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水葬

一行人衝進房間，只見剛才躺倒在床邊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爬到床上，她懷中抱着死去的女兒，一把鋒利的的匕首插在她胸口，這是胡瘋子的武器，卻成為了她自殺的工具，不能不說充滿了諷刺。

她還沒有馬上就死去，葉暝看着她那雙失去神採的雙眼，心頭一酸，他走上前去，湊在女人耳邊道：「你放心去吧，我幫你報仇了。」

女人空洞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感激，呼出了最後一口空氣。

葉暝站起身來，床上的兩具屍體就好像是對他無聲的嘲笑，小姑娘毛毛靜靜地靠在母親的臂彎中，那雙大眼睛依然死死瞪着，葉暝覺得她好像在看着自己，他沒有覺得恐怖，只是刀割一般的心痛。

「把她們葬了吧。」刀疤在葉暝身後低聲道：「就在靠山城外，按照靠山城的規矩，把她們水葬了吧。」

葉暝點點頭，刀疤上前來，抱起女子的屍體。葉暝深吸了一口氣，伸手緩緩將毛毛的眼睛合上。

「對不起，請你安息吧。」

毛毛的眼睛合上了，可是葉暝知道她不會安息，這話只是騙自己罷了，在這個殘酷黑暗的世界裏，誰能安息呢？

靠山城是有宵禁的，事實上，黑燈瞎火的也沒幾個人願意出來，只是刀疤晉陞三級基因改造戰士，地位自然不同，再加上噬先生對葉暝的特殊照顧已經飛快地傳遍了靠山城，所以守門的李老三很客氣地為他們打開了城門，反正這幾個人以後都是前途無量，就算稍微寬限一下，也不是不行的。

靠山城外的大河依然滔滔不息，葉暝懷中抱着小姑娘，她那柔軟的身子輕若無物，葉暝給她裹了一床薄薄的被子，將她飽受折磨的身體遮擋起來。

在城牆根旁，刀疤找到了一個老頭，有不少無法定居在靠山城的人聚集在這裏，託庇其下，雖然無法享受城牆的保護，但靠山城本身就是一個威懾，老頭那裏有許多紮好的木筏，他就依靠販賣這個為生，刀疤給了他五十靠山幣，買了一個大的木筏子。

他將木筏放到水裏，然後把女子的屍體安放在上面。葉暝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毛毛的屍體放在她母親臂彎中，小姑娘就好像躺在母親懷中，安靜地睡著了。

「靠山城的下游是一個巨大的湖泊，長輩的說，把屍體放進河裏，大河會帶走她們的靈魂，一直到河流的盡頭，她們會在湖泊中獲得永恆的安眠，遠離這世上一切喧囂和紛擾。」刀疤的聲音低沉沙啞，就好像一首悠遠的鎮魂歌。

輕輕推動木筏，讓它飄離河岸，河流的衝擊將木筏帶向遠方，葉暝終於忍不住痛哭出來。

天空中是巨大的血月，清冷的月光灑下來，河流濺起銀色浪花，浪花中間，小小的木筏起起伏伏，漸漸遠去。四周寂靜無聲，唯有葉暝的哭聲在夜空中回蕩。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一個小小生命的逝去算得上什麼呢？

木筏終於消失在視線中，它也許已經被河水吞沒了吧？也許她們的屍體永遠無法抵達那個終點，那個靈魂安息之地，可是又如何呢？終究不過是在冰冷的水底腐爛罷了。

「走吧，葉暝。」

「你們先走吧，我想在這裏坐一坐。」

刀疤默默地點點頭，帶着竿子和柱子離開了。

葉暝坐在河邊，任河水打濕了他的衣服，他就這麼獃獃地凝望着木筏消失的方向，感覺心中有些什麼東西在慢慢死去。

有人從身後走來，葉暝轉過頭去，發現來的人竟然是肖雲飛。他沒有說話，只是走到葉暝身邊，跟他並排坐下，葉暝也沒有說話，沒有問為什麼他還在這裏，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坐着，看着河水不斷流逝。

良久，葉暝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嗎，在我殺死那個人渣的時候，我沒有吐，也沒有感到害怕，你說的對，我其實是一個虛偽的人，我並沒有堅持什麼道德觀，也不是正義的化身。但是我不後悔，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殺了那個人渣。」

他撿起一塊石頭，扔進河中，看着石頭濺起的水花道：「我不會再害怕殺人了，就像你說的，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今天我終於明白了，如果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那麼就這樣吧，我會選擇接受。」

肖雲飛看了看葉暝，低聲道：「其實那天，我之所以選擇你，並不是因為你給了那個女人錢。」

葉暝瞟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

「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你蹲下來，將那枚硬幣放在女人手裏。」肖雲飛仰起頭來，看着天空的月亮。「很多人都給過乞丐錢，也許他們只是無聊，只是想要展現一下自己的財富，也許是出於厭煩。我見過很多人，他們把錢扔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乞丐爬過去，撿起錢，然後一臉感激地沖他們磕頭，這會帶給他們一種心理上的快感。」

肖雲飛轉過頭來，看着葉暝的臉：「但是你不同，當你蹲下身子，將硬幣放在那個女人手裏的時候，我知道，你是真的在憐憫那個人，你把她放在了和你一樣的地位上。」

肖雲飛說着，突然輕聲笑了起來：「你這樣的人……很少，在這個世界上，像你這種傻子，也許沒有幾個，可是啊……你這種人……真的很難得啊。」

葉暝沉默了，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人人平等。現代社會裏，雖然不可避免地還有一些歧視，就好像城裏人歧視農村人，白領歧視掃大街的，但哪怕是歧視，也僅僅是出於社會地位之類的，在人格上，很少有人真的認為自己天生高人一等。

然而對於葉暝來說如此「普通」的思維，在這個末世里卻成了稀有的東西，人們變得自私，冷漠。世界變成了巨大的叢林，唯有力量才是唯一的衡量標準。

「葉暝……不要被這個世界吞噬了，在這黑暗裏，只要有一點光芒……」肖雲飛的眼神不再冰涼，葉暝能看到他眼底深處隱藏着的濃得無法化開的悲傷。

肖雲飛……這個人的心裏，到底隱藏了什麼呢？他那冰冷的外表，對他人的漠然態度，以及那深深的悲傷，他的過去，大概也有着什麼故事吧。

站起身來，拍了拍山上的泥土，肖雲飛又恢復了那種冷漠的神情。

「我要走了，我會去河流的上游，我猜你已經見過噬先生了，他應該讓你明天去聯絡站，到時候他會問起關於我的事情，你不用隱瞞，一個字也不用撒謊，包括今晚我的話。全部告訴他吧，以他的智力，你說謊是沒有意義的。」

「那個噬先生，是什麼人。」

肖雲飛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身向河流的上遊走去，遠遠地，空氣中傳來他的話：「變強吧，葉暝。在這個世界裏，弱小就是罪。想要改變這個世界，首先就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不管你心中有怎樣的道理，沒有力量的人，就沒有說話的權力。痛苦和淚水是沒有意義的，只有變得強大，才能守護自己心裏的東西。我會一直向前走，如果你不想再看到今天的慘劇，就嘗試着趕上來吧。」

肖雲飛的身影融入黑暗的夜色，只留下葉暝坐在那裏，好像一尊雕像。

慢慢地，他將拳頭捏緊，聽到骨頭髮出的嘎吱嘎吱的響聲，他明白，自己終於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員。他不再是那個一百年前的大學生，這也不是百年前的世界，這裏是廢土，是道德與人性都腐爛的地方。所以，他笑了起來。

「葉暝，歡迎來到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