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飽口福

第二章 大飽口福

邦德不喜歡別人提到自己的姓名,於是冷淡地回答:「不錯,是的」。

「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這個人向他伸出手來。邦德慢慢地站起來,握了一下,隨即放開了。這隻手摸起來又軟又松,好象一隻充氣的橡皮手套。

「我叫杜邦,全名是朱尼厄斯·杜邦。我猜你肯定記不起我了。不過,我們從前曾經見過面。我能坐下來談嗎?

這副面孔,這個姓名?不錯,有一些熟悉的東西,似曾相識。也許是很久以前,但肯定不是在美國。邦德一面粗略地打量這個人,一面在腦海里搜索著。

杜邦先生大約五十歲,面色紅潤,臉上颳得很乾凈,一身美國大富翁的打扮。

他穿了一套單排扣、深褐色的熱帶服裝,一件低領的絲質白襯衣。衣領的兩端,在領帶的結扣下面,別着一枚金質的安全別針。領帶是窄小型的,上面有深紅和藍色的條紋。襯衣的袖口大約有半英寸露在西裝的袖口外面,上面帶着圓形的寶石鏈扣。

他腳上穿着深灰色的絲襪,鞋子不算新,赤褐色的,雪亮的,大概也是名牌產品。

他手上拿着一頂淺邊的漢堡帽,上面有一根紫紅色的帶子。

杜邦先生在邦德的對面坐下,掏出了香煙和打火機。邦德注意到他臉上滲出微微的汗珠。他斷定,杜邦先生是一個非常有錢的美國人,但顯得有點忸怩不安。他記得從前曾經見過他。可是,想不起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抽煙嗎?」

「謝謝。」邦德假裝沒有注意對方遞過來的香煙,他討厭別人給他遞煙。

他掏出了他自己的香煙,把它點燃。

「一九五一年在法國,在礦泉王城俱樂部,」杜邦先生急切地瞧著邦德,「我夫人伊西和我都在一張賭桌上挨着你坐着。那天晚上,你和一個法國人在賭錢。」

邦德迅速地回憶著。是的,不錯。在那張賭桌上,杜邦夫婦是四號和五號位,邦德是六號位。他們夫婦倆似乎很友善。他當時很高興有這樣的牌友在他身旁。現在,邦德又再度看見那一情景——在那照得雪亮的粗呢枱布上,一雙雙紅潤的手,匆匆地伸出去抓牌。他似乎還聞到了香煙味和他自己的汗臭氣味。那麼令人愜意的晚上!邦德望着坐在對面的杜邦先生,為自己的健忘而好笑。「是的,我記得起來了。很抱歉,我的記性不好。不過,那天晚上,除了我的牌之外,我沒有留意過多的事情。」

杜邦先生也報以微笑,顯得愉快而欣慰。「啊,邦德先生,這點我可以理解。

我非常抱歉,我這樣唐突地與你相認。哦……」他拈響着指頭召喚一個女招待,「不過,我想我們應喝上一杯以慶祝我們重逢。你想喝什麼?」

「謝謝,來杯威士忌吧。」

「來兩杯海格威士忌。」女招待走開了。

杜邦先生側身向前,微笑着,從他身上傳來一陣香皂或洗臉劑的香氣。

「我一看見你坐在這兒,就知道是你。我心中暗想,我平常不大會認錯人,可是,這一次一定要去確定一下。哦,我本準備今晚搭乘全美公司班機的,但當他們宣佈延期的時候,我注意到你的表情。邦德先生,恕我直言,從你臉部表情來看,非常明顯,你也是準備搭乘這班飛機的。」邦德點點頭。他又匆匆繼續說下去。

「於是,我連忙跑到售票的櫃枱,去看一看旅客的名單。

一點不錯,那上面寫着詹姆斯·邦德。」杜邦先生調整了一下身子,為自己善於察言觀色而得意。飲料送來了,他把杯子高高舉起。「先生,為你的健康乾杯。

真幸運,我們又見面了。」

邦德不置可否地微笑着,喝了一口酒。

杜邦先生再度側身向前。他向四周望了一下,在附近的桌子上,沒有一個人。

雖然如此,他仍壓低了聲音,「我猜你心中肯定會在想:哦,又見到杜邦先生,固然難得,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今天晚上,杜邦先生見了我為什麼這樣特別高興?」

