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知更鳥

第一章 知更鳥

第一章知更鳥

朗綽酒店頂樓的貴賓套房前有三扇門,都設了指紋密碼鎖。

套房平時總是大門緊閉,哪怕是「紅尾魚」最得力的幾名親信,在沒得到允許前,也不敢隨意按響門鈴,打擾了自家老大的清靜。

於白青被押進的是最後一扇。

他第一次光臨這幢被層層把守,固若金湯的犯罪集團老巢,並不是帶着手底下一眾警員大搖大擺闖進來的。

而是被遠山的親信們在酒店停車場挑斷了腳筋,一人架著一隻胳膊,一路拖到的大門口。

額前冷汗浸濕發梢,沿着耳廓游過後頸,淌入了青年的酒店服務員制服領口內。青年身上的傷口沒有及時止血,走廊長毯表面染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空氣里也瀰漫着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味。

「拿急救箱來,給於警官包紮,」為首的親信開口,「要是見到先生前就沒氣了,哥幾個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等著老大按響門鈴向先生請示,幾名親信將青年架起,最後一遍檢查他身上有沒有攜帶武器。

察覺到周圍的動靜,一直低垂著頭的青年突然開始乾咳不停,走廊燈光昏暗,額前凌亂碎發遮住了他的眉眼,無人能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然而此時此刻這把槍早已被粗暴地奪走,不知丟在了哪個角落。

淡淡哼笑了一聲,他轉過了身。

於白青的腰間總是別着一隻手槍。

一進門,於白青就被遠山的親信們像扔破麻袋一樣地扔到了房間中央的地毯上。

負責搜身的親信剛檢查到青年腰側的部位,青年沾滿血的右手指在半空中微微動了動。

跟在身後的黑衣人似乎有些看不慣於白青這副死到臨頭還裝清高的模樣,抬起一隻腳,用鋥亮的皮鞋尖狠踹向他的腹部。

門內傳來一道低沉的嘶啞男聲:「進。」

他的胸腔內發出一陣難以抑制的氣音,如同破敗的風箱正在往外漏氣。心口傳來一陣遲鈍的鈍痛,喉中腥甜倒流回嗆進喉嚨,令他一時間幾乎無法呼吸。

「唔——」

「一槍斃命,老白多狠的心哪……」俯視着面前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警隊翹楚,遠山話語間帶上了惋惜,「你弟弟這麼個大美人,可惜了——」

進入警隊逾十年,那把冰冷金屬也陪伴了他十年,就連睡覺時也從不離身,已經潛移默化地成為了他這個人的一部分。

套房的窗枱前站着一道瘦削人影,是一名鬢髮霜白的中年人。

最後一扇自動門朝着兩側緩緩打開,候在門外的幾名親信在昏黃燈光下對視了一眼,接着便上前扳住於白青的肩,將他受傷的手臂反折到背後,再用手銬緊緊銬住手腕,押著人走入了門內。

遠山的語調微微上揚,聽起來帶着些愉悅:「於隊長大駕光臨,怎麼不通知我一聲?」

透過窗戶的倒影,看到昔日眼中釘如今已成了一個廢人,站在窗枱前的中年男人終於有了動作。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他將捏碎的煙頭扔在窗枱前,朝着房間中央奄奄一息的青年不急不緩地走來。

手中煙蒂早已燃盡,卻仍被男人夾在指間。聽到身後傳來動靜,他將煙頭摁在窗枱邊碾了碾,沒有回頭。

腳筋被挑斷,雙手銬到了背後,他無法用四肢支撐地面,只能單膝着地,勉強維持身軀不倒下。

下頜重重撞向地面,唇角猝然間溢出血絲,倒在地上的人全然沒了聲響,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還能看出些許生命跡象。

「怎麼?」走到於白青跟前,遠山俯下`身,湊到於白青的耳畔,用只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問,「應晚死了,難道你也不想活了?」

聽到遠山口中提及的名字,於白青終於有了反應。

「……」彷彿用盡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氣力,於白青緩緩抬起頭,用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盯緊眼前人,「不許……你,你……提——」

下一秒,於白青沒說完的話在喉間戛然而止。

被蹲在跟前的混血男人抓緊額前半濕碎發,他被迫抬起頭,整張臉暴露在了昏暗的光線下。

「於警官,這就是你所追求的?」看着被自己牢牢攥在掌心,滿臉血污的於白青,遠山淡淡勾起唇角,「無論你怎樣麻痹自己,都無法逃避那個事實。要是你當時做了正確的選擇,不處處和我作對,你弟弟本來不用死的。」

「……」

饒有興緻地看着於白青臉上的神情變化,遠山頓了頓,微笑着開口:「你說應晚這賤人死之前到底在想什麼?該早點勸阻你不要接下這個案子,和他打包遠走高飛,還是乾脆後悔認識你,害得他也落得如此下場?」

