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雅騷第四 3

13|雅騷第四 3

後來,魏無羨想想,他和藍忘機關係不好,追本溯源,大概要從他十五歲那年和江澄一起來姑蘇藍氏聽學的那三個月算起。

姑蘇藍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藍啟仁,在世家之中公認有三大特點:迂腐、固執、嚴師出高徒。雖然前兩點讓許多人對他敬而遠之甚至暗暗嫌惡,最後一個卻又讓他們削尖了腦袋地想把孩子送去他手下受教一番。他手底下帶出過不少優秀的藍家子弟,在他堂上教養過一兩年的,即便是進去的時候再狗屎無用,出來時一般也能人模狗樣,至少儀錶禮節遠非從前可比,多少父母接回自己兒子時激動得老淚縱橫。

對此,魏無羨表態:「我現在豈非已經足夠人模狗樣?」

江澄則很有遠見地道:「你一定會成為他教學生涯中恥辱的一筆。」

當年,除了雲夢江氏,還有不少其他家族的公子們,全是父母慕名求學送來的。這些公子們都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世家之間常有往來,不說親密,至少也是個臉熟。人人皆知魏無羨雖然不是江姓,卻是雲夢江氏家主江楓眠的故人之子和首席大弟子,被視如己出,再加上少年人往往不如長輩在意出身和血統,很快打得火熱,沒幾句就哥哥弟弟地亂叫一片。有人問:「你們江家的蓮花塢比這裏好玩兒多了吧?」

魏無羨笑道:「好玩兒不好玩兒,看你怎麼玩兒。規矩肯定沒這裏多,也不用起這麼大早。」

姑蘇藍氏卯時作,亥時息,不得延誤。又有人問:「你們什麼時候起?每天都幹些什麼?」

江澄哼道:「他?巳時作,丑時息。起來了不練劍打坐,划船游水摘蓮蓬打山雞。」

魏無羨道:「山雞打得再多,我還是第一。」

一名少年道:「我明年要去雲夢求學!誰都別攔我!」

一盆冷水潑來:「沒有人會攔你。你大哥只是會打斷你的腿而已。」

那名少年立刻蔫了。這位是清河聶氏的二公子聶懷桑,其兄長聶明玦作風雷厲風行,在百家之中素有威名。雖說兄弟二人非是一母所生,但感情甚篤,聶明玦教導小弟極其嚴格,對他功課尤為關心。是以聶懷桑雖敬重他大哥,卻最害怕聶明玦提起他的課業。

魏無羨道:「其實姑蘇也挺好玩兒的。」

聶懷桑道:「魏兄,聽我衷心奉勸一句,雲深不知處不比蓮花塢,你此來姑蘇,記住有一個人不要去招惹。」

魏無羨道:「誰?藍啟仁?」

聶懷桑道:「不是那老頭。你須得小心的是他那個得意門生,叫做藍湛。」

魏無羨道:「藍氏雙璧的那個藍湛?藍忘機?」

姑蘇藍氏這一任家主的兩個兒子,藍渙和藍湛,素享有藍氏雙璧的美名,過了十四歲就被各家長輩當做楷模供起來和自家子弟比來比去,在小輩中出盡風頭,不由得旁人不如雷貫耳。聶懷桑道:「還有哪個藍湛,就是那個。媽呀,跟你我一般大,卻半點少年人的活氣都沒有,又刻板又嚴厲,跟他叔父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魏無羨「哦」了一聲,問:「是不是一個長得挺俊俏的小子。」

江澄嗤笑道:「姑蘇藍氏,有哪個長得丑的?他家可是連門生都拒收五官不整者,你倒是找一個相貌平庸的出來給我看。」

魏無羨強調:「特別俊俏。」他比了比頭:「一身白,帶條抹額,背着把銀色的劍。俏俏的,就是板著個臉,活像披麻戴孝。」

「……」聶懷桑肯定道:「就是他!」頓了頓,道:「不過他近日閉關,你昨天才來,什麼時候見過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昨天晚上?!」江澄愕然:「雲深不知處有宵禁的,你在哪裏見的他?我怎麼不知道?」

魏無羨指:「那裏。」

他指的是一處高高的牆檐。

眾人無言以對。江澄頭都大了,咬牙道:「剛來你就給我闖禍!怎麼回事?」

魏無羨笑嘻嘻地道:「也沒有怎麼回事。咱們來時不是路過那家『天子笑』的酒家嘛。我昨天夜裏翻來覆去忍不了,就下山去城裏又帶了兩壇回來。這個在雲夢可沒得喝。」

江澄:「那酒呢?」

魏無羨:「這不剛翻過牆檐,一隻腳還沒跨進來,就被他逮住了。」

一名少年道:「魏兄你真是好彩。怕是那時他剛出關在巡夜,你被他抓個正著了。」

江澄道:「夜歸者不過卯時末不允入內,他怎會放你進來?」

魏無羨攤手道:「所以他沒讓我進來呀。硬是要我把邁進來的那條腿收出去。你說這怎麼收,於是他就輕飄飄地一下略上去了,問我手裏拿的是什麼。」

江澄只覺頭疼,預感不妙:「你怎麼說。」

魏無羨道「:「『天子笑!分你一壇,當做沒看見我行不行?』」

江澄嘆氣:「……雲深不知處禁酒。罪加一等。」

魏無羨道:「他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就問:『你不如告訴我,你們家究竟有什麼不禁?』他像有點生氣,要我去看山前的規訓石。說實話,三千多條,還是用篆文寫的,誰會去看。你看了嗎?你看了嗎?反正我沒看。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沒錯!」眾人大有同感,紛紛抱怨起雲深不知處種種匪夷所思的陳規,相見恨晚:「誰家家規有三千多條不帶重複的,什麼『不可境內殺生,不可私自鬥毆,不可淫|亂,不可夜遊,不可喧嘩,不可疾行『這種的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不可無端哂笑,不可坐姿不端,不可飯過三碗』……」魏無羨忙道:「什麼,私自鬥毆也禁?」

