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君心難測 回京

第171章 君心難測 回京

……

入夜,一輪灰濛濛的殘月懸掛在翹角的屋檐上,冷風徐徐地吹來,帶着一絲沁心的涼意。

年妃一襲素衣,又來到了乾清宮養心殿門外。

她獃獃地凝望着殿門的方向,許久之後,又默默地跪下,背脊挺得直直的,她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似乎在抗議着什麼。

小寇子聽到風聲,跑出殿門看了看,嘆息一聲跺跺腳,又折身跑了進去。

胤禛一直沒有出來。

夜,死了一般安靜,有不知名的鳥叫聲隱約傳來。

青鸞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她只知道她一定要見到胤禛,她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地板堅硬冰涼,膝蓋漸漸有些承受不住,硌硌作響,疼痛鑽進肉里。

青鸞的肩膀晃蕩著,搖搖欲墜的強撐著。

不知過了多久,硃紅色的殿門終於在漆黑的夜色中緩緩打開。

胤禛雙手負后,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腳步沉重而遲緩,他靠近身來,徐徐彎下腰,彷彿在打量什麼新奇的物件一樣,居高臨下的,邪肆地盯着她。

青鸞穩住神智,抬起一雙迷濛冷清的眸子,也直直地望向他。

雍正突地笑了一下,說不出的古怪。

……

子時已過,瑟瑟的陰風呼嘯在鄉間密林中。

年羹堯一人一騎歸來。

他單手控韁,獃滯的目光微微抬起,一動不動地盯着天空中的半輪鐮月。

雜沓的馬蹄聲敲碎了夜的寂靜。

他在想,他還能活到圓月之日嗎?

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嘴角的笑痕卻越來越深,有一抹玩世不恭的意味。

就在這怔忪時,忽然有個白色的身影從前方的樹上一躍而下,截住了他的去路。

年羹堯一驚,急急勒住馬頭,打量著來人。

「你是何人?」他高聲質問。

白衣女子手按腰際的佩劍,猛地轉過身來。

年羹堯微提口氣,嘆道:「怎麼是你?」

白衣女子沒有回答,轉而漠然的說:「年將軍,莫非你這是打算回去送死了?」

年羹堯郝然一笑,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來到了女子身旁。

「你覺得我還有其他選擇嗎?」他垂眸,盯着她的眼睛。

「當然!」呂四娘雙眼如炬,認真地看向他:「雍正並沒有下令將你緝拿歸案,佟大人也不希望你命喪皇權之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入朝為官十餘載,與當今皇上既有君臣之道,也有知遇之恩,皇上如果真的要殺我,我又能逃到哪裏去,我的心又能逃得了嗎?」年羹堯語氣低沉,目光幽幽。

「年將軍,你說這話的樣子彷彿是忘記了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好一個個重情重義,赤膽忠心的臣子。」呂四娘暗暗冷笑,不由得地譏諷道:「你難道不知道這數月來,各省文武大臣參你的奏摺已經堆積如山了嗎?那一樁樁一件件,真的是有人蓄意害你嗎?你就真的那麼無辜嗎?」

年羹堯有些無所謂的挑了挑眉,繼而朗朗一笑:「讓姑娘見笑了,真是慚愧,不過,就是這幾年,我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了!」

呂四娘握緊了手中的混元劍,有些感慨的搖搖頭,注視着他蒼白清瘦的臉龐,惋惜道:「君心難測,你這一回去,恐怕真的是有去無回了。」

「那又如何?死有何懼?我必須回去,青鸞還在皇上身邊,我怎麼能不回去。」

「你瘋了!!!」呂四娘心痛至極,厲聲叱責道:「你們一個個的,都一心求死,你們為什麼要這樣?」

年羹堯收斂了嘴角的笑意,空蕩蕩的眼神漸漸變得窒息起來,凝聲道:「青鸞怎麼了?」

呂四娘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低聲喃喃:「她說,她不相信皇上會殺你,如果皇上真的要殺你,她會陪你一起死。」

年羹堯震住,窒息的目光漸漸變得潮濕起來,心裏又是開心,又是痛苦,不由得哽咽道:「我原以為她的心裏已經沒有我,我原以為他只在乎皇上一個人。」說着說着,忽然悔恨地落下淚來,「當年是我對不起她,我若能護她周全,她又怎麼會踏進這條不歸路。」

