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該死,薩迪斯特,別跳……」

前方撞車的巨響掩蓋了費瑞的叫喊,沒能阻止薩迪斯特從以五十英里高速行駛的凱雷德車裏跳下。

「維,他跳出去了,調頭!」

維肖斯控制車子轉彎,一個急速飄移,費瑞的肩膀在慣性作用下撞到了車窗上。車燈的光線迴轉劃過,正照見薩迪斯特把身體蜷成一團,在被積雪覆蓋的柏油路面上翻滾。下一秒,他立即跳起身,發足前沖,朝那輛冒着青煙的轎車開槍,那車凹陷的前蓋里嵌入了一棵松樹。

費瑞一刻不停地緊盯着他的孿生弟弟,伸手去解安全帶。這群次生人[1]被他們從卡德維爾城裏一直追到了郊外,或許他們的座駕剛剛毀在物理法則之下,但不代表他們就此失去了戰鬥力,這些不死的混蛋相當堅韌不拔。

凱雷德急剎停止的剎那,費瑞推開車門,手摸向了貝雷塔手槍。這些吸血鬼[2]族的宿敵總是隨身攜帶大量武器,成群結隊外出——真該死!三個白頭髮的殺手從車底爬了出來,看上去只有司機受了點傷,有些搖晃。

突發的變故並沒有讓薩迪斯特的行動緩下來。他帶着自殺一般的瘋勁,朝右邊的不死殺手三人組撲了過去,手上僅僅握著一把黑色匕首。

費瑞衝過道路,維肖斯雷霆般的腳步在身後響起。只不過,這次不需要他們出手。

沉默的颶風在空氣中盤旋,甜甜的松樹氣味和撞毀車輛流出的汽油味混在一起。薩迪斯特僅憑一把匕首就將那三個次生人全部放倒。他割斷了三人膝蓋的肌腱,讓對方無法逃跑,又砸斷了他們的胳膊,令對方無從反抗。這才將次生人拖到一起,彷彿在把一堆陰森的人偶排成一列。總共不到四分半鐘,包括搜出他們的身份證。

薩迪斯特停下手,深深呼了一口氣。他低頭看着殺手拋撒在白色積雪上的黑色血點,如同斑斑油跡。肩上升起蒸騰的熱氣,在冰冷寒風裏飄揚出一層迷濛難辨的輕霧。

費瑞將貝雷塔插回腰間的槍套里,感到陣陣作嘔,就如同硬生生吞下了一打培根油。他撫著胸口,往左側的公路望去。這個夜晚時段,22號公路如死一般的寂靜。尤其是在遠離卡德維爾的地方,不太會有人目擊到他們的戰鬥。當然了,馴鹿不能算在內。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明白自己最好別去阻止。

薩迪斯特蹲到其中一個次生人身邊,疤痕交錯的醜臉因為仇恨而愈發扭曲,破碎的上唇翻捲起來,露出長長的獠牙,如同猛虎的利齒般尖銳。剃成骷髏狀的短髮和顴骨下的空洞凹陷,讓他看上去像個不折不扣的死神。和正牌死神一樣,嚴寒中的殺戮讓他感到愜意。他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和寬鬆的黑褲子,身上的武器多過衣物:黑劍兄弟會[3]標誌性的黑色劍套懸在胸前,兩把刀貼著大腿兩側,槍套里是兩把席格-索爾警用手槍。

不過他從沒有動用過那兩把九毫米手槍,他更喜歡親手幹掉敵人的感覺。事實上,這也是他唯一主動去觸碰他人的時候。

薩迪斯特抓着皮夾克的前領將次生人從地上提了起來,兩人面面相對。

「那個女人在哪裏?」問話並沒有得到回答,只換來邪惡的冷笑。薩迪斯特一掌將次生人打昏。骨折的聲音在林間迴響,彷彿一根樹枝被乾淨利落折成兩截。

次生人殺手的輕蔑冷笑讓薩迪斯特怒火高漲,繼而轉化成了臉上的冰霜。他身體周圍的空氣彷彿變得比寒夜更加冰冷,就連飄落的雪片也不敢靠近,就像在害怕被他的憤怒快速融解。

費瑞聽到輕微的摩擦聲,回頭看見維肖斯正點起一支手捲煙。橙紅色的火光照亮了他左太陽穴處的文身和一圈山羊鬍子。

又是一記拳響,維肖斯深吸了一口,那對鑽石般沉靜的雙眼轉了過來:「你還好嗎,費瑞?」

不好,他感覺很糟。薩迪斯特的野蠻天性是潛移默化的結果,而且近來變得更加暴力,在戰鬥中難以管束。自從貝拉被次生人綁架之後,他體內那毫無靈魂、無底洞般的心變得狂暴易怒。

