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玉笛殺機

十三、玉笛殺機

四人暫居茅屋之內,夜來無事,談起白家莊有意邀宴,眾人不覺面露凝重,悟凡猜疑道:「莫非想將我們一網打盡?」

簡天紅一噘嘴,說:「這可說不定,白家莊的奇園本就稀奇古怪。」

悟塵問:「說定什麼時候?」

「早上燕姊姊才告訴我的,燕姊姊說白家莊要請我們吃素宴,也沒說定什麼時候。」簡天紅想了想,說:「說不定他們在飯菜下毒。」

簡天助冷笑道:「他們要敢,只怕有人不饒!」

簡天紅眼睛溜溜轉了一圈,調皮微笑:「哥每道菜都用銀替叉上一叉,有毒無毒立見分曉。」

眾人聽她說孩子話,不覺都笑了。

悟凡沉思一下,若悟塵說:「師兄何不卜個卦,看看這宴能不能去?」

悟塵臉上一凝,緩緩搖頭:「不是我不卜卦,白家莊邀宴,正是大好機會,簡兄要找仇家,我們要尋易筋、洗髓二經,不管如何兇險,也要赴宴,何須卜卦?」

大傢俱都靜默下來,簡天助緩緩點頭:「你說得有理,姓簡的為尋仇家,拚了死也不怕,還怕去吃一頓飯?」稍一沉思,又說:「宴席之上,若氣氛和諧,要求鐵龍敞開前胸,讓大家看個究竟,若他右胸是否有扳指痕!」

「若氣氛不好呢?」

簡天助冷冷一哼:「不必客氣,眾人剝去鐵龍衣襟,瞧個仔細,這頓飯須冒兇險,不能白吃。」

悟凡突話鋒一轉:「也不知悟明如何,怎地去了一天一夜不見回來?」

悟塵說:「我們換了地方,他不知道,怎麼回來?」

忽然簡天助一抬手,大家傾聽一下,隱約聽得的撻馬蹄,簡天助說:「來了兩匹馬。」一轉臉,將身旁的火次熄了。

簡天紅說:「哥怕什麼?白家莊既要邀宴,難不成這時候還來害我們?」

簡天助冷笑道:「江湖路險,很可能表面邀宴,要我們疏於防範,一網打盡。」

悟塵往他臉上看看,忍不住感慨:「簡兄倒是小心,步步為營。」

簡天助哺然而嘆:「姓簡的末吃虧上當前,也是大而化之,是受了教訓才步步為營的。」

馬蹄已然消失,簡天助側耳傾聽一會兒,低說:「人來了。」

每個人背脊一挺,屏神以待。

外頭有人叫門:「師兄,開門。」

悟凡忙說:「是悟明!」正要起身,簡天助一拉他,悟凡訝異道:「是我師弟,自己人。」

簡天助凝著臉,示意他襟聲。

又聽得有人說:「我是張頭手下的刁傅,特地送悟明師父回來,裏面沒事吧?」

眾人鬆了口氣,將門一開,果然二人站門口。小傅說:「燕姑娘要我帶話來,白家莊明晚準備素宴,各位務必賞光。」

悟塵藉着小傅手中的燈籠,將悟明打量一番,問:「你沒事吧?」

悟明搖搖頭說:「這位傅爺,本來昨晚就要送我回來,怕被人跟蹤,這會兒才送我回來,我在白家莊,與官爺在一起,一切都好。」

小傅看看眾人,道:「白少爺既邀宴,想暫時不會對各位如何,各位請今夜好好安歇,明晚準時赴宴。」

杏桃在自己屋裏,將床褥、枕頭俱都鋪好,忽聽得有人敲門,她訝異抬眼,門原是半敞着,琴兒站在門畔,一邊叩門,一邊揪着她,一見杏桃抬頭,停止敲門,微笑看她:「還缺什麼沒有?」

