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21:落跑新郎

LESSON 21:落跑新郎

從這個城市的高空望下去,或者從上帝的眼光看下去,這個地球上有六十億人口。他們每天在密密麻麻地像螞蟻一樣遷徙、忙碌。為了同樣的利益拼搏奮進,為了同樣的娛樂大聲咒罵。這樣很容易給人造成一種錯覺:人是群居的動物,我們需要其他人的陪伴。但其實每個人的心裏都知道,在內心深處,我們是多麼孤單。我們沒有別人,只有我們自己。一個人獨自孤零零地生下來,孤零零地死去。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每個月總有幾天,顧小白心情低落,什麼事情也不想干,就躺在床上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這一天,羅書全推門進來,發現顧小白故態復萌的時候,一點也不驚訝。

「我覺得你就是缺女人。」羅書全嘆了口氣,坐在顧小白床邊安慰,「你每次都這樣,一談戀愛就什麼衝勁兒都上來了,幹什麼都熱火朝天;一旦單身超過一定時間,就開始定期發精神病。」

「問題是我不想談戀愛啊。」顧小白很愁苦,「談了又要分手,分手還是回到原來的德行。我覺得我早晚有一天孤獨終老——你到底來找我幹嗎?」

「我是來問你明天有沒有空來幫我搬家。」

「搬家?」

聽到這句話,顧小白比家裏着火還緊張,連忙從床上坐起。

「你要搬到哪裏去?你怎麼說都沒跟我說過?」

「別,你別緊張,」羅書全連聲安慰,「不是我要搬家,是AMY要搬家。我去幫她搬,你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

「搬到哪裏去?」

「搬到我家。」望着顧小白獃獃的眼神,羅書全羞澀地說,「我們打算同居……」

原來AMY和羅書全複合后,有一天兩個人閑來無事,各拿着一台電腦上網。羅書全眼看着AMY不斷地在鍵盤上按著,搜索着什麼,然後表情越來越凝重,緊張。羅書全也是發賤,忍不住湊過去問她什麼事,原來AMY租的房子快到期了,要換新的地方……

「你們也知道,」羅書全睜大眼睛說,「現在房子這麼貴,稍微市中心一點隨隨便便四五千塊錢,三千塊以下基本上只能住到郊區去了……」

在樓下的茶餐廳,顧小白把左永邦拉來做了援兵,羅書全沒想到自己和女友同居居然還要向兩人申報批准。在複合這件事上他最終沒忍住,吃了大虧,失了主動權。所以聽AMY說要找房子,他居然有些自暴自棄的想法,就說索性住到我家來算了。AMY已經允了,但好像落水快淹死的人,希望聽到岸邊人安慰他海下有龍宮,羅書全也希望得到顧小白和左永邦的支持。

誰知……

「那她幹嗎不繼續租下去?搬什麼搬啊?」顧小白煩躁地反對。

「房東說他兒子馬上要結婚了,這房子是給他兒子兒媳婦做新房用的。搞了半天,她住的這兩三年都在給別人小夫妻還房貸啊。房東說不搬也行,他別的地方還有套房子,但是這裏房租要加兩千塊錢。」

羅書全拿當時AMY的話來解釋,說完還模擬AMY的語氣,「我哪莫名其妙每個月多出兩千塊錢給他呀。」

當時AMY也是這樣煩躁地看着電腦,頁面狂拉,滑鼠狂按。羅書全在旁邊心驚膽戰地看着,心裏矛盾、猶豫,終於囁嚅著吐出一句……

「要不……」羅書全掙扎著說——同時感到有另一個自己在拉着自己,「你搬到我這兒來算了。」

「什麼?」AMY轉過頭,盯着羅書全。

「別浪費那麼多錢了。」羅書全不敢看AMY,期期艾艾地看着牆。「反正我這裏一個人住着也空……」

「陰謀!肯定是陰謀!」顧小白使勁一拍桌子,把茶餐廳的服務員嚇一跳。

顧小白一邊拍還一邊轉頭問左永邦:「你說是陰謀吧?」

「是陰謀……」左永邦困得不行,一邊喝咖啡一邊點頭。

「房子現在雖然漲得快,但都是期房、二手房。」顧小白恨恨道,「就是說買房子漲,租房基本上漲不上去,要漲也不可能一漲漲兩千塊錢,她以為我們都傻啊?」

「什麼意思啊?」

「你怎麼還沒反應過來啊?!」看着羅書全活像看不爭氣的兒子,「是她要住到你這兒來,但是又不想開口,所以編了那麼一大通理由,讓你自己提。」

「不會吧,」羅書全斜眼看着他,「她沒這麼陰險吧?」

「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是怎麼長到三十歲的。好,我問你,她接下來是不是顯得特別猶豫,說這不太好吧?」

