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誠的愛情

季誠的愛情

季誠出國學習,一晃三年的時間過去了。醫院的日子倒是沒有什麼變化。中午休息,石菲菲端著碗進了兒科診室,一進門就關嚴實門,然後坐到舒曼座位跟前,看着她,舒曼本來一邊吃飯一邊看書,感覺到石菲菲視線,抬頭:「有事兒嗎?」

石菲菲筷子搗著碗裏飯,有點羞澀著:「哎,聽說季誠回國了。」

舒曼放下書和筷子:「是嗎?我怎麼不知道啊?什麼時候回來的?」

石菲菲還是搗著飯:「我也是聽人說,他們剛從蘇聯回來的,都要辦學習班。怎麼,你們一直沒聯繫啊?」

舒曼一臉惆悵:「他走了有三年吧,居然一封信也沒有。你說男女之間難道除了愛情,就沒有真正友誼?」

石菲菲:「當然有,前提是,雙方都沒有超出友誼之外的情感!」舒曼愣愣出神,繼而輕輕嘆了口氣。

好久不見的季誠一身白大褂出現在醫院,三年不見,季誠顯得沉靜理性很多,有點不苟言笑的意思,迎面經過的醫護人員沖他打招呼:「季醫生回來啦?」

季誠只是矜持地點頭,並不回復,打招呼的人就斜眼瞥他一眼,他也渾然無覺,他經過舒曼兒科診室時,腳步如常,但在即將經過時腳步忽然慢了半拍。診室門開着,一位患者家長一手牽小孩,一邊扒著門口回頭跟醫生說話,季誠下意識停下,並不看舒曼,只是聽着舒曼熟悉的聲音。家長還想問什麼,被待不住的孩子拽走了,舒曼下意識抬頭,卻見季誠身影一晃而過,舒曼低下頭,呆了片刻,丟下手中筆,匆匆追出。離近了喊一聲:「季誠。」

季誠聽着熟悉的聲音停下,緩慢回身,舒曼驚喜道:「真是你呀,剛才恍了一眼,我還以為看花眼了,你回來怎麼也不打個招呼呢!」

舒曼說着伸出手,季誠機械伸手,舒曼用力握著:「戰鬥在反修第一線,了不起,辛苦啦!」季誠神情淡淡地:「其實也沒什麼,醫院的專家大夫待我們和過去一樣。」

舒曼連連點頭:「是啊,蘇聯人民還是友好的。」季誠客氣點頭:「是啊。」

這一通官方外交辭令說完,兩人便無話。舒曼強笑着:「那你什麼時候開始上班啊?」

季誠一臉客氣:「現在就算上班了,我要去院部辦一些手續,再見。」

季誠說着客氣笑笑,轉身就走,舒曼盯着季誠的背影,脫口而出:「你怎麼這樣啊?」

季誠半轉身子,停下,身體一動不動。舒曼站着不動:「你一走三年一封信也沒有,回來就是這個態度。」

季誠的目光慢慢轉到舒曼臉上,他現在終於正視舒曼,眼神顯得非常理性,他聲音很低,很客氣:「我確實很忙,本來想辦完手續去看你的。」

舒曼看着季誠漠然的眼神,心裏一陣涼,一句話也說不出,季誠點點頭,轉身要走。

就聽有人喊:「舒曼!」舒曼和季誠同時回頭,只見耿直抱着虎子,匆匆趕來,舒曼瞬間將季誠全部拋到腦後,拔腿奔向耿直。舒曼急切地問:「虎子怎麼了?」

耿直:「又拉肚子了。」兩個人都沒有停步,耿直抱着孩子,舒曼緊緊跟在旁邊,迅速離去。季誠看着這一家三口的親熱勁,一臉黯然。

虎子病緩解了,舒曼又開始操心季誠,三年不見,季誠好像更陌生了,她不願意季誠這個德性,特別是,人家都說,他這個德性與她有關。她不能承認。

她一直惦記這個事兒,直到上床,還在發牢騷:「唉,你去醫院看見季誠了嗎?」

耿直:「遠遠的看了一眼,好像有點見老……」

舒曼:「老不老的我沒感覺,我就是覺得這個人怎麼變得這麼奇怪呢!」

耿直一門心思在老婆身體上,心不在焉:「怎麼奇怪?對你動手動腳了?」

舒曼臉貼到耿直鼻子上,眼睛瞪得老大:「就你對我動手動腳!別人誰還敢!」

舒曼猛地離那麼近,耿直吃一驚,直發傻:「那別人也得有那個資格。」

舒曼仍是瞪着眼睛,語氣溫柔,卻透著恃嬌而寵的霸道:「你除了動手動腳還有什麼正經事兒?」耿直也是嬉皮笑臉:「唉,夫妻在床上除了動手動腳,那你說還干點啥正經事兒?」

舒曼:「別碰我啊!我心裏煩著呢!」耿直卻也不急,慢條斯理道:「你這態度可有問題啊!季誠到底怎麼你了?你這沒頭沒腦一股子邪火!」

舒曼:「他能怎麼着我?他連看我都不看,好像根本不認識我一樣,我怎麼他了?他這個態度對我?」耿直看着舒曼那氣呼呼的樣子,忽地倒床便樂:「你說你啊,孩子都兩個了,說話想問題還像個學生,幼稚!」

