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一夢三四年(四)

第134章 一夢三四年(四)

獄中的最後一個寒冬,小喬安開始長牙,生病發燒。喬鎖無法出去看她,她的雙手雙腳也開始生凍瘡,一到夜裏便撓心撓肺地癢起來。她從小到大的體質就畏寒,到了冬季就生凍瘡,雖然喬謹言將裏外關係都打通了,但是總有照應不到的時候。

喬鎖白天抄寫佛經,晚上給小喬安做鞋帽,獄中陰寒,手腳便凍得越發厲害,到後來兩隻手都腫了起來,連針線都拿不起來。

獄中的女獄警給她帶來治療凍瘡的葯,外包裝是一串的外文,她看了一眼便丟在了一邊不用,她想起來以前她生凍瘡時喬謹言便給她買這種葯,進口貨,療效很好,她用了幾年都沒有複發,許是今年的寒冬異常的寒冷。

無法做針線活,無法抄寫佛經,她便每日看,看的眼睛疼了,才閉目休息。

獄中照顧她的女獄警年紀和她差不多,還沒有結婚,時常沒事來看她,找她聊天,一般時候都是那個女獄警說,喬鎖聽着。

聽得時間長了,喬鎖便知道她不是帝都人,為了戶口考體制內的單位,家裏什麼人,交過幾個男朋友,正在追的這個是什麼條件。這個女獄警很是不能理解喬鎖過的生活,聊天時便帶着洗腦的味道,說人生還是很有希望的,她長得不錯,出獄后只要勤勤懇懇地工作,日子還是能過的,用不着整日抄寫佛經,萬念俱灰的。

她是剛考進來的,不知道喬鎖的身份背景,加上顧喬兩家的事情以前便有些敏感,喬謹言對喬鎖諸多保護,是以這位只大概以為喬鎖是商業犯罪進來的。

喬鎖只聽着,也不說明。她抄寫佛經只為求得內心的平靜。經歷了大起大落、人生坎坷后,她才有些信佛,也並非有了信仰,只是相信佛經里寬慰世人的話語,平和地對待這個世界。

她不願意被愛恨左右,想要忘記一起重新開始。

這位女獄警時不時地來找喬鎖聊天,見她始終不怎麼開口,也急了,最後沒法子,直接問道:「每個星期來看你的男人是你什麼人?」

喬鎖愕然,原來竟是沖着夏侯來的。

「他是我朋友,一直幫我照顧孩子。」喬鎖淡淡地說道,這一次倒是沒有無視她。

「那他有女朋友嗎?」女獄警有些羞澀。

喬鎖看着她還算青春靚麗的面容,說道:「你可以去問他,也許有了談婚論嫁的對象了。」

倘若是別人,她也許贊同這個姑娘去追,只是夏家的門第太高,不會有結果的,除非夏侯自己喜歡。

那個女獄警又問了夏侯一些其他的事情,喬鎖只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便不怎麼開口了。

許是獄中的生活無聊,這位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見喬鎖在獄中是個特例,又風聞後面有些關係,多少有些好奇,問道:「怎麼沒有看見你老公,反而是你的朋友幫你照顧孩子?」

喬鎖身子僵硬了一下,許久,有些平淡地說道:「我沒有結婚。」

她試着以一種平靜的心態來說着過去的事情,說出來便能倘然面對。

原來是未婚先孕。女獄警呵呵笑了兩聲,勸慰道:「這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有孩子好,我也希望有個孩子。」

喬鎖點頭,她不善與人交談,神情淡漠,就算在獄中成為犯人,也自有一股不可輕視的氣質來,所以在交談中,大約這個女獄警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言語行為無意識地被喬鎖左右著。

「我看了看你半年後就可以出獄,出去後有想法嗎?」這位女獄警磨磨蹭蹭地一直想打聽夏侯的事情,見喬鎖不說,便毫不氣餒地跟她拉關係,她可是打聽了,那個男人每個星期都來看望喬鎖,看樣子是個敦厚長情的人,開的是幾百萬的豪車,長得又是那般的俊朗,典型的高帥富,最最主要的是暖男啊,完全沒有富二代的狂妄霸氣拽。這種人早已經絕種了,她怎麼也要試着去抓抓看。

