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再闡明

第十九章 再闡明

一睜開眼睛,長今就摸摸索索地尋找政浩,但他仍然處於昏迷狀態。院子裏已經黑了下來,可能都睡了半天了。不,也許現在不是黑夜,而是新一天的黎明。

早知道會這樣,就應該到病幕去把雲白叫來,長今有些後悔了。這麼長的時間,足夠雲白來把患者帶回治療了。

現在,長今還想去叫雲白,可是身體不聽使喚,一摸額頭,燒得滾燙,胃裏也翻山倒海地難受,而且下腹也疼得厲害。

「難道我也得了傳染病?」

長今自言自語着,又使勁搖了搖頭。雲白不是說過了嗎,這種病不會在人和人之間傳播。來到這裏之後自不必說,之前她也很久沒吃過牛身上的任何東西了,但她明顯感覺身上逐漸沒了氣力。長今心裏不禁疑惑起來,萬能的雲白有可能弄錯了。即便沒有直接食用,病原菌也可能通過其他渠道侵入人體,說不定從呼吸器官或傷口進入體內。

剎那間,她突然想起搗知風草時受傷的手指甲。難道慌亂之中的疏忽埋下了禍根?這都是說不定的事。

長今感覺眼前一片恍惚,她用力睜開沉重的眼皮,低頭看着政浩。政浩摘掉烏紗帽之後的臉龐,長今還是第一次看見,她不知道政浩的額頭如此寬闊如此光滑。平時的政浩總是一副笑臉,現在眼睛和嘴巴都緊閉着,儼然是另外的人。

長今試探著用手撫摩他的額頭和眼睛,撫摩他的臉頰和下顎。

「聰明而且多才藝,不管做什麼都會造福於百姓。這是寫在那張紙條上的字。不管做什麼都會造福於百姓。」

當長今丟失麵粉準備放棄御膳競賽時,政浩對着她的背影說過這樣的話。回頭想想,每次自己處於黑暗之中,感覺前途渺茫寸步難行,政浩都會出現在自己身邊。礦泉水灑了,腳也扭傷了,當她獃獃地坐在地上的時候,政浩出現了。失去韓尚宮去往濟州島的路上,政浩送給自己的三色流蘇飄帶讓她堅持着支撐下來沒有死。每當自己處於最艱難的關頭,政浩都會像光一樣,像救兵一樣出現在眼前,所以自己才有了活下來的勇氣。

如果沒有他,自己似乎也無法活下去,也不想活下去了。母親、父親、丁尚宮,以及韓尚宮,他們所在的地方也許很舒適吧,否則,他們怎麼可能一去不回呢。如果政浩也去哪裏,那自己也願意跟他一起去。自己所愛的人都在那裏,現在只要跟過去就行了。

仔細想想,除了母親、韓尚宮和雲白以外,長今覺得自己還有一位師傅。

如果沒有政浩,她永遠體會不到做女人的心情。想起來就心顫不已,為區區小事而焦慮不堪,看不見他感覺心裏一片空白,看見他就勇往直前無所畏懼了。這份心情,世界上只有政浩一人能教她體會,看來自己生來就有「恩師緣」。

「大人,我以前一直不能放棄,因為我不能背棄母親和韓尚宮的遺願。現在我好象可以放棄了。沒能實現她們的遺願就這樣離開了世界,雖然有些怨痛,但是我可以通過死亡實現我的心愿,對於大人的心意,是我必須通過死亡才能實現的夢啊。」

淚水滴落下來,濕潤了政浩的臉龐。長今把淚水浸過的地方小心地擦拭乾凈,然後貼上嘴唇。此時此刻,長今的淚水潤濕了政浩的額頭。

「有一件事,我沒對您說,大人送給我的三色流蘇飄帶其實是我父親的遺物,我擔心大人知道之後永遠無法離開我,為了回報我而無法擺脫並不完美的我,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您。現在您不用擔心了,因為我也要跟您一起走。我跟您一起走。」

長今躺在政浩身邊。一隻手攥緊三色流蘇飄帶,另一隻手握著政浩的手。躺下的瞬間,長今才意識到,自從離開白丁村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沒有任何顧慮沒有任何負擔地躺着。艱難的生活,那麼多的煩惱,一個問題解決了,緊接着又會遇到更嚴重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接踵而至,撲面而來。現在終於可以放心地休息了。

希望來生能做一個沒有才華的人,只生活在他的圍牆以內,柵欄以里。女子無才便是德,如果沒有才華,就不必面對那麼多世俗風波的折磨。不受任何人折磨,也不加害於任何人,只希望能日日夜夜看着他,終生侍奉他一個人。

意識消失之前,最後浮現出來的是母親的臉。長今想到自己最終還是沒能兌現諾言,現在山草莓應該熟了。

「你們這些傢伙,千刀萬刮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雲白向著執意撤離的隊伍怒罵。雲白耐心解釋傳染病發生的原因,然而他們只用鼻子哼哼了幾聲,就以不會繼續蔓延為由,整理行囊準備離開了。

雲白還在尋找長今,聽最後一個見過長今的醫女說,她當時問過有關儒醫閔政浩的情況。

沿着他們的痕迹,雲白去了鄰村,也去了邑城的藥店。直到聽說藥材商人被關進了官衙,他才恍然大悟,肯定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雲白忙得焦頭爛額,可是派遣隊的醫官們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助他。

