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第80章

祁暄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回生病是什麼時候了。

全身像是裹在火爐里似的,熱的迷糊。恍惚間,他走在武安侯府的長廊之上,眼前的景象像是鏡花水月般,他順着感覺一直往前走,身子飄忽,腳不落地。

院子裏好些人跑來跑去,丫鬟手裏捧著熱水盆,婆子手裏捧著好些個血帶出來,青竹身邊的李嬤嬤在門邊指揮着大夥兒進進出出。

所有人似乎都沒有看見祁暄,他從門裏與那些丫鬟們一同進入,吳嬤嬤從丫鬟手裏接過水盆,火速掀帘子進去,祁暄不知道她們在幹什麼,只覺得端出來的那一盆盆血水很是刺眼。

房間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聲,青竹在裏面叫。

祁暄掀開帘子走了進去,就看見青竹臉色慘白,抱着他的枕頭在懷裏,眼裏全是淚,滿頭被冷汗浸濕,痛苦的掙扎著,身上蓋的被子,被子下面全是血,吳嬤嬤過來給她擦汗,也跟着哭:

「小姐,您忍着些,再過一會兒就好了。現在得多喝葯,不然肚子裏不幹凈,將來更要得病的。」

青竹已經疼的說不出話,嗚嗚咽咽的,伸手抓住吳嬤嬤,指甲都掐進了吳嬤嬤的手背,吳嬤嬤跟着她一起哭,嘴裏一直在說着:造孽啊造孽啊。小姐不怕,小姐不怕。

祁暄看到此情此景,怎會不知這是什麼時候。

全身的熱血被一盆冰水澆下,陷入冰窖般跪倒在青竹的床前,看她說不出話,只紅喉嚨里嗚咽著哭聲,顫抖又激烈,祁暄想過去抱住她,卻發現伸出的手從顧青竹的身上穿過,他根本碰不到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蜷縮在那兒煎熬,身下的血水擦洗了一盆又一盆,卻怎麼都流不幹凈似的。

祁暄在旁邊喊她,她也聽不見,懷裏就抱着他的枕頭,像是要用這個填補她空虛的腹。吳嬤嬤好幾次想要把枕頭拿開,都被青竹扯了回來。

吳嬤嬤對顧青竹道:「小姐,你就別執著了。侯爺他心不在你這兒,你為他做什麼,他都看不見你。他的眼裏只有顏小姐,你別記着他了,忘了吧。你這樣,嬤嬤看着心疼啊。」

吳嬤嬤是在顧家老夫人去世以後,被青竹接到武安侯府養老的,這些年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很為自家小姐不值。

顧青竹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枕頭當救命稻草,吳嬤嬤要拿走,她就趴到枕頭上,怎麼都不讓。

祁暄爬上床,坐在床角看着她,陪着她,青竹小產的那幾個日夜都沒有合眼,眼睛就那麼空洞洞的望着前面,不吃飯,不喝水,吳嬤嬤的眼淚哭了一茬兒又一茬兒也不能打動她。

祁暄就那麼眼睜睜,看着青竹几天的功夫,瘦成那副樣子,一度都以為她快要不行了,他拚命在她耳邊喊,她卻什麼也聽不見。

直到幾天以後,管家張榮在外面回話,告訴了青竹他被人擒回京城,關在天牢的事情,一直如死水般的青竹才緩緩挪動了身體,吳嬤嬤從外頭進來,就見顧青竹形容枯槁的撐起了半身,如瀑長發披散而下,臉白如紙。

「侯爺這回怕是不好了。皇上的人親自將他擒回來,有人指證侯爺是海寇案的主謀,已經下了天牢。」

顧青竹的眼淚這些天都流幹了,此時聽說這個,也沒有眼淚了,緩緩低下頭,吳嬤嬤跪在她面前哭:「小姐,這下咱們侯府可怎麼辦呀?這消息已經在府里傳開了,侯爺被抓,侯府也完了。這叫什麼事兒啊,小姐的命怎麼會這麼苦呢。」

吳嬤嬤的哭聲在房間里回蕩,外頭已經有了凌亂腳步聲,管家的聲音在外面傳來:

「你們幹什麼?全都回去!」

「滾開,侯爺都被抓進天牢了,我們這些人的身契在哪裏,現在就讓夫人交出來,回頭侯爺被判抄家滅族,我們可不想跟着他去死,今兒非得把我們的身契交出來不可!你讓夫人出來,讓夫人出來跟我們把話說清楚!」

一陣起鬨的聲音,管家竭力安撫,說夫人身子不適,剛剛小產云云,可那些害怕被株連九族的下人們哪裏聽得進去,眼看就要衝進來。

吳嬤嬤氣憤不已,連同李嬤嬤一同出去跟那些下人們說理,說他們不能這麼沒良心,看見主人家有難,就趁火打劫,可院子裏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全都鬧着要離開,生怕被入獄的侯爺牽連,抄家滅族,憑白丟了性命。

