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8章 已然無牽掛

第1108章 已然無牽掛

客棧中,一位叫孟行海的俠客被屋外輕響吵醒,只聽腳步踏地,甚是輕盈。

來者就是沖着孟行海的。

孟行海心中一凜,摸上床邊劍柄。只因世道不平,強兵橫行,惡盜流竄,他出門在外,即使在夜間也睡不安穩。

畢竟他要去夢海,找此生最愛的女人,這旅途前易后難,而孟行海只是個凡人,並非覺醒者,最好莫要生事。

他全忘了自己前半輩子的經歷,可那又如何?人只需知道自己的斤兩,知道未來的方向,其餘細節全不必在意,此生都不會迷茫。

他就是如此散漫放浪之輩。

那人輕輕敲門,居然是先禮後兵這一套。

反常為妖,孟行海繃緊了弦,他道:「誰啊!」

那人開口說道:「是我,掌柜的,是官府查房!」

孟行海手指一撥,門閂開了。那掌柜甚是矮小,朝孟行海訕訕一笑,對身後的官差道:「大人,就是他。」

孟行海憤憤說道:「我是良民,半分惡事沒做,為何查我?」

官差共兩人,一人衣着光鮮,綉著龍標,似是一龍火貴族。另一人蒙面,腰間懸著一柄劍。那龍火貴族朝那蒙面人恭恭敬敬地一鞠躬,道:「大人,您要找的年輕孤身、來歷可疑、龍國口音的男子,此人是這鎮上最後一個了。」

孟行海道:「年輕孤身,來歷不明,就要受人猜疑?這天下怎會有這等道理?更何況龍國為當世雄強,豈能任人羞辱?」

蒙面人一雙眼很美,眼眸中似有花瓣飛舞,她是個女子。她道:「你們都走吧。」

龍火貴族道:「我就在屋外守着.....」

蒙面人道:「我要和他說些話,你二人都走,不許留在近處。」

龍火貴族急道:「萬一此人是個惡黨....」旋即想起這位大人神功蓋世,功德通天,曾有救世之舉,倒也不必擔心,遂深深作揖,與掌柜的同去了。

蒙面人看着孟行海,似想辨認他的模樣,可眼神遲疑,蘊含困惑,好像在竭力追憶一位似曾相識的故人。終於,她嘆了口氣,在木椅子坐下。

她解開面紗,露出一張清秀靈動,美麗絕倫的面容,約莫二十歲年紀。

孟行海「啊」地一聲,喊道:「你....你是藏玫瑰?露夏王朝的女皇?」他遺忘了許多事,但藏玫瑰名聲太大,威望太高,他行走各處時,常見世人爭相購買她的畫像,她的書冊,對她崇敬勝似天神。

但藏玫瑰為何會微服行至此地?又為何與孟行海獨處?

藏玫瑰嘆道:「我已讓位了,現在是牡丹當朝。」

孟行海道:「是了,說書人說,那位牡丹是你最親密的好友,正是你二人領袖群雄、拯救神靈,一舉將那妖界的魔神消滅,拯救了龍國天下,拯救了乾坤各界。」

藏玫瑰搖頭道:「不是我。」

孟行海道:「你倒也謙遜,大夥兒都說是你,難道還能錯的了?」

藏玫瑰做了個鬼臉,道:「世人愚昧的很,以訛傳訛,忘恩負義,乃是常有之態。但我總覺得....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我去找過猛獁帝國的孤鳴女皇,她也覺得似乎忘記了什麼人,以至於她心裏有一空缺,無法填補,就像我一樣。她已然放下了,可我卻放不下。」

孟行海道:「我可真不明白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你們是瘋的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卻跑到這邊境破地兒,在我房裏吐苦水?」

