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高宗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朕其實很想聽一個人的看法。只不過已經無法全然信任他了。」

張賢妃下意識覺得皇帝說的人是顧行簡。這麼多年,皇帝一直忌憚蕭家,這是近身之人皆知的事情,偏偏顧行簡的夫人是蕭家之後。這次蕭家犯了欺君重罪,而蕭昱和夏初嵐又都是那個罪女所生。若是顧行簡維護蕭家,便是與皇帝離心。若是不維護,蕭家難逃罪責,他的夫人也無法倖免。

怎麼看,都是一盤死局。

臨安市舶司在侯潮門外,每當到了春季,便是市舶司最為繁忙的時候。官員要分成幾班,去港口負責貨物的抽解,常常要忙至深夜才能歸家。亥時初,夏柏青從最後一艘船上下來,拿着筆將抽解的目數一一記錄在冊。

幾個同僚走到他身邊,言辭中都有想要走的意思。

夏柏青抬頭看了看月色,對他們說道:「剩下的我來做就可以了,你們先走吧。」

那幾個同僚千恩萬謝地走了,一邊走一邊還在討論崇義公會被如何處置的事情。事發當日蕭昱便被革職,押回崇義公府。現在崇義公府被禁軍團團圍住,切斷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絡。而皇城司已經由李秉成接管,昨日皇帝下令搜查相府,引得百官人人自危,紛紛撇清與顧行簡的關係。

夏柏青等他們都走遠了,將冊子塞入懷中,仔細看了看四周,再一次上船。他將蓋着貨物的油布掀開,拍了拍其中的一個箱子,三響過後,箱子從裏面打開,先出來一個人,然後又去扶箱子裏的兩個。

「你們沒事吧?」夏柏青低聲問道。

顧行簡對夏柏青點了點頭,夏柏青將早就準備好的下等官吏綠袍抱給他們,要他們換上,然後一起離開了港口。

夏柏青為了辦公方便,又將原來在候潮門外的院子租下來,這裏有很多瓦舍勾欄,魚龍混雜,反而不怎麼惹人注意。等回到家中,柳氏連忙將大門栓緊,請他們到屋內說話。

進屋之後,顧行簡朝二人拜道:「連累三叔和三嬸為我涉險了。」

夏柏青連忙扶着他的手肘道:「莫要見外。只是我不懂,皇上為何會下令搜查相府?就算崇義公有欺君的行為,也與你無關吧?」

顧行簡扯了下嘴角:「應該與崇義公的事情無關,而是關於此次興元府一行。皇上本來就忌憚蕭家,蕭家犯了欺君之罪,嵐嵐又是那樣的身份,所以皇上也不再信任我了。」

「你的意思是,皇上會罷免你?」夏柏青皺眉問道。

「不出意外的話,皇城司搜查相府一定會拿到證據,從而勸說皇上罷相。只有我不在中樞之位,他們才可以放開手腳。所以我才不能直接回都城,而要從水路迂迴。他們以為我對都城的變故全然不知,忙着在路上圍堵我,故而不會在意水路。」

顧行簡的口氣平靜,但等他說完,屋中的人都沉默不語。英國公北征的時候顧行簡就被皇帝停官,但那一次皇帝存了幾分維護之意。但這次是被罷相,君臣之間離心,恐怕再難復起。何況顧行簡當政時在朝中樹敵不少,那些人肯定會趁機落井下石,巴不得他不能翻身。

權勢這個東西,想要聚攏在手上的時候,往往要耗費數年鑽營。而喪失不過就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而這世上最難掌控的,不是權勢,而是人心。

顧行簡看到屋中幾人的臉色,語氣輕鬆道:「還沒有到最後,大家不用如此沮喪。三叔,這個孩子是重要人證,還請你代為照看。」他回頭看了眼陳江流,陳江流上前對夏柏青行禮。

柳氏說道:「真是個漂亮的孩子。相爺放心,我們會照顧好他的。」

亥時末,皇帝的寢宮裏內侍們正在熄燈,前殿逐漸陷入一片黑暗中。

而後寢殿裏,高宗仍未睡,手裏拿着李秉成帶皇城司搜回的證據,還有朝官彈劾顧行簡的摺子,反覆看了一遍又一遍。這裏面有顧行簡跟金國往來的信件,還有他授意各級官員操縱幾樁案件的審理和判決。原臨安市舶司市舶使吳志遠就是被他定為流徙之罪。

高宗忽然將東西盡數擲於地上,因為太過用力,而喘息不已。

董昌連忙叫內侍將東西撿起來,過去順着皇帝的胸口:「官家,您這身子剛好了一些,可千萬不能動怒啊!」

「是朕錯信了他!一個宰相,竟敢凌駕於皇權和律法之上,豈有此理!」

皇帝震怒,殿內年紀小、位分低的內侍們都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高宗躺回床上,看着帳頂,良久不語,董昌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高宗忽然說道:「你去將當值的翰林學士找來,朕要擬旨廢相。」

董昌聞言一驚,連忙說道:「官家,您可想好了?廢相可不是小事,相爺執政多年,勞苦功高。金國那邊也無法交代啊。」

「朕難道還怕了金人不成?已經沒有什麼相爺了。」高宗閉着眼睛,口氣堅決,「去吧。」

董昌知道皇帝正在氣頭上,此刻不是進言的最佳時期,他再說什麼,只會引起皇帝猜忌,只能吩咐人去請翰林學士來擬旨。他知道皇帝一方面畏金人如虎,另一方面又痛恨暗地與金人勾結的大臣。而且人在病中,性情也難免變得古怪多疑。

他私下問過韋從,皇帝得的是風痹之症。現在的病情並不是趨於穩定了,而是隨時都會有複發的危險。當他再次倒下的時候,恐怕就是大限之時。因此他們都格外小心地侍奉。

禁中連夜發出一道聖旨到了門下省,張詠剛好當值。他看到聖旨中的內容之後,大驚失色,隨即猜想到是昨日皇城司搜查相府有了結果。門下省諸官員對詔書的內容議論紛紛,只有張詠沉默不語。他十分清楚顧行簡的為人,斷不可能做出勾結金國之事,門下省也的確有封駁之權,可以封還詔書。

但此刻皇帝盛怒,朝中的大權已然被莫懷琮等人把持,強出頭只會成為他們下一個攻擊的目標。

侍中問他:「給事中,這道聖旨你怎麼看?」

張詠記得有一次跟顧行簡下棋時,顧行簡便笑他每一粒棋子都想保全,反而難以着手於全局,顧此失彼。當舍則舍,才是真正的保全。

他對侍中說道:「沒有問題。」

其他官員頓時用形形色色的目光看向他。都知道他素日與顧行簡交好,沒想到顧行簡出事,他卻一句話都不為顧行簡說,何其涼薄。

天亮之後,門下省審議通過的詔書便發往三省六部,廢相的事傳遍整個都城,朝堂震動。顧行簡執政中書以來,一直以各種手段排除異己,強勢地推行政令。因為皇帝在背後支持,縱然朝臣私底下不滿,也不敢表露出來。

如今皇帝親自下旨罷相,很多人便開始上書痛陳顧行簡的種種罪行,一時達到數十封之多。

高宗看到內侍搬來的奏摺,只冷冷道:「看來這個宰相早就不得人心了。不看,朕一封也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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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有喜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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