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憑依的血祭(一)

第五章 憑依的血祭(一)

()「呼、呼、呼、呼……」

急促的喘息,煙塵瀰漫了小吃店的廢墟,望着那男人被炸出幾米之外血肉混雜的身體,唐憶踉蹌後退幾步,搖搖晃晃地站穩了身體,長劍卻依舊穿刺入左邊的肩頭,鮮血如泉湧出。

殺人了……這樣的明悟湧上心頭,然而大概是事發太過迅速,連他自己都無法對這樣的情況做出半點後續反應,因此,在心頭縈繞更多的,除了肩頭傳來的劇烈疼痛,便只有複雜交織的喜悅感。

這樣的戰果,委實太幸運了……

在唐憶來說,面對着降臨的危險,他從來就不是坐以待斃的xìng格。雖然之前定下的策略是以阿特羅卡或者伊夫利特的力量來制約沃爾家,但當明白了有可能與沃爾家發生直接衝突,縱使力量相差懸殊,他也在第一時間便開始考慮自己可以一拼的途徑。對於什麼武功魔法都不會的自己來說,要從現在開始修鍊,絕對不會起到任何的作用,這樣的情況下,噬魔體恐怕是自己唯一區別於他人的東西,也是自己唯一能夠利用的籌碼。

這樣特殊的體質,絕大多數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遇上一個,因此自己以魔法晶石造成貼身的爆炸就有着絕對出人意料的效果,然而魔法晶石的爆炸誠然震懾非常,一旦有了準備,除非是如同方才那般貼身直接炸開,只是中階以上的武者便能夠輕鬆躲過傷害,自己能夠做的,恐怕只有趁機逃跑一途。不過,這樣的推想,是對着自己並不清楚的其他武者,面對着身為超階強者的海茵。夏烏佳,能夠造成眼前這樣的戰績,除了非同一般的幸運,還有jīng確的計算在其中。

因為從一開始,唐憶就是將海茵。夏烏佳作為假想敵來思考戰略。

從海茵與他攤牌的那一天開始,他便在腦中推敲著如果與她對上會發生的一切情況,推敲她的xìng格與心理。她是超階的強者,如果真的以全力以赴的態度來對待自己,要發現自己的噬魔體質並不困難,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在她面前恐怕半點反抗的機會都不可能有。然而在她對自己仍有朋友感覺的情況下,事情就大為不同。她在平時並不願意使用魔法,她心內已經認定自己並沒有任何力量……這兩點認知的交匯,腦內無數次的推敲與計算,再加上那莫大的幸運,便造成了今天這般懸殊的戰果。

可是……還有什麼計算之外的呢……

他並沒有接受過專門的訓練,方才忍住肩頭的傷害將魔晶按在雷斯特的臉上爆發,其力量源自心中那無比yīn冷的一側,但到了此刻,隨着大量的失血,暈眩的感覺也就一陣陣的傳來,身體無法站穩,連帶着思維也有些斷斷續續起來。

肩部受傷,大概不會死吧,好痛啊……

獲勝了,可是為什麼……

不安的感覺……

無數的畫面在腦內重複,縱然認知上所有敵人都已經倒下,但不安的感覺卻依舊存在。方才戰鬥的重複、以前所做推算的重複、那瀰漫的煙塵、蒼白的rì光……某一刻,思緒才在腦海中陡然接續,那是在以前所做的無數次推算之中,一旦擊倒海茵,他應該繼續……

身體搖晃着迴轉,也在那同時,無數物件如同有生命一般的湧上,破爛的桌椅、土石甚至空氣都化作了敵人,巨大的痛感興起在腦後,暈眩的感覺降臨而來,轉眼間身體已經被牢牢鉗制,再也無法動彈。

面對着過於強大的敵人,就算抓住其弱點一擊而倒,也不可能確定對方會就此失去戰鬥能力,這樣的情況下,必須抓住已有的優勢,將其不斷擴大,直到確定勝利……

晚了……

彷彿是為了報復方才的一棍,無數的物件不斷打擊在自己的腦後,要將他推向暈厥的深淵。眼前的畫面在顫動,rì光蒼白耀眼,籠罩的煙塵之間,那擁有着無比纖秀身肢的女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左手捂住流滿鮮血的額頭,右手卻已經輕輕握上了插在他肩頭的劍柄,驀地向後拔出,帶出揮灑成圓的血線。

最後停留在腦海中的,是那迷離而冰冷的眼神。

「好痛啊,阿爾……」

***

那天晚上,唐憶沒有回去……

「小雪姐姐,回去啦,阿爾他不會有事的啦,回去嘛……」

深夜的時分,公爵夫人府的燈光依舊通明,在那算不上豪華的大門處,穿着公主服的克莉絲汀娜使勁勸說着依舊守候在門邊的銀髮女子,小姑娘眼中隱然有淚,幾乎便要哭了出來。然而這一次,銀髮女子並沒有理會任何人,無論旁人如何去說,她自己都只是雙手抱膝坐在門邊的草地上,一動不動地望着遠處的街角。或許可以記得,當初在森林裏的時候,每次她出門,唐憶也曾這樣的守望過她歸來的方向……

不遠處的燈影之下,芙爾娜望着坐在大門處的小雪,強忍住心中的酸楚調頭走開。這個時候她不能哭,她必須在這個時候看顧好小雪。會發生今天這樣的情況,唐憶在幾天之前便已開玩笑的口吻說過,小雪大概明白他已經發生了意外,而自己則知道得更多,因為只在今天下午,凱瑟琳夫人便已經告訴了她發生的事情。

