外:都幹活去,湊什麼熱鬧!

雷雷和青兒並肩站着,現在青兒不像開始那麼緊張了。

科長回身瞪着他倆,威脅說:你不用跟我這兒矯情!有地兒讓你說實話!說完,轉身出門,咣當一聲把門帶上。

雷雷和青兒大驚,趕緊撲到門前,敲著門大喊:開門,讓我們出去!你想幹什麼!我要告你!

科長在外面冷冷地說:你們要真是夫妻,就委屈在我們值班室呆一晚。要不是夫妻,那就是亂搞男女關係!怎麼處理,等明天派出所來人看着辦吧!

科長說着走遠,只聽他吩咐手下說:看嚴實點兒,把那兩條狗調過來。

雷雷和青兒砸著門和窗,外面有人喝道:再砸我可放狗啦,狗可不認你們是不是夫妻!

雷雷和青兒回身彼此看着,心裏有說不出的感覺。青兒突然撲到雷雷身上,又捶又打。雷雷低頭輕聲道:都怪我,要是打我你能解恨,你打死我吧!

青兒見他如此大度,氣消了一大半。他們愁的是明天派出所要真來人該怎麼辦。

青兒擔憂地說:他們真會找派出所嗎?

雷雷沒看青兒,他一臉英勇氣慨:我沒什麼可怕的,反正一待業青年。我爸不認我,更不會給家裏丟人。可你怎麼辦?要不,你就說我強迫你?是我人質?

青兒"啪"的一拍桌子,瞪着他道:你說話走不走腦子啊?!

雷雷被青兒的舉動嚇了一跳,看着她慍怒的臉,忙陪着笑臉說:我說話一般不走腦子走腎,你不知道啊!

青兒朝他直瞪眼。雷雷嬉皮笑臉地說:那,老婆和人質你挑一個對你有利的唄!

青兒假裝生氣地綳著臉說:你行啦!趕緊正經想轍,還有心思瞎貧!

雷雷用身體輕撞青兒,壞笑着說:噯,說正經的,人質和老婆,你挑哪個?

青兒猛掐雷雷大腿,疼得他尖叫一聲:你這往哪兒掐啊!

青兒趕緊捂住他的嘴,雷雷跳着腳,悶聲叫。青兒忍不住鬆開手,樂起來。雷雷看着她,也跟着樂,兩人的笑聲傳出很遠。就聽外邊人吼道:笑什麼笑?!

雷雷索興扯著嗓子吼起來:甜蜜蜜……青兒跟着尖聲附和。

歌聲引來遠近一片狗吠聲。有人吼道:閉嘴!再唱我叫公安啦!

門外不遠處,那個保衛科長與他的一個部下正商量著雷雷和青兒的事兒。兩人都不相信他倆是夫妻,又不願報派出所。商量了半天,科長決定讓雷雷吃點苦頭,以解他心頭惡氣。

兩人唱累了,青兒依偎在雷雷懷裏表揚他說:你今天有進步,沒掄拳頭打人。

雷雷得意洋洋地說:那是!即使打人,那得看是什麼人,什麼事兒!我要是見人就打,豈不成了地痞流氓了?

青兒瞪着他說:你發誓,以後不許打人了!

雷雷看着青兒,舉手發了誓言。青兒笑着偎在他懷裏,眼睛微閉。雷雷攬著青兒,手輕撩着她的頭髮,輕聲哼著"甜蜜蜜"的歌,哼著,哼著,他的聲音漸小下去,不覺靠牆打起盹來。

青兒慢慢抬頭,看着他孩子氣的臉,輕輕湊上前,嘴唇輕貼在他臉上,深情一吻。雷雷嘴仍在蠕動。青兒因愛而幸福着、感動着,不覺眼淚流下……

雷雷和青兒互相摟着靠牆沉沉而睡,不知屋外天色早已大亮。

一個女工手裏拿着兩份簡單早餐,動靜很大地開門進來。雷雷和青兒猛地被驚醒,見有外人在場,彼此有點尷尬,趕緊分開跳起。

女工毫無表情地將飯放在桌上:吃吧!說完,轉身要走。

青兒看着桌上的飯菜,突然叫了聲"師傅"。雷雷不解地看着青兒一愣。女工轉過臉看着青兒,她心裏一陣欣喜,懇切地說:大姐,幫我們個忙好嗎?說着,急忙掏出學生證給女工看,我是醫學院的學生,我正在趕論文,曠課是要受處分的。

雷雷想阻攔,但看着青兒認真的樣子,把話咽了回去。女工仍毫無表情地問:你要我做什麼?

