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七章解甲

第四四七章解甲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二時四十分,陸軍總司令部副參謀長兼南京前進指揮所主任冷欣中將率所部一百五十九名官兵以及新六軍前進指揮所五十二名官兵,攜電台一部、指揮車兩輛,分乘七架運輸機飛抵南京大校場機場,隨即,第一面青天白日旗在明故宮中升起,自三八年十二月三日淪陷以來,南京城中第一次升起了中國國旗!

八月三十日一大早,新六軍先頭部隊第十四師便在芷江機場開始集結,眾將士全副武裝,個個精神抖擻,汽車、騾馬及一應輕重武器樣樣不落。

此去是為了接收南京城和城裏城外投降的日寇,要以勝利者的姿態去,自然不能弱了氣勢!

一架架運輸機在芷江和南京之間穿梭著,至九月五日午後,新六軍各部已相繼被運抵南京,集結於南京城外圍各要地。

九月九日上午,南京天氣晴朗,秋陽高照。城內城外,彩旗飄揚,大街上搭起了一座座用青松翠柏裝飾的高大牌樓,一直蔓延至黃浦路「中國陸軍總司令部」(原中央軍校)大門外,沿途自有新六軍的戰士們拉起了警戒線,今日的戰士們全副武裝、戴着美式鋼盔、肩負背包、手持衝鋒槍,身着呢布軍服,腳著黑色軍靴,手戴白色手套……個個神色肅然,精神抖擻。

興奮的百姓湧上街頭,翹首以盼那個偉大時刻的到來。

今天,中國戰區日寇投降簽字儀式將在司令部大禮堂舉行!

八時左右,一輛輛小汽車自四面八方駛來,沿着大街緩緩駛入了司令部大門,車上有來參加受降儀式的各級將領,有觀禮的中外貴賓,也有前來記錄這個偉大時刻的中外記者。

車隊駛進司令部,繼續沿着一條大道緩緩向大禮堂駛去。

大道兩旁每隔五十米便豎立着一根五米高的藍白紅三色斜條紋旗杆,旗杆上分別懸掛五十一個戰勝國的國旗,每面旗幟下同樣有肅然而立的新六軍戰士。

大道一直延伸到了大禮堂前的廣場上,在這裏有一座高達十米的彩飾牌坊高高聳立着,牌坊之上分三層:第一層安置一座巨大的金屬制「V」字,懸掛中、美、英、蘇四國國旗;第二層鑲嵌著青天白日國徽;第三層懸掛一塊「和平勝利」的大牌匾。牌坊下設有三道大門,中間的門供汽車通行,兩旁的門供行人通行……

此時,李四維正在大校場準備受降儀式之後的閱兵儀式,無緣進場觀禮,但是,他完全能想像那一刻的中國有多麼的了不起,那一刻的中華兒女有多麼的自豪!

「敬告全國同胞及全世界人士,」

九時十五分,中國國民革命軍陸軍總司令、盟軍中國戰區受降主官何應欽上將莊嚴而激昂的聲音在廣播里響起,響徹了南京城,響徹了大江南北,「中國戰區日本投降簽字儀式已於九日上午九時在南京順利完成,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有意義的一個日子,這是八年抗戰艱苦奮鬥的結果,東亞及全世界人類和平與繁榮從此開一新的紀元……」

受降儀式順利完成,南京沸騰了,中國沸騰了……無數的中華兒女前赴後繼地奮戰了十四年,終於贏得了這場偉大的勝利,終於迎來了這個偉大的時刻!

隨後,閱兵儀式、拜謁中山陵……九月九日的南京是勝利的南京、是喜悅的南京、是激昂的南京!

可是,再偉大的勝利也會隨着被人們遺忘在時光的長河之中,再洶湧的喜悅也會被流逝的時光沖得煙消雲散,再高亢激昂的情懷也會在安樂的生活中回歸平淡!

當這些慢慢褪去,戰爭在人們心中或許又會變成另一番模樣。

九月十日,城中的日寇分批向新六軍各部繳械,至十月三日,在南京投降的日軍被全部遷入了城郊各處戰俘營內,南京的受降工作順利結束,昔日不可一世的小鬼子也已完全變了樣,見到新六軍的將士們時都會堆著一臉和善而卑微的笑,只是那笑容卻讓眾將士怎麼都覺得不舒服。

「這些狗日的才會裝孫子嘞……」

「他娘的!這樣一群慫包咋有膽打到中國來的?」

六十六團駐紮在孝陵衛,負責看管着附近的兩處戰俘營,李四維也會時常去戰俘營巡視,每每也能聽到兄弟們在私下埋怨。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兄弟們本就對小鬼子滿懷仇恨,本想趁著這個時候把他們往死里折騰,可是,面對一群卑躬屈膝的龜兒子,卻又覺得下不去手……就只能抱怨抱怨了!