「是啊。」羅書全大驚。

「你是不是說這有什麼好不好的?反正我們也重新在一起了……」

「我……」

「她是不是接下來說……」顧小白不管他,馬上開始化身為AMY,嬌弱地看着羅書全,「那你……你不會欺負我吧……」

「你……你怎麼知道?!」

看着羅書全,顧小白一頭趴在桌子上不想起來,羅書全只好驚慌失措地看着左永邦。

「你別管他說什麼,」左永邦姿態優雅地抬起頭,「首先這件事已經定了是吧?」

「是啊,明天早上就過去幫她搬。」

「那……」左永邦站起來,朝羅書全伸出雙手,「我啥也不說了,祝你好運。」

出了餐廳,顧小白和羅書全走回家。一路上顧小白嘟著嘴不說話,羅書全默默走着,兩人活像賭氣的小情侶。路過一個街口,顧小白恨恨地往前走着,羅書全一把拉住他,「走這邊啦!」

「哼!」

「我就搞不懂了,」羅書全跺腳,「你有什麼好生氣的。」

顧小白別過頭不理他。

「你有什麼話講嘛。」

「不講!」

「講嘛。」

「你知不知道她那邊退租是什麼意思?」顧小白終於停住腳步,轉頭恨恨地看着羅書全,「就是說她以後沒地方去了,就永遠住你這兒了,你家裏就永遠有這麼個女人在。」

「所以呢?」

「你家永遠有個女人杵在那裏,你還好意思問我所以呢?」

「你在說什麼呀?」羅書全死活聽不懂,「我家有女人,那是我女朋友啊。你要上我家來玩兒,照玩兒啊,怎麼啦?」

「哼!我才不來找你玩呢!」

「那這樣,我來找你啊,我把我的XBOX放你家好了,我到你家來玩好了。」

「那PS3呢?」顧小白迅速問。

「也給你!」

「那還有幾百張遊戲盤。」

「給你給你!」

顧小白不理他,苦大仇深地往前走着,羅書全也跟他一起走,兩人走了一會兒。

「你是不是還在想還有什麼可以從我家敲詐走的?」羅書全突然問。

「嗯,被你猜出來了,」顧小白乾脆道,「把你的WII也給我。」

「我什麼時候買過WII啊?」

「不管,你買一個送給我!」

「我真不知道我上輩子欠你什麼了!」

「那我把我的PSP送給你好了……」

羅書全默默地看他一眼,兩人繼續往前走,又走了一會兒,羅書全突然說:「你還記得剛才左永邦對我說的話嗎?」

出餐廳前,左永邦站起身,突然拉住羅書全,說:「你別管他說什麼,AMY是女孩兒,女孩兒耍耍小心眼兒很正常。最主要的是她想和你來一起住。她不好意思說,問題是你怎麼想。如果你也這麼想,你管他說什麼。」左永邦看看顧小白,「你管她是不是耍小心眼兒呢!」

「小白。」羅書全叫住顧小白……

望着顧小白不高興的眼神……

「我其實已經很累了,我想有個人踏踏實實地走在一起,我想有個家,你能給我么?」

「不能。」顧小白乾脆地說。

「所以咯……」

看着傷感惆悵的羅書全,顧小白正好在一個車模店邊上,指著櫥窗里的卡車模型。

「那我還要這個!」

「靠!」

回到家,顧小白一個人坐在客廳,興高采烈地玩著敲詐來的玩具車。突然一轉頭,看到空空蕩蕩的房子,一下子傷感起來。剛才羅書全對他說的話在耳邊回蕩,這些話不像是羅書全會說的。正因為如此,才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連羅書全這樣一個宅男都說累了,需要一個家,這讓顧小白簡直情何以堪?面前的玩具車就像他自己,看起來神氣活現,整天天南地北的,但這狹小的空間里只容得下自己,後面的集裝箱只容得下他亂七八糟的過去。他就是每天帶着這一堆破爛,東奔西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出了車禍,連個需要通知的人都沒有。

這麼想着想着,顧小白開始自憐自傷起來,彷彿置身瓢潑的大雨中……

顧小白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衝出門,跑下樓梯,衝到樓下羅書全家門口,使勁砰砰砰敲門。