杏桃慌忙迎前兩步,受寵若驚道:「多謝琴兒姊姊,不缺了。」

琴兒眉心一皺,微有不悅:「你喚我姊姊,莫非自以為比我年輕?」

「不是。」杏桃乖巧一擺頭,說:「本來該喚妹妹的,想妹妹比我年輕,卻對奇園規矩全然知曉,杏桃雖然痴長,可惜什麼也不懂,故而喚你姊姊。」

琴兒聽她如此嘴甜,不覺心中冷笑,表面卻笑吟吟道:「你倒是伶巧,說起話來伶牙俐齒,怪不得鐵管家捨不得你,將你帶回白家莊來。」

杏桃又羞又喜,一張臉笑甜了:「多謝琴兒姊姊誇獎。」

琴兒一雙利眼,將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瞧回頭,笑道:「也別客氣,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多謝琴兒姊姊把我當一家人,日後杏桃有不是的地方,還要琴兒姊姊多指教多原諒。」

琴兒凝望她臉,微笑道:「你如此乖巧可愛,教人忍不住打心底喜歡。」

「真的?」杏桃驚喜道:「杏桃初來乍到,只怕不懂規矩,討人厭煩。」

「放心好了,你如此機伶,誰都會喜歡你的。」

鐵龍站在外頭,先是面露訝色,瞬即冷冷一笑。

「已準備就緒了嗎?」

鐵龍回答:「少爺請勿操心,已準備就緒。」

白禹奇臉色一擠,又問:「宴席設在哪裏?」

「原本想設在奇園,擔心對方懷疑少爺誠意,故而設在大廳。」

白禹奇點頭道:「那兩個和尚見識過奇園機關,宴席若設在奇園,只怕人家疑為鴻門宴。」

「不錯。」

白禹奇微笑視他:「地點不鴻門,也不知宴席中會不會來段鴻門?」

鐵龍微笑:「該消滅已消滅,白家莊如尋常人家,少爺認為需要?」

「自然不需要。」

「不錯,鐵龍原本打算引開張捕頭、燕姑娘以便行事,只是如今已無後顧之憂,一切可以坦然面對,自然不須煞費苦心。」

白禹奇微笑道:「說得有理,如今白家莊可以坦然面對一切,只不知你能不能坦然面對客人?」

鐵龍一慌,立即輕拍胸口道:「少爺不須操心,鐵龍自然可以坦然面對。」

天色甫黑,白家莊正門大開,家丁、護院分立兩側,將悟塵師兄弟,簡天助兄妹等迎入庄內。

燈籠高懸,燈火分置角落,大廳亮如白晝。一入門,簡天助每踏一步,都先虛虛一踩,再踏實了,簡天紅看他走得小心翼翼,不覺悄悄問:「哥做什麼?」

「奇園既有機關,這裏也可能有。」

簡天紅聞言,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瞥見白禹奇、燕燕飛、張俊明等,匆匆從迴廊行來,不覺一寬心,道:「哥不須擔心,燕姊姊、張捕頭都在,諒他們不敢耍花樣。」