李四維自然也把小鬼子的轉變看在眼裏,鬱悶的同時卻又暗暗心驚……狗日的,難怪小鬼子能在戰後迅速崛起啊!

不過,另一件事卻讓李四維放心了許多。

「狗日的!」

當日戰俘營建好之時,鄭三羊便不無嘲諷地向李四維抱怨過,「戰俘就是戰俘,還叫啥『徒手官兵』,真虧狗日的想得出來!」

在日寇的堅持下,南京城外的戰俘營最終被稱為了「日本徒手官兵集中營」,這讓不少將士覺得不滿。

「一個名字而已嘛!」

對此,李四維卻有些不以為然,甚至有着自己的見解,「這正好說明他們缺乏坦然面對失敗的勇氣……連坦然面對失敗的勇氣都沒有的民族永遠成不了一個偉大的民族!」

當然,這只是李四維和鄭三羊在私下談起過的話題。

至十月底,日寇在中國戰區內(東北地區歸蘇軍受降)的一個總司令部、三個方面軍、十個軍、三十六個師團、十九個獨立警備隊及支隊,六個海軍特別根據地及陸戰隊共計一百二十八萬餘兵力已經相繼被繳械,受降工作徹底結束,至此,戰爭的隱患已被徹底消除,李四維再次找到了李師長,問起了辭呈的事。

「批了!」

這一次,李師長很乾脆,拿起一份文件遞給了李四維,「很快,我軍也會面臨大的調整。」

說着,李師長輕輕地嘆了口氣,「仗打完了,和你一樣想要離開的兄弟很多……畢竟,兄弟們這些年在前線拚命就是為了和平的生活,如今,和平降臨了,再把你們硬綁在軍營里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李四維要走了,團里不少兄弟也紛紛遞交了辭呈。

南京的十一月,夜風已經微寒,六十六團團部會議室里燈火通明,排以上軍官齊聚,這是李四維最後一次給他們開會了。

「兄弟們,」

李四維的目光緩緩掃過眾將,有些動情,「我的辭呈已經批下來了……要走了,我也捨不得,可是,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啊!」

說着,李四維強自一振精神,語氣輕鬆了許多,「你們也曉得,我現在老婆娃兒已經一大堆了……這人吶,一旦有了婆娘娃兒,膽子就變小了!」

「呵呵……」

眾將一愣,轟然而笑。

「團長,」

孫大力望着李四維勉強一笑,「怕個鎚子哦!你不是李大炮嗎?」

「龜兒的!」

李四維一瞪孫大力,笑罵着,「你懂個球!倒是你龜兒,以後給老子放機靈些……永遠不要望了你當初為啥要跟着老子干!」

「呃……」

孫大力神色一黯,怏怏地應了一句,「是!」

「還有你們!」

李四維又一掃眾將,神色肅然,「都給老子記住了……軍人就該去戰鬥,但是,戰鬥之前應該先該先搞明白你們是在為啥而戰!」

「是!」

眾將連忙允諾。

「嗯……」

李四維神色一緩,目光中多了幾分暖意,「兄弟們,我這一走……實在有些不放心啊!你們……唉……永遠不要忘了你們是怎麼從一場場惡戰中活下來的……不要忘了那些離我們而去的兄弟!你們的現在的生命有一部分是他們給的……好好珍惜吧!」

聞言,眾將都是神色一黯,「嗯……」有人輕聲地迎著,有人默默地點着頭。

「好了!」

見狀,李四維強自笑了笑,「我要說的也說完了……只可惜團里莫得酒……這酒只能留到以後喝了!」

說着,李四維的目光再次緩緩掃過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笑容慢慢綻放,「以後若是有人不想當兵了,就來江城找我……我說過的話永遠算數!」

「要得!」

有人連忙點頭答應,也有人略顯迷茫。

但是,李四維絕對不會忘記自己許過的諾言!

眾將散去,李四維又和鄭三羊、陳懷禮等人抽了一陣煙,便起身回了住處,要走了,得先收拾行裝。

小屋裏一片漆黑,顯然,寧柔還沒有回來,要走了,她也得跟衛生隊的姐妹們好好告個別。

「吱呀……」

李四維推開門走了進去,打開了電燈,然後便在桌邊坐了下來,目光在屋子裏逡巡著,心中卻有些意興闌珊。

走就要走了!

