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最終卷(十二)

85.最終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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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紙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五指摁在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隨着充滿生機的地下而跳動,似活人心臟,砰、砰。

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獸,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們有命,卻沒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們活着的氣息。

有命的古董,才能夠活到離開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或者被盜墓賊挖走,又或者是被無意闖入的人發現。

在時間的浩瀚長河中死去的古董,也化成了黃泥紅土,徹底消失。

遊覽博物館,總覺得陳列的古物生動似活物,不是沒有緣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又抽出一張黑紙點燃,火光滅盡,褪了黑色,又出來一張白紙。白紙觸地,兩角成腳,走在這滿是寒露的雜草叢中。

它左右晃着「腦袋」前行,撥開的草彼此摩擦,窸窣作響,像是白紙在咿呀說話。

南星見它一會往左瞧一會往右看,低眉想了想,問:「是不是偽裝的路口很多?」

「咿咿呀呀,咿呀——」

「沒有路口?」南星皺眉。

白紙沾了露水,「身體」越來越重,越來越軟,終於走不動了,渾身癱在地上,喘著氣用「一角」拍了拍地表,隨後化成一股水汽,和寒露融合了。

南星蹲在它化了的地方,抓了一把土聞了聞,確定可以從這裏進去。

山的另一頭,兩條魚在山林中快速穿行,目光凌厲,探尋着所經過的地方。它們的身軀龐大,掠過山林,卻沒有一點聲響。

邱辭微微抬頭,看着它們畫下的地方,默記心裏。

黑白兩魚的顏色漸漸淺淡,消失空中,萬籟俱靜。

邱辭心裏的地圖,已經出來了。

這座山下,有一處很大的古墓,埋葬着他在找的齊明刀的主人。

裏面還有更多的古物。

太極八卦圖中,有一條陽魚,為白;有一條陰魚,為黑。白魚有一隻黑眼,黑魚有一隻白眼,白眼通往陽間,黑眼通往陰地。

邱辭遠望,看見了那隻黑眼。

可以通往地宮的路口。

朝陽已升,昨晚的篝火還沒有完全熄滅,剛起床的老賀覺得有些冷,見煙火未燼,便過來烤火。

阿蛋一會也出來了,他抱着自己的水壺灌了兩口水,又回頭瞧瞧南星住的屋子,燭火還亮着,他開口說:「南星姐也不像個淘金客,老賀,你和方哥撒謊了吧。」

老賀沒答,阿蛋又不在意地說:「南星姐是你們請來的警察吧,便衣調查,是不是?」

「小鬼頭怎麼這麼多話。」老賀回頭瞧去,說,「姑娘睡覺就是安靜,你聽聽錢老闆屋裏,鼾聲滔天,還有蔣正屋裏,全是會打鼾的主。」

他說完還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問題,倒是阿蛋頓住了,他再一次盯看錢老闆的屋子,確實有打鼾聲。他低頭轉着眼睛,猛地抬頭說:「錢老闆一直會打鼾的對吧?」

「對啊,可那小子偏偏不承認,自己睡著了怎麼可能知道,苦了睡在旁邊的我。」老賀見他的臉色有些白,問,「在想什麼呢?」

阿蛋咬了咬牙,說:「阿媛姐去世后,山上就開始有鬼哭聲,還有一盞鬼火晃來晃去,也是從那晚起,錢老闆早睡晚起,夜裏卻沒有他的鼾聲。」

老賀一愣,手心頓時有些涼,他忙捂住阿蛋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

錢老闆扮鬼是為了什麼?可不管是什麼,都不能讓錢老闆發現。

老賀知道孫媛未必就是金王殺死的,如果不是,那這裏肯定有兇手。

早睡晚起的錢老闆,鬼鬼祟祟的錢老闆,突然大方的錢老闆,最可疑。

「阿媛姐死的那晚,我看見錢老闆天剛黑就出去了。」阿蛋挪開他的手,又一次強調,「錢老闆殺了阿媛姐。」

老賀一愣,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臉,突然覺得阿蛋比錢老闆要可怕很多。

孫媛死的那晚,老賀和錢老闆打牌,打到快零點才散夥。錢老闆有沒有殺孫媛他不知道,因為他有作案時間。但天剛黑就出去了,絕對是謊話。

阿蛋在說謊。

反之,天剛黑就出去的人,卻有可能是阿蛋,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跟錢老闆在打牌。

動靜那麼大,除非是聾子才聽不見。

他是不是也在掩飾什麼。

老賀突然覺得頭很疼,快要裂了。他認識了這麼久的人,卻沒有一個像人,全是鬼,全是鬼!