舒曼嬌嗔道:「最討厭你說我幼稚!」

耿直笑嘻嘻地:「你就是幼稚嘛!季誠同志這個態度很正常地,他愛過你,他沒有新對象,他還愛你。」這句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一下,耿直看着老婆:「他還愛你?」

舒曼「切」了一下:「別胡說了,他留蘇之前我們都說開了,他都正常了,可從他留蘇,就變了,不寫信,回來不理人。」耿直:「明白了,他還是恨你沒跟他一起去留蘇,你跟他解釋一下就完了。」

舒曼:「原因他都清楚,我跟他解釋什麼?我有什麼可解釋的?」耿直:「那我跟他談談,他總要開始新生活嘛,老盯着你,那是死路一條啊!」

舒曼:「他根本就沒盯着我,他盯着的是他自己那顆受傷的自尊心!」耿直:「趕緊讓他找個對象,別老盯着我媳婦!」

舒曼:「石菲菲喜歡季誠,你覺得他倆有可能嗎?」耿直壞笑:「我覺得挺配。」

舒曼:「認真點兒!」耿直蠢蠢欲動:「我認真呀,石菲菲、季誠,天造地設!」

舒曼半推半就:「討厭,你認真點兒!」

耿直在愛委會工作出色被市領導點名調到衛生局了,現在的辦公室比愛委會大了一些,還有一個老式沙發,耿直和楚建走進來,楚建環顧四周笑道:「比愛委會大不少么,也算步步高升,不錯嘛。」耿直一屁股坐辦公桌后,無所謂道:「你看着眼熱,你也來啊!」

楚建沒有說話,耿直抬頭:「咋?有活思想?」楚建轉過臉看着耿直,一笑:「老夥計,咱也轉業給你做個伴好么?」

耿直第一反應就是一樂:「你胡說啥呢!」楚建卻不笑,耿直忽地直起身子,瞪着楚建:「真想轉業?」

楚建:「轉業么,啥稀奇,鐵打的部隊流水的兵,哪一年不是成千上萬的。」耿直忽地立起,伏過身子瞪楚建:「你別給我扯東扯西,我就問你一句,你真想轉業?」

楚建往沙發上一坐,一臉無奈:「咋?你轉得老子轉不得?」

耿直:「為什麼?犯錯誤了?」楚建:「誰說犯錯誤才轉業?我自己要求的!」

耿直氣的敲桌子:「為啥?」楚建嘆口氣:「總部機關能人太多,這都幾年了,還是個幹事!就憑我多年搞政工的能力,真要到了地方,肯定比你幹得好!」

耿直:「就為這個你要轉業?」楚建一臉無奈:「老夥計,我也是沒辦法,樹挪死,人挪活——」楚建話音未落,耿直一拳擊到桌上:「你個王八蛋,你革命意志薄弱,你愛慕虛榮官迷心竅!你被資產階級香風臭雨拖下水你、你、你、你——」耿直氣得說不出話,一個勁敲桌子。楚建在耿直發作的時候一聲不吭,坐在桌上看着耿直樂。耿直停下手:「你、你還樂,你、你說話!」

楚建慢條斯理道:「你這些話要上綱上線就是反動!轉業就是革命意志薄弱嗎?地方就不是社會主義國家無產階級專政嗎?就不能幹革命嗎?」

耿直猛敲桌子:「你甭跟我狡辯,你知道這身軍裝意味着什麼?」

楚建一點不急:「我和你情況不一樣!你是搞軍事的,你這輩子就應該是當兵的料!」

耿直:「老子就是想不通,老子求爺爺告奶奶死活也留不下,你咋主動往外跑呢!這也太不公平了!」

楚建起身:「你真鑽牛角尖啊!跟你講半天算白講了!你慢慢想吧,我走啦!」

楚建要走到門口,耿直突然撲上去,扭住楚建,用力捶他。

楚建:「好啊,你敢打解放軍!」

耿直:「我打你這個逃兵!」

兩個已經不再年輕的男人,半真半假地撕打着。耿直突然停下,鬆開手:「快滾吧,要不我就真打你了!」楚建理解耿直的心情,整理了一下軍裝,向耿直敬禮:「老夥計,脫軍裝之前,我不會再見你了!」