青兒真誠地說:你幫我給我們系打個電話,找我班主任請個假,讓他來接我。說着,匆忙在桌上找張紙條寫下電話號碼和韓陽名字,塞到女工手裏,一臉懇切地說,大姐,我叫葉青兒,你以後要有什麼事兒,到我們學院找我就行。

女工看青兒一臉懇切,突然問道:那你們是夫妻嗎?

青兒和雷雷互看了一眼,一個說是,一個說不是。女工笑着說:我看你們也不是,學生怎麼可能結婚?

青兒含羞說道:我們可沒有亂搞,我們,我們……

雷雷忙接過話說:我們真心相愛,正奔著結婚去呢!大姐,您就行行好,成全我們吧。到時候,請您全家吃喜糖!青兒羞得伸手就打雷雷,雷雷一臉壞笑地沒躲。

女工看在眼裏,笑了一下,攥著紙條往外走:我試試吧!

那女工剛要出門,科長隨即進來了,把青兒和雷雷都嚇了一跳。只見那女工低頭將紙條塞進了兜里,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科長進門就問:睡好吃好了?

雷雷沒搭理,質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科長裝腔作勢地說:你們想走也成啊!可我們這是保密單位,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讓你們單位領導來領人吧!

說着,他打開鎖著的抽屜,拿出電話:給你們單位打電話吧!

雷雷和青兒不動。科長看着他倆,得意地說:不是夫妻嘛,怕什麼呀!打電話啊?

雷雷理直氣壯地說:我憑什麼打啊!你非法拘留,錯在你!你趕緊放人,不然我告你!

科長瞪着雷雷,怒道:你告個我看看!你不打電話?好,那等派出所來人吧!

雷雷吼道:別老派出所、派出所的!我沒做什麼虧心事兒,還怕派出所啊?

科長惱羞成怒:你放肆啊!你給我老實聽着,你們單位要不來人,就要家裏來人,要不就送派出所!三條路你們選一個吧!

女工走到電話旁,掏出青兒給的電話號碼撥電話。

醫學院系主任吳老師正跟韓陽討論畢業生分配的事兒,韓陽看着學生分配名單,替葉青兒打抱不平:葉青兒成績差一門全優,為什麼不能分附屬醫院?

系主任語重心長地說:你是第一次參加畢業生分配吧?一聽就是書獃子話。你以為學生的學習成績好就能分配好單位嗎?這附屬醫院的名額,人家醫院早就內定了。

韓陽憤憤不平地說:中央三令五申,省里也多次下文件,怎麼還這麼明目張膽的搞這種不正之風!

系主任感嘆道:嗨,文革十年積重難返,總得一步一步來吧!

兩人正討論著,忽聞有人敲門。韓陽打開門一看,愣住了,是葉青兒的母親。韓陽緊張地問道:您是找我嗎?有什麼事兒嗎?

葉母環顧左右問:能跟你私下談談嗎?

系主任讓韓陽他們到會議室去談,韓陽和葉母一前一後,正要往外走。突然電話鈴響起,系主任接電話:是啊,你是哪裏?工地?你找誰?葉青兒,有啊……

剛走到門口的葉母一聽到青兒名字,立刻站住,回頭緊張地看着系主任。

系主任對着話筒問道:葉青兒現在在工地?你找韓陽?

系主任示意韓陽接電話,韓陽正想上前,葉母猛地撲過去,搶過電話嚷:喂,我是葉青兒母親,葉青兒在哪裏?你們是哪裏?