喬鎖見她這副樣子,心知她的想法,淡淡地說道:「沒有什麼想法,會帶着孩子安靜地過日子。我朋友下周還會過來,我會幫你問問。」

那個女獄警聞言喜笑顏開,說了兩句話便不再打擾她。

喬鎖見她走了,這才低低嘆氣,用凍得有些紅腫的手去翻佛經,默讀佛經,平息內心的躁動、沮喪、不安和絕望。

夏侯很快就帶着喬安來看她,小喬安病後瘦了很多,看見喬鎖便淚眼汪汪,沒一會兒便懨懨地睡著了。

喬鎖將她抱在懷裏讓她睡得更安穩些,跟夏侯坐在一處慢慢地說着話。

「你別擔心,就是長牙發燒了。」這照顧不周的罪名應該算在喬謹言的身上,不過夏侯可沒那個膽子說小喬安一直都是喬謹言在養著,白白地擔了這黑鍋。

「我知道。」喬鎖摸著孩子的小臉,低低地說道,「我小時候也經常生病,養母時常帶我去鎮上的小診所看病。只是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們一家現在過得如何了。」

夏侯見她提到談家,說道:「喬建出獄了,你若是想知道,我幫你打聽打聽。」

至於那個談溪,據說喬謹言出錢給她上大學,如今大學畢業了還給她安排了工作,夏侯對此不屑一顧,要是擱他這裏,直接就漠視了,反正跟喬鎖也不是很親的姐妹。夏侯對此不提。

喬鎖想了想,搖頭道:「不用了,我回到喬家時,喬家給了他們一筆錢,這些年過去都沒有聯繫,我如今這種境況,索性就不要聯繫了。」

「你這種境況怎麼了?」夏侯有些不悅,說道,「我比我所見大部分人都高尚多了。」

喬鎖淺笑,看見在一旁伸頭的女獄警,淡淡地笑道:「你如今有找對象嗎?」

夏侯撓了撓腦袋,笑道:「沒遇見合適的,天天被老爺子逼着去相親,想想就頭疼,好在我有神器。」

夏侯嘿嘿地笑,指著小喬安,朝着她眨眼道:「我每次相親被逼急了,就抱着小安出來,這樣一來至少能嚇走一半人了。」

「沒打算繼續找嗎?」

「你知道年歲越大,越是想單身逍遙自在。」夏侯不答反問道,「你呢?」

喬鎖垂眼,看着懷裏的孩子,淡淡地說道:「我有她就足夠了。」

夏侯聞言嘆息,顧家未必會讓你養這個孩子呢,如今喬謹言獨自撫養這個孩子,顧家老爺子都很是有異議,半年後,喬鎖出去,喬謹言自然會讓她撫養這個孩子,到時候矛盾出來,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夏侯想想便覺得頭疼,總覺的顧喬兩家就是個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團亂麻。

「喬家的事情,你想知道嗎?」夏侯有些試探地問道。這三年,物是人非,很多都變化,和以前不一樣了。

喬鎖搖了搖頭道:「我往後都不會回喬家了,他們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我了。」

這三年牢獄之災葬送了她和喬家最淺薄的情分。

夏侯點了點頭。算了,她出去后,喬謹言也會擋住那些瑣碎的事情,不會讓以前的人和事干擾到她。

兩人又說了一些話,夏侯抱着喬安便離開了。

喬鎖看着他們離開,低低嘆息。

漫長的寒冬終於過去,監獄的女獄警終於在數次的嘗試後放棄了夏侯,接受了一個博士的猛烈追求,喬鎖在她嘰嘰喳喳的話中險些了解了他們約會的全過程,很快冰雪融化,天氣轉暖,她手腳開始發癢疼痛,結下疤痕。

到了夏天的時候,女獄警傷心地來找她訴苦,說博士是個極品渣男,她又恢復了單身,又來打聽夏侯的消息,喬鎖沉默,想着酷暑一過,她可以出去看小喬安了。

八月的時候,夏侯來告訴她,喬家老爺子病重,想要見她最後一面。

喬鎖想起昔年,老爺子回到帝都時過八十歲大壽,那時候老爺子身體還很是硬朗,在顧家的莊園里,她跪在老爺子面前敬茶,被他介紹給世人。一晃四年,喬家生的生、病的病、入獄的入獄,老爺子年歲大了,竟也熬不住了。

