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酒俠 第一節

第十六章 酒俠 第一節

古劍三人暫別殘丐,並肩前行。程漱玉抓着郭綺雲的手,一路談談說說,來到忘憂坊時,夜幕已垂,燈火卻是通明。

忘憂坊是中原最大的賭坊,經營賭坊的皇甫家族不但富可敵國,武藝更是超卓,縱橫黑白兩道百餘年。他們獲得四大劍門之特許,在此建造一座兩層木樓,上層作賭坊,下層為酒館,雖是臨時搭蓋,規模氣派卻與西安分店相差無幾。忘憂坊的食物,在任何城市都是屬一屬二的靡貴,因運送不易,這裏的菜價倒要比西安高出一倍以上。然而百劍門中不乏富闊之家,竟是高朋滿座!

程漱玉直嚷肚子餓,攛掇古劍和郭綺雲進去,二人卻多所顧忌。程漱玉對郭綺雲道:「郭姐姐,小妹避難之時,承您照顧多日,如今小請一餐,有何不妥?」郭綺雲道:「都是一些殘羹剩餚,怎能和這裏比?何況本幫的規矩……」程漱玉插口道:「過兩天您就要試劍了,不補一補怎行?到了這時候,怎能再墨守成規?」郭綺雲搖頭道:「我的肚子已經習慣冷飯剩菜,驟然換食,反而不宜。你們進去吧!我在門外等。」

兩位姑娘在門外僵持不下,古劍正自為難,卻見洪嬌蕊從酒樓走了出來,笑嬉嬉對着古劍說:「大哥,一道進來吧!再站下去,恐怕整個酒館的人,都要認識你們啦!」古劍容妝未卸,正欲問道:「你怎麼認得我?」話臨到口中,想起自己仍是晌午那一身啞丐模樣,趕緊合上了嘴。卻見程漱玉也問道:「你怎麼認出來的?」洪嬌蕊拉着古劍的袖口輕聲道:「上樓再說,紀草姐姐還在樓上,正有煩心的事想請找他問呢?」程漱玉喜見盟友,也幫忙拉着古劍進去;郭綺雲無奈,只好跟着。

古劍一身殘丐妝扮,又和三個美貌姑娘同行,不免引人注目,紛紛指指點點。進了酒樓,紀草坐在角落,招呼小二添碗加菜,並搬來一扇屏風。眾人坐定,古劍略感窘迫,幸好他無須開口,任由四個姑娘個自報上姓名,其中程漱玉因不便透露真姓名,只以胖姑稱呼。四女均面帶微笑,也看不出來各自心裏想些什麼?菜已滿桌,洪嬌蕊請大家開懷進食,古劍見郭綺雲沒有動筷,也不吃了。

程漱玉扒了兩口飯菜,還未開口相詢,洪嬌蕊已先說道:「其實我們中午就想找大哥,卻讓胖姑姐姐捷足先登,我們一時好奇,便跟在後頭瞧瞧……」講到這裏,忽然放輕聲音道:「連你們打敗那兩個雜毛老道的過程,都瞧在眼裏。」程漱玉笑道:「好呀!原來你們早就跟蹤我們。」她本來擔心的是自己的易容術沒學到家,容易被人看穿,如今得知古劍並未穿幫,倒不為了被跟隨之事而生氣。反正古劍耳聾,自己的武功又不怎麼樣,沒能查覺被人跟蹤,並不稀奇。

紀草躬身賠禮道:「真對不住,是我不好,這點小酒菜就算是……」程漱玉笑道:「不要在意啦!至於紀姑娘有什麼麻煩,不妨說出來。」紀草忽然紅了臉,洪嬌蕊道:「大事不妙!紀伯伯要紀姐姐嫁給洗劍園的崔榕。」程漱玉笑道:「這不挺好?崔榕武藝不凡,長的也夠英武,更無妻室,可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的乘龍佳婿呢?」

紀草道:「崔榕雖無妻室,但風流放蕩,花名遠播,絕非佳偶。」程漱玉笑道:「這可不能全怪人家,他家世好,功夫俊,那個姑娘不喜歡?」紀草道:「我就不愛他一付自命不凡的德性。」程漱玉道:「那你喜歡什麼樣子的?」紀草低頭不語,臉頰更加紅了。

程漱玉笑道:「既然你不喜歡,怎麼又會被人給瞧上?」紀草心中不禁嘀咕:「這個人怎麼生就一付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嘴?」洪嬌蕊說:「這門親事,是紀老爺和洗劍園的園主崔釗兩人說定的。他們說紀姐姐和崔榕都是習武的料子,生下來的娃娃,想必稟賦非凡。再用心栽培,給他習練」極樂劍法「和」忘情劍法「,必能貫通兩套劍法之長處,來年便可與朱裴兩家的劍缽,一較長短。」

程漱玉問道:「這樣不好嗎?」卻見紀草猛搖頭道:「我不要!我不想要這樣!」程漱玉又問:「崔榕怎麼說?」紀草悻然道:「那個人只會嬉皮笑臉,說什麼我是樂游苑十六金釵中最不溫柔的一位,若非父母之命不可違,壓根就不會考慮!」

程漱玉道:「的確失禮,你怎麼罵回去!」紀草道:「還罵!我直接拔劍,先刺個窟窿再說!」程漱玉道:「不行呀!他是劍缽,這一陣子,任何人都不得逼他比試。」紀草道:「我不管!一招」飛花墜月「,刺他脖子,他低頭一讓,長劍直刺我右腰;我閃身以一招」微風拂柳「還擊,他長劍在胸前劃了一圈,架開之後,斜削我左肩;我再以」細雨紛飛「……」古劍不宜說話,只能不住點頭,表示她應招並未出錯。

她邊比邊說,講到第三十七招時,才見古劍猛搖頭。紀草沮喪的說道:「就是這一招使錯了,開始被他壓着打。別看這個人死不正經,出招可是又快又狠,我使盡了十二分的心力,就是無法扳個一招半式回來!不過才第六十三招便輸了。」

程漱玉道:「據說這崔榕早在兩年前就把家傳的」忘情劍法「練的滾瓜爛熟,行走於三江九省,會遍上百名高手,光論經驗就佔了大便宜。紀姑娘初出江湖,能與他相持那麼久,已經夠嚇人。」紀草道:「那人也是這麼說。又說:」「極樂劍法」以縱橫開闔,凌厲剽悍見長;在你手中使出,倒有股說不出的柔勁,卻還挺管用的,在下不得不佩服令尊的修為。「」她說到這裏容色方展,又道:「我跟他說」我的劍招,另有高人指點,跟我爹或爺爺可沒相干。「程漱玉問道:」這個高人是誰?「

紀草沒答,看着古劍續道:「他笑着說:」那你拜誰為師?難不成是狐九敗?「我為了氣他,搖頭說:」說來這個人年紀也跟你差不多,不過指導我幾天而已。「」程漱玉囅然而笑,對着古劍道:「原來有人專教美貌姑娘習劍。」古劍頗感困窘,除了傻笑之外,也不知該作何表示,卻見郭綺雲也紅起了臉。

紀草續道:「他半信半疑,問道:」是朱爾雅嗎……是裴問雪嗎……是魏宏風嗎……還是范浚?「他見我連着搖四次頭,又大笑着說:」我知道了,這個人不是姓莫名須有,就是姓吳名此人。「我說:」一山還有一山高,你以為普天之下,就只有你們幾個算高手嗎?信不信由你,只是比劍的時候,可別給嚇破了膽!「」聽她說的有趣,眾人都笑了,正自開懷,卻見崔榕一步跨進酒樓!

另有三個少年與他同行,四人俱是高瘦身材,英氣勃發,無論長相、氣概都十分相近,一踏進門便引來無數目光,原來嘈雜的酒樓頓時安靜許多,有人指指點點,說那個是崔榕,那個是崔松、崔柏、崔槐。

洗劍園的四位英雄少年來到,小二豈敢怠慢,隨即趨前招呼。崔榕放眼一望,見到了紀草,咧開笑嘴,往這邊走來,對着紀草道:「我們能坐嗎?」紀草沒好氣的說:「那邊不就有個空桌,何必過來擠?」崔榕笑道:「你們桌大人少,大家都是朋友,湊湊熱鬧不好嗎?我來介紹,這三位是在下的堂弟:崔松、崔柏與崔槐。」嘴巴還說不到一半,屁股已經自動坐了下來。古劍稍稍打量一下這四個堂兄弟,心想:「據說洗劍園家大族繁,崔榕也是經過一番激烈的競比,才從十餘位堂兄弟手中取得劍缽資格,這三位能同來觀劍,想必家傳的」忘情劍法「,也練到相當的火候。」

紀草分別指著四人道:「這位是洪嬌蕊……」崔榕道:「百花庄唯一的千金大小姐,久仰!」紀草道:「這位是胖姑……」崔榕道:「了不起的女神醫,久仰!」紀草道:「這位是郭綺雲姑娘……」崔榕道:「殘幫的希望,久仰!」輪到古劍,紀草道:「這位是……阿竹。」卻見崔榕誇起大拇指道:「了不起!今天見您連戲兩位高手,可真是大開眼界。」瞧崔榕一付玩世不恭的德性,笑嬉嬉的點出古劍等人的來歷,眾人俱感訝異。古劍更是一驚,自認下午與太羽、太真斗劍時,偽裝的頗為逼真,沒想到卻瞞不過眼尖的他。程漱玉笑道:「崔公子可真愛胡思亂想,當時我也在場觀戰,只覺得他贏的既狼狽又僥倖,倒瞧不出像什麼了不起的高手?」

崔榕卻道:「阿竹兄的眼神、吐吶、舉止、神采,都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沈穩之氣……」程漱玉突然噗哧笑道:「我看是獃滯吧!」崔榕搖頭道:「不!在下識人的功夫,恐怕比劍法還強一些。阿竹兄,你沒報名試劍大會,可真是被埋沒啦!」說到尾處,眼神突然變的十分銳利,直盯着古劍,說:「莫非您正是指點紀姑娘劍法的那位高人?」

古劍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他不善說謊又不便承認,只好伊伊呀呀的猛搖頭。卻見紀草冷哼一聲道:「你別亂猜!弄的人家不自在。」