白禹奇一馬當先迎上,微笑道:「難得各位賞光,白某榮幸,請坐。」

眾人依席而坐,白禹奇注視簡天助,說:「這位簡兄彈得一手好琵琶,數日前在唐家客棧曾聆聽妙音,對簡兄格外佩服。」

「不敢當。」簡天助語氣冷冷道:「我簡瞎子別無所長,只會彈彈琵琶討生活。」

張俊明見氣氛不妙,忙說:「白兄玉笛吹得甚好,日後二位有興趣,何妨來段合奏,想必別有情趣。」

白禹奇微笑道:「能與簡兄切磋,三生有幸。」

簡天助冷冷一哼:「姓簡的高攀不起。」

白禹奇微微一愕,訝然視他:「聽簡兄語氣,十分不歡,莫非對白家莊不滿?」

簡天助一瞪白眼,欲言又止,燕燕飛微笑凝看他,說:「簡兄若有不快,何不說出來?」

簡天助臉色一緩,閉眼沉思,鐵龍見他半天不開口,追問道:「莫非你心中的不決,與白家莊有關?」

簡天助霍然睜眼,冷聲問:「你是誰?」

鐵龍微微一笑,從容道:「在下鐵龍,白家莊管家。」

簡天助面向他,冷冷道:「我聽你聲音甚是熟悉,四個多月前,你見過我嗎?」

鐵龍微笑道:「從未見過。」

簡天朗朝他一笑,說:「我看鐵管家不是沒見過,而是姓簡的前後判若兩人,你已不認得了。」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盅說:「這是一盅茶,是不是?」

眾人全都驚愕瞪他,簡天助手腕一偏,茶水盡潑地面,將空茶盅亮與大家看,說:「各位有沒有本事,讓地面的茶水回到茶盅來?」

眾人一怔,鐵龍問道:「簡兄說這話,不知什麼意思?」

「姓簡的好比那潑地的茶水。」

鐵龍理直氣壯道:「一盅茶,怎能與人相比?」

簡天助神色一變,道:「我姓簡的本是個眼目晶亮的漢子,自從眼目被人所害,不如從前,不就像這裏潑地的茶水,要恢復已不可能了。」

鐵龍微笑道:「原來這樣比法,聽來好像有理,只是未免牽強。」

「姓簡的沒讀多少書,牽強也罷,有理也罷,姓簡的無非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各位有沒有興趣知道,姓簡的眼目為何被人所害?」

眾人交換眼色,白禹奇微笑看他:「簡兄何妨說來聽聽。」

簡天助一咬牙,沉沉道:「為了那易筋經、洗髓經。」

杏桃靜靜望着窗外,默默想着心事,不覺想出神,忽聽得有人問:「在想什麼啊?」

杏桃略吃一驚,回臉一看,見是琴兒,不覺說道:「姊姊什麼時候來的?杏桃竟不知。」

琴兒盈盈笑道:「我站你身旁已好一會兒,你竟毫無知覺,莫非想什麼心事?」

杏桃澀澀一笑,唇角孺動,欲言又止。

琴兒一睨她,語氣暖昧:「莫非想情郎?」

杏桃臉頰一熱,吶吶道:「姊姊莫要取笑,杏桃哪來情郎?」

「不是為情所擾,想必另有心事?」將她細細打量一番,緩緩道「你在奇園,雖然笑臉迎人,我卻看得出來,你似乎心事重重。」

杏桃囁嚅一下,心中一酸,雙眼淚光閃閃,說:「不瞞姊姊,我娘被鐵管家拘起,做人兒女的,怎能放得下心?」

琴兒靜靜看着她半晌,點頭讚賞道:「你倒真是個孝女。」

杏桃聞言越發難受,淚珠奪眶而出:「我娘一把年紀,還要受苦,杏桃十分牽掛,好想探視她,又不知被拘何處?」

琴兒靈機一動,說:「原來想探望你娘,這有何難!」

杏桃雙眸睜大,驚喜道:「你知道我娘在何處?」

琴兒微笑道:「怎會不知。」

杏桃一陣驚喜,雙膝隨之一軟,跪倒地面:「姊姊若知道,還盼成全。」

「你何不求鐵管家?」

「杏桃臨離開,已見過我娘一面,這會兒求他,他斷然不肯。」

琴兒哦了聲,問:「如此,又何必急於一時?」

「我娘換了位置,我心裏記掛,又怕……又怕……我娘不知是否安好無恙,故而想去看看。」

琴兒遲疑一下,為難道:「你一片孝心,我理應成全,只是鐵管家若知道,必會稟告少爺嚴懲,我如何擔待得起?」

杏桃看她眼色說:「姊姊若肯成全,事後杏桃絕口不提,至於那守牢的弟兄,多給他好處也就是了。」瞧她仍遲疑不決,忙磕下頭,哀求道:「姊姊千萬成全,杏桃記取姊姊恩德,日後定然報答。」略一凝思,將腕上玉鐲取下,雙手奉與琴兒說:「這隻鐲子,姊姊笑納。」