石菲菲興沖沖走進醫院集體宿舍,手裏拿着一大兜食品,她顯然經過了精心修飾,衣着鮮艷,略施淡妝。有醫生從房間走出,與石菲菲打招呼:「喲,石護士,拿這麼多好吃的,看誰來了?」

石菲菲笑道:「我找季大夫,他在嗎?」醫生:「在,剛看見他進屋。」

石菲菲:「我來幫季大夫打掃衛生。」醫生:「喲,我們宿舍也臟著呢!順便幫我們也打掃打掃吧!」

石菲菲笑道:「那就趕緊找個女朋友吧!」說着快步來到季誠宿舍門前,調整了一下呼吸,敲響了房門:「季大夫!」裏面沒有人應,石菲菲又敲了幾下,提高了聲音:「季大夫,我是石菲菲呀!」

石菲菲貼到門前,聽着裏面的動靜,卻聽到清晰的插銷插門聲。石菲菲一愣,試着推推門,門已經從裏面插上了。石菲菲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用力敲響房門,高聲道:「季大夫,開門哪!我們不是說好了,我來給你打掃衛生嗎?」裏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石菲菲:「季大夫,我還給你買了好多吃的。」

對門和相鄰的房間的門都開了,人們好奇地看着石菲菲。石菲菲極力忍着眼中的淚,略一遲疑,轉身要走,又停下,把一大兜食品放在季誠宿舍門口。石菲菲穿過圍觀的人們離去,但眼淚終於止不住流下來。

耿直為了甩掉外行的帽子,決心開始看醫學書,他找了《醫學大辭典》,開始苦讀。耿直這輩子頭一回如此認真看書,還做筆記。舒曼在一旁揉面,一邊揉一邊嘮叨著:「你沒看他那眼神,冷得哩,怎麼好像我是他殺父仇人,你說他至於這麼恨我嗎?」

耿直認真看書,沒反應,舒曼走到耿直身邊:「我講話你聽見沒有啊?」耿直反應過來:「他當然恨你。」

舒曼:「為什麼?我都有兩個孩子了,他再恨我,實在沒道理嘛!」耿直放下報紙,壞笑:「誰讓你還這麼漂亮,這麼年輕,不像兩個孩子媽。」

舒曼手不能動,身子撞耿直:「跟你講認真的,你老是不當回事兒!」耿直一本正經:「這種病好治,找個女人,結婚就好了。」

舒曼:「他那個樣子,跟個冰塊似的,能接受誰呀?」耿直壞笑着:「什麼冰塊啊,一碗涼水而已,放久生鏽變味兒了,加點熱就不是他了,我看石菲菲這把野火,火力夠。」

舒曼屁股撞一下耿直:「下流!」

響起了敲門聲。舒曼揚聲:「誰呀?」就聽石菲菲在門外哽咽的聲音:「小舒,你沒睡吧?」

舒曼一愣:「石菲菲?」低聲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舒曼開門,石菲菲紅着眼睛進來,舒曼嚇一跳:「醫院出事了?」

石菲菲一屁股坐下開始流淚:「沒有,是我自己的事兒!這事兒太沒臉了,我得跟人說說,不找你說也沒人說,這麼晚打擾你,真不好意思。」

舒曼已經猜着幾分:「你說吧,說吧,別客氣。」

耿直:「那你們聊,我到裏屋去。」舒曼:「沒事,你看你的書。」

耿直:「小石啊,季誠回國了,你跟他關係進展怎麼樣啊?」一說季誠,石菲菲眼淚嘩地落下:「他怎麼能這麼對我!說的好好的,我去他房間幫他打掃衛生,他明明在裏面,愣是不開門,我使勁敲門,鄰居都跑出來看我,我臉都丟盡了!」