過了很久,羅書全才開門,一臉困意,眼睛都睜不開地看着顧小白。

「我突然想通了!我決定支持你!」顧小白激動地說。

羅書全睏倦欲死,「什麼?」

「我支持你和AMY同居!」

「什麼亂七八糟的,」羅書全詫異地看着他,「這不是白天就說好的嗎?」

「不,白天是被你收買的,現在我是真心誠意地支持你!」

顧小白一把擁抱住羅書全,激動地擁抱着他。

就這樣過去了多久……

「我這麼感人,你也回句話嘛……」

顧小白小聲地抱怨,轉頭看看,羅書全已經趴在他肩頭睡著了。他死活不管,把羅書全拖進屋子,拖在沙發上談人生,羅書全只好沖了咖啡陪他一起聊。

「你怎麼那麼早就睡了。」顧小白看看錶,才十一點不到。

「廢話,明天早上七點就要到AMY家,我剛才也是緊張得睡不着覺,」羅書全說,「所以磕了兩片安眠藥,剛起作用你就來砸門,你是不是打算玩死我啊?」

「不是不是,我是剛才一個人想着想着特別感慨,所以必須跑過來和你分享。」

羅書全嘆了口氣,看着面前的咖啡,無奈地拿起來喝。

咖啡好苦,對面的人好煩……

「你知道我剛才在樓上想什麼嗎?」

「什麼?」

面對激動萬分的顧小白,羅書全像個面癱一樣面無表情。

「我在數交往過的女朋友,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當中還因為標準不一樣很難弄清是不是女朋友,所以還費了番工夫。」

「所以呢?」

「問題不在於是幾個,而是我發現,我竟然從來沒有跟人同居過!!!」顧小白獃獃地看着他。「我從來沒有享受過那種,兩個人溫馨地一起牽着手回家,在菜場買菜,早上一起去買早餐的感覺。為什麼呢?這是為什麼呢?」

「是啊,為什麼呢?」

「我突然覺得……」顧小白靜靜地說,「我這輩子要孤獨終老了,雖然女人很容易喜歡我,但也很容易離開我。對她們來說,我就像她們逛過的一個風景。嗯,跑過來拍張照,留個紀念。上面寫着某某某,幾月幾日到此一游,然後就可以閃人了。幾十年後可以拿來緬懷一下,嗯……我年輕時候還有過這麼段荒唐的歲月啊……然後就完事兒了。誰也不會去關心那個時候我是怎麼樣的,我是不是還活着,是不是老得手都抬不起來,換副假牙還要人幫我。她們不會關心我,她們最終只會選擇嫁給你這樣的人……這是憑什麼啊?」

顧小白一個人自怨自艾地說着,雙手捂住臉傷心地啜泣,本來以為羅書全會安慰他,轉頭看羅書全……

羅書全又睡著了。

「喂!!!」

羅書全猛地驚醒,「啊?啊?」

「我一晚上不睡就為了明天幫你搬家,你就這麼對我?」

「喔,對不起對不起,你說到哪兒了?」

顧小白緊緊地握著羅書全的手,「我說過,只要你能夠幸福,只要你能夠有家的感覺……就算是替我同居了……就算我孤獨終老,就算我一個人死了,我也不會忘記你們在我心中活過……羅書全,請把我那份幸福也活出來吧!」

第二天一大早,計程車在都市內開着,車后羅書全和顧小白並排坐着。顧小白一晚上沒睡,躺在羅書全肩頭呼呼大睡,羅書全緊張地望着外面的風景。計程車進入AMY家的小區,羅書全緊張地抬頭看,計程車停下,羅書全使勁拍顧小白的臉。

「喂!喂!到了!」

「為你我用了半年的積蓄……漂洋過海地來看你……」

顧小白說着夢話,流着淚,唱着歌,被羅書全死死拖下車,上了AMY家的樓。在樓道里,羅書全因為緊張興奮不已,顧小白興奮了一晚上,現在反倒像只冬眠的熊。羅書全拉着他,完全不明白把他拉來幹嗎來了。

「早跟你說了,」羅書全埋怨道,「叫你早點睡覺,這下倒好,我回頭還得把你搬回去……」

「沒事,我馬上就醒。」

羅書全嘆了口氣,搖搖頭,帶着顧小白來到AMY家門口,按門鈴。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了,AMY站在門口,對着羅書全笑,羅書全尷尬地笑,旁邊顧小白還在閉着眼睛。