「肯定是兩人相好,一起逃跑了。」

他們要麼冷嘲熱諷,要麼置若罔聞。說這句話的傢伙,當場就被打歪了鼻子。

如果讓大家分頭去找,肯定比他獨自尋找快得多,可是帶隊人和首令都沒有幫忙的意思。雲白像瘋了似的,在邑城和村莊之間不知往返了多少次。他們都走光了,現在連個訴苦的對象都沒有了。

不能這樣走下去了。雲白已經確定發病原因就在牛肉,根據此前調查的結果,稍遠的村莊里也出現了傳染病患者,這些人當然也吃過牛肉,但不是這個村莊的牛肉。一戶富裕的兩班貴族在兒子的婚禮上殺了一頭牛,舉行酒宴之後把剩下的食物代替工錢分給了夥計們。

那邊的草很好,吃過好草的牛肉質量也好。聽說很多牛肉還進獻到了漢陽,如果這個地區控制不好,漢陽也不會安寧。

牛肉本來就是貴族才能吃到的食物,趁此機會滅滅那些趾高氣揚的兩班貴族的威風,倒也不是什麼壞事。當地上繳的牛肉很有可能進獻給王宮,身為醫員總不能袖手旁觀。但是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長今,她什麼也沒說就離開,雲白以為她很快就回來。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她肯定會告訴自己一聲的。為了尋找儒醫閔政浩,她到了鄰村,大概就在那裏發生了意外。

雲白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思考着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好辦法。周圍村莊該找的也都找過了,就算他搜尋的範圍再廣,也難以推測需要幾天時間才能找到長今。

他需要找幾個人幫忙。雲白正在考慮如何找人幫忙,正巧走過來一個男人,不停地拿眼睛瞟雲白。

「你找誰?」

「聽說朝廷派來的病幕在這兒,請問您知道嗎?」

「你是誰?」

「我家在隔壁的村莊,整個村子都因為疫情被疏散了。聽說疫情已經控制住了,我剛剛回來。」

「派遣隊剛剛離開。」

「看來我來晚了一步。」

「你有什麼事嗎?」

「有人要我傳話給鄭雲白大人,說是急事。」

「我就是鄭雲白,要你傳什麼話?是不是一個年輕的女子要你傳話?」

雲白想到可能是長今,心裏急得直冒火。男人說話慢條斯理,真讓人受不了。

「不是女子。」

「快說。」

「是個貴族大人。他說他想親自來,可是身體動不了。讓我來找鄭雲白大人。」

「在哪兒?」

雲白邊走邊問,心裏隱隱覺得那人可能是閔政浩。如果是閔政浩找自己,那長今到底在哪裏呢,她在做什麼呢?

這座村莊的村口雲白曾經來過,只因連個人影都沒有,便大略地看一眼就過去了。跟着年輕男人邁過寬敞的院落,進入房間,坐在地板上的男人慌忙站了起來。看來他的身體不是太好。

「是鄭雲白大人嗎?」

「是的……」

「我是閔政浩,您快進去看看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徐長今在裏面……」

聽完這話,雲白閃電般跑進裏面。起先他以為長今已經死了,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幸好,長今的脈搏還在跳動。

「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還沒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雲白就先發起火來,怎麼看都感覺是因為閔政浩。

「我被一群惡人亂刀砍傷,失去了知覺,等我醒過來,就是這個樣子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身為儒醫,這還用問我嗎?」

「我只會做些應急的處理,我懂得不多,經驗也欠缺……」

雲白立刻着手醫治長今。還好,從智異山下來路過濕地時,雲白偶然發現了一種叫做黃土三百草的植物,現在還帶在身上。這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在清凈多水的土地上長得稀稀落落,熬服后不但能使患者吐出積聚腹內的穢物,還能驅除腹中毒氣。

「怎麼樣?能活過來嗎?」

閔政浩片刻不離,守護在長今身邊,嘴裏不停地問著同樣的問題。雲白一次也沒有回答。

「能活過來嗎?」

雲白想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東西,可以防止長今脫水,閔政浩也跟在後面,又問起同樣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

「急死我了,請您跟我說句話吧,哪怕一句也好。」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你要我說什麼才好?」

「您可是經驗豐富的醫官,難道推測不出來嗎?」

「推測不出來,我現在要出去,你讓一讓。」

雲白連推帶搡地走過政浩身邊,來到外面,耀眼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雲白一邊穿鞋一邊回頭掃了一眼,閔政浩失魂落魄,獃獃地站在房間里。雲白突然想到他的心裏也一定很不是滋味,便壓住心頭的怒氣,對政浩說道。

「如果你有時間在這兒閑逛,還不如給我弄點兒地漿水呢。」

「我這就去。可是,地漿水是什麼呢?」

「就是黃土水。」

「要給她喝黃土水嗎?」

「不是喝黃土水,而是把水倒進黃土裏攪拌均勻,過很長時間,然後舀出浮在上面的清水。不知道附近有沒有黃土。」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找到黃土。」

地漿水有很強的解毒作用,可用於清洗食物中毒的內臟。如果是因為毒蘑菇中毒,除了地漿水之外幾乎無葯可解。

閔政浩感激涕零地跑了出去,終於找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他好象也有了些精神。

院子角落有個用來接雨水的缸,雲白洗過手后,自己嘻嘻笑了起來。看來這個男人還幫得上手,又有俠義心腸,在貴族中也算得上好人品了,即便以男人的眼光來看也感覺他外表俊朗。作為兩班貴族,能如此愛惜一個藥房妓生實屬罕見。

