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時間在柯白莎辦公室的掛鐘上無所事事地溜走。宓警官派來看住柯白莎的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大個子,他讀報紙,用一把截紙刀修指甲,默默地吸煙,就是不肯交際耍嘴皮子。他對這辦公室曾發生的一切,一點興趣也沒有。

整個下午,白莎曾用不少籍口,想讓他開口,每次都被有禮、簡單的短句所阻斷。

起先,白莎用的方法是宣稱自己有權通知自己的律師。

「我看你這樣稱得上妨害自由了。」白莎說:「我有權和我律師通電話的。」

「電話不是在這裏嗎?」

「你不反對?」

「警官說你要公事公辦,我們也公事公辦。」

「什麼意思?」

「我們就把你帶回總局,以事後共犯名義收押你。到時,你要請多少律師都可以。」

「但是,你不能一直把我留在辦公室呀。」

「當然不會的。」

「我有權想走就走。你不能留住我。」

「是的。」

「那麼,為什麼不准我離開?」

「沒有呀!」

「好,那我就走給你看。」

「可以,」他說:「不過宓警官有過明確指示,你只要跨出辦公室一步,我就逮捕你,把你送去總局。」

白莎怒氣地說:「為什麼?」

「宓警官只是想保護你,」那警官說:「沒別的意思。他怕現在逮捕你了,你名字上報了,你私家偵探生涯也完了。警官是在幫你忙。」

「你們要關我在這裏多久?」

「看宓警官怎麼說。」

「宓警官什麼時候會『說』?」

「辦完他現在在辦的事之後。」

有兩次,白莎說要去洗手間。警官默默同意,跟了她走到走廊中的女洗手間門口,就在門口等,等她出來,又跟她到辦公室。

白莎找了一些辦公室的工作做。寫了兩封私人信,勉力自己裝出沒有被嚇僵的樣子。

6點鐘的時候,警官打電話到她就近的小餐廳,要他們送咖啡和三明治上來。

白莎把三明治吃完,把半熱不燙,溫溫的咖啡喝掉。「這也能飽肚子?」她說。

兩個人沒有因為這件事起爭論,因為警官說:「我也覺得像沒吃飯一樣。」

7點鐘的時候,電話鈴響。

「我來接,」警官說:「哈羅……是的……是警官……好的……OK……我懂了……嗯哼……多久?……好,再見。」

他把話機放上。

白莎儘力把恐懼藏在眼后。她裝出希望一切已解決的樣子,看向警官。

「還沒解決。」警衛說道:「那傢伙不肯承認。警官要我再在這裏守1個小時。假如事情沒有解決,我們只能把你帶去總局收押你。抱歉。我們給過你一切機會了。」

「給我機會!」白莎挪揄地大叫。

「我是這樣說的。」

「我也聽清楚了。」

「你聽清楚了,但是你沒懂我的意思。」

僵局就如此維持了半個小時。然後那警官漸漸鬆弛下來。他說:「星期六的下午,還不是本來有半天應該休息休息。你硬以為我們在整你,我自己還不是也被別人整在裏面。說起來,你是在整我。」

「我又沒有叫你留在這裏。你可以走你的呀。」白莎道。

他笑笑道:「那個姓北的傢伙,好像有兩把刷子。」

白莎不吭氣。

「那最後一封匿名信,的確等於打了宓警官一巴掌。我相信你也鬆了一口氣。」

柯白莎拿起一支鉛筆,開始在拍紙簿上亂畫無意義的圖形,免得對方自她眼睛中看出她心中的渴望。她不經意地說:「你說的是第三封信?」

「嗯哼。那封把彭菌夢牽過這塘渾水去的信。」

白莎說:「這個小——可敬的年輕東西。」她又轉變為不在意地說:「那封信,我只在宓警官把它搶去前匆匆地看了一下。」

「把彭菌夢拖下水,弄得她昏頭轉向是沒問題的。」警官說。

「她在告我,要我10萬元。這個小——可敬的年輕女士。」

警官把頭向後一仰。「她有什麼混蛋地方,值得你一再可敬呢?」

「原來如此。」

白莎道:「據我看,那最後一封信含含糊糊的。裏面並沒有什麼你可以稱為具體證據的。」

「一起在一個旅社登記,」那警官說。「我再也看不出有比這,更具體的了——晦,這裡冷起來了,我有點抖了。」

「星期六下午,大樓的暖氣不開的。」

「嘿!真希望有什麼酒喝一口。」

白莎在拍紙簿上畫一個3角型。「我在衣帽櫃里有一瓶蘇格蘭威士忌。」

「值班的時候說是不準喝酒的。」他說:「我有這個缺點,我可以一、兩個月不碰那種玩意兒,也可以喝一、兩口就不想再喝了。但是,有的時候,我一開始喝,就喝呀喝的沒有一個底。最後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喝過了頭。我就是因為這個,幾次升級沒有升成。要不是因為喝酒,談了1、2次公事,否則我早升上去了。」

白莎兩隻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自己的鉛筆尖端。「那玩意兒我只有在真正疲倦的時候,才來上一日。有時太冷了,也用它暖和一下。我終覺得喝上一口比挨凍要好一點。萬一傷起風來,更划不來。」