琴兒一瞄玉鐲,微微笑道:「你莫非看不起我,給這隻鐲子?」

杏桃一怔,瞪大眼,惶然道:「這鐲子雖不值什麼,卻是杏桃一點心意。」

「好了。」琴兒笑吟吟:「你自己留下吧,你琴兒姊姊在奇園,金銀珠寶看多了。」一站身,將玉鐲往她手上一套,說:「你自己留着用吧。」

「姊姊……」

琴兒將她拉起,說:「此刻少爺在大廳宴客,你我趁此機會,快去決回。」

杏桃輕拭眼角,喜極道:「姊姊恩德,杏桃沒齒難忘。」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每個人都凝著臉,沉默著。

張俊明靜靜望過去,看簡天助臉色鐵青,故作不解道:「被人所害,與易筋經、洗髓經有關少?」

簡天助陰鬱道:「不錯!」

張俊明望向悟塵三人:「這幾位師父也是來追查易筋經、洗髓經的?」

悟塵凝著臉稱是。

張俊明緩緩說:「如此說來,都與易筋經、洗髓經有關?」困惑看住簡天助:「你知道何人害你眼目?」

「奪去易筋經、洗髓經之人。」

「為何害你眼目?」

「殺人滅口。」

「若是殺人滅口,怎會只傷眼目?」

簡天助冷笑:「若非姓簡的命大,早就給滅了口,傷我眼目,只是小意思罷了。」

「那人,如何滅口?如何傷你眼目?」

簡天助雙目一掠白禹奇主僕說:「利針沾毒欲取我心臟,是我腳步不穩,矮身下去,方逃過一劫。」

張俊明一瞧簡天助,說:「如此說來,那毒針是否刺中你?」

「不刺中我何以知道?毒針刺入左鎖骨下,近雲門穴之處,張捕頭試想,再往下不是刺入心臟?」

眾人全都靜靜瞧他,張俊明略一沉思,問:「毒針是否還在?若在,可作證物。」

簡天助一愕,隨即說:「那針,我毒發時難忍其苦,順手拔掉,哪裏去找?」

張俊明喟然一嘆,問:「眼目呢?被何物所傷?」

簡天助雙目一闔,悻悻道:「以沙沾毒,瞬間襲我雙目,幾要失明。」

眾人全都沉默,燕燕飛注視白禹奇,緩緩搖頭嘆道:「毒針取人心臟,毒沙襲人眼目,似此行徑,邪魔歪道所為,令人不恥!」

白禹奇一怔,望她一眼,立即避她眼目,欲言又止。

氣氛頓顯沉悶,張俊明看住悟塵問:「你知道何人奪去貴寺的易筋經、洗髓經?」

「這……」

「你二人那夜闖入奇園,是否與易筋經、洗髓經有關?」

眾人皆把眼瞪大,灼灼看悟塵,悟塵說:「我二人追查易筋、洗髓二經,追得焦頭爛額,正苦無線索,那夜無意間發現簡兄撕鐵管家衣衫,故而闖入奇園。」

張俊明點頭道:「這緣由我聽兩位師父說過,正覺好奇,今日簡兄在座,正好當面請教簡兄,為何撕鐵管家衣衫?」

簡天助一瞄鐵龍,再揪住悟凡道:「我要看看,他右胸有無扳指痕?」

鐵龍見眾人均注視他,不慌不忙道:「我右胸怎會有扳指痕?」

簡天助冷冷道「你何不問問悟凡師父!」

鐵龍正待發話,白禹奇抬手制止,一邊眼梭悟凡,看他嘴唇動了動,似有話說,便微笑道:「請大家前來,無非商議如何緝拿採花大盜,各位有話儘管說,才不致心存芥蒂,也說不定因此尋得易筋經、洗髓經也未可知。」