「來啦?」

「哎,是……」羅書全笑了笑,「你東西收拾好了嗎?」

「嗯,昨天收拾了一晚上。」突然瞥見植物人顧小白,「他怎麼回事?」

「他昨天晚上沒怎麼睡……」

顧小白閉着眼,還在睡着,哼著小曲,「為了這次相聚,我連見面時的呼吸,都曾反覆練習……」

像唱中他們心事一樣,羅書全和AMY互相笑了笑,氣氛更加……微妙尷尬起來。

終於,AMY笑了笑,「進來吧。」

讓開身子,AMY往裏走去,這樣……

羅書全得以見到AMY屋子裏的景象。

屋子已經收拾一空,房間里堆著幾十個紙箱,層層疊疊地壘著。

一瞬間,羅書全驚恐得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使勁拽顧小白。

「喂!喂!醒醒!」

「啊?」

「快點編個理由,我們快回去吧!」

茫然地暼了一眼屋子,顧小白無動於衷地閉上眼。羅書全絕望得連求生的意志也放棄了,只好牽着顧小白走進屋子,坐在沙發上。AMY端著三杯咖啡過來,坐在羅書全邊上。

「喝點咖啡吧,我咖啡機收在箱子裏了,先喝速溶的吧。」

「好好,你還有咖啡機啊,真高級……」羅書全嘴裏一邊應付著,腦門出著冷汗。

「前些年被人忽悠着買的,」AMY點點頭,「後來發現和速溶的也差不多,一直也沒怎麼用,也捨不得扔。不過我看好了,你廚房微波爐邊上那塊空地可以放的……」

「那是那是,你都考察好了啊?」羅書全訕訕地笑了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氣氛……又尷尬起來。

「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緒表達千萬分之一,為了你的承諾,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都忍着不哭泣……」

顧小白是醒著的吧?他他媽是故意的吧?羅書全惡意地想着,終於絕望地捂住臉。過了一會兒又放下,深呼吸了一口。

「搬家公司什麼時候來?」

「七點半,快到了……」

「房東那邊手續什麼的都辦齊了吧?」

「嗯,」AMY點點頭,「賬也結清了,水電也都交齊了,押金也退給我了。」

沒有退路了啊……

「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裏,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擁嘆息,不管將會面對什麼樣的結局……」

身邊的顧小白又唱起來,唱到「結局」兩字,好像一下沒唱上去,本着在夢裏也認真專業的態度,顧小白深吸了口氣……

「不管將會面對什麼樣的結局……」

「汪汪汪!」

像聽到召喚似的,一隻雪橇犬從裏屋狂吠著躥出來,幾乎是在下一秒鐘,羅書全尖叫着跳起來,衝出門去。顧小白渾然不覺,還躺在沙發上唱着,「在漫天風沙里,望着你遠去,我竟悲傷得不能自己……」

AMY抱起狗,詫異地看看門口,又看看唱着夢歌的顧小白。

「我……我……他怕狗的嗎?」

「我求求你了爺爺,讓KIMMY寄養在你家吧……」

當天下午,羅書全把AMY的東西全搬到自己屋裏后,跑到顧小白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怕狗呢?」顧小白好奇地看着羅書全。

「廢話,我小時候被狗咬過啊。」

「多小的時候啊?」

「我兩歲的時候。」

「那你還能記得住?」

「還有四歲,還有六歲半,還有初中一年級。」

「你是狗糧嗎?」

「我也不知道啊,」羅書全無辜地說,「反正從我小時候開始懂事起,狗見到我就咬,見我就咬,就沒有一次例外的,所以你什麼時候看到我,除了你以外還跟狗待在一塊兒過啊……」

「……」

「反正現在的狀況是,」羅書全坦然道,「AMY是搬進來了,東西也都在我家放好了——就是這隻狗,她是死也不肯送人的。說寧願自己死,也要每天能見到KIMMY。還說這隻狗是跟我分手后,撫平了她內心的傷痛的。都說這話了,我還能說什麼啊?」

「吃了算了嘛。」顧小白聳聳肩。

望着羅書全面無表情的臉,顧小白毫無心理負擔地和他對視。

「我什麼時候想得到,」羅書全突然又跪下來,抓住顧小白褲腿苦苦哀求,「我一生的幸福,就維繫在一條狗身上。所以求求你啦,顧小白爺爺……」

心滿意足地從顧小白家出來,回到家,AMY已經把東西全部收拾好了。屋子裏看起來沒有變得擁擠不堪,反而有了一種「充實感」。AMY是怎麼做到,讓這麼多東西各得其所,又看起來渾然天成呢?她究竟是部署了多少張戰略圖紙啊?羅書全突然心驚膽戰地想。