韓陽知道大事不好,心想青兒一定是跟雷雷在一起捅了大婁子。

雷雷和青兒呆在屋裏,兩人情緒都有些沮喪。雷雷看着牆壁上水漬洇出來圖形,摸著下巴出神,青兒把手伸到他眼前晃,雷雷皺着眉頭沒有理會。他突然滿臉憂傷地問,他是不是特窩囊。

青兒神色黯淡下來,她低聲說,這是什麼意思?她有這個意思嗎?雷雷嘆氣說,她跟着他就倒霉,不是派出所就是保衛科,是不是特丟人、特沒勁。

青兒說,誰說沒勁啦,挺有勁的。雷雷嘲笑說,安慰人都不會,要是跟韓陽在一起,走到哪裏都受人尊敬。青兒生氣了,說雷雷心眼小,她不找韓陽怎麼辦啊。這事兒如果讓她父母知道,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呢。

雷雷說,他想見見青兒父母,他要光明正大地跟他們談談,他要娶青兒為妻。青兒低頭不說話,雷雷以為她不願意,青兒說她母親是鐵板一塊,又處在更年期,就是上帝也沒辦法說服她。

雷雷把青兒摟過來說,這輩子她就是他的女人了,陪着他一起到老。兩人情緒激動起來,越摟越緊。這時,門咣當一聲被推開,兩人下意識鬆開,回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火燙著一樣立即分開身體。

葉母站在門口,一臉悲憤欲絕地盯住雷雷。雷雷嚇得張口結舌,想要討好葉母,結巴著說:伯……伯母……阿……阿姨……

青兒也嚇得不輕,但她本能地要保護雷雷,趕緊擋在雷雷面前問:媽,您……您怎麼來啦?

葉母剛想去撥拉女兒,雷雷已將青兒攬到自己身後,一臉恭順地看着葉母說:阿姨,請您聽我解釋。

葉母見狀氣得快暈過去,伸手要打他,思量再三,手揚起卻落不下去,她身體搖搖晃晃,眼見着要摔倒,青兒打掉雷雷攬在她腰間的手,趕緊上前攙住母親說:媽,回家吧,我慢慢跟您解釋。

雷雷看着母女倆,呆站着不知所措。保衛科長見狀說風涼話:你不說你們是夫妻嗎?這位誰呀,能介紹一下嗎?

雷雷強忍着沒吱聲,葉母瞪着雷雷,回身沖科長道:這小流氓已經不是第一次騷擾我女兒了,你們趕緊把他送派出所!

雷雷聞言,氣得額頭暴青筋,仍沒說話。青兒急忙推著母親往外走:媽,走吧,走吧!

科長得意地沖葉母說:您放心,這小子我第一眼看就不是好東西!女孩子您領走,這小子您甭管啦,我們知道怎麼處理!

雷雷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也不說話。青兒推著母親往外走,回身看看雷雷。雷雷看着青兒,笑着輕輕搖頭,用眼睛傳達着信息,示意青兒放心離開。他的舉動,被那個科長看在了眼裏。

葉母氣哼哼地拽著女兒出了門,雷雷透過窗戶看着青兒和母親走遠。

母女倆一前一後都不說話。葉母是氣瘋了,不知道說什麼;青兒則是知道與母親說不通,乾脆無言。快到車站時,青兒淡然地對母親說:我要去學校。

葉母冷冷地說道:我給你請假了,回家!

青兒站住,葉母不理會她。青兒轉身想走,葉母回頭看着女兒,聲音冰冷中透著痛苦:你要是想把這個家毀了,你就走!去找那流氓!

青兒看着母親那悲憤欲絕的樣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一臉茫然地扭過臉,看着遠處……

青兒走後,雷雷一臉落寞,科長問什麼,他只是敷衍著。科長態度卻變得平和起來:怎麼,女方家裏不同意?怪不得滿世界找地兒撒歡。

雷雷氣惱地說:輪不着你興災樂禍啊!

科長卻感嘆道:這年頭,居然還有這種封建家長?真少見!

