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第431章 心難安(第一更)

431.第431章 心難安(第一更)

九月十一。三更將過,此時的南昌城與往日一樣,因霄禁路上不見一個行人。

忙了一天的曾國藩終於將堆積如山的文書批閱完畢。走出房門,來到後院。只見星月滿天,萬籟俱寂,心裏頓時有一點寧靜之感。

可實際上他的心底卻掀起一陣陣波瀾,從八月二十九,與長毛決裂之後的漢賊便四處而擊,其不但順長江而下,奪取安慶,進取江寧。

昨天接到從江寧傳來的消息,信中提及,數萬漢賊以水陸兩師合圍江寧,江面上儘是鐵甲巨艦,告江寧城城破也許說在這幾天。

他望着夜空,心裏說:

「他們怎麼能這般就奪下江寧?!」

原本曾國藩覺得義軍應該會在江寧遭遇極大的損失,畢竟江寧城外有炮台多座,洋炮土炮上千門之多,這樣的堅城又豈是人力所能奪?即便是漢賊奪城,恐怕沒有幾個月功夫,不損失上幾萬人,都不一定能拿下來,可是在信中,傳信之人卻不那麼樂觀。

「短則三五日,長則十餘日,漢賊必可奪以江寧!」

短則三五日,長則十餘日!

於心底默默的念著這句話,曾國藩的眉頭越皺越緊,萬一他們要是打下江寧,福建,到時候江西可就是身陷重圍了,到時候,怎麼辦?

「大人,剛才信使送來江寧來的急信。」

追隨曾國藩多年的荊七手捧著一封信走過來。

「快給我!」

曾國藩心裏一跳,深夜送信來,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的事。兵機瞬息萬變,不可預料,難道說江寧已經……

曾國藩的一顆心幾乎懸到喉嚨口。他一反平日剪信口的習慣,一把從荊七手裏搶過信套,用力撕著,手在微微抖動。

信套紙很結實,一次沒撕開,他又撕一次。信箋出來了,是友人的親筆:

「二日正午,漢賊以鐵甲艦之巨炮轟開城牆,攻陷江寧內城,數十萬髮匪不戰而降……」

「江寧城破了!江寧城破了!」

曾國藩喃喃念了兩遍,便覺一口痰湧上胸頭,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荊七不知出了什麼事,慌得趕急上前,雙手將曾國藩扶起,平放在竹床上,用冷水打濕毛巾,擦拭臉和手。荊七弄得大汗淋漓,摸摸曾國藩的手,卻冷冰冰、涼颼颼的。荊七害怕了。

「你到哪裏去?」

荊七剛要出門的時候,曾國藩醒過來了。

「大人,你老醒了。」

荊七頓時欣喜的走到竹床邊。

「大人,剛才把我嚇死了,見你老總不醒,我正要去叫大公子。」

「好啦,不要叫他了,我沒事。你也去睡覺吧,明天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剛才昏倒的事,聽到了嗎?」

荊七答應一聲,關好房門,到旁邊耳房裏睡覺去了。

曾國藩躺在竹床上,深為自己剛才的失態而懊惱,而此時,他所思所想的只是一個字眼——江寧城破了!

現在該怎麼辦?

長毛完了,這意味着什麼?

曾國藩非常清楚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很快,漢賊就能抽開身來對付他曾國藩,到時候數萬漢賊兵臨城下之時,又如何阻擋他們?

他之所以的沒有喊人,是因為他很清楚,現在已經沒有人能阻擋漢賊了,若大的江寧城,數十萬守軍,一日而下,這是何等的神速,難道,這就是氣數?

身體感覺略微舒服點后,曾國藩再也不願躺在竹床上了,他起來披件衣服,坐在椅子上,望着跳躍的燈火,不由的浮想聯翩。他想起在湘鄉縣城與羅澤南暢談辦練勇的那個夜晚,想起郭嵩燾、陳敷的預言,想起在母親靈柩旁焚折辭父、墨絰出山時的誓詞,想起在長沙城受到鮑起豹、陶恩培等人的欺侮,自然也想起了逃出岳陽城時倉皇,同樣也想起初來江西困苦,還有想起投水自殺的恥辱,想起那時的沮喪,更想起了皇上的對自己的期許,還有這****夜夜的緊張,一時百感交集。

曾國藩愈想愈不好受,最後禁不住潸然淚下。他感到奇怪,這樣一樁原本他覺得有如驚雷的消息,現在真的來到了,為什麼給自己帶來的衝擊,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強烈,雖然傷感佔了七八分?

但是隱隱的還有一種感覺,似乎長鬆一口氣的感覺,甚至還有兩三分欣喜。

這是為何?