而且,他們至今都沒能找到貝拉。兄弟會成員對她的下落毫無線索,一無所獲,哪怕每次都像薩迪斯特這樣刑訊拷問次生人,也沒能得到任何消息。

貝拉被綁架了,令費瑞感到心亂如麻。他認識貝拉的時間不長,但她是個非常可愛的女人,值得用種族內最高規格的貴族待遇寵愛。對他來說,她的生存與否不僅是她家族的牽掛,還意味着更多。她似乎突破了費瑞獨身主義的界限,也越過了種種條規,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和薩迪斯特一樣,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她。可是已經過去六個星期了,他對貝拉是否還活着已經失去了信心。為了獲得關於黑劍兄弟會的消息,次生人們通常都會折磨拷問吸血鬼。而和所有平民吸血鬼一樣,她對黑劍兄弟會知之甚少,所以時間拖到現在,她肯定已經遇害了。

他只是希望,她在邁入虛空[4]之前,不必經受日復一日的拷問。

「你們對那個女人做了什麼?」薩迪斯特朝另一個殺手咆哮著,卻只得到連串的「去死」。薩迪斯特像泰森那樣,一口咬住了那個混球。

兄弟會裏沒人知道薩迪斯特為什麼會對一個失蹤的平民女性如此在乎。他出了名地憎惡女人……該死的,他簡直是把女人當做洪水猛獸來看待。所有人都在猜測貝拉怎麼會和他扯上關係,但沒有人能預料到他的反應,包括身為他孿生兄弟的費瑞。

薩迪斯特實施的殘酷刑訊發出了巨大聲響,回蕩在寂寥的森林中。那個次生人扛了下來,沒有給出任何信息,費瑞卻感到自己心裏的某一處碎了。

「我不知道,我還能忍受多久。」他壓低聲音說。

除了保護吸血鬼一族、對抗次生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薩迪斯特。每一天,費瑞獨自入睡,如果他還能夠入眠的話。食物並不能給他帶來些許愉悅。因為堅持獨身主義,女人也離他很遙遠。他每一秒都要擔心薩迪斯特會在接下來闖下什麼禍,又有誰會因此而受傷。他只覺得自己像受到凌遲之刑,間接承受了來自弟弟的殺意,不停失血、緩慢死去。

維肖斯用戴着手套的左手鈎住費瑞的脖子:「看着我,兄弟。」

費瑞盯住他的眼睛,打了個寒戰。那隻文身圍繞的左眼瞳孔在慢慢擴張,直到只剩下漆黑的虛無漩渦。

「維肖斯,不要……我不需要……」見鬼,他現在不想聽見將來發生的事,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事情即將變得更糟的事實。

「今天晚上的雪下得很慢。」維肖斯說道,拇指在一根較粗的頸靜脈血管上來回摩擦。

費瑞眨了眨眼,一種古怪的冷靜傳來,心跳隨着有節奏的摩擦開始變慢。「什麼?」

「雪……下得很慢。」

「是啊……是啊,下得很慢。」

「而且今年下了很多雪,是不是?」

「呃……是啊。」

「對……很多的雪。還會有更多的雪,今晚,明天,下個月,明年。在該來的時候來,在該下的地方下。」

「沒錯,」費瑞輕聲答道,「沒什麼能阻止它。」

「除非你是阻擋它下落的大地。」拇指的摩擦停止了,「我的兄弟,在我眼中,你並非土地,所以你不會去阻止它,永遠不會。」

薩迪斯特用匕首刺入次生人的胸膛,屍體在一陣爆炸和閃光后消失不見。

只剩下汽車上破損不堪的散熱器發出「嘶嘶」聲,配合著薩迪斯特的沉重呼吸。他從焦黑一片的土地上站起身,臉上和小臂上沾染著次生人的黑血,如同鬼魅一般。暴虐的氣場像是一層閃著微光的薄霧,將周遭一一覆蓋。背後的森林一片朦朧,如波濤般晃動着投影,襯托出他的身影。

