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146章 小小的背影

146.第146章 小小的背影

胡義失蹤了,自從他在昨天下午獨自離開了禁閉室,就再沒有人見到過他。禁閉室里只剩下那些白紙散落在地上,偶爾隨風翻飛幾下,蘇青那支破舊的鋼筆,靜靜擺放在空蕩蕩的床頭。

昨天傍晚得到消息后,丁得一命令全團人把大北庄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絲毫線索。胡義什麼都沒帶,他根本就沒回過九班的窩,他赤手空拳兩袖清風地失蹤了。

一個破院兩間通房,除了一棵皂莢樹,院子裏空蕩蕩,這是九班住着的地方。

小紅纓環抱着自己的雙膝,蜷坐在外間屋的大床上,耷拉着兩隻小辮子,黑著兩個眼圈,失神地望着窗外。

羅富貴四仰八叉地躺在小紅纓身後的大床裏邊,眼睛看着天棚,嘴裏說着話:「我早就說胡老大是中了邪,你們還不信。現在怎麼樣?嗯?你們也不想想,從劫糧那時候起,胡老大就不對勁,回來了也是不對勁,這肯定是被啥東西給勾了魂。要我說啊,咱們出去找個會算命的來,興許能知道他的去處。另外呢,還得找個陰陽先生,妖孽必須得除!」

劉堅強坐在桌邊上,一直在擦拭着手裏的槍,聽羅富貴說了這番話,不禁滿頭疙瘩:「你這是什麼話?你是八路軍,怎麼能信封建迷信的那一套?先是馬良假告狀,然後是班長無故失蹤,現在你又想出去找算命的?還嫌丟人不夠么?還想不想當這個兵了?」

羅富貴扭頭朝劉堅強翻了翻白眼:「姥姥的,老子沒你那個覺悟,這個兵當不當又能咋地?實話告訴你,胡老大要是真沒了,老子也沒興趣在這扯淡了!」

羅富貴是個怕死的,他的安全感全都來自胡義,所以他說的話不是假的。

劉堅強一聽這話,也真來氣了,咣當一聲把手裏的槍扔在桌上:「這是八路軍!這是老百姓的隊伍!這是為了打小鬼子!你怎麼能……」

「得得得,你少跟老子來這套!」羅富貴直接就打斷劉堅強:「既然是老百姓的隊伍,為啥就不能讓老子回去當老百姓?老百姓丟人是咋地?你這不是罵你自己呢么?」

「你……」劉堅強被羅富貴氣得肝疼,騰地站起來了。

「你倆有意思么?還嫌不鬧心是不是?還是想想怎麼辦吧!」馬良終於說話了。

劉堅強藉著怒火,索性轉向馬良:「有啥可想的,班長這擺明就是不想幹了!開小差了!他給九班抹黑了!又當了逃兵了!我都不好意思出這個門!虧你還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頭不學好,你有意思么?」

本來就心煩上火了一宿,劉堅強一張嘴又這麼難聽,早已心浮氣躁的馬良直接一甩手,就把一直捏在手裏的軍帽朝劉堅強的臉上扔過去了。

被馬良一帽子甩在臉上,劉堅強毫不猶豫就向前跳出去,一把撕住馬良的衣領,噗通——稀里嘩啦——兩個人立即糾纏倒地,翻來滾去打做一團。

吳石頭傻愣愣地坐在桌邊,雙手捧著個巨大的破茶缸子,一邊吸溜溜地喝着白開水,一邊看着地上的兩個能人,翻來覆去打得直喘粗氣兒。

羅富貴仍然四仰八叉躺在床裏邊,頭都不抬一下,繼續看着灰塵滿滿的破天棚,嘴裏只叨咕了一個字:「該!」

小紅纓悶聲不吭地挪到了床邊,穿上了自己的一雙小布鞋,繞過了持續奮戰在地上的兩個人,晃着小辮消失在門外……

獨立團團部,還像昨天一樣,陽光灑落在院子裏,廳堂屋門敞開着。這是丁得一的習慣,無論天氣冷暖,也無論颳風下雨,他總是願意把廳堂大門敞開着,從來不關。

現在丁得一仍然坐在方桌後面,視線經過敞開的屋門,靜靜看着落在院子裏的陽光。他面前的桌面上,擺着一張白紙,抬頭寫有兩個工整的鋼筆字:檢查。

萬萬沒有料到,事情能變成這樣,是自己操之過急?還是判斷失誤?他為什麼要離開?他是個逃兵,但是他絕不缺乏勇氣;禁閉室是他自己要進去的,所以他不可能是因為賭氣;那麼,他為什麼要離開?