「小白答應了?」AMY問他。

「嗯……」

「太好了,以後我想看KIMMY的時候就可以上去看它,它離我又不是太遠。最重要的是,你還能在我身邊。」AMY走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你知道嗎?我突然覺得很幸福。我昨天晚上一個人在家裏收拾的時候,還越收拾越害怕呢。我想,住到你這兒來以後會怎麼樣呢,你不會欺負我吧?雖然說,我不是沒在你家住過。但這次不一樣的,我沒有退路的。你要欺負我,我真的是沒地方去的,所以我想着想着都想放棄了……」

羅書全突然含淚看着她。

「那你為什麼沒有放棄?」

「房子都退了呀,」AMY獃獃地看着他,「你,你不是現在想後悔吧?」

「當然不是,」羅書全舉手發誓,「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決心。」

「決心是吧?」AMY微笑起來,「好,我告訴你,你知道剛才你去顧小白家託付KIMMY的時候,我都幹什麼了嗎?」

羅書全……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你幹什麼了?」

AMY微笑地看着他,「我把你房間里留下的上一個女人的東西全都扔光了。」

「呃……怎麼會呢?」羅書全吃吃地問,「我昨天都收拾過了……」

局勢是怎麼瞬間從收留一個女人的好心……變成了膽戰心驚的愧疚感呢?

這一切是怎麼自然而然地逆轉過來的啊?!

「你怎麼可能收拾乾淨呢?」AMY微笑着說,「有些地方是只有女人才會留意的,比如廚房,比如衛生間的柜子……」

羅書全渾身冷汗,簡直要跪下來磕頭了。

我只是不想讓你浪費錢啊……

「但是我為了給你壓壓驚呢,」看羅書全也被恐嚇得差不多了,AMY又笑起來,「扔了垃圾以後,我順便還去了趟菜場,買了些菜回來,晚上你想吃什麼?」

「你還會做菜?」

「當然了……」望着目瞪口呆的羅書全,AMY又得意地笑了,「以前只是沒必要讓你知道而已。」

羅書全熱淚盈眶地看着AMY下廚的時候,顧小白家,顧小白坐在地上,KIMMY趴在他面前。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旁邊放着狗糧盆。顧小白拿起一顆狗糧遞給KIMMY。

「喏,吃飯喏。」

「汪汪!」KIMMY說。

「我叫顧小白,從今天起,你跟我一塊住。現在你吃飯,給你。」顧小白堅持伸着手。

「汪汪!」

「Hi,KIMMY,MynameisGuxiaobai,Howaboutyou?」

「汪汪!」

「私は顧小白です、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

「汪汪!」

顧小白用法語又打了遍招呼。

「汪汪!」

「愛誰誰,你不吃飯,一會兒我把你當飯吃。」

顧小白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走進卧室,在卧室里抱着頭痛苦地待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好朋友同居,自己會多出一隻狗來。這麼詭異的事情他死也沒有想到,但屋子裏滿是羅書全行的賄,又加上這關係到自己最好朋友的幸福,自己也不可能給他一個家。想來想去,只有默默忍受。他走出屋子,狗還在那裏,以一種無辜的表情看着他。他坐在電腦前,打算開始工作。

一轉頭……

KIMMY還在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你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互相凝視了一會兒,顧小白開始恐嚇。

「汪汪!」

「喲!不怕死咯?有信仰的咯!」

顧小白衝到廚房,拿了醬油、麻油、鹽、各種調料、刀叉放在狗面前,換來的是對方……更堅定的眼神。

「好吧,」顧小白投降,「你要怎麼樣才能不看着我。」

「汪汪!」

「你奶奶的,」顧小白走到一個柜子前拉開門,「來來,給你看好玩的。」

狗抬起頭,看看顧小白,又看看柜子,抬起腳一顛一顛地走進去。顧小白見它中計,馬上衝到廚房找個塊肉骨頭出來,蹲在柜子前晃悠。

「骨頭骨頭,有骨頭吃哦……」

他真是閑啊……

聽到裏面……狗亂刨的聲音。

「哈哈哈哈。」

顧小白高興得樂出聲來,樂了沒一會兒,突然發現裏面沒聲音了,變成了無止境的靜。顧小白趴在柜子門口聽了半天,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門。

「汪汪汪!」

KIMMY追出來,對着顧小白又追又咬。

顧小白又一次……被逼進了卧室。

「喂?」

半個小時后,顧小白撥通了左永邦的電話。

「喂?」

「喂!你好!」顧小白對着電話興高采烈地說起來,「這裏是深圳發業集團!恭喜您,在本次的手機號碼抽獎中您獲得了二等獎……」

那邊毫不留情地掛了。

「您好!」顧小白再次不屈不撓地撥過去,「您還沒有聽我說完,您獲得的這個禮品是一隻純種的西伯利亞雪橇犬。本着回饋客戶的精神,本次活動不需要您支付任何費用,還能免費得到狗糧一包。」