這時杜邦先生揚了一下眉毛,好象他自己就是邦德一樣。邦德的臉上現出一種客氣而又好奇的神色。杜邦先生把身體再向前傾一點,「邦德先生,現在,我希望你原諒我。象我這樣的人,本不應該打聽別人的秘密。不過,在礦泉王城俱樂部那次賭博之後,我曾經聽說,你不但是個精於玩牌的人,而且,還是……哦……我怎樣說呢?……還是一位……哦……偵探,你明白,就是那種做情報工作的人。」杜邦先生對自己的輕率感到滿臉通紅。他縮回身去,取出手帕,擦了一下他的前額。

他焦急地望着邦德。這時,雖然他仍舊有點局促不安,可是,他的目光已經變得嚴厲而且聚精會神了。

邦德聳聳肩膀。他用淺藍色的眼睛凝視着杜邦先生的眼睛,一副坦誠、自嘲和自製的樣子,「我曾經干過偵探,那還是戰爭時期的事情,那時人們總認為那是一樁有危險的趣事。不過,現在和平時期,再幹這種事情就沒有什麼出息了。」

「不錯,不錯。」杜邦先生說着,丟去手中的香煙頭。然後,他提出了第二個問題,說話時,眼睛盡量避開邦德的凝視,等待着邦德再編出話來搪塞他。邦德心想,這可是一隻衣冠楚楚的狼,一個狡猾的人。「現在,你已經安定了吧?」杜邦先生象父親一樣微笑着問,「請原諒我再問個問題:現在你選擇了什麼職業?」

「進出口貿易,為宇宙公司幹活。或許你和他們有過貿易接觸。」

杜邦先生繼續玩著這項把戲。「啊,宇宙公司,讓我想想看。啊,是的,我的確曾經聽說過這家公司。我和他們暫時還沒有業務上的往來。不過,我猜想今後會有接觸的。」他吃吃地笑着,「我在世界各地都有大量的業務關係。老實地說,我唯一不感興趣的是化學藥品。邦德先生,可能這就是我的不幸。我和杜邦化學藥品製造公司毫無關係。」

邦德看出,這個人對於他的姓名恰巧與杜邦商標相同而十分自豪。他看了一下手錶,以催促杜邦先生快點攤牌。他同時提醒自己,要小心為妙,這傢伙不是省油的燈。杜邦先生長著一副紅潤的孩兒臉,一張有點女性化的嘴。

他的樣子,和那些帶着照相機站在白金漢宮外面的中年美國人一樣總是顯得和藹可親。不過,正是在這種善良的背後,邦德意識到一種不屈不撓的精明性格。

杜邦先生敏感的眼睛立即發現邦德看錶的動作。他也看了一下他自己的手錶,「啊呀,糟糕!七點鐘了!我還在瞎扯。現在該言歸正傳了。邦德先生,請聽我說。

我有個難題。我想請你幫幫我的忙。如果你可以為我抽出一點時間,假如今天晚上你能在邁阿密過夜,並且,能應邀當我的客人,我將感到不勝榮幸了。」杜邦先生說着把手舉起來,不等邦德開口說話,自己又繼續說下去。「有一點請放心,我想我一定會讓你舒舒服服的度過今晚。恰巧我是佛羅里達一家飯店的股東。也許你聽說過?那是在去年聖誕節時開張的,我可以高興地告訴你,業務非常興隆。我們把它起名為藍色噴泉飯店。」

杜邦先生縱聲大笑起來,「邦德先生,你覺得如何?你可以住在最好的套房中。

這就是說,旅館的房間隨你挑選。即使你所選中的房間已經有大款住在裏面,我們也要請他讓給你。如你肯賞臉,我真是榮幸極了。」杜邦先生懇切地望着他。

邦德已決定接受這一邀請。先別管其它事,暫且不管杜邦先生的難題是什麼—

—敲詐、勒索、匪盜還是女人——這些都是些富翁的煩惱。今晚在這兒能安安寧寧過一夜,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儘管如此,邦德還是客氣地說了一些婉言推辭的話。