雷雷回頭,一臉疑惑地看着他。科長一笑,拍拍雷雷肩膀:唉,那姑娘不錯!

雷雷高興地說:那還用說!我是誰啊,我找老婆那得是世界級水平……

科長打斷他問:她家裏為什麼不同意?近親?還是你從局子裏出來的?

科長的問題一下把雷雷惹火了,他張口就說粗話,別瞎猜了,沒他媽什麼球原因,她媽神經病唄!科長一聽他說粗口就笑了,以過來人的口吻勸雷雷在丈母娘的面前要學會忍耐和夾着尾巴做人。

科長和雷雷坐在保衛室的桌子前,像哥們兒一樣喝着啤酒,侃著大山。科長講述著自己的浪漫史,教育雷雷如何討好巴結丈母娘。

兩人越聊越投機,雷雷不覺間就喝高了。老把人留在保衛科也不是事兒,科長讓雷雷打電話找人來接他。這個城市裏,除了大頭他還能找誰?

大頭一路攙扶著雷雷回到家,累了一身臭汗。他把雷雷安頓到沙發上躺好,想喝杯水解渴,雷雷掙扎著要起來,大聲說:我得去青兒家,我要去見我丈母娘。你幫我買點東西……

大頭沒好氣地說:你腦子裏沒進屎吧?剛乾了那麼件沒臉見人的事兒,還敢上門?這不找抽嗎!

雷雷大著舌頭罵道:什麼他媽沒臉見人!我和我老婆正大光明。我操,我怕什麼!不行,不行,我得去。我老婆在家肯定是三堂會審,不定得受多大委屈啊!走,走啊……說着,他踉蹌著要站起。

大頭一掌將他推回沙發:老實獃著,你丈母娘看見你這付德性,你還想不想娶媳婦了!

雷雷掙扎著說:我沒醉,我清醒著呢。唉,工地那老哥教我拍丈母娘的馬屁招,我得去試試……說着,又要起身。誰知身體晃當着又坐下,心有不甘可體力不支。

大頭鄭重其事地說:你這樣去,丈母娘馬屁拍到馬腳上,你老婆看了也得難過。你好好睡一覺,清醒過來后,好好想想下一步怎麼做!

青兒進了家門,徑直回自己房間,"啪"的一聲關上門。她身體靠着門板兒,一臉倔犟。

葉母緊隨其後走進來,她放下手裏挎包沖着女兒的房間開始發作道:你也這麼大了,我們也不想再管你,怕傷你自尊!可你……這叫什麼?真是不要臉!丟死人啊,還當場讓人抓住!這事兒要傳出去,你還怎麼做人!我和你爸這臉往哪兒擱?!

老葉在一旁趕緊拽老婆,勸道:你冷靜一點!

青兒聞言,陰沉着臉,"啪"的一聲拉開門,徑直走到沙發前坐下。她一臉冷靜地沖着父母說:媽,我不想跟您吵。咱們能不能平心靜氣地談一談?

葉母瞪着女兒,老葉拽住葉母,勸道:是應該好好談談。

葉母冷笑一聲,一屁股坐下。青兒看見母親眼中難以抑制的恨意,一陣心寒。她用平靜而理性的聲音說:媽,我知道你對雷雷有成見。

葉母鄙夷地說:甭跟我提那流氓名字,聽着就噁心!

青兒看了母親一眼,冷下臉不說話了。

葉母瞪着青兒:說話呀,不是你要談嗎?

青兒生氣地說:您一口一個流氓,是真想跟我談嗎?

老葉在一旁連忙勸老伴兒:你態度放平和一點嘛。聽聽青兒說說她的心裏話。老這麼僵著,也不能解決問題呀!

葉母氣惱地瞪了老葉一眼,老葉不說話了。

青兒將語氣盡量放平和說:我知道雷雷身上有很多缺點、毛病,可他那些缺點都是不成熟的表現。他本質上是個好孩子,他誠實善良開朗聰明,他現在也在改變,他看書學習,他在成熟。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快樂!

葉母完全不耐煩地聽着。她強忍着怒火沒發作,讓女兒發表完意見。老葉則是認真在聽,他主動問道:雷雷現在有工作嗎?

