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結局篇(5)

345、結局篇(5)

靈堂陰氣過重,嬰兒不宜久待,杜曉瑜上完香,準備先抱着傅懷笙去外面的馬車上等傅涼梟,剛走到大門口,見一人形容狼狽,跌跌撞撞地進來。

仔細一看,竟是許久未見的許如眉。

杜曉瑜見她走路的姿態,生怕她殃及到自己懷裏的小嬰兒,忙閃身到一旁。

許如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好似壓根就沒看見杜曉瑜,更別提行禮了,跨過門檻之後,一股腦地朝着靈堂去,被外面的守衛攔住,告訴他太子殿下在裏面,閑雜人等禁止擅闖。

許如眉這時候哪還顧得上什麼太子不太子的,兩隻胳膊被架起來,她死活不肯走,眼巴巴地瞅著靈堂,喉頭一哽,淚就落了下來。

守衛認出她是許家的姑娘,剛被寧王休了沒多久的那位側妃,有些為難。

許如眉如今滿心滿眼都是再見傅涼睿一面,往日裏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甩脫守衛的手,直直跪了下去,對着裏面的傅涼梟磕頭,大聲道:「太子殿下,求你讓我見王爺最後一面吧!」

前來弔唁的部分人,之前在許丞相的葬禮上見過許如眉,知道她和寧王之間早就劃得清清楚楚,不知道她今日來所為何事,不過老話都說人死如燈滅。

生前再有多少恩怨,人死後,哪怕心有不甘,也該一筆勾銷了。

因此,沒有幾個人排斥許如眉的到來,都覺得好歹夫妻一場,如今人走了,不管出於何種立場何種身份,她不來看一眼送一程說不過去,來了也是理所應當。

裏面的傅涼梟聽到動靜,緩步走了出來。

看到筆直跪在外面泣不成聲的許如眉,他神色如常,沒說什麼過分的話,淡淡道:「進去吧!」

許如眉給他叩了個頭,起身後不管不顧地往靈堂里沖。

靈堂里停著兩具棺木,都已經蓋了棺,許如眉看不到傅涼睿的遺容。

她聽人說,傅涼睿摔下懸崖,雖不至於粉身碎骨,卻也是殘肢斷臂,是太子讓入殮師去拼湊完整的,否則如今棺木里的,就不是全屍了。

可即便知道他面目全非,許如眉還是想見他最後一面。

想到這裏,她轉頭看着靈堂外傅涼梟挺拔的背影,沉默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緩緩出聲,「能不能,開棺讓我看看他?」

傅涼梟聞言轉過身來,目光在許如眉的臉上停頓一瞬,爾後搖頭,「已經蓋棺,不可能再開棺的,寧王需要安息。」

「我只看一眼,就一眼。」許如眉跪在地上,淚眼婆娑地祈求道:「不管他摔成什麼樣,不管他還是不是我印象中丰神俊逸的表哥,我都想見見他。」

傅涼梟沉默。

這時,許老太太拄著拐杖進門來,眉目含着厲色,瞪向許如眉,「你又想鬧什麼?」

許如眉臉色灰敗,傅涼睿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不管是誰,她都不想跟他們鬧,她真的只是想見他最後一面,哪怕裏面是血淋淋的一堆碎骨。

「祖母。」許如眉低下頭,淚如雨落,「孫女只是想見見他。」

許老太太聽到這一句,喉頭突然就哽住了,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許如眉和傅涼睿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在來寧王府的路上,許如眉就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實情。

