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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醫生聽到門鈴,親自出來開門。臉上看得出,難得有機會休閑在家,卻被打擾。但是,他看到是我,心境就開朗起來。

「想不到,是賴唐諾。我們的太空小戰士。進來,進來。今晚傭人休假,所以我自己應門。我對傭人休假的日子都很怕,因為太多人為無足輕重的事來打擾醫生。進來,進來坐下。」

我跟隨他來到像接待室的玄關。裏面有些椅子。他說:「這是我準備萬一有急診的病人,可以等待用的。我後面有間房間,必要時可以開個小刀。我們現在要去真的起居室,坐得舒服一點,我希望你不是太急着走,我們聊聊。」

「既來之則安之,我一點也不急。」

「太好了,我也正想和你作一次長談。她腦子裏有些事,很讓我操心。我是指我的病人,也是你的當事人,戴太太。」

「戴太太怎麼樣?」我問。

竇醫生蹙住雙眉說:「我真擔心她。進來,請坐。來點酒如何?只是我不能陪你喝,不知什麼時候會有急診。」

「我可以來點蘇格蘭威士忌加蘇打水。」

「你儘管坐着,我來給你弄,這房裏什麼都有,除了冰塊之外。我出去拿冰。你不要客氣,請坐。我很抱歉,上一次把你叫出來,在汽車邊上那麼唐突。那時,我還不清楚你是怎樣一個人。你等在這裏,我給你拿酒。」

我把自己舒展在椅子上房間是十分安適的。深而軟的椅子,減弱了的燈光,有一側大書架的牆壁,一張大桌子上,有近期的報章雜誌,香煙匣在手邊,打火機在小桌上,椅子後面有落地燈可以看書——真是一個起居室。

房間里充滿了煙草的香味,顯得房間經常被主人利用,主人是男性,家中沒有女主人。人可以在裏面充分休息,外界的污染,嘈音,煩惱,都可以在現代化隔音設備下,完全隔絕。整個房子都有空調。

外面廚房裏,我聽到竇醫生把冰塊倒進玻璃碗裏。

他帶了只大盤進來。有一瓶蘇格蘭威士忌,一瓶總會蘇打水,一個大玻璃碗,裏面裝滿冰塊。還有玻璃杯和草編玻璃杯套。

「不要客氣,賴。」他說着,把盤子放在咖啡桌上:「我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喝酒。你自己調酒,會合意一點。我看你喝,也很高興。我真的忘不了你那場表演賽。精彩極了。當然對我的病人,太不利。我應該見機早點把她送回去,但是連我也一下子忘了我的責任。你速度快,有協調。你學過拳擊。」

我笑着說:「我是用最苦的方法學來的,每個人都拿我練拳。白莎出錢,我去練柔道。有一點用。另外有件案子,我遇到了以前打過冠軍的拳迷。他一定要訓練我,使我成拳手。有兩手還有點道理。」

「我也要說,真有點道理。大家都喜歡看小個子打倒大個子,同情弱者的原因吧。那一次打得乾淨利落得很。令我久久也不能忘懷。」

我給自己倒了杯酒:「你剛才想告訴我,戴太太什麼事。」

他點點頭,開始想講什麼事,自行停住,很思考地看着我,相當久后,他說:「各種職業都有他自己的倫理道德。除非病人同意,我是不能把病人的癥狀和診斷對你討論的。」

我沒有接話。

他停了一下,來表示他即將講的話非常重要。他繼續說:「但是,你是我病人請來替她調查案件的。我的病人指示我盡一切能力,和你合作。為了你順利完成你的工作,對我病人的情況當然應該有所了解。在這個立場上,任何你要問的問題,我都可以回答你。你現在懂了嗎?她指令我告訴你一切對破案有關的資料,當然我病人也就是你的當事人,她自己的情況也包括在內。」

他停下來,等我問問題。我知道他希望我能一問即中的。

「戴太太有卧床或用輪椅的必要嗎?」

「只為了減輕她精神和心臟的壓力,讓她腦中留意自己。為了某種理由,目前是很重要的。」

他很巧妙地加重語氣在「某種理由」。

我說:「她為了某種理由,顯然認為,她的秘書史娜莉和她丈夫有特殊的關係。這種對史小姐的敵視,會不會增加自己精神負擔,而使你的病人病況不穩定呢?」

他的眼睛發亮了:「你正在問我希望你問的問題了。這問題使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我認為很重要的事情。她對史小姐的憎恨,已演變為對她健康實質的威脅。而且有增無減。我已用盡方法勸她,多注意自己,少注意史小姐。」