青兒見父親問話,心裏多少有些興奮,趕緊回答:他和朋友開了家修車店。雷雷在這方面有天賦,人又特聰明,無師自通。他又看了很多專業書,修車技術很棒的。

葉母幾乎忍無可忍,尤其是老葉不識時務,更讓她搓火。老葉沒看見老婆的臉色,和女兒聊上了:自己開店?那就是個體戶了?

葉母再也忍不下去了,啪的一拍桌子,喝問道:你是沖他錢去的嗎?

青兒愣住,老葉也驚了一下,趕緊說:噯,這不了解情況嗎?

葉母惱怒地說:你對他究竟有多少了解?我告訴你,我也不是那嫌貧愛富的封建家長,他有錢沒錢是次要的!我反對你跟這個人來往,主要是他人品有問題!

青兒急得站起跟母親分辯:你憑什麼這麼說?雷雷雖然搗蛋,可他沒有人品問題!他很正派,特單純,根本就沒有一點壞心眼兒。

葉母狂怒:胡說!你睜眼說瞎話!他正派?卻偷雞摸狗。他單純?卻綁架你。他沒壞心眼兒,幹嘛去勾搭你?你說,你們倆在一起幹什麼了?那是單純青年乾的事兒嗎?

青兒聞言,忍不住怒道:那您說我們在一起應該幹什麼?媽,您也不是沒文化的老太太,怎麼這麼封建啊!

葉母狂怒得抬手就想給女兒一巴掌,被老葉趕緊擋住:有理講理,怎麼動手啊!

青兒一臉倔犟地看着母親。葉母不覺一陣心酸,她一屁股坐下,聲淚俱下地說:媽現在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啊,媽是想害你嗎?媽這輩子沒別的盼頭,就想你好,你這都不明白嗎?你是存心在傷媽的心啊!

青兒心裏一陣難過,她流着淚瞪着母親,哽咽著說:媽,您真是看不得我幸福是嗎?您一定要我這輩子孤家寡人、慘兮兮的您才高興嗎?

葉母怒道:我是這個意思嗎?這世界這麼大,優秀男孩子那麼多,怎麼就鬼迷心竅,跟這種人鬼混!

青兒看着母親鄭重地說:我們沒有鬼混!我們是認真的,雷雷是負責的!

葉母狂怒:負責還干那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青兒羞憤交加,再也說不出什麼,一個勁的眼淚嘩嘩往下淌。老葉不忍心看女兒痛哭,上前攬過她,沖着妻子說:你冷靜點行嗎?青兒也不是不懂道理。

葉母怒恨交織地說:她要懂道理,還能跟那流氓干那種下流事兒!你讓她哭!現在哭,總比哭一輩子強!

青兒徹底傷心絕望,抬頭滿面淚水地看着母親,一句話說不出來。

雷雷蓋着衣服,迷迷瞪瞪地躺在沙發上。電話突然響起,他掙扎著醒來,抓起電話"喂"了一聲,話筒里傳來莎莎的聲音:雷子,在家啊!我打了好幾次都沒人接,幹嘛呢?

雷雷有氣無力地說:沒幹嘛,你怎麼樣?沒事兒吧?

莎莎嘿嘿笑着說:我沒事兒!這種事兒本來就可大可小,我哥找了一圈關係,擺平啦!過幾天我就回去。噯,想我了吧?

雷雷一下完全清醒過來,立刻想起早晨的事兒。急忙沖着電話喊:噯,我這等電話呢!別佔着線,完事兒我再給你打過去!說着,他掛斷電話,手忙腳亂地撥號。剛撥了兩個號碼又停下來,把話筒重新掛到機座上,發起呆來。

電話鈴再次響起,雷雷驚了一下,條件反射地拿起電話:是我……

電話是莎莎打來的,她問雷雷等誰的電話呢?雷雷埋怨她沒事兒找事兒,別老佔着電話。莎莎不滿地說,她才走了幾天,雷雷就變了。雷雷一聲暴怒,讓她管好自己,把電話掛斷。

青兒家的電話撥通了,雷雷緊張地咳嗽著清嗓子,對着空氣做着笑臉。電話里傳來老葉的聲音:喂?