舒曼趕緊安慰:「季誠這個人是比較認死理的,你不能跟他硬來的,要慢慢感化他。」

石菲菲哭着說:「我都快三十了!還要怎麼慢啊?」

舒曼不知道怎麼安慰,轉過頭瞪耿直:「你說幾句嘛,你不是最會做思想工作嗎?」

耿直:「好,明天我去找他!」

季誠端著臉盆回宿舍,一進門就嚇一跳,耿直靠窗站着,季誠一愣:「你來我宿舍做什麼?」耿直一笑:「來你宿舍自然是找你,你坐。」

季誠不坐,面無表情地盯着耿直。耿直:「我就開門見山了,自從你回來,舒曼就天天鬧情緒,她覺得你恨她!」季誠抬頭瞪着耿直冷冷地說:「這個話題很無聊,我沒必要回答。」

耿直一臉平靜:「你必須回答,你的態度影響了舒曼的工作和生活!」

季誠冷冷道:「那好,請你轉告她,我不恨她,再說我也沒有任何理由要恨她!」

耿直淡然一笑:「你有的。你恨她跟我結婚,你恨她,你也恨我。」

季誠沉下臉,略一遲疑,搖搖頭:「都過去了,我要上班了!」

耿直不動聲色:「你那點心思,路人皆知!你留蘇之前對舒曼不是這個態度!你現在變成這樣,原因只有一個,你恨我不讓舒曼跟你一起留蘇,是不是?老實跟你講,舒曼沒去成蘇聯,我的確有一定責任。」

季誠抬頭看耿直:「果然是你搞鬼!你嘴上說支持,暗裏反對,出爾反爾,你、你思想太複雜!行為太卑鄙!」

耿直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季誠,季誠越激動,他越冷靜。季誠繼續說道:「你們結婚之前我就覺得你是老粗,後來你假裝支持舒曼去蘇聯,我覺得我錯怪你了,我很誠懇地向你道過歉,可事實證明,你就是個老粗!不是粗魯,不僅僅是粗魯,你粗鄙,粗魯和粗鄙不是一個意思,是更甚一點的,你懂我意思嗎?」

耿直點點頭,淡然一笑:「起碼你敢當我面說這種話,你還算個男人!」

季誠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向房門。耿直:「你罵也罵了,氣也出了,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吧!」

季誠停步,慢慢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盯着耿直。耿直上前,來到季誠面前:「你真的沒必要遷怒舒曼,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非常看重你的友誼!」

季誠為之所動,神情黯然,終於點點頭:「我知道。」

耿直:「那你也應該知道,她人很敏感,你這種態度對她,很傷害她的!從你回來,她沒有一天不痛苦!說實話,我嫉妒她對你這種感情,但我能理解。」

季誠默默看着耿直,二人對視。耿直重重拍拍季誠的肩,微微一笑,走向房門。

石菲菲端著臉盆在門外聽着,聽到耿直出門的動靜,她趕緊走開,耿直出來看見她,一笑,叫了聲:「小石。」

石菲菲停下,回頭看着耿直,耿直坦然道:「這個人其實很孤獨,很需要人關心體貼,你不要太急。」石菲菲無言。

季誠正要出門,石菲菲推門進來,看着季誠,輕聲道:「你和耿直剛才的話我聽到了,你真是冤枉耿直了,其實是舒曼主動要求下一批去的,那時候耿直身體不好,她不放心走,糧食又困難,她捨不得註銷戶口,誰也沒想到,中蘇斷絕關係,她再也去不成蘇聯了。」季誠獃獃地,一句話說不出。

耿直和舒曼從醫院大樓出來,舒曼道:「他什麼態度呀?你講話沒刺激他吧?」

耿直苦笑:「你怎麼就不擔心他刺激我呢?」

舒曼瞟一眼耿直:「你嘛,老革命啦,意志堅強,鋼鐵神經,什麼話能刺激到你呀?」

耿直:「這小王八蛋句句話都跟刀子一樣往老子心裏扎,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絕饒不了他!」

舒曼:「你跟他吵架了?」

耿直看着老婆焦急的樣子,不屑一笑:「吵架多沒水平,老娘們兒才吵架。」

正說着,季誠低着頭匆匆走來,舒曼和耿直都不說話了。季誠抬頭看見耿直夫婦,下意識停下腳,耿直偏過臉看一眼舒曼,一笑:「我上班去了,你跟他談談。」耿直大踏步走了。季誠一直低頭,耿直與他擦肩而過,他也沒有抬頭,舒曼走近季誠,聲音溫和:「他這人你也知道,當兵出身,講話不太講究的,但他沒惡意,他是關心我。」

季誠抬頭看着舒曼,一臉尷尬:「他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舒曼:「他是比較粗,但——」

季誠眼睛發直:「我罵他,他一句也沒反駁,他承認是他不讓你去蘇聯的。」

舒曼急:「他是怕你誤解我,其實是我主動要求下一批去的,我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批,我後來也後悔的!」

季誠看舒曼:「小石跟我講了,對不起,我剛才就是一股邪火,我說完也後悔的。」

舒曼一笑:「這你就不必擔心了,耿直心胸很寬廣的,宰相肚子呢。」

季誠低下頭:「對不起!」舒曼尷尬:「說什麼呢?」

季誠:「我、我不是想傷害你,我、我就是……我上班去了。」季誠從舒曼身邊經過,舒曼看着季誠的背影發傻。

衛生局醫政處耿直辦公室,耿直坐在桌前,還在啃那本厚厚的《醫學大辭典》,耿直初中文化,看這麼專業的書很累,不懂之處太多,耿直很是沮喪。

響起了敲門聲。耿直沒好氣地:「進來!」門開了,季誠走進,二人目光相遇,都有些尷尬,季誠簡單說明來意,就要走,耿直卻讓他留下:

「你好像是學心臟外科的吧?」

季誠:「是。」

耿直立刻滿臉是笑:「哎呀,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請教你。」說着指指手裏的大厚書。

季誠:「你學這個幹什麼?」

耿直:「幹什麼?當然是為了工作!醫政處的職責就是協助醫院做好管理工作,不懂一些起碼的醫學知識怎麼行呢!」

季誠為之所動,點點頭,他翻翻辭典,略一沉吟:「你基礎太差,看這個還太早!這樣吧,我給你找幾本醫學院的初級教材,有不懂的地方,隨時到醫院找我。」

耿直:「哎呀,那可太好了!謝謝,謝謝!」

季誠:「你家裏就有個醫生,為什麼不問她呢?」

耿直:「她下班回家就挺累了,還要侍候兩個孩子,我不忍心再煩她。」

季誠抬起頭看向耿直,二人目光相遇,季誠避開。季誠聲音變小:「其實,我今天來,也是來向你道歉的,石菲菲跟我講了,留蘇的事兒,不怪你。」

耿直倒杯水放到季誠面前:「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季誠:「我跟舒曼同學四年,又一起工作,我對她感情很深的——你說過你理解這種感情。」

耿直盯住季誠:「我理解。」

季誠咬牙:「總之,我說這種話你不要嘲笑我,我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她選擇了你,我也沒什麼話好講,這輩子我也不想再找別人了,所以,她要是過得不好,我會非常非常——」

耿直腰挺直,眼神瞬間顯得凌厲:「小季同志,你這樣講話我就要批評你了。」

耿直突然一本正經,季誠有點不適應:「什麼?」

耿直仍是一本正經:「什麼叫一輩子不找別人了?你要是我兄弟,說這種話我要踢你屁股!你爹你媽要聽到你說這話,多傷心?人活着不能太自私!」

耿直一下子又變成那樣一個粗糙男,季誠不太適應,愣愣地:「為、為什麼?」

耿直滔滔不絕:「我知道思想轉變要一個長期過程,我已經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季誠獃獃地:「準備什麼?」

耿直:「做你的思想工作啊,你如果一天不結婚,舒曼一天不會停止擔心,她擔心你,我就要做你的思想工作,你不喜歡我找你,是不是?你當然不喜歡,那你趕緊戀愛,立刻結婚!否則,我就要找你,天天找你。」

季誠苦笑着搖搖頭:「你、你怎麼能這樣?」

耿直上前,盯着對方:「我一定會這樣的,不信咱就走着瞧!」

二人對視,季誠終於嘆息著點點頭:「好吧,我想想。」

舒曼看見耿直看醫學院教材,有些驚訝:「你怎麼有我們學院的教材?」

耿直嘿嘿一笑:「季誠給的。」

舒曼:「真的?」一把奪過教材,翻看着,「真是他的呀!你怎麼會把教材借給你?」

耿直:「工作需要。」翻身要抱舒曼,舒曼用書打向耿直的手:「好好聽我說話。石菲菲說小季今天看她好像有點笑容了,她給他打飯,他也接受了,你說他是不是心動了。」

耿直手不老實,繼續摸向舒曼,哼哼哈哈的:「是啊,是男人終有守不下去的時候。」

舒曼:「你真無聊!你以為人家都像你呀!粗鄙!」耿直樂了:「啥叫粗鄙?」

舒曼:「查字典去!你現在不是愛學習嗎?」

耿直:「守着老師誰還查字典?你不說我可問季誠去啦!」

舒曼猛地翻過身,瞪着耿直,一字一句道:「粗鄙就是你討厭!」

舒曼和石菲菲從食堂打飯回來,石菲菲很興奮地說:「我昨天幫他洗衣服,我原來以為他特愛乾淨,還不得三天洗一回衣服啊,結果一幫他洗才知道,他也懶著呢,床鋪下面堆一大堆臭襪子,哎喲,那個味兒哦。」

