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如果他們絞死你

十四、如果他們絞死你

古德曼和凱羅走了,外面的門關上之後,史佩特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盯着起坐間開着的那扇門上的把手,足足有五分鐘。他眼神陰鬱,皺着眉頭,眉心那幾條皺紋又紅又深。隨即他走到電話旁邊。布莉吉站在桌邊,神色不安地看着他,他根本沒理她。

他拿起電話,報了號碼后說:「喂,波勞斯探長在嗎?……請你叫他一聲,好嗎?我是史佩特……」他茫然望着房間,等著。「喂,湯姆,我給你搞到了……對,不少哇,是這麼回事:沙土比和雅各比是被一個叫威爾默·的小夥子槍殺的。」他很快把那小子形容了二通,「他是為一個叫古德曼的人當差的。」他又形容了一下古德曼的特徵。「那個叫凱羅的傢伙。你們在我這兒看到的,也是他們一夥的……對,就是……古德曼一夥住在亞歷山大里亞旅館十二樓C室,或者說在那兒住過。他們剛剛離開我這兒,很快要離開三藩市了,你得快點動手。不過我想他們料不到自己會被逮捕的……那裏還有一個小姑娘——是古德曼的女兒。」

他又形容了一下雷亞·古德曼的特徵,「對了,快去——祝你順利。」

史佩特慢慢把電話掛上,舔舔嘴唇,看看自己兩隻手。他手心裏全是汗,他挺起胸,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轉過身,三腳兩步進了起坐間。布莉吉見他進來,嚇了一跳,嘿的笑了一聲,史佩特跟她站得很近,面對面站着。他身材高大,骨胳粗壯,肌肉發達;臉上流露出冷冷的笑意,眼神卻很嚴酷。他說,「他們被抓進去以後就會招供——供出我們來,我們的處境就危險了。我們還有幾分鐘好準備上警察那兒去。趕快全說出來。是古德曼派你跟凱羅上君士坦丁堡去的嗎?」

她想說話,又猶豫起來,只顧咬着嘴唇。

他伸出一隻手擱在她肩膀上。他說,「我被牽連在裏面了,你還欺騙我,辦不到,快說!是他派你上君士坦丁堡去的?」

「是——是的,他派我去的,我在那兒遇見喬,我——我就叫他幫助我,後來我們——」

「你叫凱羅幫你把黑鷹從凱米多夫那裏偷出來?」

「不錯。」

「為古德曼偷?」

她又猶豫了,在他那憤怒、嚴厲的眼光下,她扭著身子,咽了口唾沫才說:「不,那時候我們原打算偷給我們自己的。」

「那好,後來呢?」

「哦,後來我深怕凱羅對我不公平,所——所以我就請沙上比來幫我。」

「他幫了你,又怎麼樣呢?」

「哦,我們搞到手以後,就到香港去了。」

「後來——後來我害怕古德曼,我知道他到處都有人——都有關係。他很快就會知道我們乾的事,我怕他知道我們從香港上三藩市來,他那時在紐約,如果他接到電報,他有充分時間可以先趕到這兒來。他果然來了。我開頭還不知道,不過我就是怕他會趕來,而我一定要在這兒等著雅各比船長的船到。我又怕古德曼找到我——又怕他找到沙士比,收買他。所以我就上你這兒來,請你盯着他——」

「你要趁雅各比船長到來之前先把他槁掉,你耍的什麼詭計?」

「我——我知道他是跟着一個賭棍出了事才離開香港的。我不清楚出的什麼事,不過我想,如果是什麼大事,他一看見有個偵探盯着他,會以為要算舊帳了,會嚇得趕快溜走,沒想到——」

「是你告訴他有人在盯着他的,」史佩特很有把握燦說。「邁爾斯心眼兒不多,不過他還不至於笨得第一晚就被人認出來。」

「是啊,是我告訴他的,那天晚上我們出去散步,我假裝發現邁爾斯先生在跟着我們,把他指給沙士比看。」她抽泣著。「不過,請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沙士比會殺了他,我就不會那麼做了。我以為他會嚇得離開三藩市的,我絲毫沒想到他竟會那樣殺了他。」