曾國藩並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儘管他知道漢賊很快就會兵指南昌,但他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惶恐,只是靜靜的坐在那……

第二天一大早,曾紀澤來到父親房裏請安,曾家已經從湖南搬了出來。見父親如同往日一樣,端坐在書案前,臨摹劉石庵的《清愛堂貼》。在曾紀澤看來,父親寫的字足可以自成一家,不必再學別人的字了。看着父親頭上滲出一層細細汗珠,一向對父親崇拜至極的曾紀澤,此時更增添一番敬意。

「父親大人安好!」

曾紀澤重複著每天早上的現話。

「起來多久了?」

曾國藩問,頭沒抬,手仍在寫。

「有半個時辰了。」

曾紀澤恭敬地回答。

「今天散步到了哪些地方?」曾國藩規定兒子早晨起床后要到戶外去散步,晚飯後也要走一千步。

「今天沒有走多遠,就在西門外邊轉了轉。」

「昨夜從江寧又來了一封信。」

曾國藩筆仍未停。

「信上說了些什麼?漢賊是不是遭受重創?」

曾紀澤急切地問,雖說才不過十八歲,可是他很清楚,只有漢賊於江寧遭受重創,江西才能保住,以備將來。

「江寧已被漢下攻下了。」

曾國藩邊說邊用力寫了一橫,臉色平靜得如同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漢賊打下了江寧!這怎麼可能?」

曾紀澤簡直不敢相信,隨即他就覺得這個語氣不對頭,對父親的話還能懷疑嗎?父親常常教導自己,為人要誠敬,要勤奮,誠敬從不打誑語做起,勤奮從不晏起床做起。父親難道還會打誑語嗎?何況這樣大的事情!

曾紀澤驚恐的喊起來:

「江寧打下了,那,那南昌怎麼辦?」

「紀則!」

兒子的失態讓曾國藩眉頭一皺,威嚴地斥責道,

「大喊大鬧,成何體統!」

「是!」

曾紀澤意識到自己的不應該。父親常說舉止要厚重,怎麼又忘記了!

「你去告訴楊國棟、彭壽頤等人,我在這裏等他們。」

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南昌全城都知道江寧已攻下了,一時間整個南昌城,準確的來說是那些從湖南、湖北等地逃來至此的士紳們,無不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他們都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大清國完了。

至少在很大程度上來說,現在隨着長毛的覆滅,那麼下一步,漢賊自然會統一江南,然後揮理由北伐,且不問北伐如何,但是他們,身處南昌的他們,自然是難逃一劫,畢竟,朱逆欲統一江南,必定會奪取南昌,奪取江西,到時候,他們可不就是死路一條。尤其是在過去的幾年裏,他們中的許多人更是寫文章辱罵朱宜鋒,現在,現在報應來了!

過去他們還寫着朱宜鋒是攀龍附鳳的攀附朱洪武,而現在他們更害怕朱宜鋒是朱洪武之後,那朱洪武殺人可從不手軟,他的兒子殺起人來,更是誅過十族!

在南昌城內的士紳如喪考妣的惶恐不安時,於南昌城內的巡撫衙門中,同樣是氣氛凝重,幕僚們無不是神情凝重,哀聲嘆氣。曾國藩的籤押房內更是不時的傳出嘆息聲。

相比於他人,曾國藩始終以素日一貫的凝重、從容的態度接待,只是臉上增添了一絲淡淡的憂意。

「朱賊奪取江寧之後,必定會進取江蘇全省,攻取浙江,以取得江南稅賦,如此一來,大人應該還有時間……」

在楊國棟說着這句話的時候,曾國藩只是靜靜的聽着,他不明的看着桌面上一個合起的紙張,那紙上是臨下的一首詩。

「時間,時間怕是不多了!」

趙烈文搖了搖頭,作為曾國藩最為信任的幕僚,他很清楚,以大人的實力根本無法阻擋漢賊,即便是有幾個月的時間,又能如何?

「除非是現在朝廷以洋槍隊南下,否則只恐怕江南不保啊……」

洋槍隊?

趙烈文這麼一說,曾國藩便無奈的搖搖頭。朝廷怕是指往不上了!

「洋槍隊是不會南下了,漢賊之所以東征,就是因為石達開北上帶走了三十萬精銳,現在石逆在河南擁兵百萬,朝廷現在正頭痛著如何阻其之路,洋槍隊在這個時候,又豈會南下?」

朝廷那邊是沒有希望了!

怎麼辦?

眾人的眉頭緊鎖著,有些膽怯的甚至已經開始尋思起了退路,至於曾國藩仍然是一副從容的模樣,見眾人似乎沒有什麼主意,他便說道。

「好了,今個就到這吧!」

說罷,他便擺了擺手,在起身離開的時候,剛走數步,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從桌上將那張紙,然後將其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內。

而在他離開之後,趙烈文卻走向前去,展開那團紙的時候,他只看到一個字。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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