舒曼有些驚訝,停步:「真的呀?」

石菲菲:「你跟他認識這麼長時間,都不太了解他生活上的事兒吧?」

舒曼:「我們是同學,就談學習上的事兒,什麼襪子不襪子的哪裏曉得。」

石菲菲:「所以,你和他其實真不適合做夫妻的,你們都太脫離生活了。」

舒曼嗔道:「你說你的吧,扯我幹什麼!」

石菲菲追上:「說真的,我和他好,你真的不介意嗎?」

舒曼急:「你什麼意思啊!」

石菲菲:「我說得是心裏話,有的女的是這樣,自己以前的男朋友吧,雖然不在一起了,可也不希望跟別的女人好,我就這樣,我以前那個男朋友——」

舒曼打斷:「季誠不是我從前的男朋友,我們就是好朋友,你們要是真成了,我真高興!季誠是個書獃子,不懂照顧自己,你那麼能體貼人,你們要結合,多好的事兒啊,你可別想七想八的!」

石菲菲笑:「這句話我總要說的,有你這個態度,我心裏才踏實嘛。」石菲菲說完,繼續前行,舒曼無言,站在原地,突然微微笑了,搖搖頭,繼續前行。

耿直在辦公室看文件,女秘書小馮進來,將文件放到耿直桌上,道:「局長通知,10點鐘開會。」耿直抬頭看錶:「原定時間是下午啊。」

小馮道:「聽說是咱們正處長任命下來了,局裏開會宣佈這事吧。」小馮剛走,門還沒關嚴實,楚建一身便服就進來。楚建:「老夥計,我來報到啦!」

耿直一抬頭,不禁一愣:「你、你真的轉業啦?」

楚建:「我說過,不脫軍裝,不再來見你。你看,現在咱倆一樣,都是老百姓了!」

耿直上前,打量著楚建,嘆口氣:「沒了領章帽徽,整個人就沒了精氣神!」

楚建也嘆口氣:「沒錯,你說這話,原來我還不理解,辦手續那天,我還真大哭一場!」

耿直:「後悔了吧?」楚建搖搖頭:「難過歸難過,後悔談不上。準確地說,應該是很高興!」

耿直一瞪眼:「為什麼?」楚建笑道:「分配工作的時候,組織上徵求我的意見,我希望能分到衛生局。」

耿直一愣,驚喜地:「真的?你真分到衛生局啦?」楚建:「是啊,第一天上班就找你報到來啦!」

耿直:「分到哪個處了?」楚建:「醫政處。」

耿直:「醫政處?這不是我們處嗎?」

楚建咧嘴樂:「是啊,我們一正一副一文一武,重新並肩戰鬥,老夥計,高興吧?」

耿直趕緊關上門,虎起臉:「你、你就是那個新來的處長?」楚建:「是!」

耿直氣得一拍桌子:「咱倆一起當兵,啊,新兵連咱倆就一起當班長,後來我當連長你當指導員,我當營長你是教導員,咱倆從來就是平級!憑啥你現在是處長我副處長!」

楚建得意洋洋:「當初你授少校銜,老子不服氣,你咋勸我的?你這個同志,都是革命工作,不要斤斤計較嘛!」

耿直:「你愛當啥當啥,你當部長老子也不眼熱,你他娘的跑我處里來幹嘛,讓我當你副手,成心氣我啊!就算組織上分配,你也可以提要求嘛!」

楚建一屁股坐下:「你別急,你聽我把話說完么!我剛到地方上來,兩眼一抹黑,我到你這裏,不是想讓你幫我一把么?你這個雞腸小肚!咋就想著名利地位,不念著戰友生死情!」

耿直瞪眼,不知道說什麼好,外面人喊:「耿處長開會啦。」

楚建嘿嘿一樂:「應該是耿副處長!」

耿直給楚建一拳:「臭小子,咱們走着瞧!」楚建抓住耿直的拳頭,兩個人拉着手,手上較著勁,眼睛卻相視一笑。

舒曼去醫院宿舍找石菲菲,經過季誠房間,門開着,舒曼目不斜視,徑直走過,剛走一步,季誠正好出門,兩人撞上,互相看着彼此,都有點尷尬,舒曼趕緊:「我來找菲菲的,她今天休息,她讓我找她。」

季誠也尷尬著:「我知道。」一時無話,舒曼點點頭要走,季誠脫口而出:「進來坐會兒吧。」

舒曼愣了一下,繼而趕緊回答:「好呀。」

季誠宿舍跟之前變化很大,乾淨很多,寬敞不少,舒曼驚嘆著:「你這裏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嘛,感覺好像寬敞了呀!菲菲真能幹!」季誠尷尬笑着:「你坐吧。」

舒曼沒有坐,兩人都有點不自在,還是舒曼先樂:「我們怎麼搞得那麼生分嘛,好像外交官,說得都是外交辭令。」季誠也樂,氣氛緩和一點。舒曼看見桌上季誠家信,找話說:「你家裏還好吧?」