雷雷雖然做了思想準備,但當聽到老葉的聲音時,還是愣了一下。他咬牙舉起話筒:叔叔,我是雷雷,葉青兒在嗎?

老葉那邊突然沒了聲音,雷雷沒聽到忙音,懇切地繼續說:我知道,您和阿姨對我有些誤會,我希望有機會當面向您解釋。現在,麻煩您找一下葉青兒,成嗎?

老葉壓低聲音說:她不在家。在家也不會接你電話,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過來!電話被掛斷,雷雷舉著話筒,一臉茫然。

電話鈴再次響起。雷雷轉身披衣出門,任由身後電話鈴持續地響着……

老葉掛斷電話,葉母端著飯菜從廚房出來:誰的電話?

老葉忙敷衍道:一個同事,問點事兒。

葉母將菜放到桌上,冷著臉:哼,不會撒謊就老實點,我都聽到你說話了。是那流氓打的吧?

老葉生氣地說:你到底要幹什麼?青兒性格你不是不知道!你這麼老是跟她硬著來,你是想把她逼到絕路上嗎?!

葉母痛苦地抬頭看着丈夫說:這孩子大了,我真不想管。可我是她媽,我能不管嗎?一想到她以後跟那流氓在一起,要受的那些苦,我真是死的心都有!

老葉看着妻子那固執的樣子,悲從中來。他嘆聲氣說:唉,說到頭都是我的罪過啊!要是我陪着她長大,也不至於這樣!

葉母瞪了丈夫一眼,流着淚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雷雷一臉堅定地騎着摩托車駛向青兒家,而青兒此時正躺在床上,一臉平靜,戴着耳機聽鄧麗君的歌曲。

雷雷在青兒家門前停下摩托車,跳下車,摘下頭盔。他從車上拎着一袋補品,看着青兒家房間亮着的燈光,呆了一會兒,咬牙毅然走了進去。

女兒又絕食了,葉氏夫妻倆對着桌上的飯菜,都吃不下去。葉母示意老葉去叫青兒,老葉沒動窩,遊說妻子說,女兒如今大了,她應該有自己的選擇與主張。葉母心情煩躁地舊事重提,惹得老葉大發脾氣。見丈夫真動了怒,葉母硬生生咽下牢騷話,帶着不滿的情緒叮叮噹噹地擺着碗碟,老葉一臉鬱悶地拿起筷子。

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兩人都不動。敲門聲很斯文,節奏鮮明,一聲接着一聲。老葉見葉母紋絲不動,只得自己站起去開門。

門打開,雷雷畢恭畢敬站在門外打招呼:伯父。

老葉一見雷雷嚇了一跳,本能地轉身看着屋裏,壓低聲音問:你想幹什麼?

雷雷雙手平舉,示意手中有禮物,謙卑地說:我來看……

老葉不想聽他說話,打斷說:有什麼事兒,外面說!說着,緊緊關上門,率先走下樓梯。雷雷愣了一下,只得跟下樓。他不時回頭看門,那門卻關得嚴嚴實實的。

老葉和雷雷走到拐角處說話,雷雷手裏拎着那袋東西,彆扭得不得了。他恭敬地說:我早就該來,我想和伯父、伯母談談我和葉青兒的事兒。

老葉看着雷雷一臉誠懇,也希望把事情談清楚:你知道我和青兒母親的態度,我們覺得你們不合適,我們不同意。

雷雷是拿定了主意,彬彬有禮地問:為什麼?我想知道。

老葉沉吟片刻,看着雷雷說:原因很多,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楚。你和青兒從開始就搞得很糟糕,讓青兒她母親的心都傷透了。你說是對你有成見也罷,總之,很難改變!

雷雷神情痛苦地說:我們是相愛的。我以前做得是不對,我可以改!伯母想怎麼懲罰我,我都接受。只要能讓我們在一起。

老葉看着他,直截了當地說:我們不放心青兒和你在一起!

