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接風

第三百五十章 接風

四面院牆燒燎得片片發黑,堂屋燒得漏了天沒了門窗,屋裏到處灰燼。陸團長站在劫后的團部大院裏叉著腰,一臉憔悴。

「老丁啊,你是政委,能不能鼓勵鼓勵我。唉……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年有四季,沒有秋,哪來春呢!」

「你這話說得還沒有涼開水有滋味呢!」

「那你要我怎麼說?知足吧,好歹咱們還埋了些家底兒,緊緊腰帶,日子雖然苦點,照樣能熬下去。」

「你這政委太不稱職了,讓你這一說,我都想坐地上點火了!」

丁得一笑了,徑直走進煙熏火燎后的廢墟堂屋,在廢墟中翻揀出他過去整天捧著的那破搪瓷缸子,用衣角擦拭著上面的煙熏痕迹,同時朝大門口的戰士喊:「通知,讓一連分出兩個排去給鄉親幫忙,另一個排去幫衛生隊,其他單位各歸各位現在開始收拾重建。幹活!」

站在院子裏瞅著丁得一手裏擦拭著的破玩意,陸團長無語琢磨著,燒得還是不夠乾淨啊!

……

牛大叔走進炊事班大院,看着滿院子灰燼與狼藉,朝正在裏面忙着搭臨時屋頂的王小三喊:「把那些板子拆下來,先弄桌凳。這是炊事班,得先讓大家舒舒服服地吃上熱飯!」

在一堆凌亂中,隨手翻起一塊沒了桌腿的長桌板,隨着灰土的滑落,一個歪歪扭扭的醜陋圖案顯露在這張舊桌板面上,那對醜陋的小辮兒說明,刻畫的是個小女孩,圖案邊還刻着一個深深的『九』字。

牛大叔彎下腰,吹去刻痕中的最後余灰,在一片浮塵里,那圖案清晰起來。

滿是皺紋的疲憊老臉忍不住露出了十餘天後的第一次微笑,要給臭丫頭修好,等著這個缺德孩子回來繼續霸佔,看着她吃飽。

……

一個戰士拎着剛剛調好的兩小桶白灰水,來找蘇青。

「蘇幹事,這是你要的。哦,還有這個。」戰士放下桶,又掏出兩個破刷子:「要?要我幫忙?」

「不用了,幫我把李貞叫來就行。」

「是。」戰士朝衛生隊方向跑遠。

蘇青低頭看了看擺在腳邊的桶和刷子,抬起冷麗的臉,轉向一側,西邊有片長牆;再轉向另一側,東邊有片短牆,短牆上隱隱約約有個白色圖案,看得出是個羊頭,但是這個距離剛好看不清楚羊頭下的小字。

一直在衛生隊幫忙照顧傷員的李貞來了。

「蘇姐,你找我?」

聽到李貞的聲音,蘇青回過頭,她的那身冷轉瞬化為烏有,微笑了,在陽光下明亮了溫暖的白皙:「嗯。找你幫忙,刷標語。能寫好字的人不多,只能找你了。」

「沒問題,我聽蘇姐指揮。」李貞來到蘇青身邊,毫不猶豫撿起一個破刷子來:「刷在哪?」

蘇青抬手一指西面的長牆:「那邊刷打到日本帝國主義。」再轉臉指向東面短牆:「這邊刷抗戰到底。」

「哦。」李貞隨着蘇青看向東面短牆的時候楞了楞。

蘇青自然地拎起一個小桶撿起另一把刷子來,一邊走向東面短牆一邊回過頭微笑催促道:「好了,西邊你負責,盡量把字刷得大一點,寬一點。」

李貞猶豫着提起桶:「蘇姐。」

「嗯?」

「我……沒刷過大字,怕刷不好,你還是讓我來刷字少的這邊吧。」

「呵呵,這有什麼好不好的,只要字夠大,不錯就行。說實話,我也是頭一回刷呢!」

「可我心裏還是沒底,你就成全我這個幫忙的吧好不好?」李貞也微笑了,笑里透出靦腆,在陽光下看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

「幹活還要將價錢,你這是偷懶。呵呵,好吧,誰讓你是幫忙的呢,饒了你了!」

「嘿嘿,那我開工了!」李貞愉快地走向東面矮牆。

當她的身影經過蘇青身邊而變成背影,陽光下那個白皙的溫暖笑容便隨之消失了,重新透出寒霜。

當她經過了蘇青的身邊,臉上的愉快便隨之消失了,專註地看着牆上的某個位置,深蹙蛾眉。

陽光還是陽光,她是她,她是她。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雋秀的一排大字出現在西牆;抗戰到底四個大字,則覆蓋了東牆那個不起眼的粉筆圖案。