許老太太也是今日才知道,許如眉原來隱瞞了這麼多事,而自己這個外孫子一直沒說,背了好幾年的黑鍋,甚至是戴了好幾年的綠帽。

剛才在馬車裏,她就劈頭蓋臉地罵了許如眉一頓。

該出的氣,早就出了。

如今站在外孫的棺木前,看着許如眉這副模樣,她突然覺得心酸。

本來是好好的一段姻緣,生生陰差陽錯給擰成了這樣。

她素來了解許如眉,自小嬌生慣養,腦子不及許如月,明明是大家閨秀,卻一身的小家子氣,愛挑弄是非。

如今能為了一個死人這樣示弱,可見對傅涼睿是真上了心。

默默嘆息一聲,許老太太回過頭,對上傅涼梟的視線,爾後把拐杖遞給一旁跟來的嬤嬤,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老身一輩子沒求過殿下,今日厚顏,給孫女求這個情。」

傅涼梟遞了個眼神給李忠。

李忠忙走過來扶起老人家。

傅涼梟這才開腔,「既然老夫人也想送送外孫,那就,開棺吧!」

說完,負着雙手走了出去,把靈堂留給那對祖孫。

傅涼睿的屍身是他親眼看着縫合入殮的,心裏有陰影,不忍再面對一次。

許如眉跪在傅涼睿的棺木旁,眼睜睜看着小公公們打開棺蓋,當看到裏面已經面目全非的男人,她終於忍不住捂著嘴巴失聲痛哭起來。

許老太太梗著脖子,抬起袖摁了摁眼角。

誰能想到,幾個月前才當了爹的人,這麼快就隕了命。

先是喪夫,跟着外孫出事,女兒也瘋了,許老太太臉上的皺紋刻得很深,滿面滄桑。

這時,許如眉的聲音在棺木那頭響起,「傅涼睿,你生前總覺得我髒了身子配不上你,我也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可我喜歡你的那顆心,它是乾淨的,如果你嫌棄這副身子不幹凈,那我便不要了,你要走,我陪你。」

說完,還不等許老夫人反應過來,許如眉猛地往前一撲,腦袋磕在棺蓋角上。

等許老夫人大聲叫喊的時候,人已經氣絕。

於是靈堂里亂了起來。

——

傅涼梟剛才退出靈堂,並沒有等在外面,而是直接出了大門,因為打聽到太子妃抱着孩子上了馬車。

傅涼梟出來的時候,馬車帘子緊緊閉着,裏面沒什麼動靜。

他站在外面,輕輕喚了一聲,「筱筱。」

裏面很快傳來杜曉瑜的應答,「我在。」

「我讓人先送你回去。」傅涼梟道:「出殯儀式還沒正式開始,我恐怕得傍晚才能回家,你已經來過,禮數到位就成,沒必要在這兒待着。」

杜曉瑜嗯嗯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剛才看到你在忙,沒空跟你打聲招呼,就想着再等一會兒,等你得空了,我再跟你道個別。」

傅涼梟輕笑着,「都老夫老妻了,還講究這個,你派個人來說一聲,也不礙事。」

杜曉瑜不贊同,「別總說老夫老妻,我還想跟你把每一天都過成新婚呢,那天去吃鹵煮火燒,你沒聽那個小攤的老闆說嗎?咱們倆看起來像新婚夫妻,三年都堅持下來了,再堅持三十年,四十年,到我們都頭髮花白走不動道,還是新婚夫妻。」

傅涼梟說不過她,只是嘴角微微勾起。

杜曉瑜突然掀開帘子,目光含笑地看着他。

傅涼梟問:「還有事么?」

「有。」杜曉瑜說:「你過來我悄悄說給你聽。」

傅涼梟心中有疑惑,卻沒有及時問出口,聽話地走過來,微微俯下身,想聽她說什麼悄悄話。

杜曉瑜探出半個腦袋,在他俯身靠近的時候趁機在他側臉上親了一口,然後笑得眉眼彎彎,「好了,我走了,你回去忙吧!」

傅涼梟摸了摸臉上被她親過的地方,直起身,「讓我過來,就是為了親這一下?」

杜曉瑜揚起眉梢,一副「不然你以為呢」的眼神。

傅涼梟失笑,伸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囑咐道:「路上小心些,記得按時吃午飯,晚飯不必等我。」