遠山自言自語般的碎碎念仍在繼續,整個套房的氣氛卻逐漸沉寂下來。

在所有手下的注視下,他擰上消音器,舉起手中槍把,對準了於白青的眉心。

「於白青,你不想活了我理解,為什麼趕着來我這見閻王?」明明唇角還留有一絲笑意,遠山的神色卻在陡然間冷了下來,「都已經死到臨頭了,你心裏還在打什麼算盤?」

眉心被槍口牢牢抵緊,於白青眼帘垂落,抿著唇一聲不吭。

像是意識到於白青失血過多,恐怕沒有力氣再說什麼多餘的話了,遠山將指腹搭上扳機。

「你於白青哪怕有天大的本事,警方也沒能力抓到我。」他輕閉上眼,鼻息間似乎帶上了一聲短促嘆息,「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但於隊長,你還是輸了。」

既然於白青能孤身一人找到自己的藏身之處,國內已經算不上安全了,只要順利拿到貨,他便會帶着親信馬上出境,轉道薩瓦爾海峽,回到位於南半球的大本營。

就在遠山閉上眼后的幾秒鐘,於白青的眼神微微一凝。他聽到植入式耳麥內傳來一道年輕男聲:「關鍵信息已截取,PE80639,行動成功——」

話剛說到一半,設備那頭的聲筒就被人一把搶走了,一個中年男人在聽筒內厲聲開口:「……於白青,你小子丫的想死?拖延時間,增援馬上就到!」

帶有無線電傳輸功能的普通設備無法進入戒備森嚴的宴會現場,他們安置在於白青身上的針孔監聽器具備短時效的信號阻斷信能,可以監聽到現場。

原本計劃好的,是便衣潛入宴會現場,拿到「紅尾魚」打算潛逃的證據就走,然而剛進酒店大堂不久,信號就斷了。

等留守在酒店外的人馬再與於白青聯絡上,發現他雖然成功地潛入了酒店內部,卻落入了遠山那幫人的手裏。

盯着電腦畫面里的酒店大堂,高鈞放下手中對講機,久久未言。

他心裏清楚,於白清已經沒有撤退的機會了。

——

於白青等的就是這一刻。

不顧耳麥內傳來高局罵罵咧咧的聲音,他驀地繃緊腰背,眸中冷意一閃而過。

泛著銀光的金屬鏈條還在於白青的手腕間晃動,沒人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偷偷解開的手銬。

站在於白青身後的親信剛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還沒等到他有所動作,於白青早已反手扣上他的腰,一把拔下了親信別在腰間的手槍,抬手對準遠山的眉心。

【砰——】

【砰——砰——】

幾發子彈幾乎在同一時間貫穿了於白青的雙手和胸口。

察覺到了於白青的意圖,站在背後的幾名親信也扳開保險栓,緊接着對他開了槍。

槍把從於白青的手中滑落。

他緩緩垂下雙臂,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看着遠山被眾人攙扶著坐到沙發前。

兩眼一陣陣發黑,於白青卻忍着劇痛沒有倒下。他強睜著視線模糊的雙眼,死死盯着不遠處的遠山。

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小瞎子的世界是這樣的。

眼前空無一物,宛如陷入無邊混沌中,只能聽聲,卻沒有色彩。

「PE80639,於隊長,於隊,聽到請回答——」

聽到耳麥內同僚正在焦灼著呼喚自己的名字,於白青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一切或許就到這了。

於白青腦海中浮現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座蟬鳴不停的青苔小院。

十二歲的小瞎子手中捧著一隻叫個不停的知了,朝他所站的方向踉蹌跑來。

乾淨的瞳孔沒有焦距地望着自己,應晚口中一邊嚷着「哥」,一邊毫無顧慮地撞進自己的懷中。

——

「還有時間,讓老許先回來!」

「報告!接指揮中心——」

入目所及之處一片黑暗,於白青聽到周圍傳來一陣嘈雜聲,是他警察生涯中經常聽到的聲音。

鋪天蓋地的警笛聲刺耳無比,大腦處傳來一陣鈍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重擊了一下。

盤旋在半空的直升機發出低沉轟鳴,警戒線外傳來女記者專業而又語氣急促的報道聲:

「各位觀眾,談判專家剛剛撤離了現場,據警方發言人稱,這次談判形勢並不樂觀——」

太陽穴兩側傳來的劇痛稍微減輕了些,於白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頭頂枝葉搖曳,切碎成滿地光斑。一道微芒射進他的眼睛,那是晚夏獨有的暖陽,刺目而又和煦。

「於隊……」耳邊傳來副支隊阮天傑的聲音,「老許他們回來了,說是第一次談判無效——」

周圍的一切是那麼的熟悉,包括他舉著槍對準劫匪的手勢都絲毫沒變。

他仍在「7.13」人質劫持案現場。

他回到了兩周前。

應晚還活着的時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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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溫柔眼[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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