悟凡抬眼一看眾人,雙手合掌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那夜敝寺寶經被奪,我情急之下,給對方一掌,當時我手上戴玉扳指,我將氣灌扳指上,擊那人右胸,那人想必留下扳指痕。」

鐵龍聞言一掃眾人,要笑不笑:「怪不得大家爭相撕我前襟!只是你們為何懷疑得我有扳指痕?」

簡天助冷笑道:「自己心裏明白,何須我等廢話!」

白禹奇瞅瞅他,微笑道:「簡兄何必動肝火,方才白某說過,今日邀各位前來,一為採花大盜,二為尋回寶經,簡兄若太激動,只怕傷了和氣,無補於事。」

簡天助難抑火氣,嘴唇一動,正要發作,燕燕飛微笑凝望他,柔聲道:「簡兄稍安勿躁,白少爺、張捕頭全在座,你有委曲,想必會給你一個公道。」

簡天助臉色稍和,聲音平和道:「燕姑娘既如此說,姓簡的真要在白少爺、張捕頭面前討個公道。」

白禹奇忙說:「簡兄何妨說來聽聽。」

簡天助微微含笑,不疾不徐道:「既然大家都在座,鐵管家何不敞開衣襟,讓大夥兒看個仔細,若無扳指痕便罷,若有扳指痕,姓簡的要再討公道。」

「好!」鐵龍喝了一聲:「快人快語!我鐵龍如今就敞開衣襟,讓大夥看個仔細!」

說時遲,那時決,只聞啪的一聲,鐵龍前襟已裸露,眾人張眼一望,見他胸前有堆橫七豎八彎彎曲曲的線條,凝神細看,赫然一大片刺青,刺的是只蟾蜍,眾人張口結舌,驚愕萬狀,鐵龍慢條斯理一掩前胸說:「我鐵龍無大志,這輩子就想發個財,好置田置地,置奴買婢,為我鐵家爭一口氣。相傳蟾蜍見錢咬住不放,故而在胸前刺上大蟾蛛,看看能不能發財,如此而已。」

眾人啞然無視,簡天助和悟塵等人悵然若失,嘴唇蠕動,卻是一句話也無。白禹奇環顧眾人,拱手作揖,凝著臉道:「捉拿採花大盜,人人有責,寶經失落,我等理應寄予關心,各位若有蛛絲螞跡,煩請隨時通知,我白某人必然配合張捕頭,務要將人逮到,將經追回,三百兩緝盜金,只要誰有能耐,誰便取去!」

※※※

杏桃隨着琴兒,行在崎嶇道上,一路聽得下方水聲不止,路越走越黑,底下路面不平,杏桃越走越膽寒,看前方似無人跡,不覺顫抖問:「我娘他們,住在這裏嗎?」

琴兒一怔,警戒道:「你說你娘他們,什麼意思?難不成除了你娘,還有別人?」

杏桃愕了愕,立即警覺,鐵龍留下板兒,想必琴兒不知情,如此一想,便小心翼翼說:「不是還有人留下來看守我娘?杏桃的意思,我娘與那看守之人,就住這裏?這裏如此荒僻,怎會住這裏呢?」

琴兒冷冷反問:「依你說,該住哪裏呢?」

杏桃一時語塞,琴兒疑惑未去:「鐵管家就只留下你娘嗎?」

杏桃略一遲疑,說:「鐵管家留下誰我不知道,杏桃只要求他留下我娘,其他有什麼人全不與我相干。」

琴兒冷哼一聲:「你倒是伶牙俐嘴。」聽到腳下水聲嘩嘩不歇,知道到了懸崖,便將腳步一頓說:「好了,不走了。」

剛才一路之上,兩人說說笑笑,不料一登崎嶇山上,琴兒語氣越來越冷,杏桃早已懷疑,這下游目四顧,只見四處漆黑,冷風吹來刺人肌膚,耳畔但聞水聲嘩嘩,風聲呼呼,琴兒手中燈籠晃來晃去,燈火在黑里閃著,照着琴兒陰鬱的眼睛,杏桃不覺心裏發毛,那燈火,猶似鬼火,琴兒恍似鬼魅。杏桃覺四周陰慘慘,風聲水聲如鬼哭神號,不覺毛骨悚然。杏桃葛然想起昨日那六個口角流血、眼目不閉的人,心下更加駭怕,頃刻間頸項似有陰風竄來飛去,一陣心虛,眼目慌忙一睃左右,琴兒問:「你看什麼?」

