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寤寐第二十 5

94|寤寐第二十 5

對於他浮誇的讚美,藍忘機安然受之,拉開魏無羨的袖子,一邊把偷來的棗子通通倒進去,一邊道:「給你。都給你。」

魏無羨配合地道:「謝謝。」

可是,藍忘機突然撤了手。袖子一揮,一堆棗子都掉了出來,骨碌碌滾得滿地都是。魏無羨忙彎腰去撿,撿了幾個,撿不過來。藍忘機道:「不給了。」

他把魏無羨左臂底下夾着的母雞也搶了過來,自己一手抱一隻。魏無羨拉着他抹額的飄帶尾巴,把他拽回來,道:「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又生氣了?」

藍忘機掃了他一眼,道:「不要拽。」

聽起來,他的語氣不怎麼高興,還有點警告的意味。魏無羨不由自主鬆了手。藍忘機低下頭,把兩隻驚呆了的母雞都挪到左手,這才騰出右手,整了整自己的抹額和頭髮。魏無羨心道:「以前我怎麼玩他的抹額他都不攔的,今天真生氣了?」

他覺得很有必要補救一下,指了指母雞,道:「棗子就算了,你把這個給我吧。不是說了給我的嗎?」

藍忘機抬起眼睛,審視一般地看着他。魏無羨誠摯地道:「求你了,我真的很想要,給我吧。」

聞聲,藍忘機垂下了眼帘。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把原先那隻母雞遞還給他。魏無羨接了過來,拿出一隻棗子在胸口的衣服上擦了擦,咔嚓咬掉半個,心想既然藍湛想玩兒,那就陪他玩兒好了,道:「接下來幹什麼?」

兩人走到一堵牆前,藍忘機左看右看,確定四下無人,將避塵從腰間抽|出。刷刷刷地幾道炫目的藍光閃過,在牆壁上留下了一行大字。魏無羨湊過去一看,寫的卻是七個大字:「藍忘機到此一游。」

「……」

藍忘機收迴避塵,觀賞了一下自己的傑作。即便是正醉著,他的字跡依舊是端嚴無比的正楷。他像是很滿意,點點頭,凝神片刻,又提起手來。這次卻不是寫字,而是畫畫了。幾道劍芒劃過,兩個正在親嘴的小人畫像出現在牆壁上。筆法之嚴謹,內容之污穢,看得魏無羨一巴掌拍到自己腦門上。

到處偷東西、搞破壞、亂寫亂畫……這下他確定了:藍忘機,真的是在重複他講過的那些事。絕對不會有錯,連塗鴉內容都差不多!

他心中哭笑不得:「可這些都是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才會做的事情啊!」

藍忘機越畫越起勁,畫完了一面牆還不夠,要到另一面繼續畫。看他畫的內容越來越詭異離奇,魏無羨一邊心疼避塵,一邊心想:「這待會兒必須得把藍忘機寫在牆上的名字塗掉,可不能讓別人知道是誰幹的。不不不,還是把整面牆都塗掉吧。」

費了好大的功夫,魏無羨才把藍忘機拉回了客棧。他把兩隻母雞都扔給老闆娘,說是在路上撿到的,上了樓,關了門,轉過身。方才在外邊,夜色暗淡瞧不仔細,可到了屋裏,就著燈光一看,只見藍忘機的衣服上、臉上、頭髮上,都沾著雞毛、碎葉、粉白的牆灰,實在是有失儀錶。魏無羨邊幫他拍打,邊笑道:「這麼臟!」

藍忘機道:「洗臉。」

他第一次喝醉的時候,魏無羨給他洗臉,藍忘機表現得特別喜歡,果然這次又主動要求了。魏無羨原本也是想給他洗一洗的,可整個人都折騰成這樣了,光洗臉是萬萬不夠的,於是他道:「要不幹脆給你洗個澡怎麼樣?」

聞言,藍忘機微微睜大了眼睛。魏無羨仔細瞧着他的神色,道:「要不要?」

藍忘機立刻點頭:「好。」

魏無羨心道:「藍湛果然喜歡乾淨。我就幫他倒個洗澡水,其餘的讓他自己來。」

客棧的夥計都是女子,魏無羨自然不會讓她們做太麻煩的苦力。於是,他叮囑藍忘機在房裏坐好,自己下樓燒了水,一桶一桶提上來。裝滿了浴桶,試了試水溫,轉身正要叫藍忘機脫衣服,一回頭,卻見藍忘機已經自覺地把衣服脫光了。

雖說他二人年少時便在雲深不知處的冷泉裸裎相對過,可那時兩人都是心無雜念的少年。他之前撞見藍忘機沐浴時也是根本沒有其他心思。再加上兩次藍忘機的大半個身體也都埋在水裏,是以,此刻突然看到一個坦誠相待的含光君……不得不說,魏無羨受到了巨大衝擊,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是該順從本心肆無忌憚看個夠好,還是該給藍忘機遮點什麼東西佯作君子好,頭皮發麻,不由自主連連後退。可他在後退,藍忘機卻在不斷前進。魏無羨整個人都已經退到了牆角,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看藍忘機面無表情地越靠越近。明晰的喉結、白皙的皮膚、流暢而優美的肌肉線條逼到他眼前晃,晃得他不敢直視,目光微微閃躲,無意識咽了咽喉嚨,竟覺得口乾舌燥。