電話……再一次被無情地掛掉了。

一個小時后,左永邦睡眼惺忪地打開門,顧小白撐在門框邊,嫵媚動人地看着他。

「你幹什麼啊,大半夜地杵在我家門口?」

顧小白抬頭看向走廊窗外,突然回過頭嫵媚地看着他,「你有沒有覺得今晚的月光特別美呢……」

「啊?」左永邦不自禁走出兩步看。

「月色如此嫵媚……兄台不妨和我一起賞月如何?你看,我還備了月餅……」

左永邦還沒搞清楚狀況,顧小白一邊發騷,一邊腳在下面使勁把KIMMY挪進左永邦家門。

「月?哪兒月了?」

左永邦還跟着顧小白往走道外看,只聽得裏屋米琪一聲尖叫。

回頭,低頭,KIMMTY抬着頭看着他們。

左永邦面無表情地看着顧小白。

「米琪啊?」顧小白面無表情地問。

「嗯,你的狗啊?」

「嗯。」

「我以前待你好嗎?」

一個小時后,顧小白又抱着狗不辭辛勞地跑到了阿千家。阿千一打開門,顧小白就開門見山地問。

「不好。」阿千也開門見山地回答。

「……」

「那你想我以後待你好嗎?」顧小白愣了愣,又說。

「想的。」

「那你幫我照顧這隻狗。」

阿千上上下下地看了一會兒狗,「行,一千塊一天。」

顧小白瞪着阿千,瞪了半天,掏出皮夾子,數了一千塊給她。

阿千接過,轉身,砰地關上門。

顧小白抱着狗愣在那裏。

門內傳來阿千的聲音,「你現在開始待我好了。」

在顧小白悲苦地四處託孤的時候,羅書全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四周全是蠟燭、香熏精油,AMY正在給羅書全拿捏脖頸,羅書全閉着眼睛舒服得直呻吟。

「嗯……嗯……我沒想到過你還會這一手。」

「你沒想到過的還多著呢。」AMY得意地笑笑,「每天給你一點小驚喜。」

「那今天為什麼讓我知道兩個小驚喜呢?」

「因為今天開業大酬賓。」

「……」

「你長期坐在電腦前面,頸椎和脊椎都有問題了。來,我來幫你整一整,翻過來……」AMY翻過羅書全的身子,坐在他身上。

「舒服嗎?」

「好舒服。」

「準備好了啊。」AMY雙手拿住羅書全雙手,膝蓋頂着他背,使勁往上一抬,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呼,羅書全忽然發現自己比以前通透了,輕盈了。

AMY到底會多少東西啊?

轉過頭,AMY嫵媚地看着他。

這時,門被人喪心病狂地敲著,羅書全和AMY互相看了一眼,羅書全走到門口打開門。

「還給你!」

顧小白一句話都不說,把狗送上去。

羅書全連忙關上門,左右看看。

「你幹什麼啊?」

「什麼幹什麼,我不養了,還給你。」

顧小白把狗遞到他鼻子下面。

「離我遠點!」羅書全跳開八丈,嚇得渾身發抖,「不然我叫了啊!」

「你剛才不就在叫?」

「嗯?你聽見了啊?」

「……」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在叫么?AMY在給我按摩呢。」

「按摩還是折磨啊?」

「按摩啊,」羅書全以一種從來沒過好日子的悲苦回答,「很舒服的,非但按摩,晚上還給我做飯了,她還說每天要給我個小驚喜呢!我求求你了,你如果把狗還過來,AMY就不跟我住了,那我又回到以前了。」

顧小白還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你不是說為了我的幸福可以犧牲一切的嗎?」

「你真信啊?」

望着那副毅然決然的表情,羅書全終於長長嘆了口氣。

「好吧,我去跟她說,但不管怎麼樣,你最後一晚總得讓我過吧。求求你了,最後一晚了……」

第二天一大早,顧小白牽着KIMMY興高采烈地遛著,想到他地獄般的生活就要結束了,就忍不住興奮地哼小曲。突然,迎面走過來兩個美貌的少女,看樣子是剛要去上學的大學生。看到顧小白的狗,兩個女生飛奔過來,簡直興奮得要尿褲子,撲過來狂摸——顧小白的狗。

