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針尖麥芒

163.針尖麥芒

女官們還簇在一起,討論要換個什麼髮式,能顯得更高雅一些。楚封瓷已經回到宮殿寢室里,對着鏡子裏的紅衣美人,暗搓搓拆掉了許多配飾,總算輕鬆了一些——

這華貴的衣裳雖然穿着好看,重量也不輕。

只是目光略略一瞥,卻是落在了桌邊的一個盒子上。那盒子精心雕著花紋,是茶葉舒展的模樣,觸手溫潤,像極了楚封瓷用來裝龍井茶葉的上好木盒。

楚封瓷突然有了些不祥的預感,用手輕輕挑開盒子,茶香沁鼻,撲了滿懷,裏面是裝的整齊的上品龍井。

楚封瓷:「……」

他想起來了,在這之前他嘗了陸前輩的糖,覺得味道還不錯,就讓女官弄來了一些。

未免被第五看見笑話,所以乾脆藏在了放茶的木盒子裏,閑暇時就摸出兩顆用來甜嘴。

他也是被第五涉遠影響的太過緊張了,拿着盒子的時候,連裏面透出的是糖霜的甜香,還是龍井的茶香都沒有分出來,就這麼冒冒失失的把茶盒送了出去。

……簡直不知道是心疼帥球還是心疼第五好了呢。

拖着曳地紅色長衫,楚封瓷拿着茶盒想出宮殿,只是他身手到底不如第五涉遠好,還未溜出宮門就被女官攔住了。

女官們也不知是談了個什麼結果出來,眼睛都是亮的,一心要給楚封瓷換一個妝容,連那寸縷寸金的錦緞衣裳都多準備了幾件,要楚封瓷一樣一樣的試過去。

黑髮少年不堪其擾,身手靈活地躲了幾下如狼似虎的女官們,雖是被堵住了去路,但到底沒讓她們碰見片衣角,嘴裏苦笑討饒:「放過我這一回吧……我就去找找皇太子殿下,過一會便回來。」

女官們「呀」的一聲叫出來。

楚封瓷怔了一下,問道:「怎麼了?」

那群女官們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你雖然是男人,但在這種事上也不好主(飢)動(渴)太過。這樣黏着皇太子殿下,成婚以後就要被吃得死死的了!」他們還想教楚封瓷,學一些御夫之術,但想到他未來的「夫」是將來的帝王,自己又是拿着王族的薪酬,也便罷了,只一個勁看着楚封瓷曖昧的笑。

被迫黏着皇太子殿下的楚封瓷:「……」

被這群女官鬧了個羞惱,楚封瓷心底又開始緊張起來,不小心踩住了長衫衣角,絆了一下。立即被抓住時機的女官們團團圍住拖回了宮殿,開始認命的當一副衣架子。

第五,我儘力了。

但是真的沒能逃出魔掌。

要是王宮的護衛隊有這群女官一半的戰鬥力,恐怕當初我也混不進來了。

楚封瓷在這邊任由天命,第五涉遠也不見得好過。

作為帝國的皇太子殿下,連婚姻都是一場政治秀。

這邊是哪家的將軍過來表忠心,那邊有着政.壇上的新秀言辭懇切望長談。想要過來湊上些關係的商人大賈,必須要略微交際的世家繼承人,這些人亂糟糟湊成一團,走一批人立刻就補足空位,即便把與皇太子見面的門檻升到最高,也依舊要應酬不少人選——

這些人也很懂得第五涉遠時間寶貴的道理,基本都是試探此次聯姻背後有什麼含義,是不是要與樊家聯手,將一些不屬於皇族的勢力收編管制。

內容之豐富,腦補之詳細,都讓第五涉遠產生了「按照他們說的來做」的衝動。

最後只能一律微笑着機械回復:「都不是,這場婚宴沒什麼深層含義,我們是真愛。你們只要負責吃吃喝喝,捧個場表達一下祝願就好了,千萬不要做出鬧洞房這等找死的行為。」

——當然原話沒有這麼直白殘暴,但也差不多。

世家繼承人們俱都露出嫌棄的目光,表達着同一個含義:「噫,口風真緊」。根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兀自找著身份地位相差不遠,關係較好的世家交換信息去了。