崔榕聳肩笑道:「或許是在下胡猜亂想,還請諸位原諒……可是紀草姑娘,咱們倆人的賭約……」話未說完,忽然「砰」的一聲巨響,一個身着青布舊衣的傢伙,以四腳朝天之勢從樓上重重摔了下來,落在古劍等人座位不遠處,他立即跳起,拍拍灰塵,涎著笑臉走來,竟是胡遠清!程漱玉一見此人,忍不住把嘴裏的飯菜給笑噴了出來。

胡遠清卻沒空理會她,輕輕一翻,跨過欄桿,一屁股坐了下來,問道:「什麼賭約?能否讓我也參一腳?」說話時左手點了一下餐桌,一塊肉片便從盤中跳起,直往他嘴巴飛去,在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時,剛好含住,咬了幾口,直道:「餓了兩天兩夜,連蒜味羊肉都變得清香可口。」原來他一上賭桌,便不知日夜,非得輸到一文不名,才捨得踏出賭場大門。這個時候往往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卻連買個饅頭的錢都拿不出來,久而久之,自然練成這種打秋風的絕技。正在吃飯的人看到這種絕活,大多一笑置之;萬一碰到小氣鬼,這可是肉塊自動送到嘴巴上,也拿他無可奈何。果然洪嬌蕊瞧的有趣,又幫他多點一盤。

程漱玉笑道:「胡賭鬼,你先說為什麼被人一屁股??下來?」胡遠清道:「這不算什麼?不過是碰到一個老債主,向老子追討一點陳年舊債罷了。老子沒錢還,只好挨這麼一記。」說着又點了一下,把一尾醉蝦彈入口中,連頭帶殼一起嚼碎,吞入腹內。程漱玉道:「好歹你也算一代宗師,總該摔的瀟灑些。」胡遠清道:「不這樣,人家怎能消氣?這不算什麼,可惜的是,這瘟神早不來晚不到,偏偏在老子手氣正要轉旺之際冒了出來,那一把好牌,就這麼又輸了去!」說到這裏,一臉的扼腕不已。

洪嬌蕊笑道:「是誰如此大膽?」胡遠清一臉頹喪,搖頭道:「拜託拜託!別再提這瘟神!壞了我吃飯的興頭……喂!崔榕,剛剛你說要和誰打賭來的?」他急着轉移話頭,這次果然沒再彈菜入口。程漱玉和崔榕等人都不禁露出揶揄的笑,似乎已猜出了誰是他命中的煞星。

崔榕輕聲道:「這位紀草姑娘是樂游苑十六明珠之一,劍法非凡,卻說指點她劍招的不是紀苑主父子,而是另有一名少年劍俠。在下聽了不禁起了好勝之心,便和紀姑娘訂下一場賭注……」胡遠清睜大眼珠,插口道:「你要跟那傢伙比劍?這可好玩,賭多少銀兩?我能插個花嗎?」

崔榕道:「奉父母之命,在下和紀草姑娘將有婚約。我無所謂,然而紀草姑娘卻認定在下是個浮蜂浪蝶的公子哥兒,對這門親事多所抗拒。既然如此,不如便由在下與紀姑娘所說的少年劍俠比一場劍;若輸了,必回去力退這門親事;反之若在下僥倖贏得一招半式,紀姑娘可得心甘情願的下嫁。」

竟然有人願把一生幸福當成賭注!古劍等人俱感驚詫,楞了一會,才見程漱玉道:「父母之命難違,既然紀姑娘阻止不了,你又憑什麼抵擋這門親事?」

崔榕摺扇輕揮,笑道:「在下身為洗劍園的劍缽,總該有些好處;如若堅拒這門親事,長輩們也不好在這個時候苦苦相逼吧!」一個劍缽在「試劍」之前,所說的話份量極大,畢竟沒人敢在試劍大會即將開始之際,為了一些雜事,將他的劍缽弄的心神不寧,無心比劍。

程漱玉問道:「所以這場賭約,必須在試劍大會之前進行?」崔榕點頭笑道:「一旦比過了試劍大會,在下便和一般為人子女者相同,對於父母所指定的親事,毫無置喙的餘地。」紀草低頭道:「所以我才會那麼急着想請那位少俠幫忙。」

胡遠清聽到這裏,忍不住拍手叫好,嚷道:「有趣!有趣!這賭法可有趣極了。有誰要和我賭一把!」話方說完,只聽見一聲清潤宛轉的語音說道:「胡賭鬼!你輸的只剩爛命一條,還拿什麼跟人賭?」

眾人不約而同往門邊望去,搖搖擺擺走來一個美婦,身穿絳紅絲綢緊身長衫,外套狐皮長掛,臉若桃花,態柔容冶,據說她年逾四十,看來卻不過三十齣頭。程漱玉對着胡遠清揶揄道:「你的瘟神來啦!」胡遠清一臉苦笑,冷不防打了一身寒顫。

這瘟神本名尤艷花,人稱尤寡婦,不知犯了什麼煞沖,幾年之內嫁了七次,卻也剋死了七個丈夫。偏偏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京城裏的高官巨賈無不仰慕,儘管克夫惡名遠播,卻總有不信邪的人,捧著大把銀子想娶她進門。於是她每嫁一次,便多了一大筆財產,如今在她名下,有一個大布莊、一座大染坊、一間大票號、一個大當鋪和一大筆田產,更有數不清的金銀珠寶。

儘管如此,一個女人最大的遺憾──無夫無子,卻是她內心最大的痛。然而一連害死七任丈夫,就算別人不怕,自己也沒有再嫁的勇氣。問了幾個命理師父,都說她柳眉倒豎,臉生異痣,生來一付貴極克夫之命,除非能找到極端命賤之人,否則註定得孤寡一生。

命賤之人克不死。什麼人的命最賤?是乞丐嗎?不!是賭鬼。

乞丐不過是身無分文,而賭鬼身上,卻總有一馬車的債,在還清以前,無論什麼天災人禍,全算不到他身上。聽說有個賭鬼何三,因欠債心煩,尋死了十七次都被救回。遇到一個富人同情他的處境,慷慨幫他還清賭債,他歡天喜地的回家飲酒慶祝,卻不慎被一顆配酒的栗子給活活噎死。

於是尤艷花決心找一個最聲名狼藉的賭徒下嫁,當她發現胡遠清是個形容猥瑣,舉止滑突的傢伙時,差點沒昏倒。

但這個其貌不揚的人,卻是全京城,整個中原,甚至可能是開朝以來命最賤,債最多的賭鬼。她勉強自己到忘憂坊觀察數日,卻慢慢看出興味,原來這個賭鬼雖然命賤運爛,倒也非一無事處。

至少他的賭品不差,平常生活儘管儉樸,上了賭桌卻豪氣干雲;運氣雖背,卻從不遷怒旁人,輸了更不賴帳。再看下去,發現這個賭鬼生性樂觀,從不為欠債發愁,總相信自己會有翻本的一天,言談自然有趣。尤艷花愈瞧愈不討厭,到後來竟然莫名其妙的喜歡上這個前世的冤家。

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這種人財兩得的好事,一般人可是八輩子也碰不到一次,然而胡賭鬼的眼中只有骰子和牌九,再怎麼盛妝的美人,還不如「豹子」好看。尤寡婦生氣又無奈,為了吸引他的目光,索性下場學賭。這個女人原本就富,賭運又好得不像話,胡遠清很難不有所留意,慢慢的兩人熟稔起來。

自此以後,胡賭鬼偶爾輸急了想翻本,或被債主追的走投無路時,向尤艷花討個商量,從未被拒,未料卻是他惡夢的開始。

任憑債金日益增加,尤艷花從不急着要債,繼續無微不至的照顧這個倒霉的賭鬼,日子久了,胡遠清就算再木頭,也該看得通透。然而胡賭鬼依然故我,無論對方如何明喻暗示,一律裝傻到底,決口不提男女情事。

不了解的人看在眼裏,以為他怕被尤寡婦給剋死。其實胡賭鬼對賭博雖有一堆禁忌,對生死倒不怎麼在意,只怕有了家累的牽絆之後,再也不能無拘無束的進出賭坊,瀟灑的下注。往後的日子,只能半死不活的悶着,才是他最深懼的惡夢!

尤艷花並不死心,但也做不到什麼無怨無悔,這麼拖了兩三年,態度忽變,不再擺什麼好臉色。她以債作脅,今天要他砍柴,明天要他扛米。興緻好時,頤指氣使算是客氣;心情若差,免不了一陣打罵。妙的是胡遠清從不生氣,以他的修為,只要稍動一根指頭,就能送這悍婦歸天,但胡賭鬼除了死不肯娶,對於這位大債主的種種無理要求,從來不敢有任何違逆。兩人就這麼耗了十來年,誰也沒占上便宜。

數月前胡遠清不聲不響的離開北京城,尤艷花突然少了一個消氣解怒的對象,感到十分不慣,帶着幾個保鑣家僕,沿着各大賭場,追縱而來。然而胡賭鬼十分機警,幾次錯身而過,就是遇不到人。尤寡婦也不着急,知道凡是賭徒,絕不會錯過這二十年才一次的「試劍大賭會」,就當做遊山玩水,來到太白山上守株待兔。

胡遠清人一現身,就被逮個正著。尤艷花悶了幾個月的氣,豈是隨便罵個幾句就算?方才那一記重摔,正是拜她所賜。

尤艷花隨意搬了一張凳子坐下,胡遠清勉力擠出討好的笑,說道:「艷花,您說的一點也沒錯。前一陣子背得很……」尤艷花插口道:「你已經背一輩子啦!」胡遠清道:「是是是!我的確是一文不名,但是最近左眼皮一直跳,顯然是時來運轉的徵兆,如果您肯再大發慈悲,周轉個幾萬兩銀子……」尤艷花又插口道:「你說會轉運,已經提了一仟八百三十六次,能否麻煩換個新鮮的說詞。」胡遠清嘿嘿一笑,接着道:「這次絕對是真的!前天我還夢到財神爺呢?他說看在我誠心誠意供奉他二十餘年的份上,打算派一位善良美貌的仙女來幫我呢!」尤艷花嘻嘻一笑,對着同桌另四位年輕女子道:「誰是那位仙女呀?」程漱玉等人不約而同微笑搖頭。

胡遠清道:「別再笑謔我啦!說到善良美貌,誰還比得上您尤艷花?」明知這是他常有的阿諛諂媚,尤艷花仍不免羞赧一笑,笑完卻立即繃緊臉道:「胡遠清,一百零六萬二仟六佰伍拾二兩三錢八分的債還沒還清,你怎麼還敢開口借錢?」胡遠清諂笑道:「所以才會想法子借錢,等我翻了本,一定加倍奉還!」尤艷花聽了,什麼話都不說,只睜大兩顆鳳眼,直盯着胡遠清瞧!胡賭鬼忽感頭皮發麻,囁嚅的說:「你想如何?」

