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櫻花樹下的祭奠

第1章 櫻花樹下的祭奠

天空雲捲雲舒,清風浩蕩,整個校園裏一派生機勃勃的夏日景象。

「晚冰,你明明不是那樣冷酷無情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偽裝自己來傷害我?」腳踏車急剎車停了下來,威風凜凜地攔住了綠蔭道上的女孩。

終於還是來了!

微微咬了咬嘴唇,女孩平靜了自己的情緒,抬起頭,強迫自己堅強地正視着他。

「楚思南,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拜託!你不要老是裝出一副聖人的樣子來教訓我!」靖晚冰目光冰冷如霜,一字一句地吼回去。

此語一出,剎那間男孩原本清澈透明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烏紗,顫抖著,神秘而可怕。

靖晚冰看着他,感覺自己彷彿淪陷到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裏面,一種強烈而又沉重的罪惡感陡然揪緊了她的心臟。其實她不該這樣傷害他的,真的,如果沒有若冰的話。

沉默和壓抑橫亘在他們中間。

女孩抱着書快步向前跑去,像逃離一樣。

「哐——!」

身後傳來車子倒地的聲音,楚思南從後面一把抓住了晚冰的胳膊將她纖弱的身子甩了過去正對着他。

她劇烈喘息著,惡狠狠地看着他,她想要告訴他她並不難過,她也不怕他!

他死死地盯着她,同樣劇烈喘息,陰冷的雙眸里有忽明忽滅的火光跳動着。

「靖晚冰!你當真是以為我喜歡上你了對不對?!實話跟你說了吧?像你這種想要通過裝憂鬱裝冷漠吸引我注意力的女生我見得多了,真是可笑,你還要繼續演下去嗎?」楚思南冷笑連連,雙手用力掐住她的肩膀,彷彿要將手指刺進她的血肉里一樣。

揚起臉來的晚冰笑得比他還要燦爛,彷彿眼前站着一個傻子,輕屑地挑着眉:「是你太自以為是了吧?!實話跟你說了吧?像你這樣自以為長得帥家裏有錢就可以讓一大堆女生圍着團團轉的男生我可見得多了!我——不——希——罕!」她抬眼打量着他,硬聲反擊回去。

沉默,可怕的沉默!她看到他眼眸里原本星芒般閃爍的傲氣一寸寸黯淡了下去,瞬間徹底熄滅。她能感覺到此刻楚思南一定恨不得殺了她。

許久,許久。

他終於怔怔地鬆開了她,頹然喪敗,木木地任由她離去。

轉過身大步向前走着,眼眶裏的淚水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楚思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靖晚冰,我會讓你後悔的!」身後響起陰梟暴怒的咆哮聲,差一點震斷了她的所有神經。渾身微微抽搐著,晚冰抱緊了懷裏的書,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是的,楚思南做到了!他真的讓她後悔了!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本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她和他的人生不會再有交集。然而恰恰相反,此後她的每一次撕心裂肺都跟他緊緊相連。

位尊權高的楚社長專門為他的寶貝兒子舉辦了一個盛大豪華的生日Party。

作為他的好友,靖晚冰和她的若冰都接到了他的請帖。若冰喜歡楚思南,一直以來都不曾改變過,這是她親口對她說的,也就是在那一次,若冰鄭重地宣佈:「楚思南是她的,沒有人可以搶走!」

而她是有愧於若冰的,晚冰一直覺得,是否,只要她還活着一日,便不能擺脫這種罪惡感?真箇一生里,她都是纏繞着她的噩夢,令她無比厭惡自己。

暮春的櫻花樹下,星空璀璨。Patty上,打扮得金光閃閃的沈若冰和一身王子裝扮的楚思南自然是全場引人注目的焦點。他們手挽着手穿梭在人浪里,相視而笑。

優美的華爾茲,夢幻的彩燈,甜蜜可口的糕點,五光十色的飲料。

一身樸素洋裝的靖晚冰獃獃地站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裏,看着楚思南意氣風發地站在講台上發表著生日感言,慌亂的情緒在一個小小的瞬間沉沒了。

等到她淚眼朦朧着重新抬起頭來,看到的是一張質疑憤怒的俊臉。

是他!她努力牽動嘴角,想要扯出一個笑容給他看,卻發現面部太過於僵硬了,死活笑不出來!