季誠拿起那封信,苦笑:「我媽媽來信說,我弟弟養小孩了。」

這句話說出后,季誠有點彆扭,舒曼卻坦然看着季誠:「你母親一定盼你早點成家,你工作這麼投入,應該有人照顧你生活的。」季誠臉偏過去:「我、我沒想清楚。」

舒曼:「這種事兒,別人也不好說的,不過,你曉得——」

季誠聲音很低:「你想說什麼,我曉得,別說出來。」

舒曼起身:「我就是希望你好一點,沒別的,我走啦。」

季誠跟着起身,一時找不到話說,兩人默默走到門前,季誠為舒曼拽開門,就見石菲菲站在門前,石菲菲先笑道:「我聽到屋裏聲音,就知道是你們倆,唉,中午一起吃飯吧,我來做!」舒曼先笑:「好呀!」身後季誠低頭無言。

耿直和楚建辦公室面對面,耿直在楚建辦公室里轉悠着,兩間房子一模一樣,耿直心裏這才找到點平衡,大模大樣道:「你這裏比我那邊好多啦,瞧這柜子,還是玻璃門兒的。」

楚建咧嘴樂:「咱倆間房一樣大,不信你拿個尺量量。」

耿直大咧道:「不用量啦,一般大!」

耿直說着抄起一本大字典:「唉,這你自己的?」

楚建:「咋?這你也眼氣?老子自己買的!」

耿直:「問你個字,粗鄙,什麼意思?」

楚建翻開字典:「沒有粗鄙這個詞。」

耿直:「粗好懂啊,鄙字咋講?」

楚建念著:「聽着啊,鄙有粗俗、庸俗、輕蔑、品質低劣,還有吝嗇這麼多意思,你看哪個意思接近?」

耿直罵道:「娘的,他罵老子粗俗、粗魯還不過癮,還弄個粗鄙!這小雞真夠惡毒啊!」

楚建:「誰是小雞?」

耿直:「還能有誰?季誠唄!瘦瘦小小的,像只小雞崽兒!」

楚建樂:「我看你還是吃人家的醋!」

耿直:「我老婆只要是回家,沒有一分鐘不念叨那小雞崽子,我告你啊,她一念叨,」學舒曼語氣,「也不知道季誠和菲菲現在關係怎麼樣了嘛,他們能不能結婚呀,會不會幸福哦,我這一股惡氣往上頂啊,真他娘想抽那雞崽子大嘴巴,我叫他折磨老子老婆,還折磨老子!」

楚建在耿直發作時,趕緊關上門,回身笑道:「你小子這情緒你老婆知道嗎?」

耿直發作完,瞪眼:「咋能讓她知道!她說啥我就一個字:嗯、是、對、好、哦。」

楚建大樂:「你小子,陽奉陰違,虛偽!」

耿直:「跟女人你不能較這個真!你要跟她掰扯這事兒,哎喲,我的娘唉,你這一晚上就別想睡覺了,你一句話她有一車皮話等着你。」

楚建笑:「這就是娶有文化老婆的代價!我老婆就是上班、下班、做飯、洗衣、帶孩子,上床就睡覺,一句多餘話都沒有,後悔不?」

耿直:「去去去!」

楚建:「你想過沒有,你老婆和姓季的,到底有啥關係么?這麼關心他。」

耿直:「啥關係?小孩子過家家關係唄,幼稚、天真、可氣。」

楚建抬頭看耿直:「你都娶人家了,還嫉妒姓季的幹啥?」

耿直瞪大眼睛:「我嫉妒他?」略一遲疑,嘆口氣,我不是嫉妒他們那個那個,我是有點——」

楚建樂:「老子明白你說啥!你還是尊重人家單純美好的情感吧!」

耿直大氣:「老子過不去的就是這個!你說咱跟舒曼通信時,她才17歲,咱跟她感情那才叫單純美好吧!」

耿直瞪着楚建,一臉無辜,楚建也瞪眼:「你瞪我幹啥?這話跟你老婆說去呀。」

舒曼下班回到家,去廁所洗了洗臉,然後擦著臉進屋,一路嘮叨著:「菲菲可是地道北方女孩,口味可重啦,愛吃酸的辣的鹹的,可為了季誠,她吃甜吃淡,還做上海菜,做得還真是那麼回事兒,你說她這麼努力,季誠也不知道什麼態度,萬一,季誠還是看不上她,菲菲投入這麼多,可怎麼辦嘛?」