「蠢貨!」

雲白心裏正為找到一個可以幫忙的人慶幸,嘴上卻稀里糊塗地冒出這樣一句。

「身為卑賤之人怎麼偏偏看上了兩班。」

雲白的心情又不好了,甚至討厭起了閔政浩。

為了尋找黃土,政浩東張西望,終於發現一個種植梨樹的果園裏有自己要找的東西,便不假思索地跳了進去。就算主人看見了把他告上官衙也無所謂,只要能救活長今,別說官衙,就算讓他徒步走進地獄,他也願意。

「大人您送給我的三色流蘇飄帶,其實是我父親的遺物。」

朦朦朧朧中政浩聽見了長今的聲音,起先他以為這是夢,然而伸手一摸,那隻手並不陌生,被倭將刺傷倒地時感覺到的就是這隻手。救活自己的不是別人,而是長今!他竭盡全力想清醒過來,無奈身體像石塊一樣緊貼地面,動彈不得。

只要能救活長今,無論上刀山還是下火海,他什麼事都可以做。正是這個女人,曾經兩次救過自己的性命,何況這次正是因為救自己才弄成這樣的。他能獻給這個女人的,也只有一條性命而已,這讓他痛惜不已。

雲白接過黃土,倒上水攪拌起來。他還跟剛才一樣,一句話也不說。哪怕他說上一句話,政浩心裏也會痛快一些,真不明白他是真不知道呢,還是明明知道卻故意保持沉默。

給長今喝完地漿水后,雲白來到外面。政浩心急火燎地跟在雲白身後,糾纏不放,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讓他開口說話。

院子裏,修長的竹子代替了圍牆,颼颼直叫,顫抖在風中。雲白想起月出山下,白雪覆蓋的銀嶺下面那片肅穆的竹林。雖說當時的心情無比絕望,與現在相比卻是幸福的時光。那時候至少長今活着,這是無需懷疑的事實。

雲白負手而立,茫然注視着高大的竹子。

「好象已經度過危險期了。」

不等政浩盤問,雲白竟開口說話了,正是政浩迫切期待的消息。千言萬語沒有用,政浩的心揪得緊緊的,宛如死去一般,只為等待這句話。

「是傳染病嗎?」

「癥狀很像,但我不敢確定。這次死了很多人,但我認為不是傳染病,而是因為病牛肉……」

「病牛肉能讓那麼多百姓喪命嗎?」

「這裏的牛好象中了毒。我還沒能找出準確的原因,或許是草或者是水,只要是牛能吃到的飼料,都有可能出了問題。吃了飼料的牛什麼問題也沒有,人吃了牛肉卻會生病。」

「可是,怎麼會死那麼多人呢?」

「老百姓吃牛肉的機會可不多啊,很多人一起分吃,每個人都吃一點兒。不但骨頭,就連尾巴煮熟了都能吃上幾天。現在不是夏天嗎?為了趕在變質之前吃光,很可能把所有親戚都召集到一起吃牛肉。」

其實,這是炭疽菌引起的傳染病,「炭」來源於皮膚上的黑色潰瘍。

炭疽菌侵入途徑不同,則癥狀不同。通過呼吸道侵入的肺炭疽最為嚴重,初期癥狀和感冒相差無幾,逐漸出現呼吸困難,可能導致生命危險。通過食物污染引起的腸炭疽會導致急性腸感染,出現噁心、食欲不振、嘔吐、發熱等癥狀,逐漸發展至腹痛、嚴重腹瀉、吐血等。除此以外,還有通過皮膚接觸引起的皮膚炭疽。以當時的醫術根本不可能查出炭疽的原因和治療方法。如果沒有雲白,恐怕連這種病與牛有關都發現不了。

「這麼一聽,您說得還真有道理。不過,如果這個地方的草和水有問題,那其他的牛不也讓人擔心嗎?」

「我也正擔心這個呢。應該趕快下令禁止食用牛肉,並且儘快阻止向漢陽和王宮進獻,無奈地方首令只是哼哼哈哈,根本就不當回事。」

「這可糟了,應該趕快稟報王宮……」

政浩沒有把話說完,因為他不能放下長今不管,其實有雲白在這裏,自己在不在都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是不能親眼看着長今醒來,他還是不願走開。

男子漢保家衛國固然重要,但是守護著心愛的女人同樣重要,這是他自己說過的話。不錯,失去生命就等於失去一切,可是如今,這個比自己更為珍貴的女人正徘徊在死亡的邊緣。

需要趕快稟告大王的不僅是這件事,如實稟告崔判述的罪行同樣迫在眉睫,但那也要等長今活過來。首先救活長今,然後趁此機會把韓尚宮的罪名也一併洗脫。

「您知道崔判述這個人嗎?」

「當然知道了,你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人來?」

「有個醫員謊稱回生散是治療傳染病的特效藥,並且大量賣給百姓,我就暗中進行了調查。在調查過程中得知,崔判述商社跟這件事有重大關聯。就在我打探完情況回來的路上,遭上了刺客追殺,這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我一定要趕快回宮,把此人欺世害民的罪行稟告大王。」

「典醫監的藥材配送也由崔判述商社操縱。」

「太好了。希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讓這傢伙永世不得翻身。」

「我一定儘力而為。」

兩個意氣相投的男人彼此交流着柔和的目光,很快又覺得尷尬,兩人分別轉過頭去。也許是氣氛尷尬的緣故,雲白不停地乾咳。

「傳染病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特效藥,他卻拿來欺騙善良而可憐的百姓,只想中飽私囊……就算長今活過來,可他們這麼橫行霸道,長今能不能平安無事地生活下去,都是個問題。生也好,死也好,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她就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孩子,天真善良得近乎愚蠢,根本不懂得融入世俗。既然生為女人,就應該按照女人的規則生活,這是自然法則……這麼看來,她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聽着雲白說話,政浩突然想起了什麼。鄭雲白,怪不得這麼耳熟,原來他就是自己跟長今第一天見面時,長今所送信札的主人。

聰明而且多才藝,不管做什麼都會造福於百姓。這是寫在那張紙條上的字。不管做什麼都會造福於百姓,所以請您儘力借書給她。信札上的內容政浩至今記憶猶新,歷歷在目。

「大人!」

兩個心事重重的男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長今正靠在門檻上,望着他們。

大人?到底是叫哪位大人啊。這裏不是有兩位大人嗎?