這邊第五涉遠的耐性還沒有到達極限,一直趴在第五肩膀上的帥球,卻是已經忍耐不住了,他原本還不是那麼嬌氣的一隻球……一隻羊,但是被當做小殿下精心養了那麼二十幾年,最近又有着楚楚爸爸關懷疼愛給順毛,整隻羊都是養尊處優的。

這下被迫和楚封瓷分別,又被第五涉遠帶到一個極陌生的地方,人來人往喧鬧不已,吵得他根本沒法睡覺,本來就已經夠委屈了,第五涉遠還沒閑工夫搭理他,作為倍受寵愛的羊球——

他開始鬧了。

一開始第五涉遠還沒當回事。

等「咩」聲有些顫抖,帥球軟軟的羊毛被淚水打得濕趴趴的,連肩膀上都感覺到一點涼意了,第五涉遠這才重視起來。

他先是將羊球從肩膀上抱了下來,揉了揉帥球脖子上的羊毛,但帥球根本不吃這套,將身子一轉,用他的大屁股對着第五涉遠。

此時第五涉遠依舊一臉鎮定的準備發大招,將那隻雕刻精美的小木盒打開,正準備從裏面取出龍井茶葉安慰這小祖宗,卻覺得觸感有些不大對勁,手指伸回來,只見指腹蘸着一層淺淺的糖霜,那盒子裏是一顆顆擺放精緻的糖果。

第五涉遠:「……………」

這玩意給帥球吃的還是給我吃的,安慰我被兒子折磨的千瘡百孔的心?

還有楚封瓷這小崽子又背着我吃糖了,前幾天還說牙疼轉身就忘了。

不管第五涉遠的內心此刻有多複雜,面上的表情有多苦大仇深,他兒子是體會不到成年人心裏的苦惱的,還等着他爹拿着美食投喂自己。

但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投喂。帥球柔軟的耳朵動了動,小心翼翼地轉過大屁股,想看楚封瓷給他準備了什麼吃的,卻見帝國的皇太子殿下面無表情地——

將手上的東西扔進了嘴裏。

他自己的嘴裏。

帥球睜著濕漉漉的黑豆眼:「…………」

第五涉遠面無表情:「…………」

暴風哭泣!

那是楚楚爸爸給他準備的!