杜邦先生插嘴說:「邦德先生,請別客氣,請相信我,我是真心地邀請你。」

說着他拈響着指頭招呼女招待來。她來之後,他故意把臉避開邦德,象很多非常富有的人一樣。避開別人的視線而付帳。他也許認為在別人面前顯示他的金錢,讓他人看見他付多少小費,等於是種不禮貌的暴露。他把一卷鈔票塞回到褲子口袋裏(富翁不放錢到臀部的口袋裏),然後伸手挽著邦德。

當他感到邦德反感這動作時,他鬆開了手。他們一起走下樓梯,向中央大廳走去。

「好吧,我們先處理一下你的機票問題。」杜邦先生走向全美航空公司的售票台,自豪地與服務員搭話,以顯示他在美國——自己國家的力量和影響。

「杜邦先生,是的,只要是您的事,不用多說,我會儘力照辦的。」服務員連忙回答。

在門外,一輛雪亮的克萊斯勒帝國牌轎車緩緩地駛到了門口。車一停穩,穿着淡褐色制服、身體強壯的司機,匆匆地為他們打開車門。邦德走上車,坐在那柔軟的座位上。車裏非常涼快,簡直近乎寒冷。全美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急匆匆提着邦德的手提皮箱跑出來,把它交給司機,然後對他們微微鞠了一躬,轉身回侯機樓。

杜邦先生對司機說:「去海濱比爾餐廳」。這輛大型轎車駛出機場,穿過擁擠的停車場,上了公路。杜邦先生靠在座位上,「邦德先生,希望你喜歡石蟹,你嘗過這種東西嗎?」

邦德回答說嘗過的,並且非常喜歡吃這種東西。杜邦先生談到「海濱比爾餐廳」,談論著石蟹和阿拉斯加蟹肉的相互優點。這時,他們所乘的汽車剛駛過邁阿密的商業區,在比斯坎林蔭大道上急駛,然後沿着麥克阿瑟堤上的公路橫穿比斯坎灣。路上,邦德盡量找出一些應酬話,而內心隨着汽車的疾駛而感到心曠神怡。一路上他也和杜邦先生聊天閑談。

他們的車子停在一座白色建築物前面。這座建築物是「攝政式樣」的,灰泥毛牆上閃爍著淡紅色霓虹燈:「海濱比爾餐廳」。邦德下車時,聽見杜邦先生在吩咐司機:在阿羅爾飯店?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就叫費利爾先生到那兒來找我。聽清楚了嗎?」

他們拾級而上,走進餐廳。大廳中,牆壁雪白,窗戶掛着淡紅色花飾的窗帘,桌子上放着淡紅色光的枱燈。大廳中擠滿了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的客人,個個身着華麗的熱帶打扮——鮮艷奪目的襯衫,叮噹作響的首飾,珠寶鑲框的太陽眼鏡,美麗悅目的本地草帽。這兒散發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

人們在太陽下曬了一天,身上難免發出這種氣味。店主比爾連忙向他們走過來。

他身着打扮象個意大利人,「啊,杜邦先生,歡迎光臨。今晚顧客相當擁擠。我馬上替你安排個座位,請這邊走。」

他把一份皮面菜單舉在頭上,在擁擠的顧客之間開出一條路,一直走到一張最好的餐桌邊。這張桌子安放在房角邊,可坐六個人。他拖出兩張椅子,拈響着指頭找侍者領班,把兩份菜單擺在他們面前。然後和杜邦先生互道了問候的話后,就離開了他們。

杜邦先生把放在他面前的菜單合上。他對邦德說:「哦,讓我來點菜,但是如果點得不合你的口味,把它退回去好了。」然後,向待者領班吩咐,「石蟹,要新鮮的,不要冰凍過的,溶解的白脫,厚片吐司,聽清楚了嗎?」

