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第446章 長窯村

446.第446章 長窯村

風裏飄着硝煙,也飄着雪。

風裏飄着硝煙,也飄着血。

雪被一次次揚起在晦暗中,大片大片,夾雜着沙,夾雜着土,橫飛或墜落。

血在寒冷中變得粘稠,變成深深的暗紅,不願流動,不願滲透進雪與凍土的僵硬,在一次次的震撼衝擊中,落上了雪,摻入了沙,覆蓋了土。

向前沖的人,都倒了,他們沒能衝出硝煙,迫擊炮彈仍然在紛紛落,機槍彈雨從正面兩個斜向瘋狂潑灑進來,在炮彈掀起的硝煙中交錯飛。

負責突擊的一個連完了!雖然仍然有身影在硝煙里蠕動,或者在屍體間爬行,那也完了,站不起來了,無論是否被打斷了腿,都站不起來了。

硝煙背後,纏着一頭繃帶的王團長頹喪地縮進了雪坑,獃獃靠在雪裏,突然揮拳猛砸身邊的雪:「我X!我X這雪!我X小鬼子!我X全天下!啊——」

他拚命咒罵,最後變成了扯嗓子嘶吼,風聲,槍聲,爆炸聲,疊加在一起仍然能聽到他的嘶吼在回蕩。

雪坑裏的兩個軍官麻木地等到他的團長聲嘶力竭終止,其中一個問:「團長,下一步怎麼辦?要不……我們往東撤回長窯村,再謀後路。」

「躺在雪裏仰望晦暗的團長訥訥:「後路?哪裏還有後路?這裏,和長窯村,有什麼分別?」

「或者……我們換個方向再突一次!把剩下的兩個連全押上,我帶隊!」

另一個軍官看了看猶豫不決的團長,又看了看要帶隊再嘗試突擊的同僚,抿了抿冰冷嘴唇:「不能再打了,打光了……就徹底沒老本了。」

同僚扭臉:「你覺得現在這還叫有本么?你覺得咱們不打就可以不挨打么?」

「我們還有兩個連,這就是本,至少我們可以……」他說到了這,剩下了兩個字不說出口,只是意味深長地看着團長。

同僚呆了呆,猛地撲過去,一把揪住對方衣領,惡狠狠道:「你特么什麼意思?你想說什麼?」

轟——

一顆炮彈落在雪坑附近,碎雪沙土洋洋洒洒,伴着一股硝煙的升騰又亂紛紛落下,砸著雪坑裏的三個狼狽人,沒人躲閃,被揪住衣領的軍官既不掙扎也不反抗,忽然朝揪着他的憤怒同僚露出個不是笑容的笑容:「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么?我這是為了團長,為了大家!」

「我去你馬的!」同僚一拳狠狠打在對方臉上,打得那位摔進雪裏,又撲上去,準備生生掐死這個建議投降的。

「夠了!」團長已經坐了起來,突然大聲喝止手下,咬了咬牙:「放開他。」

「團長?」

「我說放開他!」

……

距離硝煙再遠一些的地方,一片窪地里,或蜷或趴近百人。

「旅長,你看那……是什麼?」

蜷在土坎后一臉絕望的狼狽旅長聞聲挪動身體,從土坎后探出頭。

前方的硝煙中,隱隱約約豎起了什麼。他拿起望遠鏡,調焦,看到了一支豎舉在空中的槍,槍口朝上,掛了刺刀,刺刀上……挑着一塊白布,被寒風吹展,長長舞動在硝煙中。

旅長傻了,所有正在望向硝煙方向的兵全都沉默了,有人想要唾罵,卻沒心情開口;有人麻木到沒有任何看法,又何苦說話;有的人根本沒看懂,尚未意識到那代表什麼。

「旅長,旅長……你說話啊?」

旅長彷彿已成雕塑,呆到眼不能眨。

「咱們……撤吧?撤回長窯村,去匯合梁參謀。」

旅長仍然沒反應,手下人動手把他從土坎邊扯了下來,他似乎才有了意識,獃獃低喃:「這不是我想要的……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現在怎麼辦?你說話啊?」

他抬起失神的臉,看身邊正在搖晃他肩膀的軍官,目光散得像是看很遠:「走吧……如果還能走……如果還願意走……都走吧……」

他彷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無論風聲,槍聲,爆炸聲,還是近在身邊的呼喊聲,也不再覺得冷。靜靜坐在雪裏,看有的兵正在悄悄爬離,看有的兵繼續麻木蜷縮,看有的兵六神無主地彷徨,那一張張絕望的凍僵臉,被雪的白色背景映襯得刺骨清晰。