「既然找不到人和你插賭,不如就由我來跟你玩一把!」尤艷花笑道:「若我輸了,所有的債一筆鈎消……」眾人聞之無不吃驚,這個女人連怎麼賭都還不清楚,就下了一個曠古絕今的大注。胡遠清差點沒跳了起來,問道:「你可知怎麼個賭法?」尤艷花搖頭。胡遠清只好把來龍去脈再轉述一遍,說完問道:「萬一你贏了呢?」尤艷花嫣然一笑,道:「只須你答應一事。」

尤艷花多年的心愿,其實早已不是秘密,胡遠清不必多問,也猜得到她想要的是什麼。贏的話,上百萬的債務一筆鈎消,那是何等的暢快?萬一輸了,卻得賠上自己後半生的自由歡暢。一向出手豪爽,下注決不眨眼的胡賭鬼,面對這場有生以來最大的賭注,也不禁猶豫起來。

尤艷花見他遲疑不決,笑道:「怎麼?是不是太過刺激!你怕承受不了?」

嗜賭之人,追求的正是刺激暢快,胡遠清心念一轉,心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何可懼?這麼刺激的豪賭可是千載難逢,今日若是退縮,必將鬱抑終生。」想通了把心一橫,說道:「賭就賭,有啥好怕?」話是這麼說,只不過聽見自己的聲音,高亢中帶點微微的發顫,也分不清楚是興奮多還是惶恐多。

尤艷花道:「江湖的事我不懂,就讓你先挑人吧!反正和你這個賭鬼對賭,想輸也難,賭法倒是次要。」

胡遠清本想先探聽崔榕的對手,估量比試只方武功高下再押寶,然而聽尤艷花這麼一說,自己再這麼算計,豈不顯得太過小氣!遂道:「既然如此,我就押崔榕得勝。」

崔榕笑道:「感謝前輩抬愛,但您怎麼不先問問看,在下的對手究竟是何人?」胡遠清笑道:「如果我知道是誰和你比劍,隨便也可以估個**不離十,那還賭個屁!我胡遠清好歹也是個漢子,豈可佔女人便宜?」

「胡前輩果然是個鐵錚錚的男子漢,不像某些人,專愛佔女子便宜,……」紀草停下來盯着崔榕瞧,他卻裝不懂,只好繼續說道:「然而你們說了半天,若是那位指點我劍法的少俠不想比試,還不是白搭!」胡遠清道:「說的極是,好姑娘,快告訴我他是誰?」只見紀草搖頭道:「他未必願意露面,更難說是否同意比試。」說話時以眼角餘光瞧古劍,只見他半低着頭,似乎也陷入了長考。卻聞胡遠清叫道:「不行!不行!賭客還沒散場,賭場豈能關門大吉?」

崔榕對着紀草說:「明日午時,我在升仙石等他,那兒離會場少說也有十來里路,無論他比不比試劍大會,都不違逆規矩。至於怎麼把他給請出來,可是您的問題。如果紀姑娘瞧在下愈瞧愈是順眼,怕他打敗我而害了您的好事,在下也欣然接受。」紀草恨透了他的油腔滑調,啐道:「你放心,如果請不到人,我會從升仙石上跳下去!」

崔榕微微一笑,隨即斂容輕聲說道:「除此之外,還得請諸位幫忙保密,明日這場比試,除了在座諸位之外,不希望有第十個人觀戰;且無論結果如何,均勿向他人透露。」畢竟他已是譽滿江湖的人物,一旦比試的消息走漏,勢將造成許多不必要的煩擾。這要求合情合理,眾人俱無異議。

古劍繼續裝聾作啞,心中卻暗嘆:「看樣子,這場比試是拒絕不了啦!」

次日早晨,巳時初刻,古劍翻開程漱玉的帳篷,郭綺雲、紀草和洪嬌蕊早已在裏頭等著,不知誰說了什麼笑話,四位姑娘都是一臉的笑態可掬。

程漱玉取出易容用的百寶箱,請古劍就坐,笑道:「不知古大英雄今日想扮成什麼模樣?」古劍道:「非易容不可嗎?」程漱玉道:「崔榕這傢伙太精了,如果不換張臉去混淆他,很容易看出來昨天的阿竹就是今天的古劍,如果發現打不贏你,一狀告上去,說你身為劍缽卻喬裝殘丐與人比劍,你就不用試劍了。」古劍道:「既然如此,就請大師傅出馬,把我弄的面目全非,什麼模樣都好。」

程漱玉二話不說,開始動手給古劍整容,但見她手腳飛快,搓、拉、黏、描,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大功告成,拿一面銅鏡過來。古劍睜眼一瞧,見到的竟是一個鷹鼻、闊嘴、髯扎鬍、招風耳的陌生醜人,除了郭綺雲之外,另外三個姑娘都樂了,程漱玉笑道:「我們一人選一個特徵,那知全部湊起來,會變成這付德性?」古劍只好無奈的攤手道:「好吧!就讓崔榕笑到肚子疼,我的勝算,又多了一分。」

五人在笑聲中步出帳篷,走了半個時辰,來到升仙石。此時已近午時,胡遠清、尤艷花和崔榕等四人都已坐在石上等著。崔榕起身道:「這位莫非就是指點紀草姑娘武藝的那位少俠,不知該如何稱呼?」紀草道:「我大哥不愛出名,更不愛比劍,若非我苦苦哀求,他絕不肯來。至於姓名來歷,不必多問……」崔柏道:「我堂兄是何等之人?豈能與無名之人比劍!」紀草道:「這是他的條件,如果你們不喜歡,就別比。」

崔榕笑道:「名號是虛幻,劍術才真實;既然閣下另有顧忌,在下也不敢強人所難。看來昨日與會的,現在幾乎都到了,除那位深藏不露的殘丐阿竹以外,……」郭綺雲道:「他另有要事,不會來了。」

崔榕忽然斂起笑容,以銳利的眼神瞧著古劍,正色道:「既然如此,請賜招吧!」只手握住劍鞘,拱手對着古劍行禮,這也是試劍大會時,劍缽在比劍之前的禮儀,俗稱「拱劍為禮」。古劍回禮,觀戰諸人紛紛退後數步,讓出一塊方圓五丈之地。

二人凝立對視半晌,忽然間同時跨步拔劍,迅速交換了十餘招後分開。崔榕笑道:「果然是高手,看來得把壓箱的本事給全拿出來。」說畢劍勢突變,疾如風,狂如雨,左刺右削,高躍低竄,劍招縱橫,隨勢而轉,宛若流水,渾然暢美。古劍一時之間也抓不出其劍招之理路,慢慢往後退卻。

升仙石是一塊矗立在懸崖之上,頭尖尾粗的巨大石塊,並不平坦。在此決鬥,一個不慎,確有「升仙」的機會。和古劍一同前來的四位姑娘,看他一步一步的往後退,各有各的憂慮。

紀草相信若是古劍能沈著應戰,崔榕沒那麼輕易佔上風,就怕他乍逢強敵,為其盛名所迫,不免有些施展不開。郭綺雲以耳代眼,聽聲辦招,卻更能感受到招招間不容髮的兇險,古劍每遇一記險招,每退一步,她的心就忍不住的揪了一下。

程漱玉看過不少次古劍與人惡鬥,此番仍不免忐忑。轉頭瞧瞧押寶崔榕的胡遠清,卻也面色凝重,才放心了些。而洪嬌蕊完全不懂劍招,只曉得愈退就愈接近萬丈深淵,忍不住叫道:「別退了!懸崖就在你後頭!」說完才想到古劍還是個聾子啊!

胡遠清道:「別擔心!一時三刻還分不出高下。」忘情劍法「追求的是物我兩忘的境界,除非修為登峰造極,否則很難不受地物的影響。這傢伙一眼看穿其中關竅,其實以劍招而論,他完全不落下風;節節敗退,不過是想將崔榕引至石尖處,讓其劍法難以盡情施展,更容易找到其劍招破綻之處。」

他說完不久,兩人果然停止往懸崖處移動,程漱玉道:「胡賭鬼,你雖下了大注,但也該維持中立,怎可說一些足以影響勝負結果的話?」胡遠清道:「我的話影響不了什麼人。難倒你瞧不出來?這小子法度嚴謹,崔榕狂攻依舊,卻是難越雷池一步。顯然他已逐漸摸熟」忘情劍法「,有了把握,自然無須再退。」

這麼一說,換成洗劍園的人着急了,崔柏朗聲問胡遠清道:「您瞧這個無名無姓的傢伙究竟是什麼來頭?」胡遠清笑道:「倒沒什麼了不起的來頭,若不是我曾經會過此人,恐怕也猜不出來。」聽到古劍被識破,程漱玉略微一驚,隨即寧定,心想:「是我太過緊張,以胡賭鬼的修為見識,看過的劍法,豈有認不出來的道理?」

崔松道:「胡前輩果然見多識廣,您瞧他這劍法看來歪七扭八,卻又邪門透頂!倒底是什麼劍法?」胡遠清道:「別管人家劍法好不好看,能贏才是真的高明。這小子也真不簡,不過兩個多月,卻又頓悟到了另一境界。」崔松又道:「就算是好劍法,難倒沒有罩門嗎?」胡遠清道:「這種劍法無跡可循,全靠以心運劍,如果使劍者心不在焉、心亂如麻、了無鬥志或驚惶失措,跟一個不會使劍的人差不了多少。反之若身心都處在巔峰,信心、意志足夠,往往遇強則強,任何人想在他劍上討到便宜,都不容易。」

崔榕落了下風,崔柏等人均知「忘情劍法」一向以強攻猛進著稱,卻也最耗心力,如果未能在一兩百招分出勝負,接下去只會愈來愈難打。這胡遠清見多識廣,若願稍加指點,或許能有助益。然而胡賭鬼雖然重押崔榕,但只要幫上一點忙,便是老千!他可不願為了勝賭,壞了他一向引以自豪的賭品。他們問了三個問題,他都答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說出來。

