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93 水鬼

93.093 水鬼

中國自古以來不乏陰兵借道的故事,例如北京故宮每逢五點關門大吉。因為傳聞入夜以後,故宮中就有前朝枉死的軍隊出沒。

而爺爺跟她說過:陰兵借道,只可遠觀,不可近視。遠觀他們是儀容整齊的軍隊,但是近視他們只是一具具白骨。若是擋住了陰兵的道,那就會災難降臨……

眼下,這副骷髏隔着一道鐵柵欄與她對視着,沈悅一動不動。目光卻情不自禁落在垂下來的一束水草上面,莖葉處掛着銅銹色,末端已經乾枯發黃。她能聞到這水草散發出一股河底淤泥的土腥味,彷彿還摻雜着鮮血的濃烈。

但是她明白面前的骷髏死亡已久。

七十年前,她遇見過他們,然後,今日今夜重逢了。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的木門忽然開了,接着一隻手把她拉了出去。甫一轉身,她的目光掃過甲板,一下子從心臟冷到了手指——甲板上聳動着一具具白骨,他們的站姿像是個活人,還穿着老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盔甲懸掛在胸前,都呈現出骯髒的黑紅色。

這些白骨舉著殘破的兵器在戰鬥,冷冷的晚風中,一面殘破的旗幟獵獵飛揚。腐朽的刀具,斷掉的長戟起起伏伏,向著為數不多的幾個大活人攻擊。但是白骨本身悄無聲息的,只有滴滴答答的水聲隨着白骨的動作響起,一切景象都詭異的猶如同科幻電影,但這裏只有人類的怒吼,哀鳴,對方卻安靜的猶如湖底的磐石。

她看到那個叫做布魯克林的白人小夥子已經死了,一根長矛貫穿了他的胸膛。但是在他的腳邊,一句骷髏碎了,白骨一根根掉落在地,都敗壞成黑炭一般的顏色。空氣中都是湖底淤泥的味道,又腥又臭。甲板上已經無處落腳,舷窗上掛着綠油油的水草和滑膩膩的浮藻。

潘一手拉過她,他還責罵她:「該死的!林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完一聲槍響,一具水淋淋的白骨撲倒在腳下,「噹!」地一聲,馬刀落地。那白森森的手指佝僂成一個詭異的弧度。順着手指指的方向,還有更多的白骨森然。

「我不知道……」她想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是慘白的:「快上岸……快走……」但是剛說完,她就看到了甲板上躺着幾個水手的屍體,其中還有船長和大副的。他們麻木的臉已經沒有任何聲息,獃獃地凝滯著白骨游上來的方向。

她也順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的是湖面上黑壓壓,白森森的一片,不用打開天眼她也能感覺到整個湖面都是怨氣林立……眼風掃過整條船,只見所有的方向都被白骨陰兵包圍了……除了靠近右邊的船舷處,還有些微的空隙。

不難猜到這一小塊地方是剛才她灑下舍利子灰塵的地方。如果非要說現在還有什麼「退路」的話,只有那裏了……打定了主意,她收回了目光,卻感覺背後一涼,回頭一看,她看到了一張慘白的臉——眼珠子已經垮塌,露出枯黃的眼白。這張臉上沒有一絲屬於人類的表情,只有僵硬獃滯的腐朽五官,一根瘦削尖細的手指,劃過了她的臉龐。

這一秒,她幾乎忘記了呼吸。緊接着「嘭!」地一聲槍響,她看到了這一具屍骨倒了下去。這時候她才看清楚這屍體穿着日本的皇.軍服。

是七十年前死去的小坂聯隊的士兵。

「哦,你發什麼呆?!想死是不是?!」潘忽然抓過她的身子,接着把她往船尾帶。她看到許和其他幾個殺手都聚集在船尾,救生船都放了下去。但是她反撾住了潘的手,這時候相信眼睛比相信什麼都有用:「那裏不能走。」

「林悅,看樣子你是真的想死!」潘發怒了。

「中國的事情,你們外國人根本不了解!」她也肝火正旺,水裏到處是水鬼,看樣子橫豎都是死路一條,這時候她還怕什麼子彈?怕什麼死亡?!於是也怒道:「潘,你才想死是不是?!大晚上的去撈寶藏真是個愚蠢至極的決定!」

「那你倒是說說,現在怎麼辦?!」潘擰着她的領口,又朝她的身後開了三槍。子彈擦過她的後腦勺,打中了一個水鬼。濃濃的一攤血污在甲板上暈開。

「這些鬼前進的方向是後面,你要走從船尾走便和他們重道了,得從右邊走。」說完,她掙脫開了他的手掌。而潘則跟上了她的腳步:「林悅,想獨自一個人逃走這也是愚蠢的決定。」又一把鉗住了她的胳膊,但是走的方向換成了右邊。短短十幾步的距離,此時此刻看起來難於登天。當潘終於帶着她來到右邊甲板的時候,忽然一群白骨衝鋒似的向著他們撲來。