「大人!」

該死的「大人」,長今又叫了一聲。難道因為有兩個大人,所以每人都叫一遍嗎?然而雲白不得不痛苦地承認,長今的兩隻眼睛都朝向了政浩。

政浩出去找來兩匹馬,當他回來時雲白已經走了。

「他要走嗎?不是說一起回漢陽嗎?」

「他說要把沒做完的事情做完,去了智異山。」

雲白連聲招呼不打就獨自離開了,政浩心裏感覺十分遺憾,但也只能期待後會有期了。長今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那他就把病人丟下不管了?」

「怎麼能說是丟下不管呢,不是還有大人您嗎?」

「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哪怕一會兒也不行,差點兒出了大事。」

「直到大人您的身影出現,他才走的。」

政浩小心翼翼,就像對待一個小孩子。長今心裏感激,卻還是為雲白做了辯解。

「我擔心你能不能騎馬?」

「鄭雲白大人說過,只要不是太吃力,應該沒問題。」

「那就這樣吧,不要太吃力了,我們慢慢走。」

政浩備好馬鞍,抱起長今徑直來到馬前,儘管長今說自己可以走路。鋒利的長刀和弓箭,甚至標槍都帶在身上,雖說全副武裝讓他行動起來有些遲緩,但是說不定哪個路口又會躥出崔判述的走狗。

「我挑選了最聽話的馬,不過為防不測,速度還是不要太快,我就跟在你後面。」

長今略微彎腰,小心翼翼地撫摩馬的側腹部,彷彿在對馬說「多多關照呀」。黑褐色的馬鬃極富光澤,柔軟得讓人難以置信。

儘管速度不快,然而騎在馬背上還是覺得風很強烈。身體還有點低燒,感覺稍微有些冷,心卻像飛翔般地輕鬆。

「可以跟政浩一起騎馬回去了。」

路邊掠過的牽牛花也讓她心生感激。

沒走出多遠,他們就被官兵逮捕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

看到長今被拉下馬來綁上雙手,政浩高聲怒喝,但是政浩的手也被官兵捆住了。

「你們是不是看錯人了?我是內醫院儒醫閔政浩。」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逮捕與內醫女徐長今一起逃跑的閔政浩。」

「什麼逃跑?我現在要回宮面見大王。」

「已經說過了,我們只是奉命行事,有話到義禁府去說吧。」

「這是誰下的命令?」

「內醫院都提調吳兼護大監。」

分明是陰謀!一定是崔判述和崔尚宮串通好了吳兼護,可是他們怎麼知道自己還活着呢。就算他們真的逃跑,堂堂都提調也不可能因為區區醫女而大動干戈。政浩最擔心的還是長今的健康,她的身體尚未恢復,這樣被捆綁着走路,實在有些吃力。

「我明白了,我會跟你們走的,但是請你們讓她騎在馬上。她是個病人,剛剛渡過生死難關。」

「我們不能這樣對待犯人。」

「她是控制住傳染病的人!一切都有我負責,請你們按我說的做!」

「不行!」

「那我也不會乖乖跟你們走的,這樣的繩索我很容易就能掙斷逃跑,如果把罪犯放跑了,你們還指望平安無事嗎?」

政浩怒目圓睜,虎視眈眈。官兵們大概是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便不再堅持,讓長今上了馬。

政浩被押解到了義禁府,當天晚上,他徹夜難眠。第二天早晨,政浩被帶到知事面前。說不定這還是好事呢,正二品知事直接審問犯人,這種情況並不多見。就算是吳兼護的指示也罷,總比面對那些小頭目好得多,即使對他們喊破了喉嚨,終歸是對牛彈琴。

講完了事情的經過,政浩提議趕快下令禁食牛肉,知事置若罔聞。眼看此路不通,政浩只得改變策略,改用威脅語氣。

「您不下令禁食牛肉,萬一殿下受到感染傷了龍體怎麼辦?」

「你現在是威脅我嗎?」

「除了我和醫女以外,還有一名醫官也知道這件事。如果他知道您沒有採取任何措施,絕不會無動於衷的。」

吳兼護一定是讓他們把政浩和長今關進義禁府,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所以政浩決定先震住他們再說。

知事眯起眼睛瞪着政浩,然後不情不願地提出一個建議。

「我會把該地區進獻的牛肉讓別人去吃,如果沒有任何異常,不要說你和醫女,就連那名醫官也要嚴格處置,你聽好了!」

「好!」

接到知事的通知,吳兼護召集內醫院醫官和最高尚宮、尚醞內侍、提調尚宮開會。最後的結論便如崔判述所說,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崔判述想趁此機會把長今和閔政浩一起趕走,使他們永遠沒有機會踏進王宮。

