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不負此生
按香雲的脾氣，就算不打這老宮女幾個板子，也得教訓她幾句。
不想太后不但不罰，還要賞她銀子——
足足五十兩呢！
「讓你去賞就去賞，哪來那麼多話。」
王寶簪嗔她，「同樣是宮女出身，你如今做官太太的，人家熬得頭都白了得個五十兩銀子，你有什麼不平的？」
這話說得香雲又氣又笑，只得去取銀子賞白頭宮女。
不多時她又進來了，「太后，她非要求見您，說要當面向您謝恩。我威逼利誘她就是不肯走，看來是下了決心。」
「那就讓她進來吧。」
恰好王寶簪也很好奇，她到底為什麼要在宮裏留到三十多歲。
不多時，白頭宮女被帶進來，一進殿她不敢抬頭看，只是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行禮。
看得出來，規矩學得很好。
「上前說話。」
王寶簪喜歡這樣規矩有分寸的人，那白頭宮女磕頭謝了恩，緩緩上前幾步。
再要跪下，王寶簪一個眼色命人攔住了。
「奴婢覃氏，多謝太后隆恩。」
覃氏說着，小心翼翼地微微抬頭，露出面上飽經風霜的痕迹，可見她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宮女，而是干粗活的。
「奴婢八歲入宮習學，今年三十八歲，正好三十年。」
她終於敢抬起頭，飛快看了王寶簪一眼，目露驚艷。
而後又低下頭，激動道：「離宮之前能見太上皇和太后一面，奴婢余願足矣，這一生也不算虛度了。」
她居然主動提起凌雲橫。
王寶簪好奇道：「宮裏的規矩，宮女到二十五歲就可離宮，你為何要待到三十八歲，可是有人不放你走么？」
「不是的。」
白頭宮女道：「是奴婢自己不肯走。奴婢……」
她猶豫片刻，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如釋重負，「奴婢知道太后是個寬厚的主子，因此斗膽說出實話。其實奴婢，一直愛慕太上皇，所以長留宮中不肯出去。」
「為了留在宮裏，奴婢花光了所有積蓄求管事的女官嬤嬤，才得以留下。沒想到竟真的如了願，和太上皇說上話了。」
她略顯蒼老的面容，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旁的香雲皺着眉頭。
殿中其他伺候的宮女面色不一，有人惋惜，有人嫌棄，還有人不解——
就為了跟太上皇說上一句話，在宮裏蹉跎了大半輩子，值得么？
連王寶簪都被她眼神中發自真心的快活打動，不免道：「那……恭喜你得償所願了。」
白頭宮女聞言越發歡喜。
她就知道，太后不會怪罪於她的。
她壯著膽子道：「太后，您知道奴婢同太上皇說的頭一句話是什麼嗎？」
「是什麼？」
「奴婢說，願太後夫婦和順，願太后白頭有人相攜。」
王寶簪聽罷哭笑不得。
怪不得凌雲橫破天荒肯跟她多說兩句。
她嘴上說祝太后，其實這話祝的都是凌雲橫，什麼白頭有人相攜，太后白頭還能攜誰？
總不可能是太監，只能是太上皇了。
她道：「我喜歡有話直說的人，你直言愛慕太上皇，很好。我想着你這愛慕是天然純粹的，否則你也不會對着太上皇，百般祝願我夫婦二人。」
覃氏笑道：「奴婢年輕那會兒，宮裏貴妃她們還在。那會兒奴婢還有些顏色，也曾想過會不會有一天被皇上看上？」
「奴婢等啊等，可皇上總不來後宮。再到後來，連貴妃她們都被遣散了，奴婢便知，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王寶簪道：「既然那麼早就知道不可能了，為何還不肯出宮？」
「因為奴婢見過太上皇。」
覃氏說這話的時候，眼裏又冒出光亮，「有一回太上皇騎馬，抱着太后，在後宮縱馬馳騁，奴婢見到了太上皇的英姿。」
「若是留在宮裏還有機會再見太上皇一面，也是好的。所以奴婢百般求了管事嬤嬤，讓奴婢到啟辰殿來做粗使宮女。」
就為了見一面……
王寶簪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怪不得凌雲橫這個向來不管婦人閑事的人，都忍不住親自做主，要放覃氏出宮。
這對覃氏來說，或許也是得償所願。
她這輩子都會記得，她出宮前和太上皇說上話了，是太上皇親自下令放她出宮的。
旁人憐憫她白頭出宮，而對她自己來說，這或許才是她人生最幸福的高光時刻。
「你……」
王寶簪有許多話想說。
悲憫，同情，惋惜。
想了想，竟沒有什麼適合在這會兒說的，索性擺擺手，「去罷。」
「謝太后。」
覃氏又跪下磕了一個頭，歡歡喜喜地被送出去了。
等她走了，香雲才灰溜溜地湊上來，一副自己錯怪了覃氏的表情。
「她……還挺痴情哈。」
「……嗯。」
王寶簪若有所思。
香雲道：「太后不高興了么？」
「不是。」
她輕輕搖頭，「我只是在想，人這一生把時光都浪費在暗戀這種小事上，到底值不值得。臨了臨了，他才知道她愛慕自己，卻也只是可憐她把她送走而已。」
香雲想了想，「可是……那可是太上皇哎。宮女愛慕皇帝，但凡能得到些許回應，都是大幸。誰讓她只是宮女呢。」
說罷笑道：「可不是所有宮女都像我和輕雲這樣命好的，跟着好主子，嫁得好人家，這輩子比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麼了。」
「唉。」m.
王寶簪覺得她的話有理，又有些怪怪的。
不禁感慨，「人生苦短，總要做些自己覺得值得的事，才不負此生。」
至於什麼才是值得——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晚間，凌雲橫聽說王寶簪打賞了覃氏五十兩銀子才送出宮，心裏頗覺欣慰。
他同王寶簪談起此事，不想王寶簪還誇他。
「你如今心腸軟了不少，這樣很好。」
她道：「人家也甚是可憐，我已經讓輕雲和香雲在宮裏走訪了，若還有這樣的老宮女，儘早安置了才好，免得人家一輩子蹉跎在宮裏。」
畢竟過完這個年，她和凌雲橫又要去江南了，下次什麼時候再回來還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