她下意識望了船尾一眼,許和其他幾個殺手的小船已經不見了。

「砰!」子彈打碎了一個白骨的天靈蓋,但是下一槍就沒那麼幸運了。潘按下扳手,彈夾空空如也。這時候,她和他對望了一眼,頭一回她從這個白化人眼中看出了恐懼。她幾乎下意識地問道:「現在怎麼辦?!」

潘什麼也沒說,他扔掉了手.槍,拎起一通柴油澆到了甲板上,再用打火機點燃,伴隨着一陣火光衝天,他們一起跳下了船。

沈悅瞬間被水流淹沒,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湖水可以這麼腥臭。與其擔心被淹死,或許喝上幾口水被嗆死的可能性比較大。然而,一隻手緊緊拉住了她不往下沉,幸運的是這個方向確實沒有陰兵,遊了片刻她就浮出了水面。不遠處,整條船彷彿都被黑霧所籠罩。到處都是死人,骷髏,看上去好像是一群黑白相間的烏鴉飛過來棲息。

但是甲板上的火焰越燒越旺,很快就把群鴉所吞沒。

離得最近的岸在後面,潘抓住了她的袖子開始往前游,看樣子是要和許他們的衝鋒舟匯合。但是沈悅掙扎著開口,不惜喝了幾口腥臭的湖水:「我們不能……擋在他們行進的方向上……咳咳咳,那樣會……」

潘的臉色瞬間變了:「那樣會怎麼樣?!」

「被陰兵當做敵人。」話音剛落,她就聽到一陣慘叫,是從船尾的不遠處發出來的。這時候一陣大浪掀起來,她又一頭扎進了水裏,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當她再次浮出水面的時候,只見許他們的衝鋒舟已經完全不見了。

「林悅,你怎麼不能早點說?!」潘狠狠緊了一把她的手腕,疼得她又喝了一大口水:「我說了……咳咳,你們相信我的話嗎?!」

更何況,落到這一步完全是他們自找的。

「哦,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別跟我說你一點都沒預料到會發生這些!」

潘一邊吐槽,一邊拉着她往岸邊游去。遊了片刻,她幾乎沒了力氣,幸好潘一直拉着她的手,身後來吱嘎吱嘎的聲響。沈悅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被點燃的輪船開始四分五裂,火焰中的白骨在放肆地燃燒。兩人緘默,她幾乎累的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一個大浪打來,她嗆了幾口水。實在游不動了。腦海中卻不知覺地浮現當初沉船的景象……潘拉了她一把,她動也未動,天太黑了,這裏又是野外……火光離得很遠,她看不到岸邊,一點兒方向感都沒有,但奇怪的是覺得周圍似曾相識……對,似曾相識。下意識地打開了天眼,她看到了周圍的水域一陣血光衝天。

但是……血光當中蘊含着寶光……有多少寶藏沉沒於水底下,就有多少古代的,近代的怨靈被囚禁於此處……錯不了,這裏是乾陵寶藏的埋葬地。

也就是,她死亡的地方。

「嗨,林悅你在聽我說話嗎?!」潘又拉了她一把,她機械式地隨着水的流動往前劃了一段。但這時一個大浪頭打來,沖開了他們的雙手。一脫離開潘的手,她的身體就不自覺地往下沉。方才喝了太多的湖水,理智差不多被席捲乾淨了。

但是她再笨也知道,這一沉下去就絕對不會再浮上來。想到兒子,想到杜以澤……還是不甘心,不想死,於是拚命要保護上浮的姿勢。然而,這一波巨浪是沉船的餘波,一陣接着一陣,很快她就看不見潘,被水捲走了。

一具骸骨從身邊飄過,是七零八落的古代人遺骸。但是她已無心去害怕,手碰到了骷髏頭,感覺到了一陣哀怨的凶氣。與此同時,雙腳不自覺地下沉……腦海中前世的記憶卻越發清晰了起來——湖底……巨大的沙洲,漏斗式的深淵……

還有沉船的寶藏和那一團迷霧似的凶氣。

爺爺曾說過,沈家人之所以拋棄天眼,是因為先輩窺視了太多的天機,結果命運中的「運」之一字被消磨殆盡,只能受命的擺佈。為了擺脫這個循環,她曾答應過爺爺,能不用天眼就不用。然而……過去的一年裏……她食言了。

「林悅!」好像是潘喊了她一聲,她循聲望了過去。沒見到潘,卻看到了遠處傳來模糊的燈光和船的影子,看上去好像海市蜃樓。

然後她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身體越來越往下沉去……

保持着最後的一絲理智直到湖底。她看到了一絲銀色的光芒……好像曾經殘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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