「根本不可能的事,吃草為生的牛怎麼可能中毒呢?」

率先發表意見的是提調尚宮,接着,尚醞內侍開口說道。

「他們說不是傳染病,問題出在牛肉上面,萬一殿下食用之後傷了龍體,那豈不糟糕?還是按他們的請求做吧,反正也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

崔尚宮撅著嘴表示反對。

「不就是一個跟宮女逃跑的傢伙胡言亂語嗎,我們有必要這麼做嗎?再說了,這名內醫女以前就曾經試圖加害過殿下。」

「試圖加害殿下,你說的是不是長今啊?」

「是的。」

「聽說長今去濟州又回來了,我已經很驚訝了,怎麼又變成內醫女了?這孩子什麼時候當上內醫女的?」

提調尚宮瞪大了眼睛,但是崔尚宮不置可否,詳細的內容她也不知道,最近她幾乎不怎麼和提調尚宮說話。

「總之,我們不能置之不理。這是大王的食物,你想草率行事闖禍嗎?」

「那麼,讓誰吃比較合適呢?」

「這不是明擺着的嗎?」

「誰?」

提調尚宮話音剛落,吳兼護輪流打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高聲問道。

「要擺上御膳桌的食物,除了御膳房的最高尚宮,誰還有資格承擔這個責任呢?」

「我?那麼多人不用,非要我這個最高尚宮來做這種事,你心裏才痛快嗎?」

「怎麼了?你害怕了?」

「我怕什麼?」

「你是不是害怕吃出病來?如果是這樣,那你剛才說的又算怎麼回事?」

「不是害怕。我只是覺得有悖最高尚宮的身份,所以我才這麼說。」

「你不用擔心,這樣只會抬高你的身份。」

「你這話什麼意思?」

「為了分辨食物是否有毒,最高尚宮親自品嘗,這件事我當然要公之於眾。往下說,下面的人會把你當作楷模;往上說,大王該有多信任你?你忘了蟲鳥全鴨湯的事了嗎?」

提調尚宮固執己見,崔尚宮也無話可說,只好緘口不語,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尚醞內侍站出來一錘定音。

「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這件事由提調尚宮負責,親自監督。」

「是。」

提調尚宮得意洋洋。崔尚宮本來還有話要說,但還是忍住了,憋得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

早就應該堵住她的嘴了。一不小心惹上她,她一定會拚命撲過來,應該永遠堵住她的嘴才行,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趕在策劃過程中,淑媛病倒了。原打算稍做安定之後再來籌劃此事,看來是自己決策失誤,本應趁熱打鐵才對。

吃牛肉倒還不算什麼,讓崔尚宮氣憤的是竟然輸給了提調尚宮,她咬牙切齒,彷彿受了奇恥大辱。

三天以後,正在準備晚膳的崔尚宮病倒了。內醫院醫官過來察看情況,並且立刻下令禁食牛肉。隨後,長今和政浩也被釋放出來。

直到確定長今進了酒坊的大門,政浩這才轉身回宮。如果親自面諫大王,還需要很多時間和程序,所以政浩找到了內禁衛將。說到內禁衛將,顯然大王對他寵愛優嘉,否則能夠長期佔據這個位置的人的確罕見。內禁衛將是負責大王安全的內禁衛最高長官,如果不是得到大王深刻信任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列入候選名單。選擇時慎之又慎,一旦選定之後,則輕易不會更換。

「怪不得我那麼阻攔你,你還是堅決要做儒醫,原來幹了件大事。到底是我們內禁衛出身的人,走到哪兒都埋沒不了!」

內禁衛將非常高興,就像事情是自己完成的一樣,當場就要去稟告大王。

「如果讓吳兼護大監也參與進來,說不定又被壓下去了。請您務必親自稟告大王。」

「不用擔心,崔判述這條老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來了,我壓抑了十年的心病總算要好了。」

崔判述被打入了大牢,不久之後吳兼護和朴夫謙也相繼被捕。在這件事情上,崔尚宮沒犯下什麼罪行,所以沒對她採取任何措施。

查清傳染病病因,清除腐敗分子,政浩立下了赫赫大功,很快便被擢升為內醫院副提調。內醫院的副提調同時兼任承旨,而政浩主動要求到內醫院工作,大王下旨予以破格批准。政浩被任命為同副承旨,屬於正三品堂上官。

所謂堂上官,即在大王上朝理政時有資格落座於廳堂的官員,也就是能與大王同席討論國家大事,論資歷論品階可以擔任官衙長官的人。

同副承旨乃是承政院六房之中的最後一房,專門負責工房事務。丞相、判書等朝廷重臣與大王面談時,承政院的六位承旨也可以陪坐,他們還參加各種重要會議,負責記錄。另外,奏摺和敕令也通過承政院下達。所以承政院可以看做是大王的秘書。

雲白升任典醫監從三品副正。長今說,雲白聽到任命的消息后肯定會逃進智異山。最讓政浩欣慰的還是長今恢復了內醫院醫女的身份,重新回到日思夜想的王宮。儘管政浩身為內醫院副提調,可以千方百計地支持長今,然而最重要的還是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當初卻把這些統統忘記了,堅決反對長今進宮,現在他真想收回那些話。

長今回來后,第一件事就是照料崔尚宮,這的確讓人感覺討厭。沒等進入崔尚宮的住所,長今就聽說提調尚宮叫自己,就先去了提調尚宮那裏。提調尚宮漸漸老了,長今在她臉上看到了歲月的無情。從前面對提調尚宮時都是心懷恐懼顫抖不已,而如今卻是毫不畏懼理直氣壯地站在她的面前,其中緣由恐怕並不僅僅來自於歲月吧。

「再次見到你我很驚訝,也很高興。」

高興?這話聽來倒是真的令人驚訝。

「聽說你負責照顧最高尚宮?」

「是的。」

「你要特別注意,好好照顧她。崔淑媛娘娘經歷了死產,她哥哥又那樣,她一定很傷心。」

「我記住了。」

「雖然她是驅逐你母親和韓尚宮出宮的罪魁禍首,但不能因為私人恩怨而忘了自己的本分。」

聽她提及母親,長今的腦子裏立刻繃緊了弦,陷害母親並把母親驅逐出宮的罪魁禍首原來是崔尚宮!