「杜邦先生,好的,」待者領班走後,司酒待者搓着手,「兩瓶粉紅香檳,要波默林一九五○年產的。再要兩隻大銀杯,聽清楚了嗎?」

「杜邦先生,好的,但是否先來一瓶雞尾酒?」杜邦先生轉身朝向邦德。

他微笑着,皺了下眉毛。

邦德說:「請來杯伏特加馬丁尼,請加一片檸檬皮。」

杜邦先生說:「這種雞尾酒,來兩份。」司酒待者轉身匆匆地走了。杜邦先生靠椅背坐着,把香煙和打火機掏出來。他環視了一下餐廳,微笑着舉手和一兩人打招呼,然後看了下鄰近的餐桌上的客人。他把座椅向邦德身邊挪了一下,「恐怕這兒太嘈雜了。」他抱歉地說,「想吃石蟹只有到這兒來。

味道美極了。您恐怕不會對它過敏吧?我有一次帶一個小姐到這兒來,請她吃石蟹,結果她的嘴唇腫得像個腳踏車的車胎。」邦德覺得杜邦先生的變化十分有趣。

當他一旦認為邦德已經上鈎、會服從他的擺佈時,這種有趣的談話和權威的態度一下子就顯露出來了。剛才,當他機場懇求邦德的時候,他是忸怩羞怯的,可現在,他已判若兩人。杜邦先生到底會對邦德提出什麼樣的要求?管他呢,反正他遲早要提出來的。想到這裏邦德說:「我吃蟹從未患過敏症的。」「那就好,那就好!」

停頓了一下,杜邦先生劈劈啪啪地打了幾下打火機。他也許覺得這種刺激的嘈雜聲過於難聽,只好將打火機放下。他定了定神,似乎已下定決心,把手放在他面前。說:「邦德先生,你打過卡納斯塔牌嗎?」「打過的,這是一種很有趣的遊戲,我喜歡玩。」

「兩個人打的卡納斯塔呢?」

「我也打過的,不過那並不怎麼有趣。如果你不想欺騙自己,而且你的對家也是這樣,那結果總是打成平手。這是種平均牌。打來打去,誰也贏不了多少。」

杜邦先生同意地點點頭,「正是如此。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就是打一千場,兩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也很難決出勝負。這種牌當然沒有津牌或俄克拉何馬牌那麼好玩。

但是,在某方面,我喜歡它。它可以幫你消磨時間。手中抓着一大堆牌。可打來打去,總是不分勝負。你說對不對?」邦德同意地點點頭。兩杯雞尾酒來了。杜邦先生對着司酒侍者說:「請在十分鐘之後,再送兩杯來。」

他們喝着酒,杜邦先生轉身面對着邦德,臉上顯現出傷神的樣子。他說:「邦德先生,如果我告訴你,在一星期之內,由於玩雙人的卡納斯塔牌,我把兩萬五千元美金輸掉了,你會覺得怎樣?」

邦德正要開口回答,杜邦先生舉起手來打斷他。「並且我告訴你,我也是個打牌能手,攝政俱樂部的會員,象查理、戈倫、約翰尼·克勞福這樣的橋牌名手,我都交鋒過多次。我不是自吹自擂,我明白我在牌桌上的本領。」

杜邦先生說着看看邦德,以探究邦德對他的話有何反應。

「如果這一星期你輸給的是同一個人,那你就被騙了。」

「一點不錯。」杜邦先生拍了拍枱布,靠在椅子背上,「完全是這樣。

我心裏也是這麼想的。我告訴我自己,這個雜種在欺騙我。天啊,我要是發現他玩了什麼手腳,一定要把他趕出邁阿密。於是,我把賭注加了倍,然後又加了一倍。可是他似乎感到很高興。我注意他所出的每一張牌,每一個動作。可什麼也沒有發現!沒有一點做手腳的跡象,牌上也沒有記號。我什麼時候想要新牌,就馬上可以換一副。他沒有偷看過我的牌,而且也根本看不到,因為我總是靜靜地坐在他對面,也沒有其他人為他參謀,可他總是得勝,贏了一盤又一盤。今天上午,他打敗了我;今天下午,我又輸了。最後,我幾乎輸得要發瘋了,但是我沒有顯露出來。