……

第二天,三連回來大北庄了。

聽了警衛員來報告,團長和政委跑出了團部,看到操場上站了整整三百多人的隊伍,一掃陰霾心情。

團長繞着三連隊列整整轉了三圈兒,樂得合不上嘴,頻頻誇好。政委則細問著郝平和楊得志三連的人員狀況,三連所在地區的狀況,反掃蕩經歷等。

「……情況就是這樣,所以我們倆一商量,就直接回來了。」郝平興奮滿滿地結束了他對政委的彙報。

不等政委說話,圍着隊伍轉悠回來的團長先搭腔:「好!你倆這個班子總算讓老子提起一口氣來,回來的正是時候!」

楊得志邁前半步,昂首道:「團長,您就別誇了,再誇我和郝平都站不住了。我們三連現在就開始幹活吧,您給個命令,從哪區哪塊開始?」

丁得一微笑:「趕了這麼遠路,先休息休息。」

郝平也邁前半步與楊得志站平:「政委,我們沒事,現在就能開始!」

團長背起手,挺胸抬頭:「這才是我手下的強兵!」

……

第三天,一個一連的外圍哨兵跑進了廢墟般的團部大院,不久后一連長吳嚴離開了工地,出現在大北庄外的路口。

風吹荒草,山路蜿蜒,一支隊伍慢騰騰出現在遠方,透著疲憊,那是二連。

吳嚴的心很細,高一刀接過他,他記着。所以聽說二連要到了,這次他也出來接高一刀。

距離越來越近,吳嚴看清了那個黑鐵塔般的身影,他走得不快,一步步地邁,全無那股天下無敵的齇氣,整支隊伍都被他影響着,無聲無息。

高一刀也看清了站在村口的孑然身影,癆病鬼一般瘦弱地微駝著背,靜靜的,那是吳嚴。

走近了,黑鐵塔的嚴肅臉膛上擠出一個微微的笑。

「死要面子!」吳嚴脫口說。

隊伍繼續進村,高一刀在吳嚴面前停下,扯了扯肩上那支豎着雪亮刺刀的步槍:「誰死要面子了?」

「那你蔫什麼?」

「我也沒看出你比我有精神啊?」

「你和我比?我從來都沒精神過!」

黑鐵塔和挺不起胸膛的癆病鬼相互沉默了幾秒,都笑了。高一刀張開他的一側臂膀,勾住吳嚴的肩膀往村裏走,被吳嚴一把甩開:「少跟我沒大沒小的!」

「你說的是個頭么?」

「滾一邊去!」

「這一次……你苦命的一連損失了多少?」

「十六個,燒高香了!你呢?」

「呵呵,我……差點賠光了老本兒!」

……

團部仍然是那個團部,只不過烏漆燎黑敞着天,沒頂的堂屋中間擺了個臨時做好的粗糙破桌子,政委照例坐在桌邊,捧着他那倖免於難破得慘不忍睹的大茶缸子,吸吸溜溜吹熱水。

團長幹活時蹭得滿身黑灰,臉上髒得也一條條,倒背雙手站在桌子另一邊,皺着眉毛質問歪脖子站在沒門的門口的高一刀:「……掃蕩前你的隊伍是二百一十人,當初這是你跟我報的吧?」

「是。」

「地盤你最大,地形你那最複雜,百姓你那比三連要照顧的還少,鬼子這回撤得又早,你那掃蕩是最不細緻的,那我問你,為什麼現在只帶回六十個兵來?嗯?」

高一刀歪頭看着地,不說話。

團長瞅著黑鐵塔這蔫德行更氣,上前兩步抬腿踢在高一刀大腿上,這個強壯身軀愣是被踢得一晃蕩:「狗脾氣玩意!你是不是上趕着去顯擺能耐了!嗯?你給我說話!」

這回高一刀總算抬起了頭,被迫回答:「我只是……想搶點糧食。」

「搶糧?鬼子就是來搶糧的,你也搶糧?你高一刀能耐真大啊!狗腦袋嗎?半個月的糧你都沒有嗎?啃樹皮也能啃到掃蕩結束吧?你搶哪門子糧!」團長火大了。

「我自己那點人好養活,只是想……被鬼子禍害這一遍,團里的糧又要緊了,大北庄和杏花村這多少嘴呢……再說本來是得手了,可是還沒來得及藏……」

「少給老子扯淡!」陸團長調門仍然大,但是火氣似乎低了:「你他娘的就是貪功!狂的你!狗改不了****!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幹活去!」

「可我們二連……還沒休息呢……能不能……」

「現在你他娘倒是知道心疼了?老子說的是你,不是你的兵!滾!」

「是。」高一刀立正敬禮,灰溜溜轉身消失。

陸團長這才回頭徵求政委的意見:「氣死我了。老丁,你怎麼看?」

捧著破茶缸子一直喝水的丁得一心說你都處理完了,才想起來問我啊?抬起頭抿了抿嘴唇道:「勝敗兵家常事,我相信他在事前做過衡量。這小子傲,但是真心。」

陸團長深深嘆了一口氣:「我剛才那一腳是不是踢得太重了?」

「呵呵,比鬼子差遠了。」

陸團長無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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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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