長今心裏一亂,獃獃地注視着提調尚宮。她為什麼悄悄地跟自己提起這些,無非是想牽扯出崔尚宮。

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是長今不明白提調尚宮為什麼要利用自己,偏偏趕在為崔尚宮看病的時候透露一切,這也加重了她的疑惑。

「你明白了嗎?」

提調尚宮緊盯着長今的臉,催她做出回答。其實長今根本就不明白,但她還是回答了一聲「是」,便離開了。提調尚宮的確把長今當作剷除崔尚宮的工具,但是長今怎麼也不會想到,提調尚宮的最終目的竟然是讓她替代連生,因為連生誓死不肯接受大王的寵幸。

沒有蓋頭,沒有坎肩,就連三鑲邊玉色小褂和藍裙子也脫掉了,這個崔尚宮看上去很陌生。怒視韓尚宮時的狠毒的眼神、震顫御膳房的洪亮的嗓音,一切都無影無蹤了,她現在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病人,滿臉的病態和愁容。

準備好的湯藥喂她喝下去了,崔尚宮仍然沒睜眼。就算提調尚宮所言屬實,長今也不想加害崔尚宮,她的願望不是崔尚宮的死,而是母親和韓尚宮的清白,要把她們的冤屈告白天下。

再闡明,查明事實真相,一切都需要藉助崔尚宮之口。那天到來之前,長今比任何人都更想照顧崔尚宮的身體。

後花園的射箭場上文風不動,射箭比賽正在進行。大王對於比賽的興緻很高,親自召集文官們前來參加比賽。

太祖以來,歷代先王對射箭都有着濃厚的興趣,並給優勝者以獎勵。在這樣的風氣之下,就連文科出身的文官箭術都很了不起。

當今的國王認為,東夷的「夷」字乃是「大」和「弓」組成,中國有槍,日本有劍,而朝鮮有弓箭,這是朝鮮的光榮。

射箭能夠矯正扭曲的姿勢,減輕腰部的疼痛,還能健胃強肝,所以內醫院極力主張官員們參與該項運動。

大王把弓袋插在腰間,全副武裝,拉滿弓弦的時候巋然不動,宛如泰山高大巍然。長今感到新奇,在醫官們的身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大王。

射箭之前,空氣里充滿了緊張,時間和呼吸彷彿全都停滯不動。據說凡是名箭手眼睛從來不看目標,只是盯着半空,屏棄命中的慾望和一切雜念,努力做到忘我。

箭準確地命中靶心。演出隊伍排著華美壯觀的陣容,在國泰民安的樂曲聲中翩翩起舞。

大王之後上場的是新任都承旨。內禁衛從事官出身的首席承旨,也就是內醫院副提調閔政浩的箭術幾乎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國泰民安的樂曲再次響徹箭場。接下來的中樞府同知事卻偏得厲害,距離靶心還有一大截,箭消失在樹叢里了。同知事面無血色地揉着額頭。

「你肯定是走神了。要不然不可能射偏那麼多。」

大王說話的語氣充滿了驚訝。

「昨天夜裏沒睡好覺,精神不能集中。」

同知事找了個蹩腳的借口為自己開脫,表情更加蒼白了。

「是嗎?雖然寡人不知道是什麼妨礙了同知事睡覺,但是既然讓你在比賽中輸了,那就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不可。」

大王滿臉笑容,拿年邁的老臣尋開心。同知事的失誤似乎很讓大王高興。

「喂!趕快去把同知事的箭找回來!」

尚醞內侍跑到樹陰下,突然傳來慘烈的尖叫聲,大家齊刷刷地把目光投了過去。尚醞內侍抱頭鼠躥,密密麻麻的蜜蜂在他頭頂盤旋。

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連連跺腳,內醫院的醫官們也是光看不動,別說治療,現在就連驅趕蜜蜂的辦法都想不出來。

「醫官們都幹什麼呢?還不快去救尚醞!」

眾位醫官還在磨蹭,尚醞正抱着腦袋叫苦不迭,無可奈何地忍受着恥辱。這樣弄不好還會傷及大王,所以他不能把蜜蜂引過來,實在是進退維谷,左右兩難。

醫官們只好跑上前去,揮動手臂驅趕蜜蜂,除此之外再也幫不上什麼忙了。蜜蜂立刻改變了目標,朝醫官們撲來。醫官們魂飛魄散,四散逃命。

「應該學布穀鳥叫……」

長今站在遠處看着這邊的情景,匆忙中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布穀、布穀,你大聲叫,蜜蜂就會逃跑了。」

為了安慰被蜜蜂驚嚇的長今,父親這樣告訴她。布穀鳥捕食蜜蜂,所以蜜蜂聽見布穀鳥的叫聲就會慌忙逃跑。

「不要動,低下身子!」

政浩不忍再看,一邊走向尚醞內侍,一邊不忘了提醒他。

「盡量把身體放低,頭也低下。」

尚醞內侍抱着後腦勺低下頭去,很快他就趴到了地上。見他半天不動,圍繞在他身邊的蜜蜂好象也覺得沒意思,一個接一個慢吞吞地飛走了。

政浩背起尚醞內侍,將他挪到樹陰下。不僅臉頰,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膚都腫得厲害,難看極了。