兩人轉眼激斗百餘招,僅管崔榕妙招層出源源不絕,卻見古劍愈守愈是穩當,絲毫不讓。這時他已然瞧出,「忘情劍法」講究的不是精準剛猛,而是招招渾然流暢。崔榕畢竟年輕,精準有餘,但有時候招與招之間的轉換卻略顯猶豫。這其實不過是一點點的小小遲滯,一般劍客決看不出來,強一點的就算髮覺,也未必能把握住,但他碰到的是古劍。

起先古劍還以為自己看錯,心想對手是洗劍園的劍缽,怎麼可能輕易出現破綻?不敢輕舉妄動。然隨着招數的增加,崔榕眼見強攻難進,急攻更切,反倒出現更多的破綻。古劍看出對手的極限,更加鎮定,也不急着分出勝負,心想:「這個人好歹也是大大有名的劍缽,如若這麼快就敗在我這無名小子的手裏,打擊必定不小,可別影響他試劍的信心。」

古劍一時心慈,藏在劍招里無形的鋒銳卻在不知不覺中略有減損。崔榕身經百戰,更早察覺這種變化,突然一個翻躍,跳到了懸崖側,劍勢卻更盛!古劍有些措手不及,這次可真是落居下風,只能閃退趨避,略顯狼狽。

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只方氣勢的消長,胡遠清更是樂的手舞足蹈,笑道:「對手武藝差距有限,最忌輕敵或容讓。這小子把一手好牌給玩壞了,可怪不了誰!看樣子我胡遠清走了半輩子的華蓋運,這回可真要時來運轉啦!或許過一陣子,人們得改稱我為……」說到這裏,紀草、程漱玉、尤艷花都不約而同的瞪着他瞧,胡遠清不得不把「胡賭神」吞入口中。他永遠學不會隱藏他的喜怒哀樂,這卻是賭徒的一大忌諱。

其實一場旗鼓相當的比試,彼此消消長長是很平常的事。只是古劍雖在紀草千求萬託之下,勉為其難的答應這場比試,心中卻無非勝不可的企圖。畢竟這不是真正的試劍大會,亦非生死交關的一戰,更隱隱覺得崔紀二人頗為相配,若自己的一敗能讓他們結為連理,未必是一件壞事。

既然求勝之心不強,賴以扭轉乾坤的那些奇招狂劍,就很難使得出來。紀草慢慢瞧出其中關竅,忽感悲不可抑,掩面而泣,洪嬌蕊等人想趨前撫慰,卻也不知該說什麼。

崔榕掌控絕大多數的攻勢,很快的使完兩百多招的忘情劍法,又從第一招開始,他已使得順手,看起來比第一次更加凌厲勁急。此時的古劍卻是愈使愈是拘縮,被逼每一招都遞不完全,就算明知對手劍招重覆,也是心有餘力不足,崔榕一記快劍疾刺而來,古劍本能的轉身讓避,閃的有些狼狽,卻無意間瞥見紀草的哭臉,心中一震,忽然想到崔榕下一招有個大破綻,長劍圈轉,不守反攻,朝他胸口疾刺。

這招極為大膽,觀戰的人都吃了一驚!有的人覺得這招太過冒險,有的人卻是瞧出了厲害。就在程、郭、紀、洪四女的驚呼聲中,兩人同時停住,長劍都抵在胸口!

沈寂片刻,胡遠清才拍手叫道:「妙極了!打的這麼激烈,沒想到竟是一個平手的局面。」卻聽尤艷花慢條斯理的說:「怎麼我這個大外行看得懂的事,您這個大行家卻看不出來?」胡遠清臉紅起來,道:「怎麼說?」尤艷花道:「雖然兩人同時以劍碰抵對手,彼此姿勢卻大有不同。崔少俠這方顯然招式已老,再進一寸也難;而這位少俠腿彎臂曲,只要稍稍往前一送,嘿嘿……」

崔榕收劍笑道:「說的沒錯,如果這是一場生死惡鬥,此時在下恐怕無法站在這裏和諸位說話。這位少俠的劍法果然高出一籌,我崔榕輸的心服口服。」說完又對着紀草道:「紀姑娘請安心,在下若無法勸家父收回娶親之命,便從這裏跳下去。」說畢與古劍等人匆匆告別,帶着崔柏等黯然離去。

洗劍園四位少年寂然走了一段路,向來不太說話的崔槐卻道:「榕哥,這場比試,您為何不盡全力?」崔榕停步說道:「你瞧出來了?」崔槐點頭。崔榕笑道:「那你有看出來我的對手也不怎麼認真嗎?」崔槐搖頭。

崔榕道:「此人劍法的確十分高明,恐怕不在我之下。如果參加試劍大會,必定是個強敵。」崔柏驚道:「那怎麼辦?先有魏宏風、范浚、再加上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崔榕道:「如無意外,這三個人都將打進五至八名,取得挑戰四大劍門的資格。依外界的的看法,可能是最強的魏宏風先拿到挑戰的第一順位,為了保留體力,必定會選擇挑戰第四名,而樂游苑這次不派劍缽,不用比而直接晉級。至於搶到第六名的人,不是范浚就是此人,你想,他們會挑戰誰?」

崔柏道:「反正搶進四大劍門之後,還要再循環比試一次,當然是先搶進四大劍門再說。朱裴兩家的劍缽,誰也不想碰,那麼自然是……」崔榕道:「自然是先挑軟的柿子,那就是我。我們洗劍園的劍缽,向來爭不過胭脂衚衕與莫愁庄的劍缽,這是事實,無須忌諱。」崔松道:「所以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是您的頭號強敵,這個時候,當然不能把真本事全露出來。」

崔榕道:「這還不夠!方才比劍時我故意暴露了一些破綻,這個人也夠狡猾,明明早就可以尋隙進攻擊敗我,卻故意容讓,想藉此看完兩百一十六招的」忘情劍法「,我將計就計,設計了十一破綻,也等於留下了十一個引君入甕的劍招陷阱,等到正式試劍再碰到他……」崔松笑道:「妙極了!到時候他預期你會再度露出這些破綻,想了一些怪招來對付,沒料到你另有良計,反而著了道。」崔榕笑道:「除了他以外,三個月前我碰到了范浚,也留下了九招破綻。」崔柏道:「原來榕哥不止劍法高出我們一截,就連心思也強了許多。」崔松道:「難怪長輩們都對您讚不絕口,要我們好好學習。」

一片頌揚中,崔槐卻道:「這麼做似乎有些……勝之不武。」崔榕本來面帶微笑的臉隨即沈了下來,黯然道:「的確有幾分卑鄙,可是阿槐,如果你是劍缽,要做一個保不住洗劍園在四大劍門席位的罪人?還是有點手段的勝者?」

第十六章酒俠第三節

古劍小贏了半招,眾女子都頗為高與,紀草更是破啼為笑。唯獨胡遠清,原先預期的好運再度落空,後半輩子,都得在精明強幹的尤寡婦操控之下,過着富有而悶厭的日子;想到這裏,就算再樂天知命,也忍不住憂愁鬱抑。卻見尤艷花聳肩插腰,得意輕慢的說:「胡賭鬼,賭輸了可不能賴帳喔!」胡遠清道:「快說吧!別再消整我啦!」

尤艷花笑了笑!卻遲遲不開口,胡遠清突然覺得這裏靜的可怕,彷彿可以聽見自己碰……碰……碰的心跳聲。心想:「如果從這塊石頭跳下去,一了百了,不知算不算賴賭?到了陰間,不知有沒有賭場?」

卻見尤艷花東張張西望望,忽然指著不遠處山壁上一朵不知名的山花道:「幫我把那朵花採下。」

「什麼?」胡遠清以為自己聽錯了!

尤艷花嫣然一笑,說:「那麼高的山,想找到這麼鮮艷的花,可不容易。我又不會輕功,只好叫你採花抵這場賭帳。」這話說出口,眾人無不吃驚!多年以來,尤寡婦費盡心思,花了大筆銀兩,不就是想逼胡賭鬼娶她嗎?怎麼現在好不容易逮住機會,卻用一朵花了事?她以百餘萬兩做為賭注,贏了卻只叫人還一朵花!這朵花是高了些,可是就算拿出賭注的零頭來叫人剷平這座山頭,也還綽綽有餘。

眾人楞了一會,才見程漱玉笑道:「胡賭鬼!還不快去把花摘下,插在尤姐姐頭上。」胡遠清這才回過神來,三步做兩步的飛奔過去,在山壁上兩個梯蹤,伸手摘下鮮花,拿到尤艷花跟前,猶豫了半晌,始終不敢把花插在她頭上。

尤艷花自己把花抓來,插在左側髮髻上,笑道:「好看嗎?」胡遠清傻笑了兩聲,耳根突然紅了起來,說道:「我先走了!」話語未畢,拔腿就跑。

跑沒幾步,橫地里忽然冒出一人擋在前面,此人出現的實在太過突兀,在加上胡遠清正自心慌神亂,竟沒能閃開,「碰」的一聲,往後倒彈數尺。尤艷花噗哧一笑,這個與胡遠清撞在一塊的傢伙又高又大,與瘦小的胡賭鬼兩相對比,好似小孩撞到了大人,小孩彈開,大人卻動也不動。

胡遠清定神一瞧,斥道:「向痴子!你怎麼也來了?」這個人滿臉鬍髭,看不出多大年紀,一臉憨醉,怪異的笑道:「這是什麼話?天下的好漢都上太白山,卻只有我向四海不行?」話一說出,古劍等人無不驚詫!眼前這位不修邊幅的人,竟是名震天下的酒俠──向四海!

