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對不起

此時，葉暝終於注意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

在記憶中自己應該是跟巨型魔鬼犬同歸於盡了，那個時候他全身撕裂，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骨頭斷了一半，血也幾乎流幹了。可是現在他的身體不但完好無損，而且變得比以前健壯了許多。葉暝雖然不算那種瘦弱的人，也並非身強體壯，而他現在的身體看上去跟電影裏面那種男明星也相差無幾，雖然還達不到州長的地步，但是比起什麼李連杰甄子丹也是不遑多讓。

「操，我這是變異了嗎？」葉暝看着自己赤裸的身體，原本刺骨的寒風吹在身上，感覺就像是微微的涼風一般，皮膚下的血管中彷彿蘊藏着一個燒紅的火爐，讓他全身充滿了力量感，恨不得找個什麼東西痛打一頓發泄一下。

旁邊的巨型魔鬼犬屍體大概是可以很好的目標，葉暝將視線轉向屍體，驚訝地發現屍體的脖頸部位以上全部被吃了個精光。

我勒個去，難道那群魔鬼犬又倒回來了，可是為什麼單單留下自己的屍體呢？葉暝不解，況且自己還不算屍體，魔鬼犬更沒有理由放過了。當然，他是絕對不會想到做這事的人就是自己，就算是他的想像力再豐富一百倍也不可能。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葉暝就像宿醉醒來的人一樣，捂著腦袋陷入回憶。

他的記憶似乎中斷在倒下的那個瞬間，接下來的一切都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灰色氣息進入身體的事，也不記得被飢餓感驅使時的行為，只記得睜開眼睛時，就是剛剛自己醒來的時候。

記憶中閃過一張臉龐，平靜中帶着一絲絕望，葉暝猛地站起身來，大喊道：「夏璐！」

環顧四周，葉暝心中只剩下悲傷。

大水部落已經全毀了，圍牆倒塌，房屋破碎，四處散落着零碎的屍體，有些地方還有幾簇小火苗在燃燒，地面被鮮血浸泡成暗紅色，原本充滿歡笑與歌聲的土地上，只有死亡的風在呼嘯著盤旋。

緩緩跪倒，以頭觸地。額頭碰到冰涼的地面，葉暝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大水部落曾給了他家一樣的溫暖，曾讓他的心中充滿希望，他原本以為能邁向嶄新的明天。然而這一切全沒了，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希望，全部被這個殘酷的世界撕得粉碎。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品嘗到絕望的滋味，第一次感覺到，心被掏空時的那種劇痛。

哭泣聲在葉暝耳中聽來猶如轟鳴，但此刻葉暝卻好像失去了感覺的能力，他只是跪在地上像個孩子一般哭着，哭得涕泗橫流。

「葉暝……葉暝……」空氣中傳來微弱的呼喊，這細若蚊吶的聲音對於常人來說根本聽不到，然而在葉暝耳中卻清晰可聞，他陡然止住哭泣，聚精會神地尋找聲音的來源，很快，他從地面一躍而起，以超越常人數倍的速度衝到一塊被倒塌木屋掩蓋的地方。

扒開地上的層層碎木，下方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那正是馬叔，他的身體上帶着深深的抓痕，腦袋被啃掉了一半。然而他懷中，死死地抱着一個人。

「山爺！山爺！」葉暝用力扯開馬叔的手，他抱得如此之緊以至於葉暝不得不狠心扭斷他的關節，將馬叔懷中的老者抱了出來。

山爺的情況也非常不妙，他與葉暝一起經受了第一波衝擊，額角上有一個瓶口大的傷口，看情形也是致命的傷勢。

微微睜開眼睛，看到葉暝的臉，山爺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真是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他用虛弱的聲音說道。

「山爺你別說話了，我給你包紮一下，帶你去城市。」葉暝說着四處尋找能包紮傷口的東西。

「不用啦，小傢伙，我很清楚，我已經快要死了……」

「您說什麼呢，您不會死的，我絕對不會讓您死的！」葉暝嘴裏這麼說着，眼中淚水又已經流了出來。

他知道，山爺現在不過是迴光返照，在這荒野上，已經沒有人能救他了。

「山爺……對不起，對不起。」

艱難地抬起手，將葉暝眼角的淚水擦去。

「葉暝啊，不要悲傷，這就是荒野遊民的一生，我活了這麼長的時間，早就已經滿足了。」山爺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嘴裏噴出幾顆血沫。他輕輕抓住葉暝的手，慈祥地說：「我渾渾噩噩地活了一輩子，直到遇見你，葉暝，我看到你的身上那種光芒，那種照耀世界的希望的光。」

