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第254章 狐狸精

254.第254章 狐狸精

下午,十個戰士扛着鋤頭走進了酒站,疲憊地放下工具,脫了軍裝,直奔河中,暢快地享受清涼,有說有笑嬉戲在水中,這是九排一班。

幾個戰士在沙灘上,一遍遍練習著匍匐,練習投彈,練得大汗淋漓,不時有人羨慕地往河水裏看,這是九排二班。

酒站西側的河邊,幾個戰士閑散地坐在河邊,人手一根魚竿,被下午的陽光曬得睜不開眼,口乾舌燥地釣著魚,有戰士忍不住了,問旁邊:「班長,我喝口水行么?」

「如果這是戰場,如果你在隱蔽,喝口水就會要了全排的命,你喝不喝?」反問的人是三班長馬良。

「那……那我哪能喝!」

「明白就好,你們五個什麼時候一起釣夠了數量,什麼時候才能休息。」

「可是……這又不是戰場。」

「我曾經背着空水壺,一夜跑了八十里山路,那也不是戰場,只是為了一條消息。」

戰士無語了,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繼續釣魚,心裏暗暗發誓一輩子不要再釣魚。

空地中央的樹蔭下,滿頭大汗的小丫頭終於畫好了最後一筆,然後志得意滿地問身後:「傻子,你覺得怎麼樣?嗯?」

吳石頭盯着那幾塊拼在一起的木板愣愣看了半天才說:「燒餅挺好,芝麻少了。」

一對小辮當場耷拉到底:「燒餅個屁!我畫的是狐狸!這都看不出來?你長眼了嗎?」

「明明是燒餅。」吳石頭堅定地認為是這樣。

「他眼睛小,我畫大了還能像他嗎?」小丫頭氣兒變得有點粗。

「是燒餅。」

「燒餅燒餅,就知道燒餅。我讓你燒餅,我把你打成個燒餅……」拼着再出一身熱汗,小丫頭忍無可忍了,再不掩飾彪悍的一面。

眼下胡義這個九排當家的不在,一班二班三班九班立刻變成了各自為政,除了該輪值的哨和該乾的活,互不干涉,各管各的。劉堅強帶領二班發揚埋頭苦練精神,馬良領着三班進行他認為正確的科學訓練計劃,石成的哥們一班變成了難得的度假,而九班……還是九班。

五個新來的民夫並未因為上午的沙灘會議而改變命運,因為沙灘上的會議沒有達成任何結果,所以他們仍然是編外人員,究竟花落哪班只能等排長回來才能落定。於是他們自覺地接過了蓋房子的活兒,努力建設著九排的『排部』和倉庫。

北側,碉堡里傳出陣陣鼾聲,九班班副羅富貴大人的午覺睡到現在還沒醒。

坐在碉堡里的李響忽然看到前方開闊地里出現了人影,慌忙推了熟睡在身邊的熊一把。

那頭熊忽騰一下做起來,一把扯住機槍,口中含混道:「姥姥的,小鬼子又來?」

「不是……鬼子。」李響無奈解釋。

「那你招呼我干屁?」不滿地往外看了看:「咦?蘇幹事怎麼來了?」

……

各班戰士匆匆跑向酒站空地,準備集合。

小丫頭扯住了通信員小豆問:「她幹嘛來了?」

小豆見蘇幹事正一臉嚴肅地站在空地邊等待集合隊伍,兩個警衛員侍立一旁,於是低聲道:「事大了,你們是不是傷了四個民夫?蘇幹事為調查這事來的。」

「啊?一雙漂亮大眼當場愣住,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立即急問:「狐狸呢?」

「關了禁閉,怎麼處理要等調查后才定。」

戰鬥結束后早忘了這件事,現在終於意識到了情況不妙,小紅纓心中暗罵自己沒心沒肺,把這麼大個事給忘腦後。雖然小,也知道這種事小不了,就算九排立了功,搞不好狐狸也得被開除八路軍隊伍。小眉毛皺了起來,這可怎麼辦?