「這樣壓抑著自己,你會崩潰的!」目光漸漸柔和,楚思南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走。周圍有無數雙刺眼的目光在盯着她,令晚冰麻木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原來夏天的風也可以這麼冷,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止住了腳步。

身側各色車燈忽閃著,交錯而過!

「你瘋了?」大力甩開了他的手,靖晚冰瘋狂后著,目露驚恐。

「我沒有瘋,再這樣下去會瘋掉的人是你!」楚思南閉了閉眼睛,顯得有些煩躁,說完這句話,他勾了勾下巴,猛地抬手扯鬆了領間讓人窒息的黑色蝴蝶結,凜冽地瞪住她。

晚冰承認當時他的話確實鎮住了她,那一瞬,她突然失去了偽裝的勇氣,內心荒涼如死。

「我什麼都知道了!若冰的左耳會失聰,是你一手造成的,所以你一直覺得虧欠她,對不對?」楚思南難以理解地問,上前兩步定定地看着她,彷彿他已經徹底看透了她似的。

剎那間,她知道了有一種心痛,進入到骨髓里,真真切切。心立刻疼起來,她在他面前放聲哭了起來。

她的脆弱換來的是他熱切的懷抱:「就算你想要彌補她,也用不着這樣折磨自己折磨我!當年的事只是一個意外,若冰她自己也有錯啊?」他低沉而又溫柔地吼道。

夏夜的晚風包裹着他們的身子。

時間分分秒秒往後走。

突然間,靖晚冰感覺到了一種刺骨的悲涼霎時攫取了她的心臟,令她窒息。

楚思南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慌忙鬆開了她。

「若冰!」側過身,他們同時低低喚道。

話音剛落,一記狠狠的耳光甩在了靖晚冰的左臉上,熱辣辣的,天旋地轉。

她怔怔地站着,不好發作:「若冰,我——?」話未完,又是一記耳光狠狠甩在了她的右臉上。她徹底被打得麻木了,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嗓子干啞發不出一個字。

彷彿還未盡興,若冰的玉手再度重重襲來,晚冰不知道自己被甩了多少個耳光,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反抗,這是她欠若冰的!

「夠了!」隨着一聲怒吼,楚思南一把拉過瘋狂的若冰,一記響亮的耳光怒不可歇地抽了出去。

一襲嬌弱美麗的白裙,若冰身姿纖弱,毫無防備,重重跌倒在地上。

「若冰?」嘴角鮮血淋漓,靖晚冰捂著腫脹的臉急呼了一聲,同樣發出了驚呼的還有那個行兇者。楚思南似乎也被自己方才打人的舉動給震驚了。他俊朗的臉上糾結著痛苦和錯訛,獃獃地看着自己的手。

「呵!呵呵!」地上的人慘淡地冷笑了幾聲,勉力撐著身子站起來,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們。

這一刻,天上地下,驀然死寂,只有若冰的冷笑聲,鬼魅而寒冷,彷彿來自地獄。

一股強烈而又清晰的罪惡感深深揪緊了靖晚冰的心臟。

她顫顫巍巍的剛欲上前扶住若冰,楚思南動作快了她一步。

若冰怔怔地推開了他,苦笑了幾聲,纖指一伸,指向靖晚冰:「楚思南,你竟然為了她打我!我要讓你後悔一輩子,你們會遭報應的!」她惡毒陰冷地詛咒著,忿忿不平的眼光一閃,縱身飛奔向車水馬龍的夜路中央。

「若冰……」靖晚冰破碎地呢喃。

腦子裏一片慘白,雙腿抖索著無法移動半步。

死亡!她感舉到了死亡的氣息在蔓延。楚思南反應了過來,大喊著若冰的名字,疾步追了上去。

但是已經遲了——

一陣急促而又刺耳的車鳴聲將她徹底推倒了生與死的邊緣。

天上地下在這一刻變得寂靜可怕,晚冰什麼也聽不到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倒在夜路中央的兩個人。

楚思南抱着一身公主裙的若冰,她的若冰,仰天狂嘯著。她看到了他面部扭曲變形卻聽不到他在喊什麼。他們身下的那一片血紅色的水花向四周狂涌著,冷冷地刺痛了她的雙眼。馬路上幾輛車緩緩停了下來,人群漸漸更迭上去,攔住了她朦朧的視線。

——

「小晚!你醒了!」睜開眼睛,已是置身於醫院的廉價病房內。爸爸媽媽關切慈祥的臉讓她意識到她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

為什麼我還活着?為什麼?