乾涸河床附近的山巒,飛鳥鳴叫,盤旋飛過,掠得林木沙沙作響。

輕微的風聲穿入山體,在空蕩無人的地宮裏叩出低微聲響。

像是夜裏的海女低聲吟唱寂寞的歌。

南星還在山外,只是站在地宮入口的她已經能聽見地宮的聲音。

但凡墓地,石碑就是入口,沒有石碑的,就要找入口。這座古墓很奇怪,入口更像是活的,也就是供活人進入,而非死靈。

南星想起錢老闆昨晚說的傳說,隱約覺得對得上號。

這座古墓,或許不是正常掩埋,而是被迫埋上的。

入口位置已經確定好,南星放下背上的巨大背包,面朝入口,傾身朝它直直倒下。

全身幾乎要撞上山泥的瞬間,地宮入口豁然打開,似深淵巨口,將南星吞入腹內。

本該正面朝下的南星在進入地宮的剎那,幾乎翻轉了90°,腳底再次朝向大地。

陰陽兩界,貼合而生。

還沒等南星睜開眼,鼻尖已經佈滿灰塵的陰寒氣息。她緩緩睜眼,點亮手裏的長明燈,眼前露出一片坍塌破敗的景象。

遠處樓台崩塌,板瓦散落,殿門丹楹倒落一地,獨獨一根支撐,頂住山泥擠壓。唯有宮殿斗拱奇獸望天,似還在護衛這破敗磚城。

沒有人,也沒有鬼怪,冷冷清清,

南星每踩一步,都會將四面的塵土推開,在地上深深印上一個腳印。

「咯咯。」

腳底不知道踩到了什麼,聲音脆爽。她蹲身撥開厚重塵土,塵土之下,露出一截骨頭。她順着骨頭輕掃,看見了這人的頭顱,這人身體的骨頭,卻是黑色的。

被人毒死的。

南星隱約覺得踩的地方凹凸不平,繼續掃開灰塵,骨頭越來越多,有斷喉而死的,有被毒死的。

她終於停了下來,她甚至懷疑這座大殿裏鋪滿了死人的屍骨。

連不是第一次進入古墓的南星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不是沒有聽說過地宮修好,主人會將修墓人就地殺了陪葬的事,但親眼看見,還是頭一回。

長明燈忽然晃動,在沒有風的地宮中有了方向。南星拿着燈,朝着燈火偏離的方向走。

跨過地上滿鋪的屍骸,從宮殿入口,朝前走去。

穿過長長的宮殿,邁入了階梯,一步一步,往那地宮主人才能坐的寶椅上走去。

那張寬大由玉石雕琢成的椅子,同樣有一具屍骨癱在上面。他的身體,也是黑色的。

南星有些意外,她以為是墓主人殺了大殿的人,可現在墓主人卻死了。

她走到寶座前,目光落在陰森五指上握著的酒杯。她拂去那沾染酒杯的灰塵,露出它幾千年前的模樣。

青銅酒杯,雕刻着當時最流行的獸面紋飾。青銅與神獸的結合,氣氛肅穆,或能顯示主人的神秘威嚴,或能顯示主人的財富地位,很受權貴所喜歡,這裏的墓主人非富即貴,用這樣的青銅獸紋酒杯,並不奇怪。