招人煩的蘇大幹事已經到這了,隊伍正在集合,現在做什麼都晚了,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暗的來不了那就來明的!

撒開小腿掉頭跑回屋,繫緊小綁腿,穿起嫌熱扔在屋裏的嬌小軍裝外套,皮帶利落地在腰間紮好,摘下牆上因為不常戴而落了灰的軍帽,拍了拍,吹了吹,仔細戴好,一對小辮被束縛在腦後,習慣性地學着狐狸那樣,擠了擠帽檐,讓小帽檐微微卷一些。想了想,走向擺放在屋內的自行車,解開了裝飾在車把上的一塊紅綢,將其扎在了自己的左袖上臂,最後站直了,把自己從上到下掃了一眼,昂首挺胸走向門口。

空地上,九排已經列隊完畢,一班長石成代行了組織工作,小跑到蘇幹事面前立正敬禮:「報告。九排集合完畢。」

李響在碉堡執勤,小丫頭是否加入隊列無關緊要,除了這倆個全體都在了,蘇青點點頭,然後嚴肅著面孔走向隊列前方。

「這次我來,是為了調查山口戰鬥中的事情。在這裏我要首先聲明,這是組織決定,我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要擺正立場,實事求是……」

「等等!」一個聲音打斷了蘇青的話。

現場全體循聲看去,那是小八路軍戰士,那是小紅纓,那是難得一見的齊裝整備。她不一樣了,最奇特的是她居然在左臂上系了紅綢,在陽光里紅得直晃眼,那應該是一種決心的體現,卻不知是什麼決心。

那個嬌小的八路軍一步步走到隊列前,鞋很小,步子很小,偏偏走得英氣,走得傲,牢牢扯住了眾人的視線,跟隨她。整個現場居然立即肅穆,彷彿這個隊列是為她而站。

小眉毛緊皺着,一雙大眼含着滿滿的頑強,直視不轉,來在隊伍前站定,努力扯開小嗓子:「沒有狐狸,就沒有九班!沒有狐狸,就沒有九排!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是我共同浴血的戰友,到底誰是九排的兵!」

這感覺很奇怪,她怎麼可能是個孩子呢?她怎麼可能是缺德丫頭呢?這不是她,這是排長。領袖力與年齡無關,與性別無關,只是一種魅力,是一種珍稀的存在。

這感覺很奇怪,她只是說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九排全體已經不自覺的挺起了胸膛,寂靜了。隊列前那個身影雖然嬌小,但她周身突然有了巨大的光環,覆蓋了這塊場地,覆蓋了九排,現在大家知道了她的決心是什麼。

通信員小豆和兩個警衛員都看傻了,這種隊列的肅穆感過去只在二連見過,那是猛將高一刀帶給二連的,沒想到九排也有,居然源自於最小的她,反差感太強烈了,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這是真的。

蘇青貌似平靜地看着眼前的嬌小背影,心中其實正在波瀾,小小的她真的是個軍人,而且能夠成為優秀的軍人,像她的排長一樣。此時此刻終於明白政委和團長為什麼偶爾嘆息:如果她是個男孩,該有多好!

被這丫頭橫來一筆,下面的話沒有再說的意義了,她的初衷是好的,但這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蘇青快速考慮了一下,決定換個方式進行,於是淡淡問面前那個嬌小背影:「你說完了么?」

「說完了,你說吧。」她得意地掃視着面前的隊列,連頭都不回。

有這麼個滿含打擊報複決心的缺德丫頭站在這裏,說什麼都沒用,蘇青什麼都不說了,直接命令隊伍解散,繼續各忙各的。

然後命令石成騰出一間木屋,用作臨時辦公室;命令兩個警衛員警戒在木屋外,阻止任何人靠近;九排所有人一個一個到木屋裏回答問題,不用擔心被別人聽到說過什麼,力求證詞最大限度的客觀性和準確性。