「你昨天晚上暈倒在馬路邊上了,是一個好心的司機將你送到了醫院,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父母關切的話語聲在她耳畔迴響着,從他們隱隱約約閃爍的眼光中晚冰意識到了他們有事在瞞着她。

晚冰怔怔地流着淚,頭腦再一次慘白,只有若冰那一句陰鬱的咒語一次又一次地湧入她的耳神經。

「你們會遭報應的!」

「你們會遭報應的!」

若冰葬禮那一天,她還是去了。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頭髮綁得高高的。她蕭然地站在冷風中,任由罪惡感侵蝕着她的心臟。

「思南啊!是我們若冰太不懂事了!你別往心裏去啊?」聽到了他的名字,她猛地抬起頭來。他也來了,依舊是一身黑色的西裝,微長的頭髮在頭頂上隨風翻滾。可笑的是他竟然像一個成年人一樣戴上了墨鏡,掩飾著自己眼裏的悲傷。說話的是若冰的媽媽,一個濃裝艷抹的貴婦人。沈家的人吃飯做事還得看楚思南爸爸的臉色,正如她家裏人吃飯還得看沈家人的臉色一樣。他們自然不敢多多刁難楚思南,並且儘力將責任往死者身上推。

「可憐的若冰,盡然有這樣的媽媽!」晚冰喃喃低語了一句,苦笑着。臉上的笑容隨即一閃而收,因為她看到了那位高貴美麗的沈夫人正在向她走來。

來不及閃躲,一記耳光理直氣壯地甩在了靖晚冰微微發腫的臉上。又是一陣火辣辣,天旋地轉。她突然發現這母女倆掌力的確挺大的,這兩天來她挨的打足以讓她終身受用。

「小賤人!」沈夫人用一個惡毒而又低俗的詞語罵她。

靖晚冰抬起手捂著臉,木木地看着她,彷彿剛才挨打的人不是她,說實話這一刻她很同情這個凶神惡煞的女人,女兒死了,她不敢得罪楚家,只能把所有怨氣都撒在她一個貧民的身上。

「六歲時,你害得我們若冰溺水,左耳失去了聽覺!我一直都沒有說過你,因為你是老靖的女兒。若冰也沒有怨你,依舊拿你當好妹妹看,可是你是怎麼回報我們若冰的,你說啊?」她渾身顫抖著,咬牙切齒地瞪着她,彷彿要將她生生吞掉。

若冰是沒有怨我!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更殘忍的手段來折磨我而已!晚冰的目光空洞如死,她沉默以對,渾身的血液卻逐漸凍結成冰。

「算了,走吧?」沈父快步走了過來,拉過了自己的妻子。他淡淡地看了晚冰一眼,輕輕嘆息,隨即擁著抽泣的妻子走開了。

他的背影告訴她,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

人群漸漸散去,靖晚冰才得以來到若冰的墓碑前。頭頂的櫻花遮天蔽日,她豁然緊閉了一下雙眼,平靜著自己的情緒。墓碑上,若冰如山花般燦爛的笑着,純真無暇。她不敢睜開眼睛看,雙腿又開始抖索。

「你們會遭報應的!」

「你們會遭報應的!」

腦海里一遍一遍重響着若冰死前的詛咒。她的心一寸寸下沉着,彷彿沉到了一個永遠也醒不來的噩夢裏面。

我的若冰!你致死都不肯原諒我嗎?你真的要我在罪疚中殘喘著度此餘生嗎?

一雙冰冷的手輕輕攀上了她的肩膀,隨後從後面死死地抱緊她。黑衣衣袖上的金扣在她的胸前閃爍著。她沒有掙扎像一個木頭一樣任由他抱着,她感覺到了一滴滴冰冷如鐵的液體沿着她的脖頸緩緩下滑,表情獃滯如死灰。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若冰好狠毒,竟然把他的生日變成了她的祭日。

「晚冰,我明天要出國了,你自己好好保重!」沙啞陰鬱的嘶聲在耳畔響起,他鬆開了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有回頭,她依舊凜凜地站在冷風中。

他可以逃得遠遠的而我呢?我又該何去何從?永世得不到贖救的我該怎樣走完依舊漫長乏味的人生路。突然間,她希望六歲時自己就該一個人溺水死掉,這樣若冰不會跳下水來救她,她也不可能遇見他。她的靈魂可以在另一個永恆的國度里得到安息。為什麼一切變得這麼不可理喻!這麼殘忍!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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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的白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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