呂四娘黯然傷神:「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為何執意要回去,你就是想看看你死到臨頭青鸞會作何反應,想知道她究竟還在不在乎你,你們倆個,總是拿命在試探對方。」

年羹堯恍惚地笑了笑,指著不遠處的皇城,靜聲道:「你看,她就在那裏呀,她在那裏等我呀,我得儘快趕回去。」

呂四娘一時無語,只得上前一步,再三勸道:「年將軍,你快走吧!去哪兒都行,逃得遠遠的,不要回頭,也不要再回來了!」

年羹堯不為所動:「佟大人是讓你來接我還是來送我?」

「自然是讓你走啊!你難道不明白嗎?」呂四娘心裏一急,硬聲道:「他不想你和他一樣,死在雍正手裏。」

「你錯了。」年羹堯卻清醒地搖搖頭:「佟大人是讓你來接我的,他要為皇上拔掉心裏這根刺,他也知道,我是不會逃的,況且天下之大,不會再有我年羹堯的容身之所。」

呂四娘咬了咬嘴唇,有些傷心也有些氣惱,忽的側過身去。

年羹堯看了看她,又道:「呂姑娘,其實真正應該逃的人是你,皇上的暗衛和眼線遍佈京城各處,你真以為他會不知道你的存在。」

呂四娘心裏一驚,猝然轉過身瞪着他。

年羹堯不再說什麼,只是沖她點了點頭:「走吧,如果你還逃得掉的話。」

呂四娘握緊了手中的長劍,胸口一起一伏着,似乎在強自忍耐著。

「我知道你有飛檐走壁的功夫,但是今時不同往日,皇上身邊暗衛重重,你身手快,他的火銃比你更快,你還是放下一切,離開這是是非非吧!」

「若真如你所言,他知道我的存在,我又怎麼走得了呢?」

「離京城越近,我的心就越發清明,話也說得越來越白,呂姑娘,在此一別,珍重!」年羹堯拱手告辭,轉身上馬而去。

白衣女子默默駐足在原地,良久良久。

……

緋色的宮燈飄飄搖搖,養心殿門外。

雍正眼神堅硬,雙手扶起了年妃,挽着她來到了暖閣內。

屏退了所有的內侍。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許久之後,才低低開口。

「怎麼?你還是按耐不住了,來替年羹堯求情了嗎?」

「是!」年妃輕聲應答。

雍正又笑了一下,眼底的怒意閃爍不定:「那你以為,朕該如何處置他?『年大將軍』的威名舉國皆知,如果對其加以刑誅,恐怕天下人心不服,而朕也難免要背上心狠手辣、屠戮功臣之惡名!」

青鸞的心口一陣痙攣,她眨了眨眼睛,用力逼退眼角的淚意。

雍正抿了抿嘴,繞着她走了一圈,明滅不定的眸子來來回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你在為他傷心難過,對不對?」他沉下聲,死死地盯着她。

青鸞的喉嚨被一股艱澀的氣流堵塞著,有些喘不過氣來,卻在這時強自揚聲道:「沒有!我是在替皇上難過!」

「你撒謊!」雍正一字一頓,有些神經質的歪著腦袋,動也不動地盯着她:「你的眼睛騙不了朕,你也休想再騙朕!!」

青鸞抬起手扶住心口,定了定神,又徐徐轉過身來,一雙瑩瑩含淚的眸子迎上他質疑憤恨的眼神。

「究竟要我怎麼做,皇上才肯相信我呢?皇上若不肯相信我,又何必再問我?」

雍正喉結微動,震了震,眼神無辜地閃了閃,猛地往後退了兩步。

青鸞上前道:「皇上,我在你身邊這麼多年,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對你的感情,你就這麼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

雍正低下頭,有些慌亂的四下亂瞧著,忽然雙手一握拳,痴痴地搖頭道:「不,你不可能愛朕的,朕滅了你的師門,讓你無處可去,又拆散了你跟年羹堯,還冷落你多年,你怎麼會愛朕,你沒有理由愛朕!」

青鸞看着他,獃獃地看着他,一時間心如死灰。彷彿無論她再怎麼解釋,再怎麼表白,眼前的人都不會明白,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自己認知里的東西,她做什麼都是徒勞。