「哎!好可愛噢!」

另一個也一邊狂摸,一邊抬起頭含情脈脈地望着顧小白。

「你的狗啊?」

「嗯?」顧小白反應過來,點了點頭,「是啊。」

「它叫什麼名字啊?」

「顧小白。」

「咦?狗還有姓啊!好特別啊!你呢?」

顧小白剛反應過來說錯了,另一個女學生已經抱着小狗在臉上亂蹭,「小白……顧小白……來,親一下!」

「嘿嘿,嘿嘿,嘿嘿嘿……」

顧小白抬頭看着天,臉上洋溢着白痴般幸福的笑容,不知道事情是怎麼樣轉折到這裏的。

此時,羅書全渾然不知顧小白已在仙境,起床后他一臉的沮喪,只想到今天AMY就要隨着KIMMY而去了。自己的幸福同居生活只維持了一天,就像植物人迴光返照只清醒了一天又陷入昏迷,這比長眠不醒更讓人傷感。羅書全坐在餐桌前,AMY正在收拾被褥,把床單床褥疊得整整齊齊。羅書全傷感地看着,想說話但什麼都說不出來。

「呃……」

「啊?」AMY轉過頭看着他。

「我,我有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啊?」

剛要開口,洗衣機發出工作完畢的聲音,AMY哎呀一聲奔過去。過了一會兒,抱着一堆洗好的衣服回來,全是羅書全累積了一個月的臟衣服。她一邊在晾衣架前晾著一邊轉頭又問:「你剛才說到一半,是什麼事?」

「是關於小白……」

每一個字都是那麼艱難……

「小白怎麼了?」

剛要說,咖啡機又發出聲響,AMY興沖沖地跑過去……

過了一會兒,端著咖啡、火腿、雞蛋遠遠走過來,放在餐桌上。

「來,主人,請吃早飯……」

竟然是……女僕般殷勤的笑容。

這在羅書全和AMY的交往史上是從未見過的……

「我求求你了,爺爺,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不要還給我……」

送走AMY后,羅書全絕望地敲響了顧小白的家門。顧小白開門后,羅書全不管三七二十一開始痛哭流涕。

「呃……你在說啥?」顧小白茫然看着他。

「不要把狗還給我,你把狗還給我,我也不能跟狗在一起,」羅書全喊道,「我就什麼都沒啦!」

「誰說要把狗還給你啦?」

「啊?」

羅書全怔了怔,顧小白讓開身子,於是,他……得以見到顧小白屋子裏的景象。

一堆女大學生,全是美女,正在顧小白的房間里。有的在玩顧小白的電腦,有的在玩他的玩具,有的躺在沙發上看小說,剩下幾個正在跟KIMMY玩得不亦樂乎。

羅書全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這……這是我在做夢嗎?」

「這是怕狗的人不配擁有的幸福……」顧小白悲憫地看着他,悠悠說道。

「這是怎麼回事啊?」

「也沒什麼啊,」顧小白坦然道,「我就帶它出去逛逛,然後每逛三五步就有兩個小妞跑過來說,哇噻好可愛喔!每逛三五步就來兩個說好可愛啊!我說是啊,要不要到我家來玩,然後現在就是這個樣子了。」

羅書全……流下了發瘋的淚水。

「嗯,」顧小白點了點頭,「你也可以把AMY帶出去遛遛,說不定也有這種效果啊。」

「怎麼可能!」

「嗯,你也知道不可能啊!」

「……」

「不管你現在出多少錢,」顧小白嚴肅地看着他,「就算你要我的命,我都不會把狗還給你的。」

接下去的日子裏,羅書全過上了和AMY同居的日子,顧小白過上了和狗同居的日子。每天羅書全醒來,邊上開始多了一個睡容,睡容沒有化妝,看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顧小白家裏卻出出進進多了很多人。羅書全很困惑同樣是同居,為什麼和一個女人同居世界變小了,而和一隻狗同居,世界卻呈幾何級增長著?

再這麼下去,顧小白家裏就可以開選美大會了。但AMY對自己很好,這一點毋庸置疑,她開始變成了「自己人」。自己人當然要對自己人好。但同樣的,「自己人」也開始對自己的屋子有了支配的權力。這一天羅書全下課回到家,在一片塵土飛揚中,看到AMY正在指揮着一班裝修工人。

「這——這是幹嗎?」羅書全吃吃地問。

「那不有兩面牆都空着嗎?」AMY回身指著屋子,「我覺得怪浪費的,就找人在上面鋪兩面架子。你看,這一面架子,那一面架子,這空間不都可以利用了么?」

「……」

「你那些零零碎碎的書啊,碟啊,就不用老堆得亂七八糟了。上面都可以放了,還有啊……」無視羅書全僵硬的笑容,AMY牽着他的手往屋裏走去,好像在帶一個觀光客,「你看,這小房間你老空着,東西堆得亂七八糟。我想過了,在上面鋪一牆架子,我鞋子都可以放在上面了。」