她看着那獸面紋飾,赫然是一隻饕餮。

饕餮自古以來寓意眾多,不乏祥瑞之意。但在南星眼裏,更多的卻是饕餮貪食,最後把自己的身體都吃了的貪婪模樣。

南星在這隻饕餮酒盞上,看到了跟縈繞在孫媛木屋中一樣的氣息。

貪婪之欲。

這件古物,就是她要找的東西,唯一可以復活孫媛的東西,偷到它的命,可以讓孫媛活過來。

那酒盞似乎知道有人要偷它的命,突然劇烈晃動起來,想要逃離這骷髏的手。它一晃,骷髏身上曾經華麗的衣服瞬間被震碎,變得破爛不堪,如爛布簌簌落在地上,拍起半丈灰塵。

南星神色冷然,伸手握住那要逃走的酒杯。酒杯猛然一震,如河床乾枯的酒杯美酒倒灌,漸漸滿杯,粼粼酒水漾著波光,五光十色,杯身上的饕餮,也張開了貪婪大口,栩栩如生。

宮殿更加劇烈震動,卻沒有柱子樓台坍塌。

酒杯里的美酒溢出杯子,淌在地上,化作一條長河,滾滾東流。南星的視線順着河流望去,卻見那河對岸,有兩條魚游過,一黑一白,焦急不安地在一個男人身邊交纏遊走。

她愣了愣,邱辭顯然沒有聽見,目光仍落在這波濤翻滾的河流中。

「邱辭!」

南星猛地大喊,邱辭驀然回神,只見南星雙眼瞪圓,朝他跑來,不等他笑着打個招呼,就被躍過河流的她雙手摁住肩頭,直接往河流推去。

邱辭訝然,背後一涼,撲通落水。卻無水聲,耳邊傳來的,是往來急切的腳步聲,是往返無數次的馬蹄聲,依稀還有小販無力的叫賣聲。

喧鬧的齊國帝都,在烈日的照耀下,也驅不散即將被強大秦國吞噬的陰雲。

公元前221年,秦國如日中天的那一年,戰國七雄,唯有齊國還在苦苦支撐,避免被秦國鯨吞的危機。

邱辭感嘆說:「如果不是太巧,我都以為你在暗戀跟蹤我。」

被搶了台詞的南星輕聲一笑,邱辭見她笑得太冷,也笑笑:「好吧,我現在知道你沒有在暗戀我了。」

南星說:「你要往哪走?」

邱辭隨便指向東南邊,南星立刻轉身,說:「我知道你不會往那走。」

邱辭失聲笑了笑。

「你先走,我過了半個小時再動身,絕不往東南方,如果再碰見,你就把你的八字給我合合,說不定有天大的緣分。」

邱辭見她不答話地走了,像草原的獨狼,孤傲冷漠。她絕對不是淘金客,但也絕對不是跟他一樣。等她走遠了,邱辭才盤腿坐下,隨手拿了地上石子擺佈。

石子取之不盡,邱辭擺的陣不過兩個巴掌寬大,但圖卻可以收盡這整個寶珠山。

太極八卦圖。

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陣里的陰陽魚在遊動。

兩條黑白魚在石子陣上擺尾戲水,活物一般。

它們最後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並不是東南方。

邱辭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鬆了一口氣,他可不想有跟蹤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亂石子,陰陽兩魚瞬間消失。

寶珠山山山相連,形成了一個圈,從這個「圈」出來,三四百米外還是山。

南星回頭看了看身後,沒有邱辭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來,從裏面暗格抽出一張黑色的紙張,點火燒成灰燼。

紙遇火,很快就燒開了。火光散去,本該變成灰白的紙,卻變成了一張白色的紙。像那火光只是為這黑紙褪去了顏色,隱約中,有墨水香氣。

南星將紙拋入空中,無風乘行,卻飄向遠處。

她快步跟上紙飛往的方向,一直隨它前行。

紙飄過一條寬敞的乾涸河流,停在了對面。南星跳下河床時,才想起這條河她來時也爬過,老賀曾說這河本來有水,聽說是清朝時河流改道,這河床就乾涸了。河本來沒這麼深,但在這裏發現了金沙,淘金客瘋狂淘沙運到附近去洗,這河床就變深了。

南星站在幾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順着這溝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兩邊陡峭的峽谷中。有風聲,獸聲,鳥鳴,順着「峽谷」而來,聲音隱隱凄厲。

她爬上河床,那白紙才再次動了起來,像盡責的導遊,帶她進了又一座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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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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