我說:「心裏有什麼事,吐出來也許會好一點。再說,你的地位很特殊。你說過不論什麼事,在報告戴太太之前,應該先向你報告。」

「發生什麼事了。有什麼不平凡的事嗎?」

「是的,我去過史娜莉的公寓,我用萬能鑰匙開的門,因為我要看些東西。」

「看什麼?」

我說:「這一點等一下說。我給貝司機加了點壓力。他有刑事前科。」

「這我知道,」竇醫生說,「警方發表了貝司機的說詞,我覺得很荒謬。」

「是我故意叫他去把首飾拿出來的。」

「你怎麼想到他能幫你拿得到呢?」

「我有把握相信他辦得到。」

「他辦到了?」

「是的。」

「首飾哪裏去了?」

「在我這裏。」

「你還沒有告訴戴太太?」

「還沒有。」

「史小姐跟這個……」他停住。

「請講。」我說。

「……這個失竊案,有沒有關係?」

「我想有。」

「我就怕如此,」他說,「首飾的事,都還沒有告訴過戴太太嗎?」

「沒有。」

「有沒有給她任何暗示,你會在什麼地方找到,怎樣去找,或是史小姐可能與此事有關?」

「沒有。」

「暫時不要,我們得另外想個辦法,否則對我病人的精神會有損害。」

「也許她已經知道了。」

「我想不會。她要知道,我就會知道的。」

「也許最好不告訴你。」

「也許,」他想了一下,「但機會太少了。」

「她!」我說,「現在我說我的遭遇。」

「是什麼?」

「我去史小姐的公寓。我用萬能鑰匙進去的。起先我認為裏面沒有人。我選定進去的這個時間,裏面應該沒有人。但是,裏面有人。」

「什麼人?」

「史娜莉。」

「她怎麼對你?」

「什麼也沒有,她死了。」

「死了!」

「是的。」

「死了多久了?」

「不久,是勒死的。一條粉紅色女人束腰上的繩子,疊成二條,在她脖子上打了個結。在脖子後面,一根擀麵杖,插在繩上扭絞著。我不知道,屍體解剖有什麼發現。多半先是用那木棒,把她打得失去知覺,而後再下手的。」

有一會兒,他臉上有驚奇得不能相信的樣子。而後他牽牽嘴唇要說話,又自動停止。

我說:「謀殺的時間,只是我到達前數分鐘。屍體尚相當溫。沒有脈搏。我把繩子放鬆,打電話請求人工呼吸器。我想想我留下也沒有用,就走了出來。一個清潔工看見我出來。事情湊在一起,警察現在在找我。」

「但是,你應該可以證明你自己無辜呀。謀殺人的兇手當然不會打電話請求救他謀殺的人。」

「也不盡然,」我說,「假如兇手確知人已死定,這倒也是很好的遁辭。至少警方會這樣想。不管怎麼樣,目前我最好不要在外面亂逛。」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準備要把全案結束了。此後24小時內,會有變化,證明我所想的是否正確。我實在不能浪費這24小時在監牢裏。所以我來請你幫忙。」

「你要我做什麼?」

我說:「我來找你急診。我有嚴重的神經震驚。我心臟不太好。血壓升得太高。我心神不定,神經過敏。你給我鎮靜劑,把我送到醫院去,指定不準打擾。24小時之後,你才認為有希望復元,連警方也要等候24小時才能向我問話,否則會對我健康有損害。假如我騙你,沒有服用你給我的鎮靜劑,當然你不會知道,至少裝成不知道。」

我還沒有說完,他就開始搖頭:「我不能如此做,和倫理不合。」

「為什麼不合?你還沒給我檢查呢。」

「你說的只是癥狀,連一點他覺癥候都沒有。假如我說給你鎮靜劑,我一定給你鎮靜劑,真正的皮下注射。我假如給你打針,你會睡一整天。你什麼也不能做,醒回來還是昏昏沉沉。我不幹。」