玫瑰道:「我說了,世人愚昧,世人也瘋狂。對了,不知大俠尊姓大名?」

孟行海如實說了,又道:「你不必對我如此客氣,但我這人閑散慣了,所以也不會對你客氣。你要治我的罪,我只能設法溜走。」

玫瑰不由地笑了起來,笑聲清脆悅耳,她眼中似流淌著喜悅的水光,過了片刻,她笑聲消了,才說道:「我很久沒笑得這麼開心過。」

孟行海道:「王族人物,帝皇之流,各個兒都無聊的緊,難道連笑一笑都難得?」

玫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只遵從自己的心,見到了你,我心頭的空缺就填滿了。」

孟行海暗忖:「糟了,這婆娘是真瘋了,還是吃錯藥了?」但世道本就瘋癲無常,有的人被銘記,有的人被遺忘,有的人死後在陰間重生,有的人活着卻嚮往死亡。

玫瑰道:「孟行海,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孟行海道:「我?我是個送死之人。」

玫瑰奇道:「為何這麼說?」

孟行海道:「因為我要去夢海,去夢海的最深處。」

玫瑰道:「這倒也....有趣,你為何要去夢海?」

孟行海的心一下子活了,他從行囊中取出一畫像,說道:「我要去找一位夢中情人。」

玫瑰一愣,走了幾步,坐在孟行海床邊,與他並肩看畫,孟行海沉浸於那畫卷,並未在意。

她看清畫上什麼人都沒有。

孟行海笑道:「怎樣,她是不是很美?」

藏玫瑰點頭道:「很美。對了,我也要去夢海,我能不能與你同行?」

孟行海道:「這怎麼成?你....你可是金枝玉葉,當世鼎鼎大名的人物,為何要隨我去夢海中送死?」

藏玫瑰道:「你知道是去送死,然而你還是想去?」

孟行海道:「我也不知道,但終會有辦法的。」

藏玫瑰笑道:「巧得很,我也覺得我有辦法從夢海中活下來。咱們倆一齊上路,彼此都能有個照應。」

孟行海道:「不行,不行,我是去找夢中人的,可萬一找到了那夢中人,她見到你我,生了疑心,惱我怨我,這可怎麼辦?」

藏玫瑰道:「你有所不知,你那夢中人多半是個仙靈,對這些小事,多半不會放在心上。」

孟行海道:「是啊,我怎地沒想到?聽說仙靈愛恨無常,心意變幻,是了,是了,我就說你是我朋友,那多半就不要緊。」

藏玫瑰笑道:「好,那我們說定啦!」她一翻身,竟仰面睡在了形骸床上,雙手做枕,墊在腦後,笑着閉上了眼。

孟行海急道:「你....你這讓我睡哪兒?」

玫瑰道:「你愛睡哪兒睡哪兒,我是大官,這屋子由我說了算。就算我在你床上撒尿,你也得給我忍着。」

孟行海背脊發寒,道:「你敢...你這話成何體統?你莫要欺人太甚!」

玫瑰見他慌張,笑道:「放心,就算你讓我做那事,我也做不出來,又不是年輕不懂事的時候。」說到此,不知為何,竟覺得自己真似乎在這孟行海面前做過這檔醜事。

可那是何時何地?為何玫瑰全想不起來?

孟行海嘟嘟囔囔,跑到椅子上,他低着頭,想趁著天亮前多睡一會兒,又想:「這玫瑰要跟着就跟着,她身份高,有她替我撐腰,路上定能順順利利,太太平平,早日見到我那美人兒。」

玫瑰道:「喂,孟行海,陪我說說話吧。」

孟行海暗嘆:「沒法子,誰讓我有求於她呢?且順着她來。」道:「請講。」

玫瑰道:「其實我擅自拋下這女皇不做,自顧自出門在外、遊山玩水,着實挺不對的。我的母親——龍國聖蓮女皇——在位多年,留下無窮財富,青蓮縱然不能動用鴻鈞陣,可龍國仍然是當世第一強國。而露夏王朝雖然統一了東海盟,國力仍不能與龍國相比。」

孟行海道:「要打仗嗎?」

玫瑰道:「若我在,就不至於,但我不在了......唉,唯山那片陰影境地也不太平,拜登仍然蠢蠢欲動。不過他在陰間也有敵人,多半不打緊。」

孟行海笑道:「還是我這等閑雲野鶴過得愜意,我只管去夢海找人,其餘的事,什麼都不用管。」

玫瑰道:「好在純火寺的拜戚大師四處奔波,調停紛爭,嗯,總而言之,這世道還是往好處發展呢。聽說萬仙盟又找了一處仙山,又命地庭幫他們修復土行神針,想要返回天庭,哈哈,他們原先趾高氣昂的,現在落魄了,還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樣,可萬萬改不掉啦。還有那個拜風豹,他養了一堆兒子,糾集青陽教餘黨,到處作亂,卻被我們打得丟盔棄甲,屢戰屢敗,唉,這老小子真是死性不改,好在難成大器。」

孟行海暗想:「她自己滿腹心事,卻要我聽她傾訴,替她分擔?哪有這種道理?」

但他又覺得玫瑰已是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自然要替她分擔一些。

玫瑰繼續說道:「我有個想法,說出來你可別笑。」

孟行海道:「你說,我經過專業訓練,通常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玫瑰斟酌片刻,幽幽說道:「我覺得那場與妖界的大戰,單憑我們是無法取勝的。我反覆計算過,即使有靈陽仙、月舞者相助,雙方仍實力懸殊。這場戰爭中,有一位英雄——極了不起的英雄,遠比我更偉大的英雄——居功至偉,可莫名間,世上的所有人都忘了他,可能他法力無窮,篡改了因果,於是...他從我們的記憶中消失了。」

孟行海忍不住哈哈大笑。

玫瑰道:「你說了不笑的。」

孟行海捧住肚子,喘氣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忍不住了。」

玫瑰嘆道:「我對任何人說,他們都不信。我就知道....你也不會信。」

她靜了一會兒,又道:「孟行海,你覺醒了嗎?」

孟行海道:「可惜,我只是個凡人。」

玫瑰道:「你身為凡人,竟敢去連靈陽仙都不敢去的夢海?」

孟行海道:「所以我不僅平凡,而且蠢笨。」

玫瑰道:「你會覺醒的,我有這種感覺。而且,我看中的人,多半是不會錯的。」說帶此處,她臉上一紅,避開了孟行海的目光。

她已有許久不曾如此安心,她深吸一口氣,調勻氣息,覺得自己像是個功成名就、家庭美滿、兒孫滿堂的老婦人,一生幸福,再無遺憾。

因為她深信自己已找到了對的人。

太陽的金光照進了客棧的窗,孟行海悶聲說道:「太陽一出來,可就沒法睡了!」

玫瑰笑道:「今後的日子長得很,你還怕沒時間睡覺?」

孟行海眯起眼,去看那陽光,似在光線之中,見到了一個輝煌的金童,正專註地看他。他嚇了一跳,揉揉眼睛,再去看,方才確定是看見了幻覺。

越靠近夢海,越是不對頭。

據說夢海無垠,此行只怕有數十萬里遠。

但孟行海有信心能成功,他也有信心能保護玫瑰安然無恙。

他不知這信心從何處來,但他一貫就是這樣,除了夢中人,世間萬物,皆不值得他擔憂。

只要一壺酒,他就能忘卻所有憂愁。

他就是這麼平凡無奇之輩。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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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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