向四海乃「滄浪劍法」的唯一傳人,武功極高,行俠仗義二十年,助過不少人,卻也傷過不少人。當年的一場遽變,他的父母死在史無涯劍下,僅管兇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墜落深崖,但他沒見到屍體,就是不肯死心,上天下地的尋找仇家。

向四海平日為人任俠好義,豪邁落拓;但一聽到有關於仇家的人與事,卻變的發狂若瘋,不可理喻。早年有人叫他「瘋俠」,但這個「瘋」字也犯了他的大忌,許多人因此被打掉滿嘴的牙,後面的人得到教訓,改稱為「酒俠」,他本愛飲酒,倒也貼切。

胡遠清哈哈道:「沒有的事,你是好漢中的好漢,當然可以上來……您自個慢慢喝吧!咱們有事先告退。」他深知這個人不喝酒時謙恭有禮,溫文敦厚;一旦三杯黃下肚,卻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在場的這些人,萬一有個不知情的說錯了話,惹毛了這酒鬼,後果可不堪設想!交待了兩句便欲帶着眾人離開。

卻見向四海伸直只臂攔在道前,說道:「你們怕什麼?我不過有滿腔心事,想找人聊聊罷了!難倒還會吃人?」胡遠清笑道:「既然如此,就由我老胡陪您解悶。古劍,麻煩你帶着其他人先走。」這傢伙武功本高的嚇人,喝醉了又更可怕,他和古劍或能自保,卻沒把握護住其他的人。他又比手勢又作眼色,示意眾人快走。

卻見向四海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着道:「只怪我爹娘死於非命……留下我一個人孤伶伶的,空有一身武功……卻找不到仇人;滿腹心事,卻找不到有人傾聽……世人都向你們一樣,表面上對我滿口恭維,私底下卻怕我、同情我……你們走吧!我死不了!胡賭鬼,你也一起走吧!反正你滿腦子牌九骰子,就算說到口乾舌躁,也沒什麼興味!」沒想到一個堂堂七尺壯漢,竟能如此說哭就哭,眾人倒不忍離開,尤艷花示意大家坐下,笑道:「我們不走,向大俠有什麼話,儘管說吧!」

向四海又啜泣了一陣子,才擦去眼淚道:「我不能再逃避下去,明善大師和灰纓道長都說我心魔難解,再這麼下去,與發了瘋的……史無涯……又有什麼不同?」他花了好大的氣力才把「史無涯」三個字說了出來,眼神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恨意,拿起酒壼,吞了一口烈酒,續道:「他們又說心底的傷與肉體的傷沒什麼不同,如果包的密密實實,全不透氣,永遠都好不了!要我上山來面對一次試煉……這算什麼心魔?史無涯殺了我爹我娘,難倒不能恨他嗎?」

在座諸人多少都知道喝了酒的向四海,只要一聽到「史無涯」三個字,就會發狂,唯獨天真浪漫的洪嬌蕊因此事過於淒慘,從未有人忍心與他談及此事,聽向四海兩度提及此人,忍不住問道:「誰是史……」

話還沒說完,胡遠清飛快的點了她的啞穴,笑道:「可是他在重傷之下落入萬丈深谷,必死無疑,再恨又有何用?」向四海回道:「不!我找了七天七夜,就是尋不到任何屍骸。後來我自己試跳一次,那斷崖雖然山高谷深,但底下正有一潭深水,落入其中,確可毫髮未傷。」他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隨手扔下山谷,續道:「定是有人把他救走,設法醫治他的病,如果他不死不瘋,你們猜他會做什麼?」

紀草道:「這個人消聲匿跡了二十年,就算沒死,恐怕也瘋了!如果瘋的不夠慘,殺死……」突然一粒急速飛來的石頭,打中她的啞穴,這粒飛石,自然是發自胡遠清之手。他十分瞭解喝醉之後的向四海向來是喜怒無常,劍法更比平常還狂快幾分,若不慎說了什麼話刺激到他,恐怕沒什麼人擋得住。

青城派的點穴頗為獨道,紀草只覺得除了喉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哽住之外,全身均無異樣。然而她以只手在咽喉附近弄了半天,卻始終解不了穴。卻見出手的胡遠清一付沒事的樣子,嬉著臉對向四海道:「別談這些陳年舊事,你的酒沒了!不如咱們上忘憂坊喝個痛快!」

向四海聽到有人肯陪他喝酒,面露喜色,才掙扎著爬起,卻又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前天在那裏打傷了兩個人,負究不已,才躲到這裏喝悶酒,也算面壁私過。可是你們不讓我清靜,交劍的聲音一波一波的傳入耳里,我聽這聲音似非庸手相鬥,禁不住好奇前來,比試已近尾聲。小子!你的劍法跟誰學的?總覺得有似曾相似之感!」

古劍還沒答話,又見胡遠清搶著說道:「別鬧啦!三杯黃湯下肚,無論什麼劍法,看起來都差不多。」搭上向四海的肩膀,續道:「這幾個黃毛小兒沒什麼意思,不如咱們去找個清靜的地方,邊賭邊喝酒。」向四海惺忪着眼道:「你還有錢賭嗎?」胡遠清嘿嘿笑道:「今天正好沒帶,但咱們不妨以酒為注,輸的人喝下一杯酒,看誰先醉倒?」向四海笑道:「這個賭法倒是新鮮,也只有你這個大賭蟲想得出來。」……兩個人互相攙扶,邊說邊笑,慢慢步離眾人的視線。

尤艷花道:「萬一這兩個人都醉的胡天胡地,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我得跟着去看,胡賭鬼雖然討人厭,但欠我的銀兩沒還清以前,可不能被打死。」說畢露出狡黠的笑臉,逕往兩人後頭跟去。

剩下古劍和四位姑娘,其中紀草和洪嬌蕊指著喉頭,對着古劍比手划腳,程漱玉問道:「你能解青城派的獨門穴道嗎?」古劍搖頭,任何一個門派都一樣,內力未達某一進境以前,不可能開始學點穴。程漱玉道:「那怎麼辦?」古劍道:「胡遠清沒有惡意,再過三四個時辰,穴道應能自解。」程漱玉道:「如果不行呢?」

每個門派都有其獨特的點穴手法,大部份的點穴並無傷人之意,被點者即使未再解穴,經過一段時間仍能自解而無恙;卻有部份手法十分霸道,不但解穴不易,若未能由點穴者給予解穴,即使後來穴道自通,也會留下一些傷病。青城派的點穴手法,據古劍所知,會不會對人造成永久的殘害,全憑點穴者出手的輕重。胡遠清不是壞人,照說不會使出重手,但方才兩次出手均十分緊急,難保不會有任何閃失。

古劍考慮了一會,說道:「只好跑一趟八仙廟了。」程漱玉興奮的道:「你快把臉上的藥水洗掉,咱們瞧瞧魏宏風和貝甯去!」

八仙廟是拔仙台上眾多寺廟中較大的一座,卻被青城派給全包下來。門口站着兩個青城門徒,古劍仔細一瞧,認出來是潘宏聲與郭宏宇,趨前說道:「潘師兄、郭師兄,能否讓我們……」話未說完,卻見潘宏聲問道:「你是誰?怎麼認識我們兩?」古劍囁嚅的道:「在下……在下成都古劍……」潘宏聲不耐道:「什麼成都古劍?我可從來沒聽過這號人物……」古劍道:「在下七年前也曾和兩位師兄共同學藝,師父給我取名古宏劍……」

這話一出,潘郭兩人差點沒跳起來,再仔細打量一番,郭宏宇道:「難怪看起來有七分面熟,一時之間,卻一直想不出來。可是當年你不是已經跳下斷崖,屍骨無存了嗎?」古劍道:「跳崖是真,只是沒有順利的死掉。」潘宏聲道:「原來如此!咦!好像成都有一個叫古家劍法的劍缽也叫古劍,莫非……」古劍道:「正是在下。」

話一說出,兩人同時大笑,潘宏聲捧著肚子笑道:「真不敢相信,你爹真的叫你當劍缽,你們古家沒人了嗎?」郭宏宇笑道:「等掌門師伯回來,說給他們聽,一定會笑掉大牙!」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都是嘲諷。古劍耐心的等兩人笑完,才道:「請問郭師兄和貝師姐在不在?」

潘宏聲斂起笑容道:「不能再叫我們師兄,想必你也明白,如果當年你沒跳崖,掌門師伯一定趕你出去。」古劍道:「兩位大哥說的沒錯,在下此次前來,並非想重入師門,而是想探訪故舊,請問魏師……魏大哥和貝……姑娘在不在?」郭宏宇道:「想來這裏瞧大師兄的人太多了,總是一種干擾。掌門師伯要我們守在這裏,未經他允許,誰都不能探訪。至於貝師姐正陪着大師兄在裏頭練劍,也不方便出來。」

程漱玉道:「我們也不是非見他們不可,只是這兩位姑娘被中了青城派的啞穴,不知貴派還有能解?」潘宏聲仔細瞧了紀洪二人,道:「下手的人功力似乎不低,你們到底得罪誰?」程漱玉道:「除了胡遠清這個死賭鬼,難到還有別人嗎?」潘宏聲笑道:「說的也是。可是本派的規矩,未學成驅狼劍法之前,不能學點穴,而我們掌門人正帶着幾位師叔去拜訪四大劍門,恐怕……」

程漱玉見這二人打從心底瞧不起古劍,想靠舊情通融,似乎行不通。笑道:「兩位大哥生的如此俊,心地想必是好的,若肯幫個忙,我們定會記住!」潘郭二人見了紀洪二女的美貌,還真難拒絕,但又不敢違背掌門人的命令,互視了一眼,終究不敢作主。郭宏宇道:「我去問三師兄。」走進廟內找人。

過了一會,傳來擾攘的人聲,走出來十餘人,以江宏漢為首,加上柯宏升、鍾宏達、錢宏亮等等,古劍定晴一看,全是當年天龍門及地虎門的眾位師兄,躬身施禮道:「在下古劍,向各位大哥問好。」這身段、手勢及語意,全是青城派師弟向師兄每日初見行禮問好之禮儀,只是把「師兄」兩字改成「大哥」。

江宏漢第一句話仍開口問道:「你真是當年的古宏劍?」古劍點頭稱是;江宏漢又問:「有一個古家劍法的劍缽,叫什麼古劍的,也是你?」古劍依舊點頭默認,卻引起一陣訕笑,錢宏亮道:「你們家除了你,當真沒有其他練劍的年輕人?」古劍道:「本來是選我姐夫趙石水參賽,但他幾天前受了傷。」

青城眾徒不禁露出輕蔑的笑,有的道:「這麼看來,我們幾個也能當百劍門的劍缽啰!」有的說:「你若撐不過三招,可別說認識我們。」一旦有人起了頭,就有人接着冷嘲熱諷下去,把古劍說的極為不堪。反正那是以前的事,古劍倒不生氣,心想:「貝師叔公死的太早,這些人在商掌門的帶領之下,只顧練劍,忘記修身。」

古劍釋懷,卻見紀草突然抓起狂來,以指作劍,連點了數名青城門徒的啞穴。原來她被胡遠清糊裏糊塗的點中啞穴,早已憋了一肚子氣,見這些人一付愛理不理的樣子,再說一堆莫名其妙的話調謔古劍,實在令人厭憎。她口不能言,滿肚子的氣正無處發泄,終於按奈不住。