「我要去城裏。」他說道,在大腿上擦掉匕首上的血跡,「找更多的次生人。」

準備回頭狩獵吸血鬼之前,O先生又一次抽開史密斯·威森手槍的彈夾,朝槍管內望了幾眼。這把槍已經許久沒有清理了,另一把格洛克手槍也是。雖然他還有不少其他的事要做,但白痴才會放任自己配備的火力減弱。該死的,作為次生人,必須時刻確保自己的武器處於巔峰狀態。當遇見黑劍兄弟會這類目標時,你絕不會希望自己的武器出差錯。

他穿過拷問中心,繞過刑訊用的驗屍桌。這是座沒有隔間的建築,腳下的泥土就充作地板,有間淋浴房,卻沒有廁所和廚房,因為次生人無需進食。房間里也沒有安裝窗戶,所以能將大部分的風隔絕在外。屋裏還掛着一張供他睡覺的帆布床。這裏建成不過一個半月,房間里泛著一股木板清漆的味道,還有用來取暖的煤油爐的氣味。

唯一算是完工了的傢具是從地板一直頂到房椽的貨架,靠在十二米寬的木板牆上。每一層上分門別類齊整地擺着次生人使用的刑具:刀具、鉗子、鑷子、鎚子、電鋸等。只要是能令人驚聲尖叫的刑具,他們應有盡有。

這個地方不僅可以用來虐待俘虜,同樣用作囚禁俘虜。將吸血鬼囚禁一段時間,是一項挑戰,因為只要給他們機會冷靜下來,集中起精神,他們就很可能在你面前「噗」的一下消失!鋼鐵的確能防止他們的傳送,但牢籠上的鐵柵欄無法遮擋太陽光的照射,而一座全鐵制的牢房又不現實。相比之下,垂直打入地下的波紋鋼管道就行之有效得多。一如現在,這裏正關押著三個囚犯。

O先生心癢難耐,想去囚禁管道那邊。只是他心中也清楚,那樣一來他今天必定不會重返戰場了。可是,他還有他的定額要完成。首席次生人第一助手的身份為他提供了一些額外便利,比如在這裏獨自享受一些小樂子。不過,為了維護這些私隱,他就必須恰如其分地給出合格表現來——例如打理他的武器,儘管心中更期待去做些別的事。他將急救箱推開,抓過清理手槍的工具盒,又從屍檢桌下拉過一張圓凳。

一陣敲門聲后,這座建築唯一的一扇門被推開,O先生循聲回頭。看清來人之後,他強迫自己隱去嘴角的懊惱。雖然心生抗拒,但僅拿自我保護作為理由,恐怕很難拒絕這位次生人社團的硬茬子二號人物。

若是指望能完好地活下去,挑選這位首席次生人作為對手,顯然不是什麼上佳選擇。他身高2.13米,站在光禿禿的燈泡下,身形如同一輛汽車般方正而結實。和所有長久加入社團的次生人一樣,他渾身都透著蒼白,皮膚從不會泛紅;頭髮的顏色像是蜘蛛網;淺灰色的眼睛恰如陰鬱的天空一樣毫無光彩、毫無波瀾。

X先生閑庭漫步,檢視着拷問中心,不是檢查物品的擺放,更像是在尋找什麼。「有人告訴我,你又抓了一個。」

O先生放下清潔槍膛的棍子,計算著自己身上的武器,右大腿上貼著飛刀,腰後面別着格洛克,他真希望自己多準備幾件武器。「四十五分鐘之前,我在城裏的『零度總和』酒吧外面抓到的。他就在其中一個洞裏,還在折騰呢。」

「做得很好。」

「我現在正準備再出門。」

「你要走?」X先生在貨架前停住腳步,抓起一把鋸齒形的獵刀,「我聽到了一些令人驚訝的傳聞呢。」

O先生閉緊嘴,手指慢慢摸向大腿,朝刀柄靠近。

「你不問問我是什麼事嗎?」首席次生人說着走到埋在地下的三處囚禁管道前,「還是說你已經知道秘密了?」

O先生手掌覆在刀上,死死盯着在鐵絲網蓋前逗留的X先生。他根本不在乎前兩個俘虜,但是第三個,是他的人!跟誰都沒有關係!