「我也如此想。老姐,你要是正好有一瓶在這裏,你該把它拿出來。看你不像個小氣人。我相信喝了你的酒,你也不會多嘴的。」

白莎把酒拿出來,又拿了2隻酒杯。警官一口把他的一份喝了,又看向酒瓶。白莎連忙再給他倒上一杯,這一杯了像上一杯一樣,立即下了肚。

「你夠意思。」他稱讚白莎道。又看看酒瓶。「好酒。」

「是,最好的威士忌。」白莎同意道。

「老姐,你救了我的命。我差點着涼了。」

「也許你真感冒了。不必客氣,自己動手。這一瓶酒也不是我買的。一個客戶帶來慶祝一件案子辦成的。」

警官看向瓶子,他說:「不行,我從來不一個人喝悶酒的。我還沒有這樣大的癮。」

「我這不是也在喝酒嗎?」

「你還在品那第一杯酒。」

白莎把酒幹了,又倒出兩杯酒。

喝了酒的警衛變得多言,又通人情。他的名字是賈克,他深信宓警官對白莎不錯,正在給她一切機會不要受到傷害。他說白莎這下很糟,宓警官在保護她,希望能不把她拖進去。她曾經在盲人那件案子中幫過宓警官很大的忙。警官是很念舊的。不過這件案子白莎明顯混進去太深了。一切要看北富德肯不肯認罪了。假如北富德不把白莎牽進去,宓警官也不會節外生枝的。

白莎希望知道北富德有沒有招認了。

「我想他會的。」賈克說:「警官在電話中不能告訴我太多。不過他說他用了各種壓力。他說他希望午夜前能讓你自由。」

「午夜,還早得很哪。」白莎道。

「萬一他必須扣押你。不知有多少個午夜你要度過,才能自由呢。」賈克向她說。然後自動地快快言道:「好了,白莎,我也不是這個意思。不必擔心。宓警官會把你救出來的。你知道的。」

白莎又倒出另外一杯酒來。過不了20分鐘,威士忌酒瓶變成老握在賈克手上的東西了。他也忘了早先說的,一定要白莎和他一起喝酒了。他會管白莎倒酒,但是他不停忙着給自己倒酒。白莎裝樣地也在喝酒。即使如此,也喝了他1/3量的酒。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樣,慢慢地品這種好酒。」他說:「但是我喜歡乾杯。一次一杯,是我的脾氣。也不容易改。白莎,你是個好蛋。無怪宓警官喜歡你。看來,他們把暖氣又打開了,是嗎?我認為這裏好冷,但是現在熱起來了。只是有點悶。你感覺到了嗎?」

「還可以。」白莎說。她現在不怕對方看自己的眼睛了。她從桌子看向對面坐着的警官,眼睛水汪汪的,臉紅紅的。賈克把手伸進長褲口袋,把腿伸直,兩隻足踝交叉起來,整個人向椅子邊上縮下去一點。

「你也上夜班?」白莎問。

「經常。」

「上夜班能睡得着嗎?」

「習慣了哪裏都能睡,」賈克把眼睛眯起,眼皮已經抬不起來了。「光線太亮不行。刺得人眼睛發癌。醫生說現代人都不肯給眼睛有合適的休息。」

白莎看着他,有如一隻貓在陰暗處看一隻在太陽光里的小鳥。

賈克的頭點動了1、2次,下巴會下來了,突然警覺地把眼睛打開。

白莎垂下眼來,繼續用鉛筆畫她的圖案。她發現不用圓規要畫幾個3角形的外接圓,還是不太容易的。耳朵中聽到呼呼聲,她抬起頭來,覺得自己也有醉意了,不過神智還是十分清楚的。

「善樓有沒有逮捕彭茵夢?」她問。

「沒有吧,怎麼啦?」

「想辦妥這樣一件謀殺,北富德一定得有1個女同謀。他一定得有1個女人打電話給他太太,騙她去那車庫。假如他和彭菌夢有一手,我相信彭茵夢就是那個我們要的女同謀。」

「喔!」賈克受了酒精的作用,熱心地反應道:「你的想法真上路。」

「而且我認為所有的這些匿名信都是這可惡的小騷蹄……可敬,都是這可敬的—一小騷蹄子寫的。」

賈克不懂地說:「她為什麼要寫信控訴她自己呢?」

白莎突然有了新的概念。「當然是為了撇開別人對她自己的懷疑。在寄出信件之前,她已經知道北太太死了。她也知道,事情有一些意外,並沒有像她想像中那麼順利。她知道,這樣一封信可以轉移別人對她的懷疑。你看,目前在你們警察的心目中,她只是北富德的情人,而不是北富德的同謀。」

「喔—一你可能——說的沒有錯。」賈克掙扎着想起來拿電話。「要告訴宓警官嗎?我來看—一他電話幾號—一得想一下。」

賈克把頭放在手上。把頭擱在桌上,集中腦力在想。

幾秒鐘后,白莎看到他寬大的肩頭一松,雙臂向左右一垮,上身平平趴在桌上,電話機被撞得幾乎摔在地上。白莎想扶他一把,但是他已經鼾聲大作,嘴裏呼出來的都是威士忌的味道。

白莎小心地把自己會咯咯叫的迴轉椅退後。她站起來,覺得自己也有點飄飄然。她用手輕輕地扶著桌子,站穩、用腳尖走向辦公室門。

在她背後賈克不安地移動一下,嘴裏咕嚕地在說什麼聽不懂的話,舌頭因為酒精作用,大得在嘴裏滾不過來。

白莎小心地把她私人辦公室門打開一條縫,慢慢地擠出去。她小心地把門帶上,捉住了門手,不使門鎖發出聲音來。

天已經全黑了。但仍有足夠亮光使她能經過接待室,不致撞到傢具弄出聲音來。她摸索到辦公室大門門把手,走出走廊前,她還確定一下,把門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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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的貓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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