喬鎖沉默許久,點了點頭。

鑒於她馬上就要刑滿出獄,獄方給了她一次機會,出去看喬家老爺子。

她去時是三天後,老爺子據說奄奄一息了,她不願意見其他人,夏侯提前給她清場了。她去醫院病房見老爺子時,老爺子瘦如枯柴地躺在病房上,呻吟著。

說是身體器官老化,各項功能都不好用了。

喬鎖上前去,站在老爺子面前,淡淡地喊了一句:「爺爺。」

老爺子眼睛不好使了,但是耳朵靈敏了很,在半空裏摸了摸,顫顫巍巍地喊道:「是小四嗎?」

喬鎖點頭,見他看不清,說道:「是我。」

「小四,小四。」老爺子摸索著要抓住她的手,喬鎖伸手握住,聽着他說道,「小四,喬家不行了,你要幫爺爺照顧好你弟弟,那是你父親一脈唯一的種了,還有你三哥,你別怪他,他這幾年過得苦,顧家逼得我們沒有活路啊,小四」

老人家斷斷續續地哽咽地說着,說了一句便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很久。

喬鎖聞言低低嘆氣,原來在老爺子生命最後的階段在乎的依舊是喬家的兩個孫子,在乎顧喬兩家的仇恨,他想見她不過是因為她給喬謹言生了孩子,以為她在顧家能為喬家說上幾句話,以為她能保護喬東南老來的那個兒子,她已經為喬家做到今日這個地步,她再也無能為力了。

「小四,小四,你答應爺爺」老爺子枯瘦的手緊緊地拉住她,直著嗓子嘶啞地說道,「你是喬家人,你就算給顧家生了孩子也不能入他們家的門。」

喬鎖偏過臉去,沙啞地快速地說道:「我答應你,我不會進顧家的門。」

她說完這句話,突然之間心尖便劇烈地撕扯地疼痛起來,雙眼微紅。

她的人生已經沒有希望了,顧家對她而言是一座深山,她只有喬安,沒有喬謹言。

老爺子高興地點頭,嗓子嘶啞,還想要說什麼,終是再也沒有說出來,雙手垂了下來,老死榻上。

喬鎖垂眼低低地哭出聲來,她小聲地哭着,許久擦了擦眼淚,幫老人把被子蓋好,將手放在被子上,走出病房。

她對着站在門外的夏侯說道:「走吧。」

聲音荒涼無力。

他們走了不遠便聽見了僅剩的喬家人的哭聲。

老爺子的葬禮據說辦的很是隆重,那一日政商名流出席的很多,昔年喬家老爺子也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如今喬家雖然敗落,但是老人去世,憑弔一番也是應該的。

那一天有雷陣雨,老爺子出殯,喬鎖沒有去。她站在監獄中,看着四四方方的牆壁,無法看見天空。

她想,這便是人生。生死無常,愛恨成空,終究沒有什麼是永垂不朽的。一切都會過去。

灰暗的八月很快就過去,九月到來。

喬鎖出獄的那一日,年輕的女獄警送她出去。身後的鐵門重重關上。

她站在陽光下,眯眼看着外面的天空,九月的帝都,即將步入秋季,天高雲淡。

她看向前來接她的夏侯,他依舊風流倜儻,穿着風衣站在車前,雙手扶著坐在肩膀上的喬安,沖着她風騷地笑着。

小喬安看見她,很是興奮,笑的兩眼彎成了兩輪小月牙,她剪著齊額的短髮,紅撲撲的小臉,笑容甜美明亮,就如同很多年前生活在江南小鎮的喬鎖。

小喬安催促着夏侯,蹦蹦跳跳地下來,邁著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到喬鎖的面前,伸手要她抱。

喬鎖俯下身子輕輕地抱起她。

小喬安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着她的臉,親了一口,糯糯地甜甜地喊道:「鎖」

人生恍如一夢,大夢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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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來有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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