我說:「我們再把這件事仔細想想。」

「你怎麼說都沒有用。我就是不能這樣做。我什麼都肯幫你忙,這個就是不行。」

「謀殺工具是廚房用具,擀麵杖。」我說:「接下來用的是束腰上的繩子。男人很少用這種東西。」

他懂了我現在暗示什麼,開始和我辯論。「為什麼?」他問:「男人可以故意用這種工具,使人把嫌疑轉給女人。」

「可能,但機會只10%。」

「即使如此……」他馬上決定不要在這個主題上爭辯。

我說:「戴醫生被殺那晚,你當記得,我曾到過戴太太的卧房。有一個束腰在一張椅子背上,那副束腰是緊身褡那一類,用的是條粉紅色繩子。」

「我向你保證,年輕人,這沒有什麼大驚小怪。許多女人到了中年以後,使用不同的支架保持體型。」

我引他注意:「厲警官在調查這件案子。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查到戴太太身上。假如……只是假如……他發現戴太太常穿的束腰不見了,或是發現束腰上的繩子不見了。讓我們再來一個假如,假如,厲警官在廚房裏找不到差不多每家都有的擀麵杖。」

「荒唐!荒唐!這不可能。」

我點上一支煙,坐在那裏吸煙,不講什麼話。靜肅的壓力漸漸加之於他。

「即使如此,這也可能是設好的圈套呀。」

「是可能。她是你的病人。你應該和她站一條線上。」

「假如她是個兇手,即使是我病人,我也不會和她站在一條線上。但是我認識戴太太很久了。我知道她絕不可能做你說的這種事。」

「以一個醫生立場,來說一個病人?」我問。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以前認為你對她的感情,完全是沒有私人情份的。」

我又開始吸煙,讓他多想一想。大家靜了一陣。

「我們該做些什麼呢?」

我說:「這樣說法才像點樣子。我不能去戴太太的家,至少現在不能。第一,警察會守着那屋子,第二,即使我不被逮住,他們也會知道我到過那裏。假如我去廚房東摸西摸去找擀麵杖,或找個理由到女人卧房去看她束腰上的繩子,會反把事情整個弄糟。但是你去的話,會自然得多。醫生去看看自己的病人,是天經地義的事,也許有什麼東西臨時要消一下毒,你可以到廚房去用水,用電。在廚房裏你可以快快地看一下,有沒有擀麵杖。」

「即使她廚房裏沒有,也不能證明什麼呀。」

「什麼人替你在這裏煮飯?」

「我多半在外面吃飯。我有個管家,為我清理及替我父親弄東西吃。他所有時間都是卧病在床的。」

「管家……她有沒有做過麵食呢?」

「怎麼啦。」

「你的廚房裏也會有個擀麵杖。建議你可以把它放在出診包里。假如在戴太太家廚房裏,你找不到擀麵杖的話,你可以讓警察找到一根。」

他用震驚的語音說:「賴,你瘋啦。我是一個有名望的醫生,外科醫生。我不可以做這種事。」

我說:「戴太太是你的病人,她是你的朋友,她是我的當事人。我要替她爭取那4萬元,我自己可以收取部分傭金。我們二人對即將發生的一切,都有切身興趣所在。你總不希望在現在這個關頭上,她被警方捉去,我也不希望如此。你現在去看她,我在這裏等你。你回來的時候,要告訴我有什麼發現。然後你把我送到醫院去。在醫院裏,我要好好想一想。」

「這和我醫生倫理不合,我不能這樣做。」

「每個醫生在一生之中,總有這樣一、二次,他既是醫生,但也是個普通人。職業倫理是做事準則,一點不錯,但人不能死守信條。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

他站起來,開始踱著方步。我還是吸我的煙。他神經質地走着,把指關節弄得格格地響,使我也煩躁不安。我站起來,走到窗口。外面太暗,什麼也看不到。

竇醫生一定是改變了喝一杯的決定,我聽到他打開威士忌瓶,倒了點酒出來。我轉回身,正好看到他急急走向廚房之前,倒了一杯酒進他嘴裏。我可以聽到他開櫃門,關拒門。我聽到他上2樓的聲音,聽到他在2樓卧房移動的聲音。而後他又下來回到廚房。數秒鐘后,他回到起居室,手裏拿了只黑色的出診皮包。

「有沒有?」我問。

「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講。尤其不能把自己束縛住了。你給了我很多要好好想一想的資料。你想警察會搜她的廚房。」