雖然我知道他不是一個好傢夥,可還是客氣地付了錢。我不想再輸了,於是,我沒對他打招呼就提着行李來到機場,購買了下一班去紐約班機的機票。」杜邦先生說着舉起手來,「只好走為上策。雖然二萬五千元我並不在乎,就是五萬、十萬我也輸得起,但是我再也不能忍受這種不明不白的把戲。玩了這麼久,我無法抓住他把戲的把柄,我再也受不了了。所以,只好溜之大吉,你覺得如何?我,朱尼厄斯·杜邦,由於再也不願敗北,只好認輸了!」

邦德同情地哼了一聲。第二道雞尾酒來了。邦德對這件事已經相當感興趣了。

只要和打牌有關的任何事情,他總是感興趣的。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情景:兩個人打了一局又一局,一個靜靜地洗牌和發牌,不斷地加分,而另外一個則總是抑制着自己,無奈地一次又一次攤牌。杜邦先生顯然是受騙了。「我說,」邦德插嘴道:「二萬五千元美金可不是個小數目。你們是怎樣下賭注的?」杜邦先生顯得有些不安的樣子。「每一分押兩角五分。然後,加倍為五角,然後,倍增為一元。是的,賭注是下得過高了。由於一局牌平均得分在二千分左右,我想這種賭注是非常高的。

既使是一分為兩角五分,那一局牌的輸贏也有五千元。如果一分為一元時,那輸得更為慘重。」

「有時候,你也贏過吧?」

「啊,當然。不過每當我獲得他媽的一手好牌,可以痛快地廝殺一番時,他就把他手中的大牌呼拉全拋出。自然,我是贏了一些小分。不過,那只是在我的確掌握了所有好牌時。你知道卡納斯塔的打法,你必須打出適當的牌,安置陷阱來引誘對方把牌給你。噯,媽的,他好象是個未卜先知的巫師!不論我何時設陷阱,他總是會避開。而當他布陷阱時,差不多每一次我都栽進去。每次他出牌時,總是甩出一些最不重要的牌——要麼上單張、要麼是么點,他好象非常清楚我手裏的每一張牌。」「當時房間里有什麼鏡子掛着嗎?」

「啊,沒有!我們總是在戶外打牌。他說他希望曬太陽。的確也是那樣。

他總是曬得紅紅的,像只龍蝦。我們只在上午和下午打牌。他說,如果晚上打了牌,那他就會睡不着。」

「那麼,這個人是誰?他姓什麼?」

「金手指!」

「什麼名字?」

「奧利克。就是金色的意思。他長得也名符其實,一頭火紅的頭髮。」

「哪一國人?」

「說來你也許不會相信。他說他是拿騷人。從他的名字看來,你會認為他是個猶太人,不過,他的相貌並不象。佛羅里達這個地方有些封閉。如果他真是猶太人,恐怕不會來這兒。他持有拿騷的護照。四十二歲,未婚,是個職業經紀人。這些都是從他護照上看來的。有一次我和他打牌休息時,我到他房間里去過一次。」