「我說尚醞,你沒事吧?」

大王關切地詢問道。

「對不起,大王。」

「可是,怎麼會弄成這樣呢?」

「找箭的時候我不小心桶了蜂窩。」

「哎呀……醫官都在幹什麼?趕快看看尚醞!」

剛剛逃跑的醫官已經回來了,他們只是獃獃地看着,什麼作用也發揮不了。醫官們什麼都沒帶,何況尚醞的情形十分嚴重,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出該從哪裏入手。蜜蜂蟄過以後,一般先是紅腫、疼痛,同時奇癢難耐,然後才能逐漸消腫。有的人可能產生過敏反應,從而引起哮喘或呼吸困難等,嚴重的還會導致死亡。

尚醞內侍就屬此列,癥狀是身上起疹子,必須想出辦法阻止血壓降低。醫官們七嘴八舌,只是嚷嚷着拔蜂針。

長今連忙從三色流蘇飄帶中取出銀妝刀,遞到政浩手裏。

「用刀背把蜂針輕輕推向一邊,然後往下一按就可以拔出來了。」

政浩立刻採取措施。長今見狀,也跟着走進了樹叢。防止蜂毒擴散到全身,最好的辦法是冰敷,可是現在根本找不到冰塊。長今折斷樹枝,刮下青苔,藉以代替冰塊,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政浩迅速拔出了所有的蜂針。尚醞內侍又是高燒又是疼痛,正痛苦地呻吟著。長今把青苔遞給政浩,政浩眉毛一皺。

「用這個蓋住患處,可以除掉毒熱。」

「是嗎?」

政浩面露喜色,伸手接過了青苔。這時,有位醫官站出來制止。

「令監!我從來沒聽說也沒見過用青苔去除蜂毒的,希望你慎重考慮。」

「是啊,青苔生長於髒水,我也擔心會引發炎症。」

既然有醫官站出來反對,政浩不便立即動手,只是低頭凝視青苔。

長今不想插話,然而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減輕尚醞內侍的痛苦。

「青苔有降熱效果。」

「啊嗬,你以為你是誰,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依奴婢之見,現在的情況非同尋常,可能是對蜂毒產生了過敏反應,毒液會通過血管迅速擴散,如果不及時採取措施,甚至有生命危險。」

「那你打算用青苔做什麼?」

「青苔可以保護樹根或花根免受炎熱、寒冷和乾燥的侵害,而且它還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即使在貧瘠的土地或岩石中也能生長。把青苔放在水裏煎熬,可以當藥材來用,對治療肝炎、口熱、心熱、熱毒症、黃疸有特殊效果。」

「就憑這麼點兒微末常識也想開處方?區區醫女,你懂什麼?」

長今無奈,只好緘口不語,她不想再讓政浩為難。

「醫女不也接受過嚴格的醫學教育嗎?」

大王一直靜靜地看着兩個人爭論不休,這時候也站出來說話了。

醫官慌忙垂首答道。

「是。」

「那她當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殿下……」

「前不久,醫女曾跟隨典醫監醫員鄭雲白一起,控制住了安城的傳染病,因此立功進入內醫院。」

政浩打斷醫官的話,懇切地說。

「是嗎?寡人早就聽說醫女的行為非常了不起,正想這個人到底是誰呢,原來就是你啊,了不起!你救了多少平民百姓的生命啊!」

「不敢當!」

「尚醞這麼痛苦,既然醫官們都找不出合適的辦法,那就交給醫女吧。」

大王令下如山,醫官們苦着臉退下了。

政浩動作飛快,把青苔置於尚醞的雙頰和額頭。長今眼睛盯緊政浩的動作,臉卻漲得通紅,心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萬民之主的大王竟然親自聽取區區醫女的意見,還為她創造了機會。真不愧為建立醫女制度框架的成宗大王之子,就是他下令禁止醫女參加宴會。

為尚醞做完急救措施后,剛才中斷的射箭比賽又開始了。長今回到先前的位置,站在醫官們的身後,幾乎沒有人看得見她。

吏曹判書正挽弓如滿月,躍躍欲試。大王好象已經沒了興緻,表情淡然,百無聊賴之餘他在人群中掃視一圈,卻突然看見了長今,臉上又漾起了生機。長今沒有察覺,依舊站在那裏努力壓抑自己的激動心情。

聽說淑儀洪氏有了胎氣,長今前去給她把脈,主管妊娠的任脈果然十分活躍。

「娘娘,恭喜您!」

緊張得屏息靜氣的淑儀這才抬起頭來,彷彿馬上就要哭出來了,連忙拉住了長今的手。

「好,謝謝你!」

「我又沒做什麼,娘娘您為什麼這麼說?」

「哎呀,要是沒有你,我哪能盼到今天這好日子?」

「您要把全副心思和精力都放到胎教上,根據不同的時期和季節,食用既能加強營養又能陶冶情操的食物。」

「哦,是嗎?那應該吃什麼好呢?我不管有什麼事,你讓我吃什麼我都會吃。」

「比如以青豆做餡的松糕,或者海參、鮑魚共同調製的竹筍,對胎兒的大腦發育很有好處。蕪菁粥可以增進娘娘的元氣,因為蕪菁具有利臟、輕身和提氣的功能,用蕪菁做小菜,食用后可以減輕害喜反應。石鍋做的蘿蔔牡蠣飯有助於補氣、寧神。還有去除眼球之後煲出的鯉魚湯,或者在去除內髒的鯽魚腹中填入鮑魚、石耳、海參和松子,然後用黃土燒烤后食用,可以促進乳汁分泌。陰曆八月的鯽魚和十二月至三月間鯉魚最好,鯉魚絕對不能與白糖、錦葵、大蒜一起料理,一定要格外留意。至於零食,則可以選擇蜂蜜調製的蜜煎竹筍、油蜜餅,以及糖稀做成的琥珀豆、黑芝麻花生,還有糯米酒,等等。」