蘇青已經把事情扼要地敘述過了,對於這張只寫了抬頭兩個字的檢查,蘇青彙報的看法是他拒絕承認錯誤。這份特殊的檢查,已經擺在丁得一面前很久了,丁得一就坐在這,想了很久。

終於,丁得一收回了目光,重新讓視線落在桌面的白紙上,摸出衣兜里的鋼筆,不緊不慢地擰下筆帽,抬起胳膊,筆尖落紙,在『檢查』那兩個字下面,開始寫字,總共寫下了三個詞:清清白白,無話可說,一無所有。

然後丁得一考慮了一會,抬起筆來,將『清清白白』一詞劃掉了。過了一會,丁得一再次提筆,又將『無話可說』一詞也劃掉了,靜靜地注視着最後一個詞,久久。

一個戰士匆匆跑了進來:「報告!政委,小紅纓在東邊路口上鬧事呢!」

丁得一抬起頭,皺了皺眉:「東邊路口?她跟誰鬧?」

「跟蘇幹事。」

「……」

大北庄外東郊,路口上站着十幾個人,散散地圍了一個圈,有戰士,也有路過的百姓。

靜靜的陽光下,圈子中間對站着兩個人,隔着幾米遠,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個冷麗一個嬌俏,蘇青和小紅纓。

「丫頭,不許胡說八道!」

「就是你逼走了狐狸,一定是你逼走了狐狸!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問過小丙了,是你逼着狐狸寫檢查,是你對狐狸說了壞話,狐狸就走了。還說不是你?」

「不是你想的那樣,聽話,你先回去,等我忙完了再說。」

「哼!忙?忙着在這迎接那個狗屁楊幹事吧?」

「臭丫頭,再胡說八道我就真生氣了!」

「生氣又怎麼樣?狐狸救過你,可是你恩將仇報!不去幫忙找狐狸,反而在這裏迎接臭狗屁,我看不過去,我就是要鬧,把你們都鬧成臭狗屁!你還我狐狸,還我狐狸!」

眼看着小紅纓已經開始連揮小手帶蹦躂了,蘇青一個頭兩個大,轉頭吩咐身邊的戰士:「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把這個麻煩精拉走。」

小紅纓一聽,立即把一副小臉黑到了底,翹著辮子抬起小手一指那幾個想要靠近她的兵,厲聲道:「聽清楚了!姑奶奶指天起誓,你們誰要是敢動我一下,就一輩子是我的敵人!」

自從胡義失蹤,小紅纓心裏的一股大火已經整整悶到現在了,現在一旦準備燃燒,她就再也不打算壓着,準備全部釋放出來。

小丫頭這一句話,說得那幾個想來拉她的戰士全體一哆嗦。我的娘哎!上升到敵我高度了,指天立誓了都?這至於么這?也就這個沒良心的缺德丫頭說得出口,到底還要不要觸這個霉頭?一個屁大孩子,愣是鎮住了滿場,荒唐,卻是事實。

場外忽然有人大聲道:「個熊孩子,你反了是不是!」

眾人猛地回頭,黑著臉的政委丁得一來了。

丁得一大步來到小紅纓當面,聲色俱厲地問跟前這個小不點:「誰是敵人?嗯?你再敢說一遍我聽聽?嗯?忘本了嗎?對得起你爹娘嗎?」

小紅纓猛地把小腦袋扭向一側,不瞧當面的政委,氣鼓鼓地看着遠山,一對小辮微微地發着顫,咬着嘴唇一聲不吭。

「怎麼着?你個小丫頭片子還不服是吧?你耍什麼威風?慣得你!老虎屁股摸不得了?信不信我現在就替你爹娘修理你?你個不省心的玩意!」

丁得一嘴上說得狠,心裏其實是捨不得的。這孩子的爹媽都是當年犧牲在自己身邊的戰友,這孩子是被紅旗裹大的,這孩子頑強、無畏!丁得一稀罕。牛大叔對這孩子從來不黑臉,只是寵;團長過去是唱黑臉的,能鎮住她,可惜現在不在,所以丁得一必須得改唱黑臉,否則這小丫頭絕對能翻了天。

「熊孩子,不像話!現在就給我到禁閉室去,寫檢查,寫不完不許出來!」

小紅纓二話不說,掉頭就往團里走。走了幾步,猛地停住了,抬起小手就扯自己的兩個小辮子,扯下了兩根扎辮子的紅頭繩,狠狠一甩手,兩根紅頭繩翻飛舞動,緩緩飄落路面,被微風帶動,繼續在地面上滑動翻滾著,那是蘇青送給她的。

失去了頭繩的束縛,一對小辮瞬間不見,半長的頭髮亂蓬蓬地散開,在刺眼的陽光下,在輕輕的風裏,寫意地飄擺,偶爾隨着風,亂亂地撲在那張嬌俏的面頰上,透著倔強,透著不羈,飄擺成純真的美麗。

戰士們靜靜的,看着那個正在遠去的,小小的背影,彷彿看到了一絲囂張。無不感嘆:丫頭,你牛,不是蓋的,你是真牛!

丁得一靜靜的,看着那個正在遠去的,小小的背影,彷彿看到了一絲憂傷。丁得一感嘆:丫頭,你要是個男孩,該有多好!

蘇青靜靜的,看着那個正在遠去的,小小的背影,彷彿看到了一絲孤獨。蘇青感嘆:丫頭,有些事情,你不懂,你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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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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