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人千面,手眼通天

第二章 千人千面,手眼通天

他不知死活地讚歎這麼一句,有些失神。

顧劍棠當然聽到了,漠然盯着他,眉頭蹙得更緊了幾分。

「你還有一次說話的機會。」

任真緩過神來,這才察覺到他的殺意,趕緊答道:「我是誰?我就是個靠趕車為生的孤兒。不過你現在就像驚弓之鳥,看誰都可疑,不相信我也很正常。」

他一手勒住韁繩,跳下驢車,隨手撣著粗布褂上的灰塵,「你要是懷疑我,可以選擇離開,我也沒本事跟蹤你,這樣你應該能放心吧?」

顧劍棠微怔,望着下了逐客令的任真,臉色陰晴不定。

「來南晉前,我雲遙劍宗的密報說,你趕車出城多年,跟九門都尉都很熟。萬一陷入絕境,只有你最有把握送我出城。所以我才會找到你。」

任真哦了一聲,低頭站在車下,沒有下文。

這態度很明顯,你信不信我是你的事,我跟誰熟是我的事。至於願不願意送你出城,那更是我的事。

顧劍棠搓弄著指節,目光幽深如淵。

「我,八境上品,北朝劍首。你,初境下品,弱得連螻蟻都不如。我若想殺你,甚至都不用出手,只要一個眼神就夠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跟聰明人打交道,要懂得點到即止,更何況,畢竟是他在別人屋檐下,把關係弄僵殊為不智。

「你的意思是,要麼送你,要麼殺我?」

任真何等機敏,立即意識到所有可能性,苦笑道:「要是把你送走後,你再殺我滅口呢?那我豈不是白忙活了?客死他鄉更慘啊……」

顧劍棠雙眸微眯,「你有得選嗎?」

任真聞言,緊攥袖裏的拳頭,用力咬着嘴唇。

「從見到你那一刻起,我就猜出你的身份。剛才在梧桐樹下,我本可以趁機逃命,也可以高聲示警,卻沒這樣做,就是因為心裏清楚,高風險才會有高報酬。」

他跳上車,卻沒再趕路,背對着顧劍棠,看不見表情。

「既然確定了你的身份,那就重新談價錢。我要承擔天大風險,既可能被官府殺掉,也可能被你殺掉。區區幾文錢,肯定打發不了我。」

顧劍棠嘆了口氣,神色黯然。

作為一代宗師,落魄到這種地步,竟然會被一個市井少年趁火打劫。

「你想要什麼?」

任真顯然早就盤算好,脫口而出,「孤獨九劍!」

顧劍棠嘴角的肌肉急劇抽動,竭力剋制着情緒。若非形勢窘迫,他恨不得立即將少年斬為齏粉。

任真感受到車廂里紊亂的氣流,趕忙解釋道:「我更想要你的真武劍,但東西是死的,你隨時都能把它……取走。」

他本來想說搶,話到嘴邊,還是改成了取。

顧劍棠臉上蒙霜,「所以你選擇索要功法。哪怕只能看一小會兒,藏在腦海里的記憶,終歸還是自己的,別人搶不走。」

任真點頭,眼裏透著精光。

「孤獨九劍是我的獨創絕學,看來你有些見識。我可以給你,不過你得考慮清楚,這樣一來,我就有了一個殺你的理由!」

說着,顧劍棠從袖子裏取出一塊木牌,放在任真面前,讓他抉擇。

任真聽懂了話里深意,還是毫不遲疑地接過木牌。

「你也可以這麼想。我天賦絕倫,或許能迅速練成這部劍訣?又或許就打動你,收我為嫡傳弟子?天才難尋,嘿嘿,你未必會捨得下手。」

顧劍棠嗤然道:「你是天才?」

任真用力點頭,神態驕傲。

「這還用說?萬一我天賦差些,你就更沒必要殺我了。像我這種自不量力的俗世螻蟻,哪能威脅到您這翱翔九天的鯤鵬!」

顧劍棠勉強一笑,貌似對他的吹捧有些受用,心裏對這少年的憎惡卻已經到了極點。

「若非事先查過你的底細,我絕不會相信,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會選擇以命相賭,想從我這裏賺便宜。生死至大,值得嗎?」

任真應該是沒聽出話里玄機,揚了揚皮鞭,說不出的得意。

「彼此彼此,只有咱們這種聰明人,才敢孤注一擲,冒天下之大不韙!連堂堂劍聖都敢以命相賭,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小角色,還有啥輸不起的?」

顧劍棠冷笑不止,凝望着視線里漸漸清晰的城門,「人微言輕,就憑你的卑賤身份,真能騙開城門?」

他能清晰感知到,遠處城牆上蟄伏着無數道強大氣息。自從那場大戰後,南朝便不惜調動全部修行者,監視整座京城。

即便是他,只要暴露行蹤,下一刻就會立即陷入圍困,身負重傷之下,再難逃脫。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在任真身上孤注一擲。