史佩特象狼似的咧開嘴,算是笑,但眼睛裏卻絲毫沒有笑意。他說:「如果你以為他不會殺人,你就說對了,寶貝兒。」那姑娘抬起頭來。一臉吃驚的神色,史佩特說:「沙士比沒對他開槍。」姑娘臉色又添了一層疑雲。史佩特說:「邁爾斯心眼不多,可是,老實說吧!他幹這一行也有多年的經驗,不至於這樣被他盯着的人抓住,難道他竟會走進一條死胡同。大衣扣得好好的,槍也沒掏出來?根本不可能。他固然跟有些人一樣笨。但還不至於笨到這個地步。這條衚衕的兩個出口,在隧道上面、布希街邊上都看得見,你對我們說過,沙士比是個十惡不赦的傢伙。他不可能想出花招來把邁爾斯引進衚衕里去:他也不可能帶着他進去。邁爾斯雖然笨。還沒笨到這個地步。」

他舔了一遍嘴唇,親熱地笑着對姑娘說:「他是跟你上那兒去的,寶貝兒.而且他肯定那兒沒有外人才會跟你去的。你是他的委託人,只要你一句話;他當然沒理由不把他跟蹤的對象扔下。如果你拉住他,叫他到那地方去,他會去的,他就是那麼笨,他會朝你上上下下一看,舔舔嘴唇,咧開大嘴一笑——然後你可以趁著天黑,靠近他,用你那天晚上在沙士比那裏拿來的槍在他身上打一處窟窿。」

布莉吉從他身邊直往後退,一直退到桌邊,眼神充滿恐怖,望着地叫道:「別——別這樣跟我說話,你知道我沒幹,你知道——」

「住口」他看着手錶,「警察馬上就要來了,我們的處境危險著呢。說!」

她用一隻手背按著額頭,「哦,你為什麼把這麼一件可怕的事怪在我身——?」

「你還不住口?」他不耐煩地低聲說道,「這兒可不是女學生演戲的場子,聽着,我們正在絞刑架下坐着呢。」他拉着她的手腕,讓她在他面前站直。「說!」

「我——我——你怎麼知道他……?」她舔舔嘴唇,看着史佩特。

史佩特刺耳地哈哈大笑。「我了解邁爾斯。不過現在不談這個,你為什麼要殺他?」

她把手腕從史佩特手裏掙開,兩手摟着他的脖子,把他頭扳下來,讓他的嘴親親她。她大半個身子緊緊貼着他,他兩臂摟着她,把她緊緊摟住。她那雙紫色的眼珠在黑色的睫毛里半開半閉,說話的聲音很輕,打着哆嗦,「我開頭不準備那麼干,真的,說老實話,我頭天不準備那樣干,可我看見弗洛伊德嚇不倒,我——」

史佩特朝她肩膀拍了一巴掌說:「這是謊話,是你請我和邁爾斯來親自處理這件事情的,實際上你要讓跟蹤的人認識你,你也認識他,那樣他們才肯跟你走。那天——那天晚上你從沙士比那裏拿了槍,你早就租下了皇冠公寓。我去調查的時候,就看見過一張房租收據。這比你告訴我租房子的日子要早五、六天。」

她費勁地咽了口唾沫,低聲下氣地說,「對,那是謊話。我確實想過,如果沙土比——沒那麼容易被嚇倒,如果他知道有人有跟着他,他就會——,哦,我說不出口;山姆!」她倒在他身上,哭了。

史佩特說:「你以為沙士比會去對付他,他們倆總有一個會倒下。如果沙士比死了,你可以甩掉他了。如果邁爾斯倒下去,沙士比也會給抓進去,那樣你也可以甩掉他,對嗎?」

「差——差不多。」

「後來你看見沙士比並不打算去對付他,你就借他的槍,自己來動手,對嗎?」

「對——可不完全對。」

「可能差不離吧。你一開頭就打好這主意了,你以為沙士比會被抓進去。」

「我——我以為他們至少會把他關到雅各比船長帶着鷹來的日子,到那時——」

「你就是不知道古德曼早已在這兒到處找你。你沒想到這層,否則你就不會把你的保鏢趕走了。你一聽見沙士比被打死,就知道古德曼已經到了,那時候你才想起再找一個保護人。所以你又回到我這兒來,對嗎?」