「哪一種經紀人?」

杜邦冷笑一聲,「我問過他。他說:『有什麼生意就做什麼。』他是一個難以捉摸的人。每次你向他問一個直接的問題,他總是撇開正題,非常愉快地講些毫不相干的話題。」

「他有錢嗎?」

「哈!」杜邦先生幾乎喊出聲來,「那是最無法搞清楚的事。他很富有,很有錢。我委託我的銀行在拿騷做資信調查,發現他有許多錢。在拿騷,百萬富翁滿地都是。不過,他在那些富翁裏面,還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人。他的錢似乎都買了金條,並轉移到世界各地,專靠黃金比價從中贏利。他處理得乾淨利索,如同一家討厭的聯合銀行。他不相信貨幣,這不能說是他的過錯。至於他如何成為世界上的最富者之一,這裏面肯定有名堂。不過,象他這麼有錢的人,為什麼要從我身上騙取二萬五千元?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餐桌周圍,侍者們來回走動上菜。趁此機會邦德仔細考慮著杜邦先生所說的情況。一個盛着螃蟹的大銀盤,擺在桌子的中間。這些螃蟹十分巨大,它們的殼和鉗,都已經剝開了。一個銀質的船形容器中,盛滿了溶解的奶油,一些長條形吐司分置於大盤子兩旁。裝有香檳酒的大酒杯中,冒起了一串串淡紅的泡沫。最後,侍者領班來到他們的座椅後面,逐一地把雪白的絲質餐巾,系在他們的脖子上。這種餐巾很長,一直蓋住他們的膝蓋。

邦德想起了查爾斯·勞頓與亨利八世玩牌的故事。不過,此時此刻,不管是杜邦先生或是在鄰桌吃飯的客人,都只對眼前的美味佳肴感興趣。杜邦先生說了一聲「請」,就挑了幾塊碩大的螃蟹放在自己的盤子裏,並在溶解的奶油中蘸了蘸,大嚼起來。邦德學着他的樣子,也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這是他有生以來所吃過的最美的海鮮。

石蟹的肉美極了,是他嘗過的海味中最嫩、最可口的。就著乾脆的吐司和有點焦味的奶油一道吃,更是鮮美得難以形容。香檳酒散發出一股微弱的草莓氣味,喝起來涼絲絲的。吃一口蟹肉后,再喝一口香檳酒,既清洗了牙床又增添了味道。他們不停地大嚼,全神貫注地吃,直到一掃而光,他們幾乎沒有說一句話。

杜邦先生輕輕地打了一個嗝,拿起餐巾,將下巴上的奶油揩去,靠着椅背坐着。

他的臉通紅,驕傲地望着邦德,恭維地說:「邦德先生,我不知道在世上其他地方,人們是否能吃上如今天晚上一樣好的晚餐。你說呢?」

邦德在想着,我嚮往安逸的生活,富有的生活,可我真喜歡這樣嗎?我真的會喜歡象豬一樣地大吃,並且進行這樣無聊的談話嗎?杜邦先生的這種誇耀之辭,使他產生了厭惡之感,但他又覺得這種厭惡感很虛偽。想吃的東西已經吃到了,可是內心又不願接受它。他不是早就希望能有這樣的機會嗎?

現在這種希望不但已經實現,而且已經塞下了喉嚨。這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想到這裏,邦德說:「關於這一點,我不清楚,不過,這頓晚餐自然是好極了。」

杜邦先生感到很滿意,他又叫了咖啡。他請邦德抽雪茄或喝酒,邦德都推辭了。

邦德自己點燃一支香煙,耐心地等待着杜邦先生將要提出的要求。

他知道他肯定會提出來的。如果他沒有事求他,絕對不會請他到這來吃飯,這是顯然的。看他該說些什麼!

杜邦先生清清嗓子,「嗯,邦德先生,我有一個想法。」他凝視着邦德,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什麼想法呢?」

「今天我能在機場遇見你,的確是天意。」杜邦先生的聲音是嚴肅而真摯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第一次在礦泉王城俱樂部見面的情形。我經常想着那次相遇的每一個細節——你的冷靜,你的大膽,你處理牌的技巧。」

邦德低頭望着枱布,他耐心地聽着杜邦先生那嚕嚕嗦嗦的談話。最後杜邦先生匆促地說:「邦德先生,我付你一萬元美金,請你留在這裏做客,以幫我查明金手指那個傢伙在打牌時到底怎樣欺騙了我。這事辦妥之後,你再離去。」

邦德抬起頭瞧著杜邦先生的眼睛。他說:「杜邦先生,我有事不得不趕回倫敦。

我必須在四十八小時之內在紐約搭上回國的飛機。不過,如果你在明天上午和下午設好牌局,我相信有充分的時間來找到答案。我必須說,不論我能不能幫成你,明天晚上我一定要離開這兒,行嗎?」「行!」杜邦先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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