這些年的點點滴滴突然湧上心頭,不斷地翻湧著、翻湧著……很快便將他全身的氣力抽得乾乾淨淨。

「四維……」

不知過了多久,寧柔輕輕地走了進來,望着李四維,俏臉上掛着赧然的笑容,但一雙眼睛卻有些紅腫,「我……馬上就收拾!」

「柔兒,」

李四維輕輕地叫住了她,伸出了手,「不着急……」

「嗯,」

寧柔輕輕地點了點頭,走到了李四維的身邊,握住了他的大手。

「柔兒!」

李四維輕輕地叫了一聲,一把將寧柔拉進了懷裏,緊緊地抱住了。

兩人就那麼緊緊地相擁著,除了彼此的呼吸,房間里再無一絲聲響。

曲終人散之時最寂寞!

還好,在這最寂寞的時刻還能與你緊緊相擁!

微寒的晨風輕拂著大地,六十六團的營地里有灼熱的話別聲在晨風中飄蕩著、飄蕩著……久久不忍散去。

團長要走了,寧醫生要走了,黃連長要走了,伍連長要走了……一個又一個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要走了!

「嘟嘟……」

突然,汽笛聲在營地大門外響了起來,一輛吉普沿着大道匆匆而來,讓正在話別的將士們都是一愣,紛紛望了過去。

「李兄!」

吉普停在了校場上,冷鋒從車上跳了下來,大步流星地直奔李四維而來,神色有些複雜,「李兄……你……這是做什麼?」

「冷兄,」

李四維連忙笑呵呵地迎了上去,伸出了手,「你咋來了?」

「唉……」

冷鋒伸手握住了李四維的手,無奈地嘆了口氣,「昨晚剛到,本想把事情安排好了找你敘敘舊,卻不想……」

「冷兄,」

李四維呵呵一笑,打斷了冷鋒的話,「木已成舟,就不要再提他了,若是以後還記得我這個兄弟,就來看看我吧!」

「嗯!」

聞言,冷鋒神色稍緩,輕輕地點了點頭,「小弟不會忘!」

「嘟嘟……」

冷鋒話音剛落,又一輛汽車自大道上直奔營地大門而來。

「好了!」

冷鋒連忙鬆開了李四維的手,「小弟還有任務在身!」

說罷,冷鋒匆匆而去,鑽進了車裏,揚長而去,在營門口和剛來的汽車擦身而過。

「嘎……吱……」

剛來的汽車駛進營地,在校場邊上停了下來,一個衛兵匆匆地下了車,直奔李四維而來,「啪」地一個敬禮,「李團長,我們參謀有請……」

「小兄弟,」

李四維呵呵一笑,指了指自己的便服,「我已經不是團長了!」

雖然這麼說着,但李四維還是大步流星地朝那汽車走了過去,心中卻有些納悶:哪個參謀哦?關師長可莫得這麼大的架子!

疑惑著,李四維走到了汽車前,便也看清了裏面的人,不禁一愣。

在汽車後排,已經掛着少將軍銜的許參謀大馬金刀而坐,正面沉似水地望着李四維。

「許參謀……」

李四維只得硬著頭皮走到了車門邊,勉強地沖許參謀笑了笑,「職下……我……」

許參謀擺了擺手,推開了車門,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坐下說!」

「是!」

李四維連忙鑽了進去,在許參謀旁邊挺直了腰杆子坐了下來,靜靜地等著許參謀發話。

許參謀也在緊緊地盯着李四維,良久,輕輕地開了口,「還記得夢瑤嗎?」

「呃……」

李四維心中一緊,「她……出啥事了?」

「唉!」

看到李四維緊張的樣子,許參謀神色一松,輕輕地嘆了口氣,「前天我收到了她的信……她在問你的下落,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怎麼跟她說呢?」

「這個……」

李四維神色一黯,良久,咬了咬牙,「請你轉告她,我很好……已經娶妻生子……回老家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世事無常,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即使相遇時如何刻骨銘心……還是散了!

「八年了!」

聞言,許參謀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怒意,最終卻化為了嘆息,「我不知道你們曾經一起經歷過什麼,但是……一個女孩子有幾個八年呢?」

李四維一怔,艱難地張了張嘴,「我……對不起她!」

「你……」

許參謀一怒,但眼角的餘光卻瞟到了正在遠處向這邊擔憂地張望着的寧柔,只得無奈地擺了擺手,「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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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炮的抗戰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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