帥球簡直哭得在打嗝了(如果咩聲聽得出來的話),拚命向下躥著,簡直被欺負的不行,只想回去找楚封瓷。

於是在場世家子弟有幸看到了大殿下和小殿下的靈魂搏鬥。

小殿下雖然殺傷力不強,但勝在行動敏捷,第五涉遠心中有愧,也不敢對他真正使用暴力,失手讓那圓滾滾一團滾了下去。

在場的人更是個個噤若寒蟬,僵著身體,生怕踩到了在地上亂滾的小殿下,也讓帥球闖出了個天地。眼看就要衝出大廳,只差臨門一腳了——

翻車。

帥球撞在了一個筆直的長筒褲下,停了下來。

被帥球撞上的那人,全身籠罩着灰色斗篷,於婚宴的整體氣氛來說,可以說是很格格不入了,簡直全身上下都飄滿了「我來挑事」的信息。

那斗篷嚴嚴實實遮住了臉,不透出一點皮膚,只看的出那人身材極好,身量也高。

他彎下身,將帥球抱了起來。隨便揉了揉,被驕縱慣了的小羊在他手中就軟成了一灘水。

那隻掩蓋在斗篷下的手指夾了根綠色草藥,往帥球嘴裏一喂,小羊就主動抱着蹄子啃起了草藥。

那姿態,比和第五涉遠這個親爹還要親近。

第五涉遠不免就有些醋了。

周邊的侍衛像是傻了一樣,也不知道動手去攔,還是帝國皇太子起身上前,主動行了一禮,淡淡道:「荊前輩,別來無恙。」

隱藏在斗篷下的人,應了一聲。那聲音極低,要不是站得近的人,很清晰就能忽略過去。

「能引得荊前輩大駕光臨,是今日之喜了。」

這句話前半句是真的。

雖然荊商的分.身遍佈星際各地,用過的皮囊湊起來可以堆滿整個皇城,但今天來的這具,明顯是本體。

荊商的本體一向是縮在兵團本部,百年來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

即便是同處於兵團星艦上,也是用分.身活動的多,連第五涉遠都沒見過幾次本體。

看來這次來者不善。

第五涉遠十分冷靜的推測。

「連帥球都照顧不好,」斗篷下悶悶的聲音傳來,修長的手指又揉了揉胖乎乎的羊球,荊商昧著良心說道:「還想照顧我徒弟?」

……果然來者不善。

第五涉遠鎮定捅刀:「據我所知,楚楚還沒有答應成為荊前輩的徒弟吧。」

暴擊。

荊商的分.身各個伶牙俐齒兇悍無比,未免不是為了彌補他本體過於安靜靦腆(?)的性格,所以面對真身上陣的荊前輩,第五涉遠的心理壓力為零。

荊商用冰冷帶着敵意的目光,憤怒的看向第五涉遠!

第五涉遠一臉坦然任他打量。

反正過了今天你徒弟就是我的了,不服憋著,略略略。

荊商的戰鬥力不大行,但後面跟着進來的樊三衍就比較難纏了。

長腿一跨,見到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他也不覺得驚訝,笑眯眯和笑面虎似得上來,先搭上第五涉遠的肩頭,一副和帝國皇太子哥倆好的樣子——

旁人看得眼珠都要掉下來了,只能讚歎不愧是樊家家主,就是有膽識啊。

「按照你們王族成婚的禮儀來說,這婚也不是那麼容易結的啊。」樊三衍先例行感嘆了下,頓時迎來第五涉遠警惕的目光。

第五涉遠:「……沒關係我不講究。」

樊三衍全當沒聽見,接着說:「我呢回去查了下古籍,王族成婚都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說法。就著前面這句,老皇帝那情況我也懂,不勉強了,至於楚楚這邊,長兄如父——他家長就是我啦。我也不是那種特別迂腐腦子不轉彎的家長,對這門婚事,從情感上,我秉持着晚輩戀愛自由的觀念,是很支持的。但是從法規上……」

他的聲音低了一度,變成只有第五能聽清的竊竊私語,微笑依舊是那麼的燦爛,和話語內容完全不搭調:「楚楚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你他媽的給老子做夢去吧。滾,再打我弟弟的主意打斷你狗腿。」

第五涉遠:「…………」

樊前輩你他.媽入戲很深啊。

那張英俊的臉上出現了由衷的笑容,像是剛剛樊三衍說了什麼討他歡心的話。

連目光時不時不由得瞟向這裏的名臣世家,都忍不住感嘆,從沒見皇太子殿下笑的這麼舒心的模樣,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了。

樊家主果然手腕超群,能和皇太子殿下如此合拍,也怪不得第五涉遠選擇樊家聯姻。

實則那英俊的皮囊背後,只潛藏了一個流氓的靈魂。帝國皇太子笑得風度翩翩,然後說道:「已經結婚了,不服打死我啊,樊前輩。」

氣人。

這小孩很囂張啊。

樊三衍眯起了眼睛,肚子裏的壞水都要翻湧出來了。

最後一個到達戰場的是帥君,他在婚宴上遇見了不少熟人。

那些退休已久的老將軍,見了他便爭着上來攀談,好半天才放過他。因此帥君明明是最早來的那個人,卻也是最晚到的那個人。

他與荊商一樣,整個人都充斥着與婚宴氛圍完全不搭調的氣息,看着就像來挑事的。倒不是說帥君穿着如何沉鬱,而是周身的氣質就能將人凍得退避三舍。

就像是從戰場血海里洗出來的刀刃,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帶着翻天的血氣。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虛操師,而且是一個十分厲害,不比帝國皇太子低手的虛操師。