江澄:「……禁的。你別告訴我你跟他打架了。」

魏無羨:「打了。還打翻了一壇天子笑。」

眾人一疊聲地拍腿大叫可惜。

反正情況也不能更糟糕了,江澄的重點反而轉移了:「你不是帶了兩壇,還有一壇呢?」

「喝了。」

江澄:「在哪兒喝的?」

「當着他的面喝的。我說:『好吧,雲深不知處內禁酒,那我不進去,站在牆上喝,不算破禁吧』。就當着他的面一口喝乾凈了。」

「……然後?」

「然後就打起來了。」

「魏兄。」聶懷桑震驚道:「你真囂張。」

魏無羨挑眉道:「藍湛身手不錯。」

「你要死啦魏兄!藍湛沒吃過這樣的虧,多半是要盯上你了。你當心點吧,雖然藍湛不跟我們一起聽學,可他在藍家是掌罰的!」

魏無羨毫不畏懼,揮手道:「怕什麼!不是說藍湛從小就是神童?這麼早慧,他叔父教的東西肯定早就學全了,整天閉關修鍊,哪有空盯着我。我……」

話音未落,眾人繞過一片漏窗牆,便看到蘭室里正襟危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束著長發和抹額,周身氣場如冰霜籠罩,冷颼颼地掃了他們一眼。

十幾張嘴登時都彷彿被施了禁言術,默默地進入蘭室,默默地各自挑了位置坐好,默默地空出了藍忘機周圍那一片書案。

江澄拍了拍魏無羨的肩頭,低聲道:「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魏無羨扭頭剛好能看見藍忘機的側臉。睫毛纖長,極其俊秀清雅,人更是坐得端正無比,平視前方。他有心開口搭話,藍啟仁卻在這時走進了蘭室。

藍啟仁既高且瘦,腰桿筆直。雖然蓄著長長的黑山羊須,但絕對不老;照姑蘇藍氏代代出美男的傳統來看,絕對也不醜。只可惜他周身一股迂腐死板之氣,叫他一聲老頭毫不違和。他手持一隻捲軸進來,打開后長長滾了一地,竟然就拿着這隻捲軸開始講藍家家規。在座少年個個聽得臉色發青。魏無羨心中無聊,眼神亂飛,飛到一旁藍忘機的側臉上,見他神情是絕非作偽的專註和嚴肅,不禁大驚:「這麼無聊的東西,他也能聽得這麼認真!」

忽然,前方藍啟仁把捲軸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沒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條一條複述一次,看看還有誰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這樣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講些別的。」

雖說這句話安在這間蘭室里所有人頭上都說得通,但魏無羨直覺這是針對他的警告。果然,藍啟仁道:「魏嬰。」

魏無羨道:「在。」

「我問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種東西?」

魏無羨笑道:「不是。」

「為何不是?如何區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與『怪』極易混淆,舉例區分?」

「好說。」魏無羨指蘭室外的鬱郁碧樹,道:「臂如一顆活樹,沾染書香之氣百年,修鍊成精,化出意識,作祟擾人,此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攔腰砍斷只剩個死樹墩兒,它再修鍊成精,此為『怪』。」

「清河聶氏先祖所操何業?」

「屠夫。」

「蘭陵金氏家徽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興家族而衰門派第一人為何者?」

「岐山溫氏先祖,溫卯。」

他這廂對答如流,在座其他人聽得心頭跌宕起伏,心有僥倖的同時祈禱他千萬別犯難,請務必一直答下去,千萬不要讓藍啟仁有機會抽點其他人。藍啟仁卻道:「身為雲夢江氏子弟,這些早都該耳熟能詳倒背如流,答對了也沒什麼好得意的。我再問你,今有一劊子手,父母妻兒俱全,生前斬首者逾百人。橫死市井,曝屍七日,怨氣鬱結,作祟行兇。何如?」

這次,魏無羨卻沒有立刻答出,旁人只當他犯了難,均有些坐立不安,藍啟仁呵斥道:「看他幹什麼,你們也給我想。不準翻書!」

眾人連忙把手從準備臨時翻找的書上拿開,也跟着犯難:橫死市井,曝屍七日,妥妥的大厲鬼、大凶屍,難辦得很,這藍老頭千萬不要抽點自己回答才好。藍啟仁見魏無羨半晌不答,只是若有所思,道:「忘機,你告訴他,何如。」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小黑屋出了非常可怕的bug……8000字的稿子差點丟了qaq后怕

古代男子應當是二十歲行弱冠禮取字的,但因為本文是不科學不考究的架空坑爹低魔仙俠世界所以不要在意辣末多,提前到十五歲取字。

大家的留言每一條我都有看,質量高!城會玩兒!謝謝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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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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