看到他如臨大敵的神情,任真哈哈一笑,絲毫看不出緊張。

「現在知道怕了?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孤身犯險。我比天下人都好奇,你這趟來金陵,到底是想做什麼?真是為了尋找煙雨劍藏?」

顧劍棠佯裝震驚,「剛才別人誇你是金陵百曉生,我還很不屑。沒想到你如此博聞,竟然知道神秘的煙雨劍藏!」

說這話時,一道不易察覺的凶光,從他眼裏稍閃即逝。他早就想好,出城后立即殺死這個自作聰明的蠢貨。

任真笑而不語,故作高深地瞥向四周。

顧劍棠試探道:「金陵形勝,卧虎藏龍,城裏隱居著一位絕世鬼才,常人難見其真容,你應該聽說過吧?」

任真一愣,沉吟片刻,抬頭說道:「你指的是傳說中那位『千人千面,手眼通天』的繡衣坊主?」

顧劍棠點頭,繼續試探道:「不錯,就是此人。你對他的了解有多少?」

任真側了側身,放慢車速,忍不住又開始賣弄自己的見識。

「不誇張地說,他就是整個金陵最神秘的人,連皇帝都比不了。五年前,他踏入江湖,彷彿憑空冒出,一夜之間便聲名大噪,但根本沒人見過他!」

顧劍棠望着車外,眼神飄忽。這半年裏,他找遍金陵的大街小巷,始終沒能發現關於此人的蛛絲馬跡。

「皇帝親設繡衣坊,用以刺探機密情報,網羅各種訊息。而學冠古今的他,自然就當上坊主,經略全局。相傳,天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也沒有他得不到的消息!」

聽着這神乎其神的傳說,顧劍棠有些不耐煩。這些事情早就家喻戶曉,連他這個唐人都耳熟能詳。

「沒人知道繡衣坊的真實地址,想要找到那位坊主本尊,更是難如登天。不過,你若想從繡衣坊打聽消息,也不是難事。只要把紙條連同報價裝入油紙袋,投進護城河裏就行。」

任真唾沫四濺,眉飛色舞,「如果他們接受你的買賣,三日後午時,就會有一隻標有你名字的紙船漂浮在河面上,裏面就寫着你想要的答案!」

「這些規矩路人皆知,不用你來教我。要是他願意幫我解惑,我也就不用親自來跑這一趟了!」

顧劍棠有些失望,好在他本來就不敢奢望,能從一個市井少年嘴裏得到天大的機密。

任真感慨道:「普天下誰能猜到,你原來是來找人的……」

顧劍棠眉尖一顫,沒有回答,眼裏殺機愈盛。

任真似乎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好奇地眨了眨眼,「你想解開的疑惑是什麼?我還算有點聰明,或許就能幫到你呢!」

顧劍棠戲謔地看着任真,就像是在看待一個死人。死人是不會泄密的。

「告訴你也無妨。我想打聽一個人的下落,你說得沒錯,我就是來找人的。」

任真一怔,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顧劍棠的最終目標,原來是通過繡衣坊主去找另一個人。

「你剛才自己也說了,生死至大。那人是誰?能讓你奮不顧身去尋找,你們是有多深的恩仇吶?」

顧劍棠閉上雙眼,眉心攢聚。從上車到現在,他一直在竭力壓抑著殺意。

任真剛才這句話,徹底觸動了他的逆鱗。

「我該藏在哪裏?你真準備讓我這樣端坐着出城?」他不願再多說半句廢話,冷冷問道。

任真沒有回頭,胸有成竹地答道:「沒錯。他們不會搜查車廂。」

顧劍棠欲言又止,還是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驢車終於來到城門關卡處。

攔路的是名都尉,手按腰刀,看着跑過來點頭哈腰的任真,眼神輕蔑。

「狗東西,你難道不知道全城禁嚴,不準出城?」

任真諂笑着湊上前,俯身低聲道:「貴人多忘事,大人您應該忘了,府上三夫人命我去接她表弟進城……」

都尉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表弟確實這幾天要來金陵。他府上的類似雜事,一向都是差遣人窮腿賤的任真去做。

他瞪了一眼,一腳將任真踹出老遠,狠狠罵道:「還不快滾!耽誤了差事,看老子不抽死你!」

任真如遇大赦,匆忙趕着驢車前行,心裏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沒走出多遠,突然,一道冰冷的暴喝從後方傳來,令他全身猛地一顫。

「停下!把車簾掀開!」

與此同時,一大堆軍士如潮水湧來,將驢車團團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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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眼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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