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二章棄霸從恕

第四三二章棄霸從恕

聽見邵如昕這麼說,我心中不由得一動,自己的名字是「陳元方」,「元方」乃「圓方」,取「外圓內方」之意,處事圓滑取巧,心中卻堅守原則。

老子說:「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其一、其二無可非議,唯有第三寶,不敢為天下先,從古至今多遭人非議,但俗話說:「槍打出頭鳥」。又說:「露頭的椽子先爛」。所以,這第三包正是道家清凈自然、無為而治的精髓所在,也是為人處世顛簸不破的真理。

縱觀史冊,歷來為天下先的人下場如何?

商鞅先為秦變法,后被車裂;吳起先為楚變法,后遭慘殺;陳勝、吳廣首義,均遭橫死;綠林、赤眉早反,劉秀稱帝;晁錯先論削藩,終以腰斬……

為什麼?

因為目標太明顯,所以很招眼,為天下先的人最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但是,歷史卻又偏偏少不了這些敢為天下先的人,因為歷史的大進程就是被這些敢為天下先的人給推動起來的。

沒有商鞅的變法,哪裏有統一六國的大秦?沒有陳勝、吳廣起義,哪來的楚霸王和漢劉邦?沒有晁錯的削藩策,哪來盛極一時的大漢王朝?

所以,為天下先不是一時之快,而是身前身後萬世之事。

那麼,究竟該不該為天下先?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眾說紛紜,還是很難抉擇。

人生最難做的事情別無其他,就是選擇,尤其是二選一。

邵如昕是敢為天下先的人,結果如此,那麼我呢?

以一姓之力,聯合十八家術界名門大派,鑄就神相令,統籌全局,公開與五大隊、九大隊叫板,以江湖之力對抗廟堂之威,幾乎類似於扯旗造反,這似乎也是創造了一個為天下先的成例。

那麼我的下場會是怎樣?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一陣惆悵。

「你在想什麼?」

邵如昕忽然問道:「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回過神道:「有,一直在聽,你不是要做日出東方時的第一束陽光嘛,好志向,你是要接受所有人的期盼,所有人的瞻仰,你是要俯視大地,鳥瞰眾生啊!」

「對,我原本想的就是這樣。」邵如昕道:「我十八歲進入五大隊,四年間平步青雲,二十二歲便成了五大隊的副大隊長,二十四歲總領全局,到如今,兩年間殲滅邪教匪類妖人無數,魑魅魍魎聞我喪膽,可是……」

「可是你後來做的卻不是陽光。」我截住邵如昕的話頭,說道:「陽光以溫暖和煦感人,以無盡能量孕育眾生,你卻是以冷漠寡情殺人,以無上權威草菅人命,你做的可不是陽光……」

「少廢話!」邵如昕野蠻的打斷我道:「別老教訓我,我現在知道我以前的方式確有不對!也有悔過!」

我呆了一呆,邵如昕能說出這種話,實在是打破天荒第一次,我不禁幽幽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不過我很好奇,像你這種冥頑不化的人,是怎麼想通自己以前的方式確實不對的?」

「這難道很難想清楚?」

邵如昕反問我了一句,然後又接着說道:「想當初,我身為五大隊總首領的的時候,隊中人哪個對我不服?哪個對我不敬?又有哪個對我不是言聽計從?但是等我從位置上跌落之後,等絕無情以陰謀成功上位之後,我以前的那些下屬們,那些服我、敬我又對我言聽計從的下屬們居然立即倒戈相向,欲殺我而後快!他們簡直就是一群狗!一群不認主的狗!」

我道:「你平時作威作福,把他們當狗養,他們對你自然也像狗一樣回敬。他們之前也不是服你,敬你,而是怕你。」

邵如昕道:「我現在明白。你的力量遠比我強大。」

「我?」

「是。」邵如昕道:「我曾經的手下,沒有人會願意為我去死,他們只會翻臉不認人。但是你的手下不一樣,你身邊的人,幾乎全都會為你去死,而且是心甘情願、義無反顧。所以,你的力量遠比我強大。不,或許,在你面前,我根本就沒有任何力量可言。」

我道:「我沒有手下,只有朋友和親人。」

「對。」邵如昕道:「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是人心換人心,因為你可以為他們去死,心甘情願,義無反顧,所以他們也會這樣對你。你甚至可以這樣對你的敵人,比如我……」