現在這輩年輕人已經有很多認不得他了,但心思稍微活絡些的,就知曉這個人不好招惹,紛紛收斂了目光。

與他滿身煞氣的氣質不符,帥君上來的第一句話便是:「祝新婚合好,永攜同心。」

這也算是第五涉遠應酬許久以來,聽到的第一句真正意義上的祝賀。緊崩的弦也隨之放鬆了下來,第五涉遠對着滿身寒氣的副隊,露出了一個真情實感的笑容:「客氣了。」

帥君點了點頭。

他不僅第一句是開口祝賀,還十分的有誠意,備了兩份禮親手交給第五涉遠:「一份是給你的,一份是給楚楚的。」

若是給新人送禮,只給一份便可。但到底是意義不同,備上兩份禮也能說是十分細心了,第五涉遠坦然受之,也知曉帥君送的禮物價值不輕。

等說完場面話,送完了新婚賀禮。帥君淡淡開口:「和楚封瓷的結婚證領下來了?」

第五涉遠動作一僵。

縱使他能騙得天下,騙得楚封瓷,讓他們一個相信這場婚宴是情之所至,一個相信是必不可少的權宜之計……

但也僅是欺騙罷了。

婚宴再舉世皆知,人人慶賀。但即便是帝國的皇太子與太子妃殿下,也不能脫俗的連法律程序都不走就永結同心了,他們現在的婚約也不過是一個花架子,辦得漂亮,兩人身份檔案卻還是清清白白的,毫無瓜葛。

第五涉遠還沒有厚臉皮到,對着楚封瓷忽悠「既然連婚宴都辦了,為了不被敵人發覺我們還是連證一起扯了吧」……

帥君這一擊,可謂正好踩中痛腳,切中軟肋,讓第五涉遠連遊刃有餘的神色都保持不住了。

帝國的皇太子與帥君對望,眼神在空中交鋒數回,副隊長拋出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淡定眼神,看上去只像是隨意訊問一下,沒什麼深意。

想到副隊的確是會關注這種……法律問題的人,第五涉遠微笑回復道:「正在日程中。」

意思就是還沒扯,別問了滾吧。

帥君點了點頭,不再跟第五涉遠交際,兀自向著婚宴邊緣處走去。只是擦肩而過時,帥君的步伐停頓一下,連目光都是平靜如水的看着前方:「是還沒去辦,還是辦不了?」

第五涉遠:「…………」

他在思考滅口帥君的可能性。

荊商跟在帥君後面走着,像個灰暗的影子般——他本就不習慣出席這種熱鬧的交際場所,不過從那輕快的腳步來看,可以說是非常得意了。

樊三衍笑得更燦爛了,直接走在帥君身邊并行,用「小聲」但是第五涉遠絕對聽得到的聲音講:「還是副隊厲害,皇太子殿下臉都綠了。」

荊商跟在後面若有所思:「不僅要臉綠,最好頭上也要帶點綠。」

樊三衍:「……你是有什麼奇怪的想法最好克制一下自己啊喂。」

雖然三人現在最想見到的,還是他們那顆被豬拱了的大白菜,但是第五涉遠反應極快,在僵硬了片刻后,立馬帶上用盡他這輩子紳士風度的溫柔微笑,攔住三人說道:「各位遠道而來,我一定要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各位。」

彷彿剛才的臉綠都是一場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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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師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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