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7.第457章 酒站之冬

457.第457章 酒站之冬

又一天過去,又一夜過去。

迎著風,蹚著雪,胡義疲憊地抬起眼,只要再翻過前面的雪色山崗,離酒站村就不遠了。

幾里路之前,他注意到了暗哨位沒了人,暗哨的足跡顯示已經回去報信了。

繼續走,剛剛到了山崗下,便聽到身後的大狗慌張摘槍。

高高的山崗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小小身影,站在雪裏,被風吹得小辮兒飄飄晃。

胡義看着,繼續看着,早已凍僵的古銅色面孔,居然還是笑出來了,鼻下,眉梢,都還掛着呵氣凝成的霜,也沒能阻止他的笑容,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在笑。

高高山崗上的小小身影開始跑,越跑越快,顛著兩個小辮兒,摔倒在雪裏,繼續撲騰著,變成順着雪坡往下滑滾,帶起一片雪涌,奔騰而下。

她重新爬起來,一身嬌小軍裝滿是昨日戰場的臟,但是那張已經可以看得清晰的小臉是乾淨的,笑着,沾了雪,她也不顧,卯足了力氣朝胡義衝過來,張開兩隻小細胳膊狠狠撲向胡義的胸口。

噗通——雪花飛濺。

胡義被重重撞倒了,然而她還騎在胡義身上,朝胡義的胸口掄那小拳:「進步了,懶得說你了!」

「我進步什麼了?」

「起碼你是站着回來的!」她似乎意猶未盡,全然不顧旁邊還有三個人,掄起小拳頭又捶了一下。

大狗實在看不下去了,抽抽著凍僵的臟臉,歪撇著嘴:「這樣也行?童養男?這個『嫂子』我叫得出口嗎?啊?特么服了!」

半仙還指望靠胡義把他送進供給處呢,只好咬了咬牙:「嫂子好!」

何根生原本已經有點站不住了,這一下終於不能支撐,滑倒墜雪。

……

進了酒站村,孫翠來迎,她知道這男人喜歡整潔,見胡義身上的軍裝已經狼狽不堪,趁此機會將她很早前便已特地準備的一套軍裝塞在胡義懷裏,讓他回頭換,又陪他走了一段,言簡意賅地說了些她該說的事。

村裏巡邏幹活的女民兵,包括村民,以及那些孩子,並沒有主動過來打招呼,只是遠遠地看,靜靜的,都不說話。這男人是九連連長,九連連長就是酒站村的天,是酒站村的指望。他們心裏想親近,但是不敢,除了孫翠,酒站村裏沒人了解他,沒人敢主動往他身邊走。他和平易近人的老秦完全不是一回事,總是冷冷的,冷得像這冬天一樣,深邃得看不透,對他的了解全都是來源於傳說。

傳說他殺過很多人,殺到鬼哭;傳說他根本死不了,因為他是個爬出亂葬崗的詐屍鬼。越傳越冷,越傳越厲,即便是現在,他還是透著冷厲,讓大家感覺到滿滿的安全,總想躲在他身後邊,不聲不響。

馬良在河邊等他,親自敲碎河岸的薄冰拽筏子,然後喋喋不休地跟他講昨天開始下雪后才結束的戰鬥。羅富貴站在河岸對面,朝乘筏子過河的他賤兮兮憨笑。

原本他的住處是跟羅富貴李響吳石頭在一起的,這回他直奔了老秦的小木屋,那個所謂的九連指揮部,因為那裏最暖和。

脫掉灌雪的軍靴擺在破爐子邊上烤,扯開濕透的綁腿掛在破爐子邊上晾,一顆顆解開軍裝扣子,熱騰騰的爐火讓他的全身往外冒寒氣。秦優一臉興奮地叼著煙捲,從破床底下拿出一雙爛鞋往他腳邊撇:「用我這個湊和一會兒吧。」

「石成沒回來?」

「你可別提了!他和騾子那個熊貨把我這指導員的臉給丟了個乾淨!」秦優把煙拿下嘴,忍不住被這話題再次苦了鬍子拉碴的臉:「游擊讓這倆能貨給打成啥了?全變了味不說,還撞上了一二三連,團長帶隊啊!個熊玩意敢犯紀律不敢擔責,說是奉我的令,這臉給他丟的,丟出個全團!我已經派人去聯絡石成回來,估計就是這幾天的事。」

路上已經聽小紅纓把所有的事基本嘚啵了一遍,胡義朝秦優道:「你是指導員,這事你別扛,說是我下的命令就行。」

「你這話說得!你個連長丟人我這指導員就不丟人啦?快省省吧你,團長走的時候,我已經向他做過口頭檢討了。隨後,我打算再寫一份書面檢討交政委。」

「團長怎麼說?」

「能怎麼說?那個熊玩意陰差陽錯還算救了全團一命呢,團長那架勢是當這事沒發生過,可高一刀和郝平那沒完沒了的怪笑差點沒把我臊死。哎?你又笑什麼?」

胡義是笑那場景,高一刀,郝平,這倆玩意居然沒用口水把秦優給淹死,看來是好人有好報,也就是秦優吧,要是換了胡義自己,高一刀那不要臉的還不得從煙囪爬進來繼續揪著沒完?