杏桃回過神,應道:「這裏沒有房屋,姊姊有沒有弄錯,怎會住在這裏?」

琴兒雙眸一瞪她,沉聲道:「這裏好風水,是你這賤婦的喪生之所!」

杏桃一驚,返身即走,琴兒一搭她肩,說:「你哪裏逃!」

杏桃渾身戰抖,嘴唇哆嗦:「原來你騙我上當!」

「就認命吧!」

杏桃急跪下去,淚水撲簌簌而下,哭着說:「姊姊饒了我,杏桃這輩子會感激姊姊。」

琴兒立時揚起一串詭笑:「你會感激我?我要你感激?你這狐媚小賤婦,到陰曹地府去引誘那些鬼怪吧!」

說罷順手一拉,迅即往前一推,杏桃矮身一站馬步,抗拒不成,只聽一聲驚叫,杏挑已踉蹌跌入水裏,原來這崖畔,有一凹下山溝,山泉從溝渠流過,至懸崖,奔竄而下,成了飛瀑。杏桃一踩入溝渠,再也經不住水冷苔滑,人便直向崖下滑去,千鈞一髮間,忽然一隻手用力拉住她,杏桃被拉了回來,緊接被攬腰抱起,杏桃如在夢中,心神浮起、飄蕩,渾然不知怎麼回事。

琴兒原本要一把將杏桃推入懸崖,不料杏桃抗拒,一步之差,跌入溝渠,琴兒本擬再補一掌,突覺身旁一陣急風,有人竄前施予援手,琴兒睜眼一看,頓時一驚,見勢不對,回身欲走,聽得暴喝:「哪裏走?」

琴兒駐足回首,對方橫肉浮現,滿眼凶光,情急間拔腿快奔,對方疾竄過來,劈頭便罵:「你這歹毒的臭婊子,姓鐵的不饒你!」

琴兒原本膽寒,想到奉白禹奇之命行事,便理直氣壯道:「你想怎樣?」

鐵龍冷冷一哼:「還你顏色,將你摔下懸崖!」

琴兒向里挪了幾步,若距離懸崖稍遠,才略略放下心,嘴上依舊蠻悍道:「你敢?」

鐵龍囂然一個箭步,拿住琴兒胳臂,厲聲問:「杏桃是我帶進奇園的,哪裏惹你犯你,你竟要將她推落懸崖!」

琴兒一瞄杏桃,見她瑟縮地上,不覺咬牙切齒:「這賤婦搔首弄姿,琴兒瞧不順眼!」

手上加勁,將琴兒胳臂一捏,琴兒頓覺痛人肌骨,回眸一瞪他,叫道:「放開我!」

鐵龍咬牙道:「今天若饒你我不姓鐵!」

說着,使力一拉,再一甩,將琴兒狠狠拋了出去,琴兒落地站穩,鐵龍跟着躍來,沉聲道:「拔出你的劍,若不能殺我,我來定你生死!」

琴兒恨不得殺了他,這下聞言,鏘的拔出劍來,鐵龍好整以暇,將腰間刀刃亮出,琴兒一記「丹鳳朝陽」,直取他左太陽穴,鐵龍往後一仰頭,閃避的同時,刀刃橫擋眼前,立即一招「毒蠍反蛇」直挑琴兒胸口,琴兒為了閃躲,連續兩個「鶴子翻身」,未及站穩,鐵龍已飛奔而出,向前竄了十來步,琴兒急退,鐵龍一招「單鞭索喉」,直取她咽喉,琴兒已站崖邊,退無可退,鐵龍厲聲道:「你若不想死刀刃下,跳下去!」

