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人體模型

第555章:人體模型

「第一個病人?」我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小女孩的病例。

腎衰竭,他又親手切掉了自己的右腎,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對,曾薏就是我的第一個病人。她是我從規培開始就接受的第一個病人。她那個時候只有三歲,就被查出了腎功能不全。那麼小的孩子,天天都要吃藥打點滴,最後她的左腎還是沒有保住,在我來這家醫院的半年後就切除了。」他望着手中的病例,泛紅的雙眼噙著淚水。

「那後來呢?」我問。

國內的醫療水平在當年已經很好了,就算不能完全治癒,藥物治療應該也能控制住,不至於會影響太多。

「後來?」他看着我的雙眼,突然咧開嘴笑了,「後來她就出院了,聽說是上了幼兒園。那個時候我也開始忙着畢業,沒有顧及太多。」

「既然出院了不就證明沒有事了嗎?那你......」我突然意識到不對,剛剛他說的是曾薏三歲半的時候摘除了右腎,可是那張病歷上明明寫着她已經五歲了。

我腦海里蹦出了一個不願聽到的結果,曾薏的身體一定是惡化了。

他冷笑了一聲,「你一定想到了是嗎?對,她後來病情惡化了,僅剩的右腎也開始衰竭。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就這麼丁丁點的一個孩子,天天躺在床上接受透析和化療,她最愛的那一頭黑髮都已經掉得差不多了,一張小臉蛋也變得蒼白。你能想像就是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每天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還笑着對當時過得渾渾沌沌的我說加油嗎?」

「我......」我真的想開口說些什麼安慰他,只是我根本沒有經歷過他的那些事情,無法感同身受,更沒辦法開口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去安慰他。

「當時我剛畢業沒多久,算得上是我們專業排名靠前的畢業生了,心裏有滿腔的抱負,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想着自己很快就能夠站上專家欄,然後拯救所有的病人。」他臉上忽然露出一種悲涼的笑容,我竟然在他的眼裏看到了一種來自於世界盡頭的哀傷,彷彿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消失殆盡了。

他繼續說:「這個世界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一次性地打擊你的希望,而是在緩慢中讓你感受到自己渺小,讓你逐漸地對自己失望直至對這個世界失望最後變得麻木。曾薏的家庭並不算是差的,比起我的家庭她家已經算是好的了,父母兩個都是國企工人,有一份穩定且不低的工資。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家一直沒有放棄給女兒的治療,甚至已經準備好錢給她進行換腎手術。」

「沒找到腎源?」我問。如果真的沒找到合適的腎源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問題。前些年人們的思想還不算開化,都抱有一種人死之後要留全屍的想法,所以器.官捐獻者並不多。而且腎源的匹配率其實是很低的,即便是在器.官捐獻已經成為常態的今天依舊很難找到合適的腎源。

他搖了搖頭,說:「不是,腎源找到了。是一個小男孩的,大概十歲左右,他得了先天性心臟病,當時醫院已經給他判了死刑,活不過半個月了。」

「那是......小男孩的病突然好了?」我問。但我又覺得這樣說好像不太好,感覺就是為了一個人的活着期待另外一個人趕緊死去一樣。

「不是,那個小男孩去世了,就在曾薏的腎加劇惡化那段時間。」他說。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腎源已經有了,難道還會發生別的什麼事情阻礙原本事情的發展?

「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嗎?小男孩去了天堂,曾薏又獲得了腎源,還有什麼問題?」我說。

「不,不是的。曾薏還是死了,是被我害死的!」他猛地坐起來,緊緊地抓着我的肩膀說。「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我親手害死了她,我是罪人,我根本不配做醫生,我不配!」

故事聽到這裏我突然覺得這件事不能只是聽聽就過去這麼簡單,我必須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解開林明祁的心結。否則任由他這樣下去,萬一他想不通變成了厲鬼,這家醫院這麼多病人的安危就無法保證了。

「林明祁,你先冷靜下來!」我把他的身子又按了下來,問:「到底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曾薏最後為什麼會死,你又為什麼說是你害死了她?」

他抬着頭望着我,噙在眼眶中的淚水緩緩地流了下來。

「我把應該給曾薏的腎源給了別人。」

「為什麼?」我着急地問。從他現在的種種反應來看,曾薏對於他來說應該算是一個很特殊的病人。更何況這個腎源既然已經決定要給曾薏了,他又怎麼能隨隨便便又給了別人呢?