「對的。不過——哦,心肝兒——也不全是因為這個。我早晚總要回到你身邊來的。我第一眼瞧見你,我就——」

史佩特溫柔地說:「你這個寶貝兒!好啦,如果你運氣好,二十年之後你可以從聖昆廷出來,那時你再上我這兒來好了。」她的臉蛋不再貼着他,腦袋盡往後縮,不理解地盯着他。史佩特溫柔地說:「我希望上帝保佑你,寶貝,別讓他們把你那可愛的脖子套上絞索。」他雙手滑下去摸摸她的脖子。

霎時間,她掙脫了她手臂,退到桌邊,蜷成一團,兩手護住脖子。她睜大眼睛,臉色憔悴。嘴唇發乾,張開又閉上。她覺得嗓門又緊又干:「我不是——」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會兒史佩特臉色黃一陣白一陣,嘴巴在笑,炯炯發光的眼睛周圍都笑得皺起來了。他聲音溫和、從容。「我要把你交出去。你還有機會保全你這條命,也就是說,過二十年你會被釋放,你是個寶貝兒,我會等你的。」他清了清嗓子,「如果他們絞死你,我會常常想念你的。」

「可是——可是,你不能哇,我們倆不是在一起過了夜嗎,你不能——」

「我不能才怪呢。」

她哆哆嗦嗦,吸了一口長長的氣,「原來你拿我開心?你假裝喜歡我——引我中圈套?你一點兒也不愛我。你不——不愛我?」

「我想我是愛你的。」史佩特說,「那又怎麼樣呢?」

他臉上的笑容好象僵住了,面部肌肉一動也不動,「我不是沙士比,我也不是雅各比,我不會上你的當。」

「這不公平,」她叫道,眼睛裏湧出了淚水,「這太不公平,你太卑鄙。你知道不是這麼回事,你不能那麼說。」

「我不能說才怪呢。」史佩特說。「你自己要上我的床來,好堵住我的嘴,不讓我再問你。你昨天還幫着古德曼假裝打電話來求救,引我出去。昨天晚上你帶他們上這兒來,自己在外面等着我,跟我一塊兒進來。等我上了鈎。你還讓我摟着你——這樣我身上就是有槍也沒法開;就是要跟人搏鬥也沒法動手。如果說他們沒帶你一塊兒走,那隻能說明古德曼見識多,不相信你。他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不想傷害你——也就不能傷害他。」

布莉吉眨眨眼睛,擠掉幾滴眼淚。她往他身邊跨出一步,直看着他的眼睛,傲然說道:「你罵我是騙子,現在你也在騙人,你現在說的不是你心裏想的。你心裏想的是,不管我做了什麼事,我是愛你的。」

史佩特突然點了點頭,他眼睛又變得血紅。不過那滿是汗水、裝出笑容的黃臉上神色沒有變,「也許是吧,」他說,「那又怎麼樣呢?你給我的前任——沙士比安排了那麼妙的一個圈套;你蓄意打死和你無冤無仇的邁爾斯,就象拍死一隻蒼蠅,只是為的要出賣沙士比。你也出賣了古德曼。凱羅、沙士比——一個、兩個、三個?我從認識你以來,你從來沒有連續半小時說過老實話,我該相信你嗎?」

她的眼光在他的逼視下沉下了。她嗓門雖然壓低了,也很沉着。她回答說:「如果你是拿我尋開心,如果你不愛我,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如果你愛我,那也同樣不需要再說了。」

史佩特沙啞地清了清嗓子說:「現在說也沒用啦。」他一隻手放在她肩膀上,這隻手抖個不停。「我不管誰愛誰,就是不上你的當,我不想走沙士比之流的老路。你殺了邁爾斯,就得抵命。我能幫你的就是放過那些人,盡量避開警察。不過現在也已經太晚了,我幫不了你忙,就是幫得了我也不幫。」

她一隻手按在他手上,「那你就不幫我好了,不過別害我,讓我現在就走。」

「不行,」他說,「警察來的時候,我不把你交給他們,我就完蛋了。只有這樣,我才不會跟他們一塊兒關進去。」

「請別那麼說吧。」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臉上。「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了可以肯定,邁爾斯先生對你來說算不了什麼——」