琴兒驚道:「不!」

鐵龍作勢將刀刃收回,卻又立刻擊出,連刺四下,琴兒急忙左閃右避,鐵龍倏然跨前一步,出手一擊琴兒胸口,琴兒叫了一聲,再也站立不穩,人飛彈而上,眼看要墜入崖中,鐵龍冷笑道:「我讓你嘗嘗墜崖的滋味!」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有人箭也似飛過去,攬腰一抱琴兒,躍回崖畔,鐵龍張口結舌,待對方站穩,看出是燕燕飛,驚道:「是你!」

燕燕飛揪著鐵龍,笑道:「你倒是好身手!」

鐵龍鎮定下來,審視燕燕飛,冷冷說:「我們白家莊的家務事,不希望燕姑娘插手!」

燕燕飛一愣,正色道:「不錯,家務事外人不便插手,只是差點涉及人命,人命關天,不得不管!」

鐵龍愕了愕,不樂道:「好,你既要管,從頭管到尾,不要攔腰管!」

燕燕飛奇道:「你是說……」

「你只看見我把琴兒推落懸崖,你可看見琴兒把杏桃推落懸崖?」

燕燕飛一怔。

「你既然要管,先問問琴兒為什麼要推杏桃?若非我發現得早,只怕這會兒杏桃不是摔死,就是讓水淹死了,琴兒既然可以推杏桃墜崖,我當然也可以將琴兒推下去!」

燕燕飛一看琴兒,見她低着頭,猶有餘悸,遂說:「琴兒將人推落懸崖,固然不對,鐵管家身為白家莊管家,論人情世故,十分豐富,論年齡,也比琴兒長上一、二十歲,怎可意氣用事,與琴兒一般見識?」

一席話說得鐵龍欲辯無詞。

「我不是偏袒琴兒,你說琴兒推杏桃,我沒見到,我若見到,一樣攔她!」

鐵龍惱羞成怒,怒目看住燕燕飛,半晌方說:「你是白家莊貴賓,鐵龍不便說什麼,只是鐵龍奉勸燕姑娘,當管則管,不當管少管,事情管多了,難免自找晦氣!」轉臉對琴兒道:「今天算你好運,這會兒饒過你,我倒要看看,少爺饒不饒你?」

簡天助悶悶坐着,將匕首拿在手上,百般無聊,向上拋起,接住,拋起,接住。悟塵坐他身旁,將三枚銅錢握於手中,搖一搖,猛然一覆,看了一看,對悟明說:「陽卦。」悟明拿個石子,地面上划個陽交,悟塵再搖,又對悟明道:「陰卦。」悟明忙划個陰交,簡天紅挪身過來,笑嘻嘻問「做什麼啊?」

悟塵、悟明不理她。簡天助囂然站起,匕首扔將出去,只聽一聲啪,刀刃已插入土牆中,眾人仰頭看他,簡天助恨道:「分明右胸扳指痕,卻刺只大蟾蜍,可惡!」繼續走上前,將匕首拔出,轉臉將之一扔,插入另一面牆上,嘴裏猶悻悻然:「所有線索無用,徒勞一場。」