「活下去，葉暝，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裏……活下去。也許會很痛苦，但是還是要堅持地活着，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一定能點亮……點亮這片荒野，點亮，這個黑暗的世界。」

「山爺……」葉暝將山爺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答應您，我一定會好好的活着，你也不要死，我們一起活下去。」

山爺微笑着搖搖頭，他仰起頭來，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好像要看穿那層層陰霾，直到天空彼岸。

「真是……好可惜啊。」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最後一絲生機從眼中消失，他就這麼靜靜地望着天空，靜靜地死去了。

葉暝死死咬着嘴唇，可悲傷還是不斷轟擊着他的心靈，他仰起頭來，發出狼嚎般的哀號，號哭聲被荒野的風吹散，飄向遠方。

直哭到嗓音嘶啞，葉暝垂下頭來，他看着一地的屍體，緊緊握緊雙手。

將山爺的屍體輕輕抱起，他走到大水部落靠近後方的一塊平整的地面上，水生曾帶他參觀過這裏，是大水部落用來埋葬族人的地方。葉暝放下山爺的屍體，開始徒手在地上挖起來。

全身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氣，很快，一個小小的土坑就挖好了，葉暝將山爺的屍體小心地擺進坑裏。

「對不起，山爺，對不起。」葉暝輕聲說着，一邊慢慢填上泥土。

接着，他走到巨型魔鬼犬屍體旁邊。在那裏，橫陳著夏璐的屍體，她的頭已經完全沒有了，像一個破爛的洋娃娃，葉暝腦中閃過她的笑容，那山泉水一般清澈的眼睛，還有她那充滿希望的微笑。她曾經和自己一樣，帶着對未來無限的嚮往，他曾經以為，能像童話故事一樣，就這麼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抱起夏璐的屍體，走到剛才的地方，在山爺旁邊又挖了一個坑。

「夏璐，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我沒能辦到。」

當夏璐的屍體消失在泥土中，葉暝覺得心好像丟了一塊，永遠的找不回來了。

接着是馬叔，這個沉默的漢子，曾救過葉暝的命。現在，他靜靜地躺在山爺旁邊，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樣。

「對不起馬叔，我沒辦法報答你，對不起。」

葉暝在馬叔身邊找到了黑子，那個和他一樣的年輕人，曾經那麼無憂無慮。他也曾有過夢想吧，想要成為一個強大到足以保護部落的人，他臨死前手裏還抓着一隻砍掉的利爪，葉暝將這隻爪子和他葬在了一起。

「對不起黑子，我發誓，我會為你報仇的，對不起。」

還有水生，那個被網絡小說毒害，說話一股怪味的老人。那個立志要找回人類尊嚴，建立了一個美好家園的老人，那個懷念著自己的老主人，親切地叫着「葉少爺」的老人。葉暝此時才覺得，他說話原來那麼有意思，他願意付出一切，再聽老人說一句「葉少爺，小老兒有禮了。」

「對不起，水爺，對不起。」

水猛，那個粗魯得可愛的漢子，大水部落未來的希望。那個一臉憨笑，唱起歌來就像壞掉的鼓風機一樣的漢子。葉暝原本有點討厭他，可現在想起來，他是多麼好的一個人啊。

「對不起。」

還有水旺，還有水凶，還有許許多多葉暝不認識的人，他們曾滿懷善意地接待葉暝，他們曾把葉暝當做他們的希望。有老人，有孩子，有懷孕的母親，有新婚的夫婦。每埋葬一個人，葉暝就要說一聲對不起，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只能不斷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當所有能找到的屍體都被埋葬后，葉暝對着那無數新墳緩緩跪倒，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

「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

寒風嗚咽，葉暝突然想起大水部落曾經唱的那首歌，如此清晰地在他腦海中響起。他輕聲哼了起來，伴着淚水，唱起荒野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