「好。」杜曉瑜正想吩咐趕車的小公公走人,寧王府的大管家突然急匆匆地出來,附在傅涼梟耳邊說了幾句話。

傅涼梟微微蹙了下眉頭。

杜曉瑜把快要放下的帘子掀回去,問他,「怎麼了?」

傅涼梟道:「出了點狀況,不算太嚴重,你先走,我會處理好的。」

那樣醇厚的語氣,配上溫柔寵溺的眼神,讓人很難去懷疑他辦事的能力。

無形中帶來的安全感,填充着她心裏的每一寸縫隙。

「真的不嚴重嗎?」哪怕知道他一定會妥善處理,她還是忍不住問。

傅涼梟聽笑了,「怎麼,不放心我?」

杜曉瑜馬上坐正身子,「那你不要我,我就回去了。」

傅涼梟揉着額角,「又胡說八道。」

杜曉瑜沖他扮了個鬼臉,抱緊懷裏的小嬰兒,吩咐小公公啟程。

芸娘死後,傅涼梟重新安排人在暗中保護她,不用擔心這一路上會出狀況。

目送著馬車走遠,傅涼梟才折回去。

靈堂內,許如眉的屍身直挺挺地躺在棺木前,額頭上是大片血跡。

前來弔唁的許如眉她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倒是許家的其他男人,頻頻皺眉。

許如眉已經和寧王府再無瓜葛,如今跑來寧王夫婦的葬禮上自戕,傳出去終歸不好聽。

看到傅涼梟遠遠走過來,許如眉他爹低喝一聲,瞪了許如眉的娘一眼,「哭什麼哭,還不趕緊的把人給弄出去!」

沒了丞相,沒了許皇后,沒了寧王,許家如今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若是太子因為這件事揪著許家不放,也夠他們喝一壺的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許如眉的娘反應過來,立即叫上幾個婆子,七手八腳地把許如眉的屍身抬出去。