「都佔滿了?O先生?」X先生用戰鬥靴的鞋尖點着一直延伸到洞裏的繩索,「我以為你會殺掉一兩個呢,在他們吐不出什麼要緊信息的時候。」

「我就是這麼做的。」

「那樣的話,算上你今晚抓到的平民,應該還有一個空位才對。可是你這裏滿員了啊。」

「我還抓了一個。」

「幾時?」

「昨天晚上。」

「你在撒謊。」X先生踢開第三根管道的鐵絲網蓋。

O先生本能地沖前兩步,想拿刀捅進X先生的喉嚨。但他根本做不到,首席次生人有個絕妙的花招,能讓下屬僵在原地,而他只消對你瞟上一眼。

於是,O先生選擇留在原地,渾身氣得發抖,竭力控制自己不撲上去。

X先生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筆管電筒點亮,照進洞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他睜大了眼睛:「上帝啊,真的是個女的。為什麼沒有向我彙報?」

O先生慢慢提起腿,伸手去夠工裝褲側面的匕首,等手指緊緊握住刀柄,堅定了信心之後,他才說道:「她是新抓到的。」

「這和我聽到的不一樣哦。」

X先生疾步衝進浴室,撩開乾淨的塑料浴簾。旋即咒罵着一腳踢開擺在角落裏的女士洗髮香波和嬰兒油。緊接着又奔到彈藥庫,掀翻藏在後面的冰櫃,讓裏面的食物滾落到地上。次生人沒有咀嚼和吞咽的需要,這些食物使O先生不打自招。

X先生蒼白的臉上怒意凜然:「你是在豢養寵物嗎?是不是?」

O先生一邊算計著兩人間的距離,一邊模稜兩可地否認:「她是有價值的。我要她在審問上起作用。」

「怎麼做的?」

「吸血鬼的男人不喜歡看到女人受傷害,她就是一劑催化劑。」

X先生的眼睛眯了起來:「你為什麼沒有向我彙報她的事情?」

「這是我的拷問中心,你交給了我,就歸我來管。」要是讓他知道是哪個混蛋把消息漏了出去,一定會活扒了那個傢伙的皮,「這裏我管事,你知道的。我怎麼做,跟你沒有關係吧。」

「至少我應該知情。」X先生突然停下腳步,然後說道,「你手上拿着那把刀,想做點什麼呢,孩子?」

是啊,實際上我很想動手,混蛋。「這裏到底是不是我說了算?」

看到X先生腳上移動重心,O先生已準備好接受一擊。

只不過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在緊張的氣氛下,第一聲鈴響顯得異常刺耳,彷彿尖利的叫聲。第二聲則像是干擾聲。到了第三聲,O先生就覺得響得恰是時候。

O先生意識到自己不太清醒。雖然他是個大個子,也是個打架好手,但絕對干不過X先生的那個小把戲。如果他害自己受傷或者被殺死,又有誰來照顧他的「妻子」呢?

「去接電話,」X先生命令道,「開免提。」

電話來自另一支精英小隊:有三個次生人在公路旁不過三英里的地方被人殺死。他們的車子也被一根倒下的樹榦壓得實實的,屍體湮滅時的灼燒在雪地里留下了幾處印子。

狗娘養的,又是黑劍兄弟會幹的好事。

待O先生結束通話,X先生才開口:「聽着,你是想跟我打一場呢,還是準備滾回去幹活?其中一種能保證你現在就送命,你自己選吧。」

「這兒歸我管嗎?」

「只要你能提供我需要的東西。」

「我已經抓了很多平民吸血鬼。」

「但他們沒找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

O先生一邊時刻注視着X先生的一舉一動,一邊退回第三根管道跟前,將網蓋移回原處。他一腳踩在蓋子上,不偏不倚地迎上了首席次生人的視線。

「如果兄弟會對自己種族的人也保守秘密,我也沒什麼別的辦法。」

「也許你只是需要更加專註一些。」

別朝他噴粗口,O先生告誡自己,要是輸掉了這場意志力的測試,你的女人就要去喂狗了。

在O先生抑制怒氣的同時,X先生淺笑着繼續說道:「如果你的能力不止克制那麼簡單,也許就更讓人敬佩了。至於今晚,黑劍兄弟會肯定會去拿被他們幹掉的幾個傢伙的罐子。你趕快到H先生家拿他的罐子。我會安排別人去A先生的家,我自己去D先生那裏。」

X先生在門口停住,回頭加了一句:「至於那個雌性吸血鬼,你如果只當她是審訊工具,那就可以接受。不過你要是為了其他原因才留下她的,我們就有麻煩了。你會變得軟弱,然後,我不得不把你切成一片片餵給奧米迦。」