「絕對。」

「老天,要是雜貨店還開門的話,這鬼東西,兩毛錢1根,可以買它1打。」

「警察,」我說,「當然也想得到。」

他把出診包拿進廚房,出來的時候嘴唇拉得長長的,變得薄薄的:「好了,賴。我反正泡進去了。你做了沒有人能做的事。把我拖下水,完全違反了我做事的原則。」

「那就快點去辦,」我說,「有電話來,要不要接。」

「統統由你代接。」

「可能不太妥。」我告訴他。

「假如我要找你呢?」

「你找我的話,電話鈴響兩下就掛上,過60秒,再打。除了這個,我都不接。」

他想了一下說:「好,就這樣。」

「回頭你要送我進醫院?」

「我一定要給你打針。」

「當病人非常不安,精神不寧的時候。醫生不是常給他一針蒸餾水,告訴他這是嗎啡嗎?」

他的臉高興萬分:「是呀!完全正確。」

我說:「你給我的診斷是歇斯底里症。我可能求你給我毒品。你不想真給我。你給我一針蒸餾水。由於心理作用,我靜了下來。我有點精力不繼,想睡了。你可以……」

「在這種情況下,」他說,「我可以叫一個護士來,把你就放在我家裏。你就由護士來看護。當然只要她認為你睡著了,就不一定留在房裏。」

「有沒有辦法離開那個房間呢?」

「爬窗口,廚房上面是平頂的。你找一找,工人可以上去清理,你當然可以下去,可能有沒有扶手的鐵梯。你不會離開太久吧?絕不能超過1小時。」

「我不一定。」

「我也只能幫你到這地步了。」

「能不能跟護士小姐講妥?」

「絕對不可以。她只知道你是個真病人。由於你認為是嗎啡的皮下注射,你已經平安入睡。」

「把護士請來要多少時間?」

「20分鐘內我可以請到一個。」

「漂亮的?」

「嗯。」

我指著門的方向:「快走吧,說服你出動不容易。不過你理解力真高。」

他拿起出診包,快快出門。不多久,我聽到他的車子開上車道,快速地轉入大路。

我於是重新坐入大而軟的椅子中,給自己再倒一杯威士忌,加上蘇打水,大大的喝了一口。點上支煙,再喝口酒,把腳放到腳凳上。房子裏出奇的平靜。外面的鬧聲裏面聽不到,房子裏連木板吱咯聲都沒有。真是完完全全與世隔絕了一樣。

我抽完一支煙,也喝完那杯酒。我想想竇醫生,會不會臨時怯場了——把這裏所講的,向警方自白,或是一五一十告訴戴太太。

我伸手伸腳,打了個大呵欠。暖暖、懶懶的感覺包圍着我。我開始了解,這樣舒服的一個地方,對工作繁忙的醫生多麼重要。在這裏,可以輕鬆地把一切塵世遺忘。

我看看手錶,眼睛無法集中視力,看不清楚時間。

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打着我的腦子,提醒我注意。我太累了,不願去想它。我設法把它自腦中推開,但是拋不掉。突然,一個概念,把我像觸電一樣,自椅中彈起。

腳凳把我絆了一下,我蹣跚顛躓地維持一下平衡,快步地走向廚房。廚房後有一個通道,裏面有個樓梯也可通2樓。我爬上樓梯,非常吃力。樓梯通到一條走廊。我先試右側第一個門。顯然這是竇醫生的卧室。我經過它的浴室,進入隔壁相連的卧室。這是客房。我步伐不穩地開門又來到走廊,必須扶住房門才能走出去。我沖向對面的房門。一下推開。