傅涼梟到門邊的時候看到這一幕,沒說什麼。

抬着屍身往他跟前走過的那幾個婆子卻一個個心裏敲著鼓,怕得不行。

棺木旁的血跡已經被擦乾淨。

傅涼梟抬步進去,所有人都是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表情。

尤其是許家那幾位男人,看向傅涼梟的眼神明顯帶着幾分敬畏。

沒辦法,大勢所趨,靈堂內這位是百官所向,民心所向的帝王,登基大典不過是走個形式,現在跪地高呼一聲皇上萬歲都不為過。

靈堂上見血,本來是犯忌諱的事,不過傅涼梟瞧著許家的人還有點腦子,知道自己善了。

他掃了一眼那兩具並排停放的棺木,爾後收回視線,佯裝不知情,沒說什麼,只是吩咐白事知賓,「看準時辰起靈,別誤了吉時。」

許家人見他不追究,暗暗鬆了口氣。

——

杜曉瑜回到東宮,把傅懷笙頭上的孝帽摘下來,擰了熱毛巾給他擦擦小臉。

小嬰兒之前哭抽了,這會還在打哭嗝,柔弱無骨的小手緊緊攥著杜曉瑜胸前的衣襟,雙眼盯着她看,像是在辨認什麼。

杜曉瑜放下毛巾,伸手碰碰他的鼻尖,說:「多看會兒,好好記住,以後,我便你的娘親,聽到沒?」

小嬰兒像是聽懂了一般,將臉貼到她懷裏拱了拱。

杜曉瑜忙喚了奶娘來。

給他餵過奶,才算是徹底乖下來。

小嬰兒忘性大,這會子大概已經不記得自己之前在靈堂哭什麼了,傅離憂來逗弄他的時候,又咯咯笑了起來。

杜曉瑜在內室支了張書桌抄經文,三個寶寶都沒去寶寶房,在內室。

傅少安坐在榻上,傅懷笙睡在搖籃里,傅離憂正在逗傅懷笙。

聽着孩子咯咯的歡樂笑聲,杜曉瑜想到這會兒可能已經起靈的寧王夫婦棺木,不禁悲從心來。

皇權殘酷,以前一直都是聽別人說的多,自己見的少,哪怕是靖王和康王被流放那會兒,她都沒有過這樣深刻的體會。

寧王是讓她覺得最揪心的一個。

揪心於寧王這個人,他跟傅涼梟一樣有野心,同樣懂得隱忍籌謀,更是個三觀正有責任心的男人,可他錯生在了皇家,錯在跟傅涼梟同一個姓。

他的肩上,背負着母族的期望,任何人都不允許他在奪權這條道上有片刻的鬆懈,因為他是皇后嫡子,註定了是不能做皇帝就得淪為階下囚的人。

所以哪怕知道最後會拼得頭破血流,他還是不能停下來喘口氣。

杜曉瑜不知道如果沒有這場謀殺,他會以怎樣的結局而告終,但她的的確確不願意他以這樣的方式永遠離開人世。

「娘親,你怎麼了?」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隻軟軟的小手捏著,杜曉瑜才回過神來,見到面前的兒子,扯了扯唇角,「娘親沒事。」

傅離憂指了指書案上。

杜曉瑜低頭,見抄了幾行經文的宣紙上暈開了一大滴墨汁。

她無奈搖頭,把宣紙揉成團,重新取了一張,開始專心抄寫經文。

——

傅涼梟果然如他所說,天色擦黑才回來。

杜曉瑜問:「出殯順利嗎?」

傅涼梟說,「到園寢的時候,下了場小雨,有些打滑,不過也還好,總算是順利下葬了。」

「那就好。」聽到事情辦妥,杜曉瑜高懸的心落了下來,又問他吃過飯沒,傅涼梟說還沒來得及,她馬上讓人去傳飯。

因為傅涼睿的事,兩人都沒什麼胃口,主要是考慮到了傅離憂,正在長個的年紀,不吃飯不行,而作為父母,要給他樹立正面形象,所以基本不當着傅離憂的面說寧王夫婦的事,只是陪着他吃飯,等他回了寶寶房,傅涼梟才像是隨意地提了一句,「許如眉在寧王夫婦的葬禮上自戕了,看樣子,應該是撞棺。」

杜曉瑜給他倒茶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後又接着倒,嘴裏說:「是有些意外,不過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許如眉失身給了誰,在外人眼裏,她都是跟過寧王的女人,最後還被休回了娘家。

如果說寧王在世時她還抱有僥倖心理複合的話,那麼寧王一死,她只有出家這一條生路。

杜曉瑜算不上多了解許如眉,不過撇去別的,她敢撞棺追隨寧王而去,說明心裏還是有些在意這個男人的,也算是許如眉身上唯一的閃光點吧!

——

正月辦完寧王的喪事,傅涼梟二月便登基了。

杜曉瑜後來回想,都有些記不大清當天的儀程,她只記得,自己穿着皇后朝服,頂着沉重的鳳冠,在百官的跪迎下,踩着御道,一步一步走到奉天殿。

等在那裏的男人,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長身挺拔,修眉俊目,面上含着淺淺的笑,伸手握住她的指尖。

帝后落座的那一刻,奉天殿外傳來洪亮而又整齊的聲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杜曉瑜看着外面伏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突然體會到了何為立於千萬人之上的君臨天下。

身旁的男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所思所想,握着她指尖的手微微收緊,聲線低緩而醇厚,「哪怕我是帝王,也沒有高處不勝寒,只有你我,一心一意同歡笑。」

杜曉瑜回望着他,目光放柔,揶揄地笑了一下,「皇上所言,臣妾可是要記一輩子的。」

傅涼梟動了動小指,在百官的注視下偷偷與她的小指勾了勾,「最好能記到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都別忘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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