憤憤地踢起一腳沙子,揚起一陣浮塵,小丫頭看着那間已經被警戒起來的木屋,終於忍不住脫口三個字:「狐狸精!」

……

問:「你當時在什麼位置?」

二班某戰士答:「右翼,靠北側,當時我們二班的任務是接近篝火。」

問:「你知道其他班的位置么?能看到他們么?」

答:「按排長的佈置,三班大概在左翼突前,一班中后,九班位置應該是在我們二班後面。看不到他們,因為我們都在黑暗裏,距離不是太近。」

……

問:「你們三班當時距離最近,民夫受傷的時候你看到了吧?當時都能聽到什麼?有那些槍聲?」

三班某戰士答:「他們站在火光里,看到了。當時徐小在炮樓里射擊,用的是三八大蓋,偽軍一直在射擊,期間還有過幾次手雷和手榴彈爆炸,當時挺亂。」

問:「有人說當時聽到有三八大蓋射擊聲,你聽到了么?」

答:「聽到了。」

問:「那你能判斷出射擊位置么?」

答:「一方面徐小在用,另外的只能聽到是來自後方,具體位置沒法確定。」

問:「當時九排有多少支三八大蓋?」

答:「一班八支,二班一支,三班一支,九班一支。」

……

問:「四個民夫受傷后,你聽到你們排長說什麼了吧?」

一班某戰士答:「排長說,誰敢靠近他們一步就是第五個。」

問:「你看到排長開槍了么?」

答:「當時那情況怎麼可能看到?」

問:「當時你開槍了沒有?我不是問你打誰,只是問你開槍了沒有?」

答:「沒有。」

問:「那你們一班裏有人在射擊沒有?」

答:「應該沒有,人牆開始走過來我們就停止了射擊。」

問:「不要說含糊的事,那不能作為證詞,要準確。你能夠肯定那段時間裏你們一班的所有人一槍都沒開么?」

答:「當時……我們一班是一條散佈射擊線,我覺得……我們應該是沒有……」

問:「好了,在這按個手印。你可以出去了,順便叫下一個。」

……

問:「當時你的排長離你多遠?」

羅富貴答:「烏漆墨黑看不清。」

問:「小紅纓離你多遠?」

答:「排長我都看不見,她我更看不見。再說我是機槍手,看他們幹什麼?」

……

問:「李響說當時那支三八大蓋在你手裏,是么?」

小紅纓歪著小臉極不情願地回答:「沒錯。」

問:「一直在你手裏么?」

答:「當然。」

問:「民夫受傷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射擊?」

答:「沒有。」

問:「你確定?」

不耐煩地答:「你打聽打聽,我開一槍需要多久!槍栓那麼沉,我怎麼能那麼短時間一口氣打倒四個人?太高看我了吧?」

……

問:「你當時站在人牆裏?」

剛剛加入九排的民夫答:「對。」

問:「能判斷傷人的那幾槍是什麼位置打來的么?」

答:「當時……害怕了,身後的炮樓里響槍,那些偽軍一直在打槍,我真的無法……火光照着……都是黑的……我甚至……不敢睜開眼……」

……

問:「你怎麼被俘的?」

受傷的偽軍俘虜答:「我肩膀上給打,打,打了窟窿,沒跟,跟上。」

問:「你們當時一直在開槍射擊?」

答:「嗯。那炮樓不,不拔,那能行么?我們往哪,哪躲?」

問:「你們朝民夫開槍了沒有?」

答:「不開,開,開槍他們不起,起來。可我沒開,開槍,真沒我的事」

……

一份份的證詞記錄被規整起來,九排所有人都沒落下,包括了五個剛剛加入的民夫,同時還包括了一名被關押的偽軍傷兵俘虜,每份證詞都由受詢者按上了手印。

蘇青開始寫下調查結果:一,九排排長鬍義用語言恐嚇民夫確鑿。二,環境所限,準確證據有限,無法判定民夫是被何種武器所傷。三,全部證詞尚無法確定開槍者,亦不能認定為胡義。四,偽軍亦有傷人可能。

推測九排排長鬍義所彙報情況為,當時戰場環境混亂,九排排長鬍義以為民夫被九排所傷,故攬責於己,試圖包庇屬下。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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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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