「我是笑……你不是說不該體罰戰士么?現在同意我的觀點了吧?」

「我……那是……唉——」秦優苦着臉深深一口嘆息,在破桌子邊坐下了,神色黯然:「打完他我就後悔了!我當時……不知為什麼那麼氣的慌……其實我以為他會跑的,可那皮糙肉厚的熊貨就是不動,氣得我……不是我想扛,這真的是我的責任,真的怪我……我……」

順嘴一句調侃,沒想到老秦居然認真地陷進去了,胡義趕緊轉換話題:「對了,咱這現在一口酒都沒有嗎?還能不能找出點來?」

「酒?你哪裏扭到了?」秦優以為胡義要治療瘀傷。

「想跟你喝一杯,驅驅寒。」

胡義認真地看着他的指導員,雖然他文化不像其他指導員那麼高,雖然他的儀容不像其他指導員那麼利落,但在胡義眼裏,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包括生命。

……

酒站的某個小木屋裏,何根生與半仙對坐在火爐子兩邊,大狗本來也該在這裏,他剛出去轉悠這個新環境了。

一聲門響,進來了扎倆歪辮兒的,大咧咧扭歪到爐子邊,抬腳便踢了何根生的小腿一下:「哎,叫啥?」

現在知道這丫頭居然也是個九連兵,荒唐了點不說,更像個兵痞,不但是因為她這個踢人的小動作,也因為進來這一路上,甭管是掛槍的還是不掛槍的,沒人敢不跟她打招呼,有些人甚至是諂媚的,很說明問題。何根生和半仙都是軍隊里呆久的人,對這種地頭蛇的做派一看便懂,不論她是不是個丫頭,都不是好惹的。

「何根生。」

「過去是幹什麼的?」

「衛生兵。」

「衛生兵?」小紅纓原本對這個看起來少言寡語的就有點好感,她覺得這個何根生很像李響那種人,又聽他說是衛生兵,好感再加一層,理由簡單到別人不會信,只因為她看獨立團衛生隊里的人都挺順眼,這一說衛生兵,她便覺得這何根生也順眼。

漂亮大眼靜靜眨了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九連應該有個衛生兵,對啊,一二三連都沒有,他們都沒有,九連才應該有,這個理由還要猶豫嗎?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雖然不了解,但是憑着對李響的參照,小紅纓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從現在起,你,何根生,就是我們九連的人了!看什麼看?你以為我不是連長說話就不好使嗎?至於你的行頭……我親自來給你操辦,等著就是了。」

這口氣,猖狂了點,何根生只當她是個囂張丫頭,什麼都沒說,安靜地在爐子邊繼續烤火。

一雙歪辮兒轉而朝向半仙:「你呢?」

「呵呵,我姓廖,廖半閑。」

「你真叫半仙啊?」

「對,都這麼叫。」

「狐狸說……你想進供給處?」

半仙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所謂『狐狸』,應該就是那個連長鬍義:「呃……對。我一直當輜重兵來着,都當了五年了,像我這樣的……能進你們那供給處嗎?」

初來乍到的半仙並不知道面前這個小丫頭在獨立團是個真神,可以呼風喚雨,他是想通過她了解一下獨立團的情況,因為他心裏沒底。

小紅纓咔吧咔吧大眼,想進供給處?對她而言只是一句話那麼簡單!不過她沒有立即答覆,而是在火爐邊坐下來,虛心問:「輜重兵?主要忙些啥?建制多大?管什麼?你能給我講講嗎?」

幾分鐘后,火爐子邊的她那大眼開始盯着半仙放光芒,看得半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瘮的慌:「這位……丫頭……啊不對,大小姐……您能不能……我這臉上沒花兒吧?」

小紅纓下意識道:「賺了賺了!」心中在想,這可不是去求李算盤的事,而是買賣了!可不能現在就急着把這半仙送到供給處,必須得等過幾天團里得到補給物資,那時候才能把這半仙賣個大價錢!

在小紅纓的眼裏,這位半仙的形象早已變成了沉甸甸的彈藥箱!

……

大狗心裏十分不爽,這哪是家?還以為那小屁丫頭是他媳婦呢,感情全特么扯淡,剛出軍營,又進軍營,狗SHI命!

冰天雪地無處去,只能在這且容身,好歹有吃有喝,比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潰兵生活強百倍,湊合當個客人,住到春暖花開再說吧先!

客人歸客人,他這耍橫習慣的兵油子按照慣性思維,要為他無拘無束沒人管的好日子打個底,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唐大狗不是好惹的。反客為主,找事亮威風,下馬威必須演!

站在覆雪的酒站空地上,四下里看看,天冷,除了哨兵,外邊哪有人晃,挨個木屋瞧了瞧,附近的一間里正在傳出說話聲,聽起來是間宿舍,大狗清咳一聲,挺胸脯高抬下巴,戴着破歪帽子便往裏闖。

門一開,屋裏人都靜了,一個個扭著脖子看來人,不懂狀況。

「看什麼看?老子我叫大狗,天生一副好牙口,甭管你是八路九路十六路,以後都特么給我客氣點!」順嘴一句開場白,大狗便往屋中的火爐走:「閃開閃開,給老子讓個座!」

這屋裏圍着火爐剛好坐着七個人,看着自稱大狗這位趾高氣昂走過來,相互對視,其中一位當即起立,並非讓座,而是皺了眉毛問:「你不是九連的啊?」

「特么我剛說完的話你給當放屁了?聾啊?」

「我X!不是九連的你跟我裝尼瑪?想砍一條街嗎?好傢夥,這把你牛X的……」

「哎呀?」大狗一愣,怎麼這麼不對味呢?不是傳言八路軍紀律嚴明么?聽着看着哪是那麼回事?這比原來他的隊伍更……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想,耳邊竟然已經傳來破風聲。

距離他最近的那個八路已經抄起破板凳朝他開掄了,口中同時怒道:「跟這瘋狗廢什麼話!干倒再說!」

轟隆——稀里嘩啦——叮叮咣咣——這間木屋瞬間開始震顫了,正式上演全武行,驚心動魄呼喝連連,怎一個慘字了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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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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