史佩特的臉嚴肅起來,皺紋也加深了,他說:「聽着,一個人的夥伴被人殺了,他總應該要有所表示,不管你對他印象怎麼樣,反正都一樣。他總曾經做過你的夥伴,你應該有所表示。再說我們乾的又是偵探這一行。聽着,你手下的一個人被人殺了,你卻讓兇手逍遙法外,這事可就糟了。這種情況到處都一樣——對一個機構來說是壞事;對各地的每一個偵探都是壞事。我是一個偵探,要我找到了罪犯,又放他走。就等於叫一條狗去抓了一隻兔子,再讓兔子逃掉一樣。有時候當然也可以這樣做,事實上有時也這樣做過,不過這總是一種不正常的情況。我要放過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放過古德曼,凱羅和那小子。那——」

「你在開玩笑,」她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就是送我進監獄的充分理由嗎——」

「等我說完了你再說,另外,無論我現在想什麼辦法放走了你,過後,自己也就免不了要跟你們一起上絞架。再說,我絲毫也沒理由說我信得過你,就算我這麼幹了,這回僥倖逃過了,你就抓住我的把柄了。以後你什麼時候高興,就會用來對付我。雖然我手裏有你的把柄,我也吃不准你哪一天會在我身上打個窟窿。這些理由都集中在天平的一頭,天平的另一頭又有什麼呢?我們唯一有的事實就是也許你愛我,也許我愛你。」

她悄聲說:「你知道自己愛不愛我。」

「那又算得了什麼?過去沒人迷上你嗎?就算我迷上了,那又怎麼樣,也許下個月我就變了;也許我沒到時候就變了,聽着。」他抓住她肩膀,讓她仰著身子,俯身對着她,「如果這些你聽不懂,就忘了它,我們就這麼說:我不肯放你一則是因為我要考慮見鬼的後果,二則因為——他媽的——你對我跟你對別人一個樣。」他從她肩膀上鬆開手,垂在兩邊。

她雙手捧著史佩特的臉,又把他的臉拉過來。「看着我,」她說,「說真的,如果那鷹是真的,錢也付給我了,你還要把我交出去嗎?」

「現在說這種話還有什麼意思?別一心認定我就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孬種,」他肩膀動了動,叉說:「嗯,一大筆錢,說不定給天平秤這頭又加上點兒份量。」

她把臉貼着他的臉,張開嘴唇悄聲說:「如果你愛我,就不需要在天平秤上加什麼了?」

史佩特咬着牙,從牙縫裏說:「我不上你的當。」

她把嘴貼着他的嘴,胳臂慢慢地摟住他,讓他也摟着她。他們正這樣摟着時,門鈴響了。

史佩特左臂抱着布莉吉,開了走廊門。鄧迪警官,波勞斯探長,還有另外兩個偵探長站在門外。

史佩特說:「喂,湯姆,抓住他們了嗎?」

湯姆說:「抓住了。」

「好極了,進來,這兒還有一個交給你,」史佩特把姑娘推上前去。「是她殺了邁爾斯,我還有幾樣證據——那小子兩桿槍,凱羅的槍,一座黑色的雕象。事情都是由此引起的,還有一張一千美元的鈔票是用來賄賂我的。」他看看鄧迪,緊皺雙眉,探身盯着警官的臉,放聲大笑起來,「湯姆,你的小夥伴怎麼啦?他看上去挺傷心的。」他又笑起來,「我敢打賭,上帝啊,他聽到古德曼的事兒,準會想,這回到底逮住我啦。」

「別說啦,」湯姆嘟嚷說,「我們可沒想過——」

「他沒想過才怪呢。」史佩特快話地說,「他上這兒來的時候,已經一心以為抓住我的把柄了,雖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在捉弄古德曼。」

「別說啦。」湯拇又嘟嚷說。不安地往旁邊看看他的上司。「不管怎麼說,我們已經聽凱羅說了,古德曼已經死了,我們趕到的時候,那小子剛對他開了槍。」

「他應該想到會有這麼一招。」史佩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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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它黑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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