雷雷努力剋制着情緒,真誠地說:我知道,我沒有學歷,也沒有正式工作。可是,我能掙錢養活青兒。再說,青兒和我在一起很快樂,我保證青兒跟我會很幸福!

老葉突然笑了,笑得既有點輕蔑也有幾分辛酸。

雷雷停了片刻,艱難地說:我愛青兒,我希望青兒幸福。如果您真覺得我離開青兒,青兒就會幸福,那我就離開。我說到做到,一輩子不見她!

雷雷說着抬頭,一臉堅毅。

老葉盯着雷雷,雷雷越來越冷靜:我長大了,我會努力。我會等著,等您和伯母轉變看法來接受我。說完,他向老葉點了一下頭,轉身就走。他忘了帶來的那袋東西,一直緊緊攥在手裏。

老葉看着雷雷,眼神複雜。

雷雷走到摩托車旁,忽然回身看着老葉,朗聲道:您會告訴青兒我的意思嗎?您允許我們寫信、打電話嗎?

老葉也大聲說:現在不是封建社會,我們也不是封建家長。

雷雷點點頭,上了車,這才意識到手裏的東西,他苦笑一下,丟到車裏。然後腳踩油門,摩托車逐漸遠去。

老葉呆站着,久久不動。

青兒房間黑著燈,她迷迷糊糊地睡着。老葉推門進來,打開燈。燈光刺激著青兒睜開眼睛,她摘下耳機,翻身坐起,喊了聲:爸。

老葉看着女兒,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青兒淡然地說:您想說什麼就說吧!我不會跟您吵的。我大了,懂事了。

老葉看着女兒說:他也這麼說,說他長大了。

青兒驚訝地問,誰?老葉看着女兒,緩緩地說,雷雷剛才來過。青兒猛地起身,要往外走,突然反應過來,趕緊站住,一臉窘態地說:他沒跟您發火吧?

老葉認真地說:沒有。他很有禮貌,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青兒欣慰地說:我說過,他不是壞孩子。他以前就是有點不懂事。

老葉看着女兒臉上欣慰的神情,溫和地說:我沒讓他見你,你怪爸爸嗎?我希望你們都冷靜一段時間,好好考慮一下再說。

青兒聞言黯然,父親都已經替她決定了,此時她能說什麼呢。

老葉把見雷雷的事情告訴了妻子。葉母瞪着老葉,說什麼都不相信雷雷。老葉看着固執的妻子,不再說話。葉母說自己已經有辦法解決青兒和雷雷之間的事情,囑咐老葉到時不要插手。

雷雷孤獨地駕駛摩托車在大街上行駛着。他的眼前不斷閃現著和青兒在一起的那些短暫的幸福時刻。回到家,雷雷坐在桌前給青兒寫信:叫你什麼呢,親愛的?青兒?你一定會笑,太酸啦!還是叫你菜青蟲吧!青蟲,我今天見你爸爸了,談得挺好。你爸出乎我意料,他挺通情達理的,還教了我好多做人的道理。你爸真有學問,比我爸強。我最近看了很多書,你雖然在上大學,可你看書不一定有我多。下次見面我要告訴你好多好玩的故事,你肯定特愛聽……

第二天一早,雷雷騎摩托,將信塞進了信箱,然後到修車鋪去上班。雷雷不知道,寄去的信被青兒的母親全部沒收。

雷雷的小店已經有點模樣,他穿着一身工作服,和兩名工人正滿頭大汗地修著車。大頭走進來,樂呵呵問:噯,雷老闆,生意還好嗎?

雷雷扔掉手中的傢伙,摘掉手套。大頭遞給他一支煙,雷雷指著牆上的禁煙字樣讓大頭看。大頭收回手中的煙,與雷雷談起了青兒父母的事兒。

雷雷有些擔心青兒的父母,後悔自己當初沒有認真讀書。大頭開着玩笑勸慰雷雷,任何事情,只要做了就別後悔。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就要努力去爭取。雷雷說他做好了要感化青兒父母的準備。兩人聊著聊著就沒有了正經話,嬉笑打鬧起來。

鬧夠了,大頭才想起一件事兒,問道:嗨,有件好事兒,想不想干?