「你……有多少鞋子啊?」

「我店裏的鞋子都是我的啊。」

「……」

「還有,那面牆啊,看着特別堵,把陽光都擋了,我問過了,不是承重牆,咱們是不是能拆了?」

獃獃地看了AMY一會兒,羅書全掩面淚奔。他先是跑到顧小白家,顧小白一聽是羅書全,死活不肯開門,還要放狗出來咬他。羅書全只能跑到左永邦家求助,把這段時間兩人的天差地別的遭遇說了一遍,說着說着淚灑滿襟。

「誰讓你不把握機會,」左永邦嘆氣,「那天顧小白還想把狗塞到我們家來呢,現在都到這份上了,顧小白怎麼可能把狗還給你呢?開玩笑嘛,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羅書全擦擦眼淚,「我也料不到他和那狗居然組成了金牌搭檔,現在倒好,他牽着狗滿大街帶妞回家,我家那位把我屋子都要拆了,這能比嗎?這待遇,這命運,這人生,這能比么?我怎麼那麼慘啊?」

「不是我說你,」左永邦終於深深吸了口氣,「你家那位拆屋子和狗真沒關係,你要和女人同居之前,你得先定好規矩啊!」

「嗯,定規矩?」

「我跟你說,你要和一個女人同居,尤其是她住到你家去,寄人籬下,這什麼概念?你得先定好規矩!」

「什……什麼規矩啊?」

「廢話,」左永邦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屋子是你的啊,你愛定什麼規矩就什麼規矩。比如你不能動我什麼東西,我什麼放在那兒不許亂搬。你要打掃衛生,可以,歡迎,但不許搬傢具,更何況是拆牆了啊!」

「我本來是想,」羅書全吃吃道,「兩個人,又喜歡對方,又想老待在一塊兒,那結婚後不也是這樣嗎,就當演習了啊。」

「結婚是女人的歸宿,」左永邦張大嘴,「男人從頭到尾要的都是自由。你倒好,提前把墳墓搬過來住。你看我和顧小白,就算有女朋友,女朋友也都有家,也不隨便同居。你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同居……」終於,左永邦看着他,一字字道,「就代表着你們之間再也沒有距離,距離產生的是什麼?美啊!沒有距離沒有美。結婚那是沒辦法,大家都要結,但結婚之前戀愛是什麼?是充分享受這美的時間。她每次出來見你漂漂亮亮,你每次和她說話客客氣氣,大家裝得都跟雜誌里的人似的,為什麼?一旦結了婚,這都是拿出來回憶的珍貴記憶,讓你想想就不捨得離婚的籌碼。你現在等於第一把就把籌碼就全部推出去了,你還玩什麼啊,大哥?」

「……」

「我就告訴你了,」左永邦舉起手,「你就記住兩句話:一,距離產生美,無限接近但永不到達零距離;二,同居,就兩結局,一就是加速結婚,二就是加速分手,你要哪個?」

「我同居前,你們倆都死了啊?!」羅書全看着他,愣愣地看了半天,終於聲嘶力竭地喊起來。

回到家,在大樓下的小區門口,他又遇到了顧小白。顧小白牽着狗,羅書全面色灰暗,已經沒力氣和他搭話了。

「喲!是你啊!」顧小白反而主動挑釁,「從左永邦家回來啦?」

「是啊。你呢?」

「我出去打獵啊。」

「喔。」

「你呢?」

「我回新裝修的墳墓里待一會兒。」

「喔,別尋死啊?反正都待那兒了。」

「嗯……」

「KIMMY!GOGOGO!」

眼見顧小白牽着狗意氣風發地要走了,羅書全突然叫住他,顧小白轉過頭,面前是一張……凄慘而落寞的臉孔。

「小白……」凄婉的眼神。

「兄台請講……」

「請把我那份幸福也活出來吧!」

「好噠!」

顧小白蹦蹦跳跳地走了,去打獵了。羅書全悲傷地回到家裏,塵土飛揚中,AMY突然把他拽到一邊。

「馬桶壞了。」AMY小聲說。

「啊?」

「馬桶沖不了水了啊!」

看了一眼AMY,羅書全顫顫巍巍地走進洗手間。這個時候,他腦子是空白的……

因為……他終於看見了女朋友的……

這是他同居之前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過會面對的東西……

如此昭然若揭地顯示在他面前。

這……才是同居的本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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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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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SON 21:落跑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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