「啊?」我一愣,隨即連忙說道:「邵如昕,我可不是心甘情願為你死的,那時候是你先從鬼面手裏救了我,所以我才拚死一命換一命,不讓望月殺你,你可千萬別因此……」

「你着急著掩飾什麼?」邵如昕在奔走的過程中猛然回頭,瞥了我一眼,道:「你難道還怕我要對你怎樣?」

邵如昕的目光意味深長,讓我瞬間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我怔怔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邵如昕卻扭過頭去,繼續說道:「所以,陳元方,從某種程度上說,你是無敵的。」

「不是我無敵,而是仁義無敵。」邵如昕的話讓我從心底里感到一陣欣慰,因為她的話讓我感覺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並沒有錯,而是對,很對。

我笑道:「先前的我們,你講霸道,我講仁義,現在的我們,你失霸道,我存仁義。對你我而言,這都是好事。」

「對你當然是好事,從此去一大敵!」邵如昕道:「對我來說,卻不是,我之前的人生觀幾乎全然崩塌!」

「不破不立。」我道:「可喜可賀!」

邵如昕道:「你少說風涼話,告訴你,我饒不了你!」

「啊?」我吃驚道:「你還要殺我?」

邵如昕道:「你把我弄的一無所有,這筆賬怎麼算?」

我趕緊辯解道:「什麼一無所有,你以前只有權力,除了權力之外才是一無所有,現在你雖然沒有權力了,但是卻多了朋友,多了顆正常人的心,這是賺了!」

邵如昕反問一句:「多了朋友?」

「對呀,就是我嘛。」我道:「你有得有失,我也有得有失,這都是命,命數使然,所以咱們化干戈為玉帛,前仇舊恨一筆勾銷吧。」

邵如昕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冰冰的回了句:「誰要和你做朋友!你等著還賬吧!」

「你,你還真是冥頑不化!」我又無奈又生氣。

「我就是奇怪,你小小的年紀,是怎麼學會這些東西的?」邵如昕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

「學會什麼?」我不明就裏。

邵如昕道:「寬恕、仁義。」

我道:「我媽教的。」

邵如昕有些出乎意料道:「你媽?那個蔣家的大小姐?」

我不滿道:「什麼蔣家的大小姐,是我陳家的族長夫人!」

邵如昕道:「她怎麼教你的?」

我道:「耳濡目染。」

邵如昕道:「怎麼耳濡目染?」

這種問法,我實在是無言以對,沒想到邵如昕平時沉默寡言的,一說起話來,也沒完沒了!

我想了想,道:「不如給你講個故事。」

「說。」

「大概是十年前的某天傍晚吧,我們和爺爺剛分家沒多久,陳家村村南頭裏忽然來了一個搖著撥浪鼓的老太婆,搖撥浪鼓的你知道是幹嘛嗎?」

「知道,走街串巷賣東西的商販。」

「嗯,說是賣,其實是換,用糧食換他們賣的東西,比如針線、火柴、玩具、零食……那個老太婆的樣子看上去實在是很老了,簡直是老態龍鍾,還拉着一個架子車,走得很慢,搖撥浪鼓的時候也有氣無力,聲音很小很小,但是當時我就在房頂上玩,居高臨下,一眼就看見她了,於是我就歡呼著跑了下去,又躥了出去,因為我知道搖撥浪鼓的肯定有江米蛋兒吃。」

「饞貨!」

「那時候物質匱乏,誰不饞?還有,你別打岔!」我繼續說道:「當我跑出去的時候,那個老太婆剛好走到我家門前,我正想喊住她問她怎麼換,她卻忽然一個趔趄,栽到了地上。」

「死了?」

「沒有!都說了別打岔!」

我道:「她這個樣子把我嚇了一大跳,我趕緊喊我媽出來——當時我老爸沒在家。我媽出來后,看到那個情形,也沒多問,就立即俯下身子去翻看老太婆的臉,那個老太婆勉強睜開眼,吃力的說了聲:『我餓……』話沒說完,就暈了過去。我媽二話不說,立即把老太婆抱進了院子裏,放到躺椅上,讓我去撐了一碗粥,然後端過她,她撬開那老太婆的嘴,給她喂。粥喂到一半的時候,那老太婆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對我媽連聲稱謝,又說她一連走了一天,架子車上的貨物沒有換出去一點,自己還滴水未進,又累又渴又餓,再加上年老體衰,實在是撐不住了,如果不是有我媽這個好心人救她,她就……我媽卻突然打斷她的話,道:『婆婆。我看出來了,您不是一般人,身上的功力至少有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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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衣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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