仰望晦暗,他的目光彷彿能夠刺透遮蔽了世界的烏雲,看到高遠的藍色蒼穹,碧藍,像是賜予他榮耀的青天白日帽徽一樣。

「這不是我想要的。」

他沒意識到,他自己的手正在抽出腰間槍套里的手槍;他也沒感覺到,被自己頂在太陽穴上的冰涼。

呯——

雪,融合了血,分不清那是雪,還是血。

……

長窯村,得名於窯,有窯廠,出磚,故名。

此刻,大概是下午兩點鐘,村子正中間的一間空屋裏,地上擺着個火盆,根本不是炭火,一盆木柴撲啦啦衝起烈焰,把破鐵盆都燒紅了。

不顧滿屋子煙,熱浪範圍兩邊各坐一人,都坐在用來燒火的木柴上,一個是八路軍,一個是只帶着單邊少校領章的軍官。

梁參謀把旅部通信員轉述給他的情況告訴了胡義:「……現在你知道三生谷的情況是怎麼回事了。很明顯,鬼子料到你們可能接應,把我們當成了釣餌,其他的情況我不清楚,只知道你們的人向南出了三生谷之後就改向了東。我不太理解這個方向選擇,越往東,出來越難。目前看起來,這算趁其兵力空虛出其不意,但怎麼說那都是敵占區,沒法躲沒地方藏,後面會更兇險,有今天沒明天。」

胡義短想了一下,吳嚴謹慎,郝平沒創意,高一刀有魄力但他負不起這個責任,看這手筆,是團長親自帶隊出來了。

見胡義沉默著沒說話,梁武問:「你覺得,你們的隊伍有沒有可能是想打個回馬槍反突圍?」

想了想團長那個無良德行,胡義搖搖頭:「不會,他們會一直向東,會向東到底,直撲興隆鎮,或者穿過興隆鎮繼續向東都有可能。」

「興隆鎮?那還回得來嗎?」

「說了你也許不信,我這個團長……不是活在框裏的人。」

儘管在目前這種情況下,胡義心裏也想笑,這老狐狸狠著呢,他是真敢一條道兒走到黑。既然在三生谷以北的時候沒有選擇突圍,那他肯定不會再考慮突圍了。

一個上尉軍官走進了門:「梁參謀,你找我?」

「對,我要你去替我安排一下,把全部兵力均分四份,以這村子中心為基準,劃分為東北,東南,西北,西南四塊區域,各自死守。從現在開始直到天黑,我不會再下達任何命令,也沒有預備隊。」

「那……後續計劃是什麼?」

火盆里的火焰已經夠高了,梁參謀順手又扔進一塊柴,朝上尉苦笑:「能活到天黑,才有後續計劃!」

上尉默默點了頭,轉身大步出門。

胡義是突圍過多次的幸運鬼,他能理解梁參謀的苦衷。突圍這種事……根本沒法計劃,時間選擇,方向選擇,戰術選擇,都要在突圍之前才能因時因地因形因勢決定。也可以說,突圍計劃是由敵人來制定的,現在就出計劃那是扯淡。

轉而,梁參謀又問火焰對面的人:「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指望你們能活到天黑,我才有機會渾水摸魚。」

「呵呵,只怕我要讓你失望了。」

「不會。天會黑的。天亮不容易,天黑不難。」

「屋裏的煙……是不是太大了?咳……」

「大點好,熏黑也是黑。咳咳……」

然後火焰兩邊的人都笑了,一邊咳,一邊笑,兩個都笑得爽朗,而且無奈。

……

命令下達了,狼狽邋遢的士兵們一隊隊,一組組,在村裏各自去往各自的防區,沒有長官,沒有領導,梁參謀的命令簡單到不能再簡單,根本無需指揮,只是四個片區,均分四隊各五十人。

他們各自找各自位置,選房子看院,七八個湊一起的有,二三人成組的有,一個人單獨鑽房的也有。

村中間站着兩個邋遢兵,一個歪戴帽子,一個比地上的土還臟。當然,現在不能稱這二位是邋遢兵,而該叫兩個八路。

大狗吹着凜冽西北風,還不忘嚷嚷着:「這特么叫什麼命?嗯?當逃兵都逃不成,還特么混成八路了!可特么當了八路這不還是逃不成?有天理嗎?」

半仙一邊朝周圍的房舍踅摸著看,一邊嘀咕道:「知足吧,好歹不用被執行軍法了!有這窮嘚啵的功夫,干點正事要緊。」

「還有正事可幹嗎?」

「廢話,不得趕緊選個好風水嗎?省得一會兒被小鬼子活活崩死!」

話落,半仙一指附近的一間厚實磚房:「到那湊合得了。」

大狗循聲望,這地方位置相對是村中,鬼子一時半會應該進不來,那房看起來梁夠粗牆夠厚,只要不會倒霉到被迫擊炮彈砸進房頂,是個塌不了的好地方。

兩個八路晃蕩著穿過小院進了門,不料這裏已經有人了,屋裏已經點了火取暖,七八個傷兵蜷在火附近,那個唯一的衛生兵正在鋪着剛剛抱進屋裏的乾草,要使傷兵更暖和些,聽到毫不客氣的門被踢開聲,扭回頭瞧,禁不住咽了口吐沫。

大狗臉色更加不虞:「又特么是你!晦氣廢物,不把老子給妨死你是不算完啊!」隨後又朝那些傷兵道:「看什麼看?這裏現在被八路徵用了,老子說了算。再特么朝我捏拳頭老子把你們全轟出去!」

半仙倒是不說話,自顧自開始搬桌子扣板凳,要在屋裏牆角搭他的風水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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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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