「好的,我知道了。只要對胎兒有好處,就是蟲子我也敢吃。不過我有個要求,你能答應嗎?」

「請娘娘吩咐!」

「我想吃你親手做的胎教食物。」

長今大驚失色,差點沒喘過氣來,她早已下定決心再也不做料理了。

「也許是懷孕的緣故,最近我的嘴裏總是乾巴巴的,也沒有胃口。長今你不是在最高尚宮比賽中取勝了嗎?除了你還有誰能做出有利於胎兒的食物啊?」

長今心裏不願意,但這不是別人,而是淑儀在懇求自己。

「我聽從娘娘的吩咐。」

走出淑儀的房間,長今在門前遇到了淑媛崔氏。意外的相遇讓崔淑媛顯得有些慌張,眼神中充滿了不安。

「娘娘,淑媛娘娘來了。」

侍女尚宮的聲音幫長今擺脫了尷尬的處境。

「快請進!」

長今深鞠一躬,趕緊離開了。

「長今啊,那天我聽說你來過了,我趕緊跑出去,可是你已經走了。那天晚上,你不知道我哭成什麼樣子了。」

連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這話她已經重複三遍了。她緊緊抓着長今的手,不願放開。長今藉機會來看看連生,順便到御膳房給淑儀做蕪菁粥。

崔尚宮還不能起身,所以不需要看誰的臉色。

「那天我沒見到你,也不願意走。聽說你整夜都沒回住處,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擔心……是提調尚宮嬤嬤叫你的嗎?」

「別提了。哎呀,她讓我化妝,然後讓我到大殿送御膳。你不知道我有多緊張……」

「提調尚宮讓你這樣做?」

「是啊。」

無需繼續追問,長今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提調尚宮想讓連生蒙受大王聖恩,藉以牽制崔尚宮。

「然後呢?怎麼樣了?」

「殿下好象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只是不停地喝酒。我的腿都站麻了,還是不能動,只能給大王斟酒。天快亮的時候,大王終於倒下了。我當時覺得自己好幸運啊……」

「後來沒再發生什麼事情嗎?」

「這可怎麼辦呢,走也不是,躺也不是,我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最後還是逃了出來。我困得受不了,可我又不能在大王的房間里睡覺。」

「既然逃出來了,為什麼整夜不回住處啊?」

「我剛出來,又被提調尚宮抓回去了。」

「怎麼會這樣!」

「她連哄帶騙要我進去,我又哭又鬧地懇求她。」

「你怎麼說?」

「我說裏邊太可怕了,我不想去。殿下很可怕。」

「所以她就放你走了?」

「別提了,她把我關進了倉庫,你走之前,她才把我放出來。」

回想當天噩夢般的一幕,連生還是冷戰不停。提調尚宮為什麼要把母親的事情泄露出來,肯定也是出於同樣的原由。也許她已經斷定就算再找機會讓連生接近大王,天真無邪的連生也只會後退,不能如她所願。說不定她已經把方向掉轉到長今身上,因為她懷有深仇大恨。

「很好,沒什麼事就好。」

長今真心感覺這是連生的幸運。萬一蒙受聖恩,就會立刻變成崔家的眼中釘。連生太脆弱、太善良,承受不了漫長而冷酷的生活。

「長今啊,我前兩天特意在磨石上磨了磨,準備交給你的。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正是那把刀。長今看着這把刀,淚水模糊了雙眼,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最親密的朋友用過的刀,她遭人陷害,被驅逐出宮了。」

這是母親曾經用過的刀,韓尚宮保存了很長時間。母親就是用這把刀切菜做飯,同時做着最高尚宮的夢。每當韓尚宮拿出這把刀來,她會想到什麼呢。懷念委屈出宮的朋友,說不定她也在擦拭著向崔尚宮復仇的刀刃。想到這裏,長今搖了搖頭,韓尚宮不是那種一心復仇任憑歲月虛度的人。她所有的精力一定都用於積累實力,爭取成為最高尚宮,實現自己和朋友共同的夢想。

長今從連生手裏接過刀來。當她還不知道自己就是她朋友的女兒,韓尚宮就痛快地把刀送給自己。第一次接過這把刀時,長今曾經想過,這刀凝結著韓尚宮和她的朋友的願望,加上自己,總共是三個人的夙願。無需多言,只在不經意間,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長今擦乾眼淚,握住了刀柄。蕪菁煮過後晾乾,再煮,再晾乾,需要反覆三次,所以不能立刻做完。三煮三晾的蕪菁磨成粉末,放入米中熬成粥。蕪菁葉子榨成汁,可以和粥拌在一起吃。

等待蕪菁晾乾的時候,長今把銀非叫到御膳房,並把她介紹給御膳房的人。閔尚宮、昌伊、連生和銀非全都坐在一起,感覺就像美夢一場。長今很久都沒有這樣愉快地說笑了,她的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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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再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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