江宏漢等人萬沒料到會有如此高手與古劍同行,震驚之餘,紛紛拔出長劍,朝她身上招呼。紀草也不甘示弱,拔劍相迎。

「住手!」短短兩個字,渾厚而剛強,眾人不由自主的停劍,一男一女從廟內走出,正是魏宏風和貝甯。青城眾徒紛紛收劍,齊聲行禮道:「大師兄、二師姐安好!」魏貝二人分別回禮道:「大家安好!」「各位哥哥安好!」本來排在前頭的江宏漢,也變成貝甯的師弟,原來她的天份高,武功進境後來居上,逐漸超越其餘比她年長的人,依青城門規,武功高者為師兄師姐,因此成為僅次於魏宏風的二師姐。但她十分謙和,自知年紀較多數人為輕,尊稱其餘人為「哥哥」。

古劍眼眶微濕,前一步行禮道:「風師兄!貝師姐!」心情激蕩之餘,又忘了自己已非青城門人。

魏貝二人滿腹疑竇的瞧著古劍,只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還沒想通怎麼回事,聽見柯宏升道:「這個人叫古劍,來自成都,自稱是……」話未說完,貝甯突然拍手叫道:「你是阿劍?」

古劍滿肚子的話想說,此時卻一句也說不出口,只能點頭稱是。貝甯粲然一笑,隨即又嘆道:「這些年來,一定過的很辛苦吧!」想起古劍在青城的日子,目眶微濕,也不知是喜樂多還是感傷多。

這麼多年不見,貝甯依然如此關心他,古劍十分感動,哽咽答道:「還好!」魏宏風道:「進來坐吧!」江宏漢卻道:「師兄,掌門師伯有交待,未得他允許,不準任何人進去。」貝甯道:「古宏劍不是外人,師父還沒正式將他逐出門牆呢?」

古劍不願為難他們,說道:「沒關係,是我不該在這個時候前來打擾,今天只要能見到你們就心滿意足。」程漱玉笑道:「我們紀草和洪嬌蕊姑娘被胡遠清點了啞穴,聽說古劍認識你們,就逼着他帶路。也不知那死賭鬼點的啞穴狠不狠,想請魏大哥幫忙解穴。」

卻見魏宏風面露窘態,貝甯道:「我來試試!」在兩人胸口膻中穴各點了一次,原來青城派的啞穴須解在膻中穴上,的確不宜由男子來解。

紀草穴道一解,立即行禮道:「多謝!」說完自動去給那幾個點上啞穴的青城弟子解穴,並一一賠禮。古劍心想:「紀姑娘平常雖然有些任性,但畢竟是大家閨秀,真正遇上了好人,還是明曉禮數。」未料她剛賠完禮便回頭對魏宏風道:「魏大哥!聽說您的殲龍劍法已經學的出神入化,不知與胡老頭比起來如何?」

這問題問的突兀,魏宏風楞了一下才答道:「胡先生乃前輩高人,在下就算涉獵殲龍劍法,論火候也遠遠不如。」紀草道:「不瞞您說,我是樂游苑十六金釵中,唯一得到極樂劍法真傳之人……」江宏漢道:「難怪方才一出手,就讓大夥吃蹩。」話說的客氣,心中卻想:「像古宏劍這麼笨的人,怎也會認識一個這麼有來頭的朋友?」

紀草道:「多謝誇獎!但我被胡老頭突襲得逞點了啞穴,很不服氣,很想試試貴派的殲龍劍法,是否真如傳言所說的厲害?」她面帶微笑盯着魏宏風不放,目光中竟有挑釁之意。

魏宏風道:「姑娘如果不服氣,理應再找胡前輩較量。」紀草道:「這個死賭鬼不知躲到那兒,只好找上你;說句老實話,方才你若出來晚一些,這幾個師弟們,恐怕……難倒你怕輸?」「胡說!」柯宏升斥道:「你們身為主辦劍門,難倒不知試劍大會的規矩?這個時候,魏師兄怎能與你比劍?」

紀草道:「這裏不方便,可以到升仙石去比。不瞞您說,比起其他三大劍門的劍缽,小妹的劍法可能略遜一籌,如果你連我都怕,那就別妄想擠進四大劍門,不如趁早回到青城山,追鹿趕狼去吧!」「逐鹿劍法」與「驅狼劍法」正是青城派最初淺的兩套劍法,她不斷以言語挑釁,魏宏風並不在意,卻有許多青城弟子忍不住叫罵起來。有的人手按劍柄,若非看在樂游苑的份上,恐怕已拔劍相向。

古劍把紀草請到一旁,輕聲道:「不可對風師兄如此無理?」紀草動唇不出聲道:「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古劍道:「這什麼意思?」紀草道:「別忘了你也是劍缽之一,日後爭名排位,早晚得過他這一關。不如讓我和他先打一場,你瞧仔細些,說不定可以發現殲龍劍法的若干破綻,來日正式比試,不就多了一分把握?」

古劍輕聲道:「別傻了!風師兄是個天生的習武材料,他的殲龍劍法就算讓我看一百遍,恐怕也找不到什麼漏洞。何況他對我有授劍之恩,真的碰到了,讓他贏一場又有何妨?你快去賠禮,不可胡鬧!」紀草吐吐舌頭,這麼一來,魏宏風豈不成了自己未記名的師祖?過去作了一個揖,道:「不比啦!算我大嘴說錯了話,向您賠罪!」

魏宏風報以微笑,表示一點都不介意,但其他的人卻不甘這麼就算,鍾宏達道:「你以為這樣就算了嗎?」紀草兩手一攤,道:「不然你想怎樣?你們的大師兄不便出手,由誰來教訓我?」鍾宏達道:「應付你不須大師兄出馬,二師姐就可以讓你俯首認輸。」「沒這回事!」貝甯急道:「紀姑娘不過是一番玩笑話,何必再意?」錢宏亮道:「二師姐你若不出手,別人還以為咱們除了大師兄之外,再無能手。」柯宏升道:「人家既然欺到頭上來,咱們可不能示弱;否則傳揚出去,都說咱們青城派不過是個紙老虎,任誰都可隨意消遣,再拍拍屁股走人?」

貝甯道:「習武的目的未必爭強鬥氣,我們練的高興就好,人家怎麼說,又何必掛在心上。」錢宏亮道:「師姐您練殲龍劍法也好一陣子,難倒不想找個對手試試劍?」

這話說出,紀草、古劍等人無不吃驚!尤以古劍為甚。在他印象中,小時候的貝甯對於詩琴書畫甚至女紅的興趣,都要比舞刀弄劍來的高;貝遠遙在世時,也從不逼她練劍,所以當年的劍法跟其餘師兄弟相比,並不算突出。未料幾年不見,不但超越幾名師兄,躍居為僅次於魏宏風的二師姐,更提早練了殲龍劍法!

原來貝遠遙死後,商廣寒看出貝甯的潛力,不斷的告訴她:若要為死去的爺爺報仇,只有勤練武藝。並收她為徒,讓她和魏宏風一起學劍,果然貝甯的劍法因此而一日千里,也學了殲龍劍法,只是這套劍法實在太過艱深,兩三年的功夫,還談不上融會貫通,駕御自如。但見貝甯道:「我還沒練熟呢!怎見得了世面?」

紀草向前走了兩步,對着貝甯笑道:「貝姑娘幫我解了啞穴,小妹正愁不知該如何回報?如能陪您練一段劍,可是莫大的榮幸。看劍!」不等對方婉拒,拔出長劍,逕刺貝甯眉梢。

第十六章酒俠第四節

這一劍來的突然,貝南不得不應,卻仍試圖勸和道:「別比了!我還做不到收發由心,萬一有什麼輕重拿捏不妥,豈不遺憾!」這是由衷之言,聽在紀草耳里,卻以為對方瞧不起人。將極樂劍法使得愈加凌厲,說道:「你儘管使出絕招,若真能傷了我,也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絕不怨人!」貝南在轉瞬間變了數招,並道:「別這麼說,紀姑娘的極樂劍法剛中帶柔,變幻莫測,小妹恐須多學幾年才跟得上。」

兩人邊說邊練,走的都是輕翔靈快的劍路,猶如兩隻彩蝶翩翩飛舞,煞是好看。紀草道:「貝姑娘不愧為貝遠遙前輩的後人,年紀輕輕,已將襲豹劍法使的如此迅捷刁鑽。小妹若不全力施為,恐怕難以招架!」說完劍勢更盛,招招搶攻,貝南頓感壓迫,留神密守。

拔仙台上本來就人氣極旺,聽說兩個貌美姑娘打的精彩,很快就圍滿了觀看人潮,後來的人弄不清楚,紛紛詢問前頭的人是怎麼回事,在得知是樂游苑的千金大斗青城派女弟子,更是睜大了眼睛。此時整個武林的人,幾乎都在這座山上,只要任何人小輸個一招半式,很快便會傳遍整個江湖。

貝南與紀草兩人以快打快,瞬間交換了百餘招,紀草逐漸熟悉襲豹劍法,出招運劍益發大膽,慢慢佔了上風。畢竟樂游苑的極樂劍法也是天下著名劍法之一,貝南以驅狼劍法相抗不免吃了虧,時間拖的愈久,愈是不利。這個節眼上,青城派實在輸不起這個面子,江宏漢忍不住心急喊道:「師姐,用殲龍劍法!」

殲龍劍法的深奧難學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全場轟然,許多人難以相信青城派除了魏宏風之外,竟還有年輕弟子學會了?有人忍不住說道:「青城派就愛虛張聲勢,她如果真的會使,早就拿出來用啰!」

寧耳忙於應付對手一波一波的劍勢,即使聽到了一些雜言雜語,也無法分心回話。她很清楚自己的殲龍劍法離控卸自如的境界還差得遠,可以打贏,卻很難保證不傷人;但若讓了這場比試,不但師父不悅,更觸了師兄參賽的楣頭。

紀草卻是一心想要逼出她的殲龍劍法,劍光連閃,嗤嗤急響,貝南應的愈發緊迫,緩步退到了牆壁,忽見對手一記絕妙的狠招凌空襲來,心中只想到殲龍劍法中的「擎天怒火」可擋,但這招太過強霸,稍有不慎,極有可能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

她心思電轉,心想不過是一場比試,難倒勝負就這麼重要,值得為此傷人?善念一生,正打算棄劍認輸,忽聞魏宏風道:「化龍點睛。」貝南從不懷疑師兄的本事,想也不想,劍尖輕轉,對準對手左眼。這記妙招看似狠毒,其實不難避讓,紀草一個翻轉閃開,準擬回劍再攻,又聽魏宏風道:「幻雲藏龍。」只見貝南似迷似幻,抓不清來勢的一劍跟着刺來,倉促間猛刺數劍,回了一招「風雨交加」,卻被貝南反客為主,欺了上來。