「皇上,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年妃悵然若失,低聲喃喃。

雍正眼睛一亮,猛撲過來,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膀。

「朕要你看着,看着年羹堯是怎麼死在朕的手上的。」他注視着她,發狂的眼神彷彿焚燒的火焰一般要吞噬一切。

青鸞卻絲毫不覺得害怕,她凜凜地迎上他熾熱的眼眸,微微一笑,笑容如同晨間綠葉上的冰露,有一絲清煞的寒意。

「好,我也會看着,看着皇上達成所願。」

雍正怔了怔,嘴角慢慢垂了下來,猛地伸出手來,將她緊緊抱住,他一隻手扣住她的腦袋,另一隻手緊緊箍住她纖細的腰身,緊緊地抱住了他。

青鸞的臉龐蹭在他的肩窩裏,漸漸的,也抬起顫抖的雙手來,緊緊地抱住他。

……

年羹堯進京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朝野。

雖然雍正沒有下旨,但是刑部很快將他下了大獄,囚禁在死牢裏。

獄卒打開了牢門。

小寇子提着食盒興沖沖的走了進來,喊道:「年將軍,皇上讓我來給你送吃的了!」

年羹堯雙腿盤膝,閉目坐在牆角的茅草上,此時他抬起頭望着來人,怔怔的卻一言不發。

小寇子將酒食拿出來,一一布在小方桌上,自顧自地道:「皇上說了,年將軍是有功之人,決不能虧待了您,一早就讓御膳房備下了美酒佳肴,讓奴才我按時按點給您送來。」

年羹堯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小寇子將食盒收拾好,提在手上,又笑着道:「皇上還派了一個人來陪您說話,您瞧瞧是誰來了?」說着,身子一側,指引道。

年羹堯定睛望去。

來的不是別人,卻是青鸞。

青鸞身着青色的長衣,面帶微笑,朴樸素素的站在那裏。

年羹堯張了張嘴,猛地站起身來,想說什麼卻一時間語無倫次,只低低地道:「你,你怎麼來了?」

青鸞挪動雙腿,緩緩走到了他的面前。

小寇子默默退了出去,沖一旁的獄卒附耳道:「皇上說了,年妃娘娘想呆到幾時,就讓她呆到幾時,不要打擾他們。」

獄卒點頭稱是,嘩啦啦拿起門上的鎖鏈,咔嚓一聲將牢門鎖上了。

兩人轉身去了。

四周很快安靜了下來,只有一縷熹微的陽光從狹小的鐵窗外穿進來。

泊泊的倒酒聲。

青鸞道:「哥,你受苦了。」

年羹堯恍若隔世的看着她,看着她蒼白虛弱的的臉,遊離荒蕪的眼睛,許久之後,才囁嚅道:「你,你不該來這裏。」

「你不想見到我嗎?」青鸞笑着問。

年羹堯目光閃爍不定,猛地舉起面前的酒杯,仰頭灌下,又重重地放下,氣聲道:

「是你說過,你說你永遠都不想再見到我。」

青鸞垂下了眼睛。

年羹堯又道:「我是戴罪之身,眼下你應該離我遠遠的,莫要因為我惹怒了皇上。」

青鸞搖搖頭,莞爾:「已經不重要了。」

年羹堯低下眼睛笑了笑,慢聲道:「聽聞,國舅大人也出事了。」

「是,侍衛們在幫他搬家時,在他的府邸里查獲了皇室宗譜玉碟手抄本。」

「竟有這種事?」年羹堯皺眉,似是不解。

青鸞有些混亂的搖了搖頭。

「大統領私藏宗譜玉碟抄本,意圖不明,又加上了結黨營私,貪贓舞弊,皇上垂簾他兩朝老臣,未加刑決,現圈禁在暢春園外一間囚室之中,讓他緬懷聖祖,洗心革面。」

年羹堯聞言摸了摸鼻子,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是沒想到,一朝國舅也會有如此下場。」

「你恨皇上嗎?」青鸞低聲問,語氣晦澀不明。

「你相信皇上嗎?」年羹堯反問。

「我信。」

「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我走到今天這一步,雖多少有些情勢所迫,但終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青鸞,你能來看我,我已經死而無憾,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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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皆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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