「為什麼?」他自嘲地輕笑了一聲,「為了我所謂的夢想?不,不是的。這麼做都是為了我骯髒的仕途。」

我似乎猜到了什麼,在人情社會的國內,晉陞最容易的辦法似乎就是靠關係。他剛剛也說過,自己的家庭連父母是國企工人的曾薏的比不過,更別談認識什麼強有力的關係了。人情這種東西,往往比錢更要難得,更難還清。

他繼續往下說:「省裏面的一位高.官得了腎衰竭,當時他正好要晉陞,所以對外的保密工作做得特別好。

而在當時這件事也只有我和當年院裏面的一些領導才知道。按理說像我這樣一個初出茅廬又毫無人脈的實習生是不應該知道這麼機密的事情的,但卻因為我一直是負責曾薏的病情的醫生,所以......」

他頓了一下,低着頭小聲地說:「我被收買了。」

「所以你就把給曾薏的腎源給了那位高.官?」

「不,這件事不是我決定的。你覺得我作為一個實習生有能力決定這麼大的事情嗎?就算我不同意,這個腎源也是會落到那位的手裏。」他說。

「那這件事就根本算不上是你的錯,你又在這裏自責什麼?」我不解地問。

他輕輕地搖頭,說:「怎麼能不算是我的錯呢?那位高.官答應我,只要我保守這個秘密就會將我調到省醫院去。你或許不能明白對於年少心盛的我來說省醫院意味着什麼,那就我夢想開花的地方。我只要到了那裏就能參與國內的大型醫療課題研究,以後別人再說到我的名字的時候就會在後面加上『教授』兩個字。你懂嗎?」

「你也只不過是保守秘密而已,算不上是罪大惡極,又何必執著於此。」我開解道。

「不是的,世界上有很多看似輕易能夠得到的東西背後我們要付出的代價永遠比想像中的還要大。高.官的病情在當時就是一等一的機密,當然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也是越少越好。既然我已經知情,當然也作為其中的醫療人員參與了治療,因此也理所當然地不再負責曾薏。醫療團隊早就已經做好給高.官換腎的準備,只要小男孩一旦死亡,就立即進行器.官移植手術。而我,正好負責的就是器.官摘除手術。」

我聽到這裏的時候,心已經涼了一大半。

怪不得他一直在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一直活在懊悔之中。他親手摘下了屬於曾薏的腎源給了那位高.官,也是因為這樣間接導致了她的死亡。

「高.官出院的那一天,我路過曾薏的病房,她因為腎衰竭而導致了其他器.官的接連衰竭已經奄奄一息,有氣無力地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世界。即便是這樣,她看到我的時候還是在臉上擠出了一個微笑。

當時我們沒有告訴他們家人腎源不能用的真正原因,只是說那個腎源也出了問題,不合適移植,但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為她尋找新的腎源的。

為此,她還一直在問我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動手術,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她真的很想念幼兒園的小朋友。

她還說長大以後要做一個和我一樣的醫生。」

他的聲音停住了,在口袋裏掏出一個兔子的鑰匙扣,兔子身上穿着一件白大褂正開心地笑着,而兔子的耳朵已經炸線了,半耷拉着在腦袋上。

他低頭看了一眼小兔子,接着開口:「這個小兔子是曾薏送給我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也不知道她從哪裏知道的消息,非要把這個小兔子送給我。也就是當天夜裏還沒到十二點的時候,她的病情突然惡化了,身上的多處器.官同時出現了衰竭的情況,而且還伴有許多併發症。經過我們醫院的搶救,還是沒能留住她。

我還記得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哥哥,我真的好羨慕你能夠穿上白大褂做醫生,我也好想像你一樣。」

說着,他的情緒又激動了起來,抓着我的肩膀說:「你知道嗎?她原本是能夠實現這個夢想的,都是因為我還有那些人的自私所以才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夢想。」

他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發出「咯咯」的笑聲,然後猛地一起身抓着我的手就衝進了樓梯里。

我被他牽着手,跟着他一直往樓下跑。他的動作非常快,我好幾次都差點站不穩,只覺得越往下跑,周圍的空氣就越發地陰冷,涼颼颼的冷風一直在我的身邊吹着。

走到樓梯盡頭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用力地拉開一扇青綠色已經佈滿銹痕的鐵門。鐵門一開,撲面而來的寒氣涌到我的臉上。一瞬間,我覺得臉上的絨毛都結起了冰渣子。

鐵門後面是一間巨大的冰庫,裏面白茫茫的一片全是散發着寒氣的冰塊。我也不知道這裏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一間冰庫,而且看起來還從來都沒有人來過的樣子。

他緊緊地抓着我的手把我拖進冷庫中,刺骨的寒氣瞬間入侵我的身體,不到一秒的時間,我的髮絲就結起了細細的冰絲。

「嘭」的一聲,鐵門重重地關上了。

我的心突然變得不安,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相信錯他了。說不定他就是一個惡鬼,現在就想要把我凍死在這裏。

「林明祁,你帶我來這裏想幹嘛?」我一邊發着抖一邊問。

他拉着我往冰庫裏面走去,指著一處說:「看。」

我往前走了幾步,看了一眼前面的東西又害怕地退了回來。放在我面前的是好幾塊和成人大小的冰塊,讓我害怕的是裏面卻冰著好幾具屍體,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那種屍體,是已經被切割成一塊塊的屍體、雖說已經被切成了屍塊,卻也被好好地擺成了原來的樣子。這屍體切割的方式我也覺得很詭異,有種迷之熟悉的感覺,我好像在哪裏看過類似的東西。

對了!是人體模型。我高中上生物課學人體的時候老師就曾經讓我們看過這樣的人體模型。冰塊中的屍體從皮、肌肉、每一節的骨關節都是按照人體結構分割的,能夠做到這麼細緻的除了有醫學基礎的人,我真的想不到還能有誰。

而有醫學基礎的人......不就是林明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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