雷雷說:廢話,好事兒誰不想!

大頭正經八百地說:我表哥不是在搞汽車外貿嘛。他們剛進了一批二手車,想找人改裝一下再賣高價。問我能不能找幾個技術好的幫一下忙,我就推薦了你。

雷雷不動聲色地問:能幹多長時間?

大頭想了想說:兩三個月吧!噯,我哥說能掙一兩千呢。

雷雷高興了,兩眼放光地說:那還不趕緊的!哪兒呢,現在就去呀!

大頭有些為難地說:要在咱這兒,我還問你幹嘛!直接就去了。在北京那邊兒呢!

雷雷聞言,神色黯然。大頭看着雷雷說,就知道你捨不得媳婦。雷雷抬頭,想了想說,他得跟青兒打個招呼。大頭說,趕緊定下來,這活挺急的。雷雷點了點頭。

韓陽知道了葉青兒的分配去向,很為她打抱不平,跟系主任爭論起來:怎麼能不跟她本人打招呼,就這麼做?這樣會嚴重傷害她情感的!怎麼能這樣!

系主任解釋說:這也是迫不得已!

兩人正說着,門"砰"的一聲被推開,葉青兒拿着畢業分配文件闖了進來。她臉漲得通紅,進門就嚷:吳老師!系主任和韓陽都回過身看着她。

青兒揮着手上的文件,激動得直哆嗦:這怎麼回事兒?我的分配方向不是定的省第二醫院嗎?怎麼變成林縣醫院了?誰搗的鬼!

系主任嚴肅地說:你冷靜一點!

青兒大聲說道:我沒辦法冷靜!吳老師,您知道畢業分配對我們多重要嗎?省醫院和縣醫院條件相差多大啊,我的名額是不是被人頂了?!您要是搞不正之風,我就去教育局、教育部上訪!

系主任耐心地說:學校不是鼓勵學生支援邊遠地區嘛!你不也寫過決心書嗎?連縣級醫院都怕艱苦,還談什麼支援邊遠地區!

青兒氣得砸桌子:支邊和分配完全兩回事兒!我學習成績全班排名第二,按成績我完全應該分配到附屬醫院,可我卻突然被分到縣級醫院,您還不承認這是不正之風?吳老師,到底是什麼人頂了我!您不說,我也能查出來!說完,她轉身要走。

一直沉默的韓陽說:葉青兒。是你母親要求系裏這麼做的。

青兒不禁呆住。系主任見狀趕緊安慰道:你母親這麼要求,也是有道理的。她是在為你着想,她想保護你。你得理解你母親的良苦用心!

青兒沒有表情,慢慢地朝外走去。

系主任看着青兒的神情,擔心地說:這孩子不會想不開吧?

韓陽起身,沒好氣地說道:您現在才擔心她想不開?那您當初為什麼要同意這麼做?說着,他衝出了辦公室。系主任看着韓陽背影,一臉無奈。

青兒茫然地在街道上走着。韓陽不放心追上來,青兒回頭看着他,一臉淡然:韓老師,你不用做我思想工作。

韓陽解釋地說,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青兒幽幽地問,早知道有用嗎?韓陽猶豫着說,他可以再跟學院反映一下,或許還有別的辦法。青兒心灰意冷地說,她認命了,她這輩子只能按照母親的意願去活。她讓韓陽去忙自己的事兒,她想一個人走走。

韓陽見她神色黯然,終究不放心。青兒故作平靜地玩笑說:跟着我幹嘛?看你那表情,好像天塌下來了。說着,她心裏一陣難過。對她來說,天真是塌下來了。

韓陽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青兒哽咽著說:讓我自己呆會兒,我不需要任何人安慰!說着,她疾步離開。

青兒漫無目的茫然走着,和雷雷在一起的點滴,在她的眼前不斷浮現。幸福是如此短暫,因短暫而格外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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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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