李嬤嬤和吳嬤嬤還有管家張榮,聯手擋在門前,手連着手,緊緊巴著門框不讓□□的侯府下人闖進房裏去。

顧青竹自己走到屏風后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將頭髮簡易梳成一個髻,拿出胭脂在唇瓣上點了兩點,這才抱着床頭的寶箱走到門前,對李嬤嬤,吳嬤嬤和管家張榮說道:

「讓他們排隊進來拿身契,想走的都來。」

張榮和兩個嬤嬤對視一眼,紛紛搖頭:

「不能這樣啊夫人,若真這樣,侯府就真完了啊。」

顧青竹卻堅持,已經冷靜的坐到上首的位置,打開箱子,拿出一疊身契,從第一張開始喚人進來,每人無償歸還身契不說,還一人搭上了十兩銀子的票子,銀子發完了,就發她的細軟,她那些首飾全都一一被祁暄無端端納進府里來的那些妾侍給瓜分掉了,她的寶箱裏最終什麼都沒有剩下。

武安侯府一夜之間,仆婢盡散。

而這些事情,祁暄在牢裏根本就不知道。

府里的人走乾淨之後,顧青竹又回到床上,將窗戶打開,靠在床框上,目光空洞的看着窗外的枯枝發獃。

祁暄從沒想過自己能在這鏡花水月中,看到當時的情形,青竹的絕望歷歷在目,他卻什麼都不能做,眼睜睜看着她羸弱下去,眼底的光芒漸漸失去,他親眼看到了一個人心死的過程,她眼裏,心裏的火已經徹底熄滅了,再也沒有點燃的理由。

祁暄就這麼在她身邊斷斷續續的陪了好些天,直到張榮再來稟告,說侯爺回府,大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祁暄只看到一個走入的殘影,便被捲入了一道旋轉的光束里,身子一沉,眼睛緩緩睜開。

武安侯夫人云氏坐在床邊垂淚,祁暄一時有些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端葯進來的李茂貞將葯放在床頭,往祁暄臉上瞥了一眼,忽然驚喜的對雲氏道:「夫人,您看,世子醒過來了。」

雲氏驚喜回身,果然看見昏迷了十多日的祁暄睜開了雙眼,雲氏驚喜之餘,立刻撲了上去:「暄兒,你總算醒過來了。覺得怎麼樣,你別嚇唬娘啊,千萬不能有事啊。」

祁暄不想說話,一雙眼睛盯着頭上的承塵發獃,雲氏哭了一會兒才發現兒子還有問題,擦了擦眼淚,伸手在祁暄的眼前晃動兩下,祁暄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雲氏和李茂貞對視一眼,李茂貞上前喊道:

「世子?世子?」

祁暄依舊毫無反應,武安侯祁正陽聽說祁暄醒了,趕了進來,看見的也是三魂不復的祁暄,任憑誰喊他,都不能讓他動彈分毫。

「侯爺,這可如何是好,暄兒這一病,昏迷了十多日,醒來又像是魔怔了,這可怎麼辦啊,怎麼辦啊。要不要請個師傅回來給他招招魂兒,侯爺,暄兒不能有事啊,侯爺。」

祁正陽抱着妻子,也擔憂的看着這個雖然醒來,卻像是沒了魂兒的兒子。

*********

顧青竹這幾天晚上總是夢到上一世的事情,那天跟祁暄提起了孩子的事兒,那是她心裏難以跨越的傷痛,那時的疼,深入骨髓,就算隔了再長時間,依舊能想起那種痛苦。

一般時候,她都能避開那段痛苦的回憶,可這些天也不知怎的,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彷彿回到那時。

甚至連吳嬤嬤和李嬤嬤在她耳旁痛哭的聲音也能清清楚楚,歷歷在目,就像是重新經歷了一遍又一遍似的。

精神有些不濟,醫館里沒什麼人,她就坐在醫館外頭的台階上發獃,看着人來人往,不知道自己到底會變成什麼樣。

紅渠從隔壁張嬸子家回來,臉色不太好,走到門口還忍不住往人家店裏罵了一句:

「都是什麼跟什麼呀!不知道你們從哪兒聽來的閑話,別瞎說,我們家公子清白著呢。」

紅渠罵罵咧咧的回來,看見顧青竹坐在台階上,便在她旁邊坐下,顧青竹看她,問道:「好端端的,你跟張嬸子家吵什麼呀?」

紅渠氣不過,湊近顧青竹道:「不是我要跟他們吵,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知道小姐您是個姑娘,還知道您是伯府的小姐,這些也就罷了,偏偏他們聽人說你不守婦道,在後院藏了個野男人,看着是開醫館,實際上是跟野男人在一起。這多難聽啊,我,我氣不過,才跟他們吵起來的。」

顧青竹聽后一愣,她是姑娘的事情,其實周圍鄰里都知道,畢竟相處這麼長時間,不可能瞞得住男女的,但她也沒想到,居然會有這種流言傳出來。

「不過張嬸子只是提醒我,倒也沒說的太難聽,我就是氣不過……您說,這話連張嬸子都聽說了,其他人還會沒聽說嗎?這種髒水潑過來,小姐到時候想洗都洗不幹凈,那可怎麼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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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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