悟凡抬頭道:「阿彌陀佛,簡兄何必氣餒,事情總有轉機。」

簡天助咬牙道:「這仇家如此可恨,姓簡的不把似門揪出,怎能罷休!」

悟塵輕輕道:「疑似無路,柳暗花明。」

眾人見他凝神專註,若有所悟,全把眼光聚他身上,悟塵略一沉吟,喃喃道:「以勞為先,以動為上。」

簡天助一聲,怒火上竄,說:「勞也勞過,動也動過,所得俱無,還要以勞以先,以動為上!」

悟塵緩緩抬頭,微笑道:「簡兄稍安勿躁,如今別無良策,只靠雙足。」

簡天助一怔:「什麼意思?」

「大家分頭走動,偏僻之處看看,必有斬獲。」

回到奇園,鐵龍迫不及待,將杏桃險被推下懸崖一事述說一遍。說完,盯着白禹奇,說:「一切經過,鐵龍不敢瞞少爺,少爺若不信,可以問杏桃。」

杏桃聞言往下一跪,凄然淚下:「少爺作主。」

鐵龍狠狠一瞪琴兒:「你還有什麼話說?」

琴兒雙眸灼灼揪緊白禹奇,似有千言萬語,白禹奇避她視線,冷著臉問:「鐵龍所說,是否屬實?」

琴兒看他臉色鐵青,怔了一怔,說:「少爺作主。」

白禹奇不悅道:「你如此大膽,我如何替你作主?」

推杏桃下懸崖,分明是他授意,這下他竟又裝作不知,琴兒面露委曲,暗暗叫苦,只是轉念一想,做主人有主人的難處,誰教自己辦事不力,未能成功。為今之計,只有一肩挑起,免他困擾,如此一想,便理直氣壯道:「琴兒所作所為,全為少爺。」

白禹奇一訝:「如何說?」

「杏桃分明是奇園一個大禍害,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只怕少爺不得全身而退,琴兒越想越擔心,故而將她推下懸崖,無非要為少爺除去心腹大患。」

白禹奇沉吟不語,鐵龍一瞪她,氣惱道:「你胡說杏桃怎會是奇園的大禍害?」

琴兒昂然道「她知道的多了!」

鐵龍反唇相譏:「你不也知道的更多?」

「那不同,琴兒對少爺忠心耿耿,琴兒可以為少爺生,也為少爺死。」瞄一眼杏桃:「有人卻未必!」

鐵龍冷笑:「說得冠冕堂皇,其實量淺不能容人,你這女人,我難道不知你心思!」

白禹奇葛然低喝:「好了!全部回屋裏去,不要鬧得我不得安寧!」

鐵龍噓着他道:「少爺是明理人,應賞罰分明,杏桃雖然初來乍到,但只要少爺對她好,可以比琴兒更忠公耿耿。」

杏桃一眠嘴,忙磕下頭去,委婉道:「杏桃只要有命,一定忠心耿耿侍候少爺,不敢有異心。」

白禹奇一揮手:「都回各人屋裏,等我仔細想過,該賞該罰,自有定奪。」

琴兒靜靜凝望白禹奇半晌,轉身走了。

屋內靜無聲息,白禹奇一回頭,見鐵龍還在,不覺訝道:「你還有事?」

鐵龍滿面含笑:「鐵龍知道少爺為什麼不立刻處罰琴兒了。」

白禹奇不解道:「為什麼?」

「少爺還是懷疑杏桃,偏袒琴兒。」

白禹奇嘆了一口氣:「琴兒說的不無道理。」

「少爺……」

「再說,琴兒對我忠心耿耿,我當然信任琴兒。」

鐵龍微微笑着,緩緩道:「杏桃也可以對少爺忠心耿耿。」

白禹奇眼色一訝。

「少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女人,你有她的人,就有她的心,少爺只要與她有肌膚之親,再對她溫柔體貼,不就可以收為心腹?」

白禹奇一怔。

「與其排斥她,不如收伏她,此中道理,少爺想想便知。」

「這……」

鐵龍暖昧笑笑:「杏桃今夜受了涼嚇,少爺何不好好安撫她?」

「你是說……」

鐵龍測良一眯,堆笑道:「我讓杏桃沐浴更衣,今夜好好侍候少爺,少爺別忘了,那童男童女原是杏桃負責照管的,杏桃的揉捏技術一等一,只怕到時候少爺按捺不住。」

白禹奇遲疑盯住鐵龍,欲言又止。

「杏桃甚為迷人,少爺千萬視她如瓦石,才能領略其中妙處,也方能得其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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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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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玉笛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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