一個十分消瘦的老人,年紀至少有70歲了,獨自閉目地躺在床上,皮膚像蠟一樣,嘴是張開着的,我站在床邊,聽他呼吸。

他一分鐘好像完全沒有呼吸,而後深深地吸著氣,突然停住,完全不動,好像他不再想呼吸似的。

我把手伸出來,去摸他皮包骨的肩頭,我失去平衡,一下倒在他身旁。

老人沒有移動,只是維持他原樣的呼吸。我搖他。他不安地動一動。我用力搖他,他伸起一臂放在我肩上。我輕輕地拍打他的臉,一面喂喂叫他,他張開了眼。

我說:「你是竇老先生,竇醫生的父親?」我自己聽自己的聲音模糊,遙遠。

他花了很久才恢復一點自己的理解力。他的眼睛有翳地直視着我,慢慢地又把眼皮垂下來。

我對了他大叫:「你是竇醫生的父親?」

他大大的睜眼說:「是。」聲音平一,無生氣。

我拚命使出全身餘力,勉強可以集中腦力,我說:「戴醫生在治療你,是嗎?」

「是。」

「他好久沒來了?」

「對,我兒子說,暫停一下好一點。你……什麼人?」

我說:「戴醫生死了。」

顯然,這句話對他沒什麼意義。

「你知道他死了嗎?」我問。

他眼睛又開始閉下,他說:「他一禮拜沒來了。」

我又搖他:「你最後一次什麼時候見他?是不是星期三,他釣魚回來之後?」

他用沒有焦點目標的眼光看我。我問:「他釣魚回來之後?」

他驚醒地說:「是,他去釣魚了。他和我兒子吵了一架。」

「為什麼事?」

「因為他沒有治好我。」

「是事後你兒子告訴你的?」

「是,但是我聽到他們吵架。」

「是你兒子告訴你,他們為什麼吵架?」

他要告訴我,而後又把眼睛閉上。樓下電話鈴響了兩下,兩下后,完全靜下。

這是約好暗號的第一部份。是竇醫生的電話。我看我的表。眼光仍無法集中。我從床邊爬起,走向樓梯。我盡量快,但不使自己跌倒。我的兩隻腳不聽指揮,我一腳踩空,自半梯翻下。驚惶下,人倒反而清醒了些。我急急忙忙來到電話機旁。正好在它開始響的時候拿起聽筒。這當然應該是竇醫生,鈴聲也是他信號的第2部分。

我拿起聽筒,有這麼一陣子,想不起一個人拿聽筒,第一句應該說什麼話。過了一下,我說:「喂。」

竇醫生職業性的聲音,自那頭傳來:「賴,是你嗎?」

「是。」

「那好,賴。我在這裏。你認為可能失蹤的那根繩子,的確不在這裏。我說的你懂嗎?」

「是。」

「好,你不必擔心。整個束腰我拿到了。擀麵杖在正確位置上,你懂嗎?」

「是。」

突然關心的聲音自那頭響起:「賴,你沒事吧?」

「我……還好。」

「你沒喝太多?」

「不……沒有。」

「你聽起來很累的樣子。」

「我是很累。」

他說:「賴,你不可以抽腿,這次賭注太高了。我冒的險太大了。」

「是。」

「賴,你一直在喝酒呀!」

「只又喝了1杯,只1杯。」

「真的只喝了1杯?」

「是。」

「一大杯?」

「大概。」

他激動地說:「賴,你喝太多了。你不能拋下我不管。把那瓶酒拿到廚房去,倒進水槽里。一滴也不許再喝。答應我,照我做,倒掉它。」

我舌頭厚厚地說:「是。」左手壓上電話鞍座切斷通話。

我等候足夠的時間,希望對方能把電話掛斷,使電話線路暢通。我的耳朵拚命在叫。我的腦子像只地球儀,在承軸上慢慢轉動。我希望能停住它,但沒有辦法。我把右手伸出來,希望摸到任何東西,可以把我手固定掛住,結果摸到了掛在牆上,裝飾用的毯子。我用手抓着它,同時不放棄話機,支持着。我伸出左手,我知道我必須請總機幫忙。我摸索着數字盤,找到最後一個洞,用盡全力撥到頭,放開。

感覺上,自我放開撥號的手指,至少經過一個小時,才聽到一個女人聲音說:「總機。」

「警察總局……快……兇殺案。」

我聽不太清楚,流水在我耳外向內流,流在內耳如大瀑布,瀑布遠處,一個男人的聲音:「警察總局。」

我喊著:「厲警官……厲……謀殺案。」

過一下,遠處換了個聲音:「厲警官……厲警官……這裏是厲警官,哈啰,這裏是厲警官,誰開玩笑?」

我把全身餘力用來集中注意力,我說:「我是賴唐諾……我在竇醫生的家裏,我對戴太太已經下了毒,我也對竇醫生的爸爸下了毒。我也毒……毒……」我腦中的雜音越來越大。頭轉得越轉越快。離心力也越加強。我緊抓右手,全部力量依靠在掛在牆壁上的裝飾毯子。還有很多話我要對厲警官說,但是我的舌頭太大了,已不能轉動了。右手抓住的毯子,一直像在拉我的手向上,我把身子壓上去不使它向上,拉住毯子的釘子垮了,我天翻地轉的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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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翻兩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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