對於這樣的威脅,O先生連個冷顫都不曾有。他曾經挨過奧米迦的折磨,覺得自己完全能夠再撐過一次。為了他的女人,他甚至願意去承擔任何事。

「現在,你要怎麼回答我呢?」首席次生人質問道。

「是的,老師。」

一直等到X先生的汽車遠離,O先生懸起的心才如釘槍般直直落下。此刻,他很想將屬於自己的那個女人拉出來,感受她貼緊自己的身體。可是那樣的話,他就永遠走不了。他試着冷靜下來,想要迅速清理完史密斯·威森手槍,整裝出發。效果雖然不佳,但至少在清理的過程中,他的雙手不再顫抖。

臨出門前,他取走卡車鑰匙,又在第三根管道上安裝了動作探測器。這個裝置的效果卓著,一旦紅外線遭到阻擋,三腳架上的手槍就會被觸發。然後,那個好奇寶寶的身體就會出現無數個窟窿。

O先生仍在躊躇是否就此離開。上帝啊,他很想去抱一抱她。害怕失去自己女人的念頭,哪怕僅只是個假設,也讓他抓狂不已。那個吸血鬼女人現在已經成為他活下去的理由。他的人生,不再是為了社團,也不再是為了殺戮。

「我要走了,老婆,你要乖乖的。」他等了一會,「我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們給你洗澡。」依舊沒有得到回應,他試探地問,「老婆?」

O先生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儘管心中在告訴自己應該像個男人一樣。但在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之前,他實在無法移動腳步離去。

「別讓我在離開的時候連聲告別都沒有。」

沉默依然。

一陣心疼緩緩滲入心底,他對她的愛意在悲泣。他深吸了一口氣,那股絕望的沉重壓在胸口。回想起變成次生人之前的那份愛意,回想着詹妮弗——那個他多年來愛過的最特別的女人。可是,當時的他是個多麼幼稚的蠢貨啊。現如今,他才真正領會到激情的含義,他的女俘虜如同一處不斷灼痛的傷口,讓他時刻體會到重新像個男人的感覺。她取代了他出賣給奧米迦的靈魂,成為了他的新靈魂。唯有通過她,他才能苟活世間,儘管他本身已經是個亡靈般不死的怪物了。

「我會儘可能快回來,老婆。」

貝拉蜷縮在管道里,她聽見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她沒有回話,令得那個次生人摔門而出,這讓她心底舒暢。她終於完全失常了,不是嗎?

可笑,這份瘋癲竟是等待着她的死神。從幾個禮拜前在管道里蘇醒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死亡將無可避免,自己的身體終將支離破碎。可事實並非如此,是她自己對自己宣判了死刑。或許她的身體還逗留在相對的健康上,可她的心早已死去。

持續不止的精神上的病態彷彿有形一般,登堂入室,進而慢條斯理地攫取了她。一開始,她只顧著害怕,除了嚴刑拷問之外什麼都想不到。可接下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想像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是啊,這個次生人抓住了她,他盯着她身體的眼神令她心生憎惡,但他沒有像對待其他吸血鬼一樣拷問她,也沒有強姦她。

她的想法也在相應轉變。她恢復了精神,開始期待着被人解救出去。涅槃般的期待持續了很久,或許有整整一個禮拜,儘管身處地底,日子的變遷難以去計算。緊接着,她的心情就像坐上了不可逆轉的滑梯。讓她作嘔的正是那個次生人。她用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能對這個捕獲者形成某種奇異的控制力。她又花了一段時間漸漸適應這樣的狀況。一開始,她只敢動手去推他,試探他的底線。到了後來,她竭力讓他感到痛苦和折磨,不為別的,只因為她恨他,想要讓他傷心。

出於某些未知的原因,那個抓住她的次生人……愛上了她,而且愛得全心全意。有時候,他會朝着她大吼大叫,處於暴怒狀態的他着實將她嚇著了。可奇怪的是,貝拉對他越是強硬,他反而對她越好。只要她一收回目光,他就會慌張地團團轉;當她拒絕他買來的禮物時,他甚至開始啜泣。他越來越沉迷,擔心、挂念她,懇求她的關注,甚至在她身邊蜷縮成一團。被她拒絕時,他也會一蹶不振。

玩弄他的情感成了貝拉在仇恨世界裏的全部精神寄託,那股殘忍也在蠶食、謀害她的心靈。她或許曾經活着,作為一個女兒、一個妹妹……作為誰的什麼人……而現在,她變得堅強,在夜魅夢魘的迷霧之中百毒不侵,像塊水泥一般不受腐蝕。