此時紀草應以極樂劍法中的「迷離仙境」這招回應才對,畢竟她經驗火候還嫌不足,碰到真正深奧玄妙的絕招,一時之間,很難果敢的使對招式。曾經指導過她的古劍看在眼裏不免心癢,心中浮起了出言指導紀草與魏宏風一拚的念頭。可是轉念一想,紀草是來胡鬧的,她的對手卻是「貝師姐」!因此這個想法稍蹤即逝,始終沒有開口。只見貝南妙劍連連,紀草節節敗退,不到十招,勝負已分,也沒傷人。

拔仙台響起了震天的掌聲,試劍大會辦了多次,少見女劍缽參賽,就算有也難達頂峰。這次同時看到兩名外貌清美,劍法出眾的少女斗劍,精彩絕倫之外尚有一種柔美情境,觀者莫不覺得大呼過癮,勢將成為這幾天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頭。

貝南收劍行禮,謙道:「紀姑娘劍法高明,小妹贏得僥倖之極。若非師兄指點,恐怕也……」「輸就是輸,別替我找理由!」紀草噘著一張傲嘴,收起長劍,以充滿失望的眼神看了古劍一眼,逕自離去。洪嬌蕊喊了一聲:「等我!紀姐姐。」追了過去。

古劍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心想:「幸好程姑娘都看在眼裏,她能言善道,定能幫我說個明白。」一轉頭才發現程漱玉早已不見芳蹤!郭綺雲道:「方才比試正激烈時,只聽見她匆匆離去的腳步聲,什麼話也沒說。」古劍心中納悶:「怎麼最興沖沖想來的人,卻最急着走?」不知怎麼,突生一股莫名的陰霾。

郭綺雲道:「你和貝姑娘多年不見,該有一肚子的話吧!我不打擾,也該走了。」古劍道:「山路崎嶇,要不要送你一程?」郭綺雲淺淺一笑,搖頭而去,只見她單薄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之中。

古劍還有許多話想說,好不容易等到人群逐漸散去,忽見有人指著遠方喊道:「回來了!掌門師伯恐怕得到了消息,正趕着回來!」順着眾人目光看去,果見商廣寒攜著眾師弟,正快步的走來。古劍忽然憶起往事,思道:「在這些人眼裏,我還是那個愚蠢無用的」古宏劍「,何必再多所牽扯?」也不道別,轉身欲離,走不到幾步,赫見貝南搶在前面道:「要走了?」古劍苦笑道:「大家都在山上,不怕見不到面,等那天你不忙了,再來敘舊。」貝南體諒他的尷尬處,還以微笑道:「不要忘了!」

幾個姑娘晃眼間走的一個不剩,古劍忽然覺得荒蕩蕩,紛亂亂,卻理不出什麼頭緒。信步緩行,回到木房,一進門便見祖父、父親和姐夫三人圍桌而坐,桌上除了酒壼、酒杯之外,還放了不少廟裏求來的平安符。

古鐵城混著酒氣,一臉不悅的道:「別家的劍缽上了山還是天天閉門習劍,只有你整日悠悠忽忽的閑晃。」古銀山道:「罷了!他這點本事,碰到誰也枉然。剩不到幾天,有時候放鬆心情應戰,倒也未必吃虧。」古鐵城道:「爹,難倒您沒聽說此次的『求劍賽』藏龍卧虎,高手如雲?」古銀山道:「我當然知道,丐幫和青城不說,遼東的『長劍門』,山西的『快劍六十七』及咱們的朋友『白晶堡』,都是盛名以久的武林世家。昨天又聽說殘幫的一個陪練,連敗道清宮的太羽、太真;若真如此,殘幫那女瞎子恐怕也不容忽視。」

趙石水道:「算起來也不過六個強手,阿劍排在螭蚊劍第七位,恰可避開他們。」古銀山搖頭道:「歷年試劍,總會冒出一些異軍突起的劍缽,從默默無聞變成一鳴驚人。除非他們簽運不好撞在一塊,不然……」趙石水心知爺爺只要一開口,便會嘮叨個不停,想給古劍解危道:「阿劍渴了嗎?要不要也來一杯。這壼五糧液香醇濃郁,是閭丘少爺親自抱來的,還說特別要請你嘗嘗。」古鐵城道:「這對父子在這裏等了半個時辰,我們只好陪着喝。沒想到他們白晶堡名噪一方,真的碰到了大比試,也免不了憂煩。」

到了這個時候,那個劍缽不煩燥?古劍拿起酒杯,一口吞進腹內,只覺得肚子彷彿快燒了起來,心中更加五味雜陳。他酒量本差,空腹喝下一杯濃烈的香酒已醉了七分,頭暈目眩的看不出爺爺和爹在絮叨什麼?突然覺得心煩意亂,搶了桌上的酒壼往嘴裏灌,咕嚕幾聲便被搶走,卻見爺爺和爹氣的更加臉紅脖子粗,指著自己罵了起來!古劍帶着醉意,突然有種不吐不快的鬱悶,大聲道:「你們放心,我阿劍自創了一套很厲害的劍法,功夫大有長進,絕不會再給你們丟臉!不管碰到誰,我都不怕……」換成古劍發泄個不停,古銀山和古鐵城面面相覷,對趙石水道:「他喝醉了!扶上床吧。」古劍掙扎著上床,繼續吵嚷了一陣才沉沉入睡。

睡到中夜,忽感耳朵搔癢,睜眼一瞧,燭光隱隱中站在眼前的卻是程漱玉,一手拿着燈籠一手抓着羽毛笑吟吟的道:「睡飽了嗎?有事請你幫忙。」古劍問道:「現在什麼時辰?」程漱玉道:「大概三更末四更初吧!」這個人先是不告而別,又在最不該來的時辰擾人清夢,然而瞧着她甜甜的笑臉,古劍卻也生不起氣來。轉頭看看熟睡中的家人,躡手躡腳的下床,程漱玉道:「他們吸了我的迷香,不睡滿三個時辰,就算拿刀子砍也不會醒!」

古劍搖頭道:「我以為你跟侯神醫學的都是正經的醫術呢?」程漱玉笑道:「這招再正經不過,有很多人怕針怕刀,非把他先弄的昏昏沉沈不可。」古劍道:「我也被你弄的迷迷糊糊!」程漱玉道:「你是說下午的事嗎?」古劍道:「我只是想不透,怎麼原本最興沖沖想看英雄美女的人,卻無聲無息的溜了!」

程漱玉道:「先坐下讓我幫你改頭換面,再告訴你原委。」說着打開桌上的一口箱子,拿出各式藥材,一邊動手一邊說:「我看到錦衣衛。」古劍心中一震,隨即冷靜下來,道:「他們在此出現,或許只是單純的觀戰。」程漱玉道:「沒錯,四大統領也算是武林中人,想觀賞試劍大會也是人之常情。不過江湖上與錦衣衛有恩怨的人不在少數,只要這些爪牙一出現,很多人都會沒心情觀戰。因此四大劍門必會請他們簽下誓狀,保證試劍期間不抓逃犯不傷人。」

古劍道:「有百劍門保護,即使是錦衣衛也不敢輕舉妄動,你該可以安心。」程漱玉搖頭道:「他們若沒想做什麼惡事,怎會易容而來?這妝全是蕭乘龍親自化的,要不是劉易風這死胖子和金克成的鷹勾鼻難以遮掩,我也未必能輕易識破。」古劍道:「這四個人不是都答應不再抓你?」

程漱玉道:「狐知秋也來了,他可沒答應放了我。這個人不但是天下第一劍狐九敗的弟弟,更是蕭乘龍這群鷹爪的頂頭上司,錦衣衛的頭號人物,無論武功、計智都遠遠超過四大統領。蕭乘龍他們回京之後必定會弄個死屍,謊報我已死,但這事瞞得了皇上,卻瞞不住他……古劍,如果他真的要抓我,你不要管!」古劍沒說什麼,心中卻十分明白,無論狐知秋是什麼三頭六臂,都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她受難而不理。

這時銅鏡上的自己,已經變成另一個陌生的人,古劍問道:「你要把我扮成誰?」程漱玉道:「狐知秋呀!」古劍道:「難怪有幾分像狐九敗前輩,莫非你要我扮成他的樣子做壞事?好讓他被百劍門趕下山。」程漱玉笑道:「錦衣衛是陷害人的行家,想陷害他們的頭頭,恐怕沒那麼容易。其實剛好相反,我要你扮成他的樣子做件好事。」古劍愈聽愈是迷糊,搖頭示意不懂。

程漱玉道:「那些殘幫的朋友正受寒氣所苦,我想替他們找些禦寒草藥。但他們來的人太多,衣着太過單薄,住處風太大,待的時間又太長,一般的草藥,跟本不夠吃。除非有驅寒聖品龍鬚根,否則這群寧死不肯下山的殘丐,一場試劍下來,恐怕活不到一半。」古劍道:「山上有這種葯嗎?」

程漱玉道:「在一線天附近有一株,這龍鬚根露一藏十,我發現時,光是露出地上的至少就有十來斤,是罕見的巨株,可惜被一塊數千斤重的巨石壓住了。」古劍道:「管它有多重,多叫幾個壯漢搬不開嗎?」程漱玉道:「已經有人在弄了。京畿葯神庄的李光拔帶着家人,趁著夜半無人之際掏挖巨石,欲將這種稀珍藥材據為己有,批售圖利,我和他商量半天,竟連一根鬚毛都不肯給!」

此時古劍已妝扮妥當,看着鏡中冷峻孤岸的陌生人,說道:「你要我扮成狐知秋去找他索葯?」程漱玉笑道:「正是,你愈來愈機伶了!即使在京城,親眼看過狐知秋的人不多,卻沒人不怕他。據說狐九敗與狐知秋兩人無論長像或神情都頗為相似,你與狐九敗相處過一陣子,想必對他的舉手投足頗為熟悉,儘力揣摩其言行舉止,反正夜色昏黑,夜霧濃重,一般人也不易分辨。」古劍道:「可是我聲音學不起來。」程漱玉道:「儘可能少講話。非說不可時,由我出聲,你感到指頭被人用力捏住時,配合開口佯裝說話。」說着從箱中拿出一件黑色的勁裝道:「到外面換上這一件,等我出來。」