耿直心裏煩,裝沒聽見,舒曼一屁股坐床上:「哎呀,人家跟你講話,聽到沒有啊!」

耿直看老婆:「要我跟他談談嗎?」舒曼:「跟誰談?」

耿直:「小雞崽子啊,還有誰!」

舒曼瞟一眼耿直:「煩我了是不是?」耿直:「沒有。」

舒曼:「聽你這語氣,情緒大得哩,還說沒有,唉,你要不愛聽,你跟我說嘛,你心裏生悶氣幹嘛,你就是虛偽!」

耿直趕緊哄老婆,攬過老婆道:「我在學習哪,腦子裏全是心呀肝呀的,你說你說,我聽着。」舒曼懶懶道:「不說!沒情緒了!」

耿直仰面朝天,在舒曼背後,衝天花板齜牙咧嘴伸拳頭,嘴裏卻笑着:「我有情緒啊,說說唄。」

第二天,耿直找到季誠:「聽說你和石菲菲好上了?」

季誠:「如果你是想過問我私生活,對不起,我無可奉告,我也很介意外人過問。」

耿直:「你拿我當外人,我也沒想拿你當內人,可事實是你現在是我們家密切成員。」

季誠瞪眼:「我不明白!」

耿直笑道:「我和舒曼開始通信的時候,她讀高三,十七歲,我二十三歲,她是個單純姑娘,什麼話都說,我知道你們怎麼從開始互相看不起,後來成了好朋友,她每封信里幾乎都要提到你,現在她更是成天念叨你,一進家門就是季誠啊,菲菲啊,今天菲菲給你做了油悶春筍,明天又燒了個糖醋排骨,味道很正宗,季誠很愛吃。說實話,你在我們家沒有一天缺席的時候,你說我看到你,能不倍感親切嗎?」

季誠越來越緊張:「你、你究竟想說什麼?」

耿直:「唉,又想歪了吧?我就是看到你親切,打個招呼,真沒什麼事兒。」

季誠:「你還是不放心我和她的關係!」

耿直:「你們的關係我很放心!我只是心疼我老婆。」上前一步,盯着他,「你要是也心疼她,就趕緊給她個交代,也給石菲菲一個交代!」

季誠略一遲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耿直淡然一笑:「你不可能不明白!」

季誠嘆口氣:「好吧,我會給你、也給她一個交代的!」

石菲菲抱着一大抱被單,進季誠宿舍,不由分說走到季誠床邊,麻利換著,當護士的,換床單動作極為老練,利索,看着賞心悅目,季誠看着石菲菲投入干著,眼神複雜,石菲菲換完了,起身,笑道:「你休息吧,我走了。」

石菲菲轉身就走,季誠趕緊過去,送她,石菲菲回身:「天天見還客氣什麼呀,你休息吧。」這一來一回兩人就撞上,都有點彆扭,石菲菲看着季誠眼睛,不說話,季誠掉過頭去,石菲菲拽著門要出去,季誠下意識伸手,關上門,兩人還是互相看着,石菲菲先說話,聲音哆嗦着重複:「你休息吧。」

季誠不看石菲菲,聲音也哆嗦:「菲菲,謝謝你。」

石菲菲心涼,眼淚嘩地下來,哽咽著:「不必客氣。」

她抓着門把手就要衝出門,季誠沒有鬆手,兩人撞到一處,季誠聲音低低的:「我們結婚吧。」

石菲菲哽咽著抬頭:「我是喜歡你,但你也不必勉強,我知道你心裏還是愛舒曼,我不想做她的替代品,你不要可憐我。」

季誠抓着石菲菲,誠懇道:「我不想撒謊,我對舒曼感情是不一樣的,我永遠不會忘記她,可我一定會對你負責任的,請你相信我。」石菲菲哭出聲來了。

中午休息,舒曼獨自吃飯看書,門推開,季誠進來,舒曼不由起身,季誠低頭走到桌前,將從前裝信件那個紙袋放到舒曼面前,舒曼詫異地看着季誠,季誠真誠道:「這些信我一直留着,我是怕你感情不好,不幸福,如果那樣我就把這些信交給你,我要告訴你,曾經有人很真誠地愛過你;我和耿直談過好幾次,我以前罵過他老粗,我向你道歉,他不粗,他確實能懂你總之你現在很幸福,我覺得我、也沒必要再保存這些信了。」

舒曼看着那些信,不知道說什麼好,季誠繼續說:「我自己沒勇氣丟掉,你也不要當個負擔,怎麼處理都行。」季誠說完轉身走了,舒曼看着那些信,無言。

舒曼回到家,一臉茫然,一句話不說,耿直求着:「唉,你說吧,你說季誠,說石菲菲,說季誠他媽、他弟、他妹妹,他弟弟生的那小小雞崽子,唉,你天天說日日道這小雞崽子,你突然不說了,咱家可缺雞少鴨冷清得不行啊。」

舒曼還是不說話,耿直:「你不說我替你說。」

耿直學起雞叫來,舒曼哭笑不得,大叫:「你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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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婚風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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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誠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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