虛空中的聖女啊,她知道那個次生人絕對不會放了她,也確定他最終會殺死她,奪去她的未來。她現在唯一擁有的,就是這個和他糾纏在一起、神憎鬼厭卻無窮無盡的現世。

一個她有段時間不曾憶起的感覺——焦躁,自胸口處奔騰而至。

迫切想要回到麻木的狀態,她開始專註地想像土地有多麼冰冷。次生人一直要求她穿上從她家中抽屜和衣櫥裏帶來的衣物。七分褲和羊毛衫,還有溫暖的襪子和靴子,將部分寒冷隔絕在外。只不過,就算裹得再厚實,寒冷還是殘酷無情地侵入了保護層,深入到骨子裏,連她的骨髓一併凍成冰渣。

她不得不把思緒轉回自己的農莊,那棟才住了沒多久的房子。回想着起居室的壁爐里升騰躍動的火堆,獨處時的樂趣……糟糕的景象,糟糕的回憶,讓她想起了舊時的生活,她的母親……還有她的哥哥。

上帝啊,瑞梵吉。瑞梵吉的指手畫腳一度逼得她快要發瘋了。但他無疑是對的。要是她一直跟家人住在一起,就不會認識住在隔壁的人類——瑪麗,也就永遠不會在那個夜晚穿過兩棟房子間的草場去確認瑪麗是否安好,也不會撞見那個次生人……自然也不可能淪落到現在這樣子,像具行屍走肉,只剩下機械的呼吸。

她猜想着自己的兄長會花多久時間來尋找她,他現在是不是已經放棄了呢?可能吧,就算是瑞梵吉,也不可能在毫無希望的情況下長期搜索下去。

她願意打賭,瑞梵吉一定找了很久,卻又慶幸他沒能找到。儘管性格衝動勇猛,但他依舊只是個平民,很可能會因為來解救她而受到傷害。次生人很強大、殘酷、力大無窮。想要把她奪回來,非得有怪物般的力氣不可。

薩迪斯特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腦海中,形象清晰得如照片一般。她彷彿看見了那雙凶野難馴的黑色眼睛,橫貫臉部的疤痕拆裂了上唇,咽喉和手腕上還留着血奴的文身。她不由回想起他背上的道道鞭痕,RT上穿的環,瘦得只依靠肌肉在支撐的身體。繼而想到他那兇狠、不知妥協的殘虐意願,無比高漲的恨意。他是吸血鬼一族裏的恐懼魔王,令人驚怕不已的危險人物。用他孿生哥哥的話來說:不是頹廢,而是精神上的徹底崩潰。這或許使得他成為了最恰當的拯救者。因為薩迪斯特和綁架她的那個次生人頗有相似之處,而且他的殘暴或許是能將她救出去的唯一希望。可是她也很清楚不該指望他會搜救——她不過是個和他只見過兩面的平民女人。

而且他還曾逼迫她發誓永遠不要再靠近他。

恐懼在向她靠攏,她試圖控制情緒,說服自己瑞梵吉還在搜索她的下落。要是發現關於她被關押的地點的線索,肯定會聯絡兄弟會的戰士。接下來,或許薩迪斯特會來找她,這是他被要求執行的職責的一部分。

「喂,有人嗎?有人在這裏嗎?」一個顫抖的男人聲音弱弱喊了幾句,又噤聲了。

是剛被抓的新俘虜,她想到,每次一開始,他們都會嘗試呼救。

貝拉咳嗽了一下:「我……我在。」

「哦,我的上帝啊……你是那個被抓走的女人?你是不是……貝拉?」

陡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貝拉恍惚不已。見鬼,那個次生人一直喊她「老婆」,她差點忘記自己應有的稱呼。「嗯……是的,是我。」

「你還活着?」

好吧,至少她的心臟還在跳動,不管心率是否不齊。「你認識我?」

「我……我去參加了你的葬禮,和我的父母一起。他們叫拉斯塔姆和吉莉玲。」

貝拉渾身打顫,她的母親和哥哥……竟然已經讓她安息了。不過,他們當然會這麼做。她的母親崇信宗教,是古老傳統的盲從盲信者。在確認女兒死去后,她必然會堅持舉行與身份匹配的葬禮,好將貝拉度入虛空。

哦……上帝啊。憑空猜測和真正知道自己的家人已經放棄了搜索,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再也不會有人來搜索她了。

她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隨即意識到自己在啜泣。

「我要逃走,」那個男人氣勢如虹,「我會帶你一起。」

貝拉膝蓋一軟,靠着管壁滑坐到地上。現在,她算是真的死掉了,對不對?不只是逝去,而且還被埋葬了。

這個比喻貼切得要命,因為她的確被困在大地之下,逃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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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王·戀人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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