古劍依言更衣,約莫等了半柱香才見一個大胖子走了出來,像極了劉易風。古劍嘆氣道:「好端端的一個清秀佳人,卻偏愛裝胖子。」程漱玉笑道:「胖子的工雖多,但長的都差不多,好學容易做。」

「快點!快點!都四更天了,你們還在慢慢磨憎!可知道這條龍鬚根值多少銀子?要是等到天亮之後還挖不出來,這路上人來人往,若再被那個行家發現要跟咱們爭搶分奪,可就麻煩了。」大兒子李德金邊挖邊喘著道:「已經挖的差不多鬆了,可是這石頭比原先的預估大了許多,光憑咱們五個人未必推得開。不如把露出來的根須切掉,泥土埋回去遮掩,今晚再多叫幾個人手。」

李光拔斥道:「笨蛋!你忘了稍早那個胖姑娘嗎?她向我分葯不成,定會找人回來搶葯。」三兒子李德水道:「她是什來歷?怎麼爹沒想到……」說着用藥鋤比了一個殺人的手勢。李光拔搖頭道:「你不想活了?如今這座山等於是百劍門管轄,任何人有個三長兩短,他們掀翻了這座山,也會把兇手找出來。」二兒子李德山高舉一個大鎯頭道:「讓我試試把這腰細頭粗的石頭碎成兩半。」

李光拔道:「你們內力不足,光憑蠻力,還沒擊碎,已經把這山上的人給全吵醒。」說着雙手搶下大鎯頭,摒息運氣,一聲悶喝,對着巨石較細處連擊三次。然而這顆巨石最細的地方也超過一人合抱,石質堅硬,任他打的雙臂發麻卻紋風不動,不過多了一點缺口。李光拔不肯放棄,重新提氣挺腰,才舉起鎯頭,卻不知什麼時候背後多了一個人,一手搶下鎯頭,推開自己,躍向半空,連人帶着鎯頭急轉三圈,重重擊在巨石之上,再飄然落下。過了半晌,才聽到一聲碎裂,巨石竟由上而下,碎成兩半。

原來這石頭未必在細處最弱,擊碎的密訣是在於是否順着石紋施力。然而無論如何,眼前這位冷峭嚴竣的中年人,確是一等一的高手。李光拔不敢怠慢,鞠躬道:「在下京師李光拔,感謝高人相助,敢問閣下是何方……」「笑話!」站在中年高手身旁的胖子厲聲道:「既然是京師人氏,怎麼不識『狐頭子』?」

這兩人正是古程二人假冒的狐知秋及劉易風,古劍抓住機會顯露一身深厚的內力,再加上程漱玉微妙微肖的擬音術,令人不得不信。李光拔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帶着幾個兒子跪道:「草民有眼不識泰山,請狐大人、劉大人原諒。」程漱玉道:「起來吧!你怎知道我是誰?」李光拔等人這才敢起身,道:「劉大人前一陣子常來買葯,與小的有數面之緣,難倒忘了?」程漱玉道:「過去的事別提了!我問你為何深更半夜來這裏鏟土擊石?究竟想挖什麼寶物?」

李光拔猶豫了一會才道:「不敢欺瞞二位大人,石頭下面有一株龍鬚根,固精去寒頗具神效。」程漱玉道:「是嗎?聖上這幾年身體微恙,御醫說恐是寒氣侵體,卻始終沒能根治。這龍鬚根如果真有神效,進貢朝廷的人,必有數不完的榮華富貴。」李光拔眼睛亮了起來,他本來就有打算將取到的龍鬚根切一半進貢,以換得一官半職,只是不曉得皇上須不須要,直道:「小的一介草民,榮華富貴實不敢想。但聖上的龍體關係着天下蒼生,若真能有所獻貢,豈敢藏私?」程漱玉笑道:「好極了!快把它挖出來瞧瞧。」

這石頭變輕後續便容易了,李光拔父子七手八腳的將巨石推開,很快的把龍鬚根給挖了出來。這龍鬚根身形彎曲,果然頗有龍形,身比人高,須比臂長,程漱玉點頭道:「若整株呈給皇上,必定龍顏大悅!」李光拔臉色略變,道:「這……皇上恐怕……用不了這麼多。」程漱玉捏著古劍,以一種冷酷的聲音道:「李光拔!你有幾顆腦袋,敢把切過的龍鬚根進貢給皇上?」

狐知秋的長像本來就令人不寒而慄,再配上這等聲音,李光拔從未見過如此威嚴的大官,差點沒再跪下去。點頭如搗蒜的說:「是!是!是!草民立即派人包裝妥當,送入京城。」程漱玉道:「你打算找那一家鏢局護送?」李光拔道:「還未想到。」程漱玉搖頭道:「這座山上到處都是武林高手,若沒有兩手功夫,想把這麼珍貴又這麼大的東西平平安安的送下山,可不容易。」

李光拔總算機靈,想到這時候該做個功勞給狐知秋。恭道:「大人說的極是,這麼貴重的東西,若要萬無一失的送到京城,只好抖膽拜託兩位大人……」

程漱玉假裝不敢擅自決定,轉身恭敬的請示古劍,古劍卻故意遲延了一會才點頭。程漱玉才道:「好吧!給皇上辦事,也不能計較麻煩。」李光拔道:「兩位大人住那兒,我們給您整理好再送去。」程漱玉道:「我們正在辦一件重要案子,不能輕易泄露身份。」李光拔道:「我們絕不說。」程漱玉道:「因此我們的住處,你們還是別知道的好。」說着把龍鬚根接下,扛在肩上,和古劍大搖大擺的離去。

夜色迷濛,誰也沒發現原來龍鬚根底下,還有一個龍形的巨石。

程漱玉做了一件得意的事,一路上哼著小調,和古劍在天亮前把龍鬚根送至跑馬梁交給殘丐,再回到大爺海洗臉卸妝。這時天才蒙蒙亮,程漱玉要古劍陪他登上湖中的「試劍台」上坐看日出,她拿出手巾,輕輕幫古劍擦臉,不知怎麼,淚水突然不聽使喚的涔涔流出。

前一刻輕快暢意,這一刻卻潸然落淚,古劍實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問道:「你有心事,能告訴我嗎?」這話一出,程漱玉的悲傷卻更難抑止,抱住古劍痛哭起來。過了一會,才察覺自己的失態,道:「你不要再見我啦!」說完起身,頭也不回的跑開。

古劍被她這麼一弄,心情也是五味雜陳,悶着走回木房,家人都還熟睡,和衣躺下,心中思潮起伏,好不容易才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但見楊讓、洪子揚、洪嬌蕊站在床前,洪嬌蕊笑道:「所有劍缽都緊張的難以入眠,只有你老神在在,睡到太陽曬屁股還不知醒。」古劍道:「現在什麼時辰?」洪子揚道:「快午時啦!」古劍立即起身回道:「我爺爺他們呢?」洪嬌蕊道:「古爺爺、楊爺爺和我爺爺幾個人先到忘憂坊喝茶,等待閭丘公子的好消息。」

古劍道:「什麼消息?」楊讓道:「你忘了嗎?今天是允照抽籤的大日子呀!咱們四家結盟,說要互相激勵的。所以想找你一齊去幫他壯點聲勢。」古劍晃然大悟,今日是六月三十,百劍外的劍門需在今日抽籤決定「求劍賽」的分組,簽運好壞極為重要。道:「別誤了閭丘兄的大事,快去拔仙台!」

四人來到拔仙台時,廣場上已站滿等著抽籤的劍主、劍缽和關心的人。雖然大多數的人早已明白「求劍賽」抽籤和比試的辦法,為了避免無謂的爭議,主辦劍門樂游苑苑主紀圖南,仍親自對者眾人解說道:「這次的求劍賽和以往一樣,參加劍門的劍主依報名的先後次序上來抽取竹籤,總計一百九十二家劍門分成天、澤、火、雷、風、水、山、地、干、兌、離、震、巽、坎、艮、坤十六組,每組恰好是十二家劍門,參賽的劍缽以單敗淘汰的方式擊敗其他家劍缽,成為該組的」劍首「,方能取得參與」爭劍賽「的資格。關於這點,諸位劍主、劍缽有沒有人不清楚?」說完環視一圈,未見任何人表示議異,向身後比個手勢道:「開始了!」

眾人眼睛一亮,從後頭魚貫走出十六位體態裊娜的妙齡少女,正是樂游苑十六金釵。但見她們手上各拿十二支竹籤,步履輕盈的走到眾人前方,攤開手上竹籤正反兩面供人檢視。這麼做是讓參賽者親自檢視,證明每支竹籤的外表一模一樣,絕無徇私舞弊的可能。其實大多數的人都相信試劍大會的公正權威,沒有幾個人認真察看,倒是趁此機會多瞧幾眼美貌姑娘的人多一些。有些紈褲子弟為了更近的瞧看美女,明明不是劍缽也擠到前排,僅管有些人稍稍無禮,姑娘們仍多面帶微笑;唯一例外的是始終臭著一張臉的十三女紀草,誰敢多瞧一眼,準會被她回瞪的無地自容。

洪嬌蕊見狀,對古劍罵道:「瞧你把人家氣成這樣,還不去賠禮!」硬把他拖至前排。紀草走到尾巴見到古劍,忽把竹籤收束起來,對準他腦門拍了下去,斥道:「你不是求劍賽的參賽劍缽,過來湊什麼熱鬧!」旁邊看到的人無不大笑,連紀草自己也忍不噗哧一笑,只有古劍尷尬的摸著赤辣辣的腦門,還是弄不太清楚怎麼回事?

十六位姑娘走過一圈回到台上,依序將竹籤扔進一個大竹筒中。紀青雲拿起竹筒,不住的上下左右翻轉搖晃,確認所有的竹籤完全混勻,在桌上重重一放,後退一步。一個樂游苑的年輕家僕拿着一本名簿朗聲讀道:「請山西八爪劍門孫福亮劍主準備抽籤。」

一個老者上台,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辭一番,才謹慎的夾起一支竹籤,自己看了一眼,交給身旁的紀青雲,朗聲念道:「八爪劍門孫真抽中澤組第九劍門。」緊接着一名老學究跟着唱名一遍,大筆沾墨,在牆面上第二張紅榜紙的第九行寫下「八爪劍門孫真」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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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酒俠 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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