魏無羨咬了咬牙,正想說話,藍忘機卻突然出手,扯斷了他的衣帶。

他臉上仍是一本正經的,動作卻十分粗魯。魏無羨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舉,嚇了一跳,忙道:「打住打住!我不洗!我不洗的!你來吧。」

藍忘機皺了皺眉,魏無羨道:「你先洗吧,我喜歡,呃,大浴桶。這個浴桶兩個人擠有點勉強。」

藍忘機漠然看了一眼浴桶,確認的確不夠大,這才勉強作罷,慢騰騰地摸進浴桶里,緩緩沉進去,把自己泡在熱水中。

魏無羨鬆了口氣,道:「那你自己慢慢泡,我先出去。」說完便要出門去吹吹風,冷靜一下,卻聽嘩啦一聲,他回頭一看,道:「你怎麼又出來了!」

藍忘機冷著臉道:「不洗了。」

魏無羨道:「為什麼?不洗多臟啊?」

藍忘機悶悶不樂的,也不說為什麼,走到屏風邊要去穿脫下來的衣服,魏無羨忙折了回去,大致猜出了為什麼,道:「你是不是想我給你洗?」

藍忘機垂着眼帘,不承認也不否認。

看他這幅樣子,魏無羨心頭莫名一軟,心想:「最多我幫他擦幾下。別的我什麼也不幹。」

於是他把藍忘機往浴桶那邊拖,道:「好啦,我幫你洗,過來。」

藍忘機這才被他拖了回去,重新泡進水裏。魏無羨也挽起袖子,走到木桶旁邊。

藍忘機皮膚白皙,長發烏黑亮麗,柔柔地飄散在水面上,水汽繚繞蒸騰間,恍惚間,好一個瑤台仙池中如冰似雪的俊美仙神。魏無羨看得可惜,覺得應該給藍忘機弄點花瓣什麼的在水上漂著,景色更佳。他舀起浴桶中的木勺,細細的水流往藍忘機頭上澆下。因為藍忘機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魏無羨看,魏無羨擔心水流進他眼睛裏弄得難受,道:「把眼睛閉上。」

藍忘機不理會,緊緊盯着他,像是生怕一個眨眼,魏無羨便跑了。魏無羨伸手去合他的眼睛,他便把下半張臉埋進水裏,咕嚕嚕地吐了一串泡泡。魏無羨哈哈笑着輕輕擰了他的臉蛋一把,道:「二哥哥,幾歲呀?」

他拿起一旁的皂莢盒子和布巾,順着藍忘機的臉往下擦,擦著擦著,動作忽然凝滯了。

方才,藍忘機自己除下了抹額和髮帶,黑髮散落下來遮住了上身。可現在,他幫藍忘機把濕漉漉的黑髮撥到肩后,擦到了胸膛,那三十多道戒鞭痕、還有胸口的那枚烙印,便清晰至極的顯露出來了。

魏無羨拿着布巾,轉到了他的背後。

戒鞭痕從藍忘機的背後,蔓延到他的胸膛、肩頭、手臂,爬在大片白皙光潔的皮膚上。這些或淺或深、可稱猙獰的傷痕,生生破壞了這副原本可堪稱完美的男子軀體。

沉默著看了一陣,魏無羨將手中布巾沾了沾水,拭過那些戒鞭留下的痕迹。他下手極其輕柔,彷彿不忍弄疼藍忘機。可是,這些都是陳年舊傷了,早已過了最痛的時候。而且,即便它們都是新鮮的傷痕,以藍忘機的性格,再痛也一定會強忍着不發出任何聲音,不表現出任何示弱的意味。

魏無羨很想趁現在問他,這些傷痕到底是怎麼回事。姑蘇藍氏里,有資格用戒鞭這樣懲罰藍忘機的,只有藍曦臣和藍啟仁。究竟是做了什麼樣的事,才能讓他最親近的兄長,或是一手將他帶大、一直以他為驕傲的叔父下這樣的狠手。

還有那枚他並無印象的岐山溫氏的烙印。

然而,話到嘴邊,卻始終隱忍不發。這樣的事,藍忘機自己不願說,他就不會問。而且雖然藍忘機酒醒後會記憶全無,但他趕在魏無羨面前飲酒,便是在說信任他,他若是趁火打劫套出藍忘機不願為外人所知的私隱和秘密,豈不是下作得很?

把人灌醉,耗費了大半晚工夫,磨來又磨去,魏無羨卻什麼也沒問到。倒不是他忘了,他一直都惦記着自己給藍忘機喝酒,是想問他一句,含光君,你究竟是怎麼看我的?可每每臨到口頭,他卻都會在心裏找各種理由含混過去。什麼不急於一時,先陪他玩夠再問;什麼不能這麼隨便,要鄭重一點坐下了再問……可諸多借口,拖到現在,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怯了。

他怕想聽到和自己期待中不一樣的答案。

藍忘機的雙臂原本扒在浴桶的邊緣,忽然轉了個身。魏無羨這才覺察到,他洗著洗著就開始神遊天外,半晌沒換地方,把藍忘機的背上一片雪白的皮膚洗得通紅,像是被人打的,連忙住手,道:「抱歉,我走神了,疼不疼?」

背後給魏無羨搓得火辣辣的,藍忘機也沒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看他坐在浴桶里又安靜又聽話的模樣,魏無羨心道可憐,勾勾手指,又要去搔他的下頷。可這隻手伸到一半,藍忘機驀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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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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