「……今天中午的時候,海濱那邊的一條街上發生了一起衝突,我們的人沒能及時趕到,但根據目擊者的說法和事後的調查,阿爾在那裏重傷了海茵。夏烏佳,兩名屬於沃爾家的六級武者在其中喪生,另一名擁有七級劍士稱號的伯爵被阿爾直接殺死……嗯,或許暫時還是用生死未卜比較好,因為沃爾家已經清理了戰場,暫時得不到更進一步的消息……阿爾應該只是被抓去了小天狼堡,問題不大,我們的人會展開救援,你別擔心……」

能夠以毫無力量的身體造成這樣的戰果,與其說是輝煌不如說是奇迹。然而無論如何都沒有開香檳慶祝的心情,誰受傷也好,誰死了也罷,自己只希望他能夠平安地回來,只要他能夠回來,能夠回來……

這樣的想法令得她的心裏一陣陣的絞痛,父親已經去了dìdū,大伯從不管事,目前在這裏主事的,是那個從來都算無遺策的四叔啊……

那個可怕的男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在完美的計劃完成之後再開始行動,往往只在佈局中便完成了所有的戰略,至於最終的行動,則往往只是對勝利成果的收割而已。在他的面前,不會有任何的勝算……這樣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地植入了腦海,然而這一次,卻無論如何不能退縮啊……

進入別墅之中,她再次去往了凱瑟琳夫人的書房。在以前的生命當中,她也是知道這位前帝國長公主、現在的公爵遺孀的存在的,在她當初的認知里,這是一位溫柔嫻靜、氣質高貴卻不涉於任何俗世的女人而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夫人在貴族圈中恐怕連半點力量都沒有。然而直到半月以前,她才在唐憶的講述下明白了之前的想法有多麼可笑。總攬整個帝國的地下事務,阿特羅卡的黑暗女王,竟然就是這樣一個表象柔弱,平rì只是剪花泡茶的嫻雅女人……她能夠斗得過四叔么?雖然心中存的希望並不大,但目前來說,能夠拜託也只有她而已了……

「還沒睡嗎?」

敲門進去,房間里沒有掌燈,靜悄悄的,淡淡的星光從窗口傾瀉進來,氣質高雅的貴族夫人就坐在窗邊的長椅上,待到她進來,方才從椅子上下來,手指輕揮間,點亮了一旁的魔法燈燭。

「凱瑟琳夫人,阿爾他……還沒有消息嗎?」

從那個巨大的窗口望出去,可以清晰地看見克莉絲汀娜勸說小雪回來的情景。方才凱瑟琳夫人便是在望着這一幕吧。對於這位無論何時都柔和淡雅的夫人,芙爾娜心中其實頗有幾分敬畏在其中。卻見那面紗下似是露出了一絲笑意。

「芙爾娜小姐,生命法師對於天地間的氣息應該很敏感吧?」

「呃……」

凱瑟琳夫人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感受一下……感受一下丹瑪此刻的氣息,如果我沒有猜錯……」

她的語音頓了一頓,待到芙爾娜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再次驚疑地睜開,方才淡淡地一笑:「……如果沒有猜錯,藍龍軍團的殺氣已經傳過來了吧……」

「藍龍軍團,可他們不是應該一直在丹瑪城外的嗎……」

自阿特羅卡建國四百年來,藍龍軍團就稱得上是整個帝國戰力最強的部隊之一,常駐丹瑪城外的這支部隊雖然居於帝國內地,卻擁有着全國最為jīng良的裝備,經受着全國最為殘酷的訓練,其中的士兵大多是在邊境處立下戰功方才有可能被招募進來,由此以來,也彰顯出丹瑪在帝國最為重要的地位。可無論如何,四百年來丹瑪一直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便算皇位更替,太子奪嫡,藍龍軍團都始終未曾踏足丹瑪城門一步,實在難以置信,就為了一個阿憶,眼前的女子竟要開這種影響巨大的先例么!?

無法清楚更深一步的利害牽扯,芙爾娜不禁對這件事情感到震驚萬分,凱瑟琳夫人微微一笑:「官方的解答不會有,但是私下裏的,也可以說是正式的解答會有一個,芙爾娜小姐聽了之後請不要生氣好么?」

「啊,怎麼會……不知道夫人的理由是……」

「古往今來,在貴族圈中所注重的往往只有兩件事,一是賭上生死的決鬥中的榮譽,二是感人的愛情故事……真實的情況姑且不論,但是像那樣美麗的少年住到這裏來,外界或詆毀或嫉妒的流言恐怕已經泛濫開了吧,雖然在貴族圈裏,但女人可是最不能得罪的生物啊,既然艾德里安有抓走阿爾的膽量,那麼我直接派兵踏平沃爾家,恐怕也不是什麼難以了解的事情吧……」

呆立了半晌,芙爾娜方才明白了對方話語中的含義,一直以來這位夫人在外界的風評都是貞潔典雅,此刻卻以這樣的理由派兵入城,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有可能被美化成纏綿悱惻的愛情傳說,但在另一方面,她所要經受的壓力也是毋庸置疑的巨大。過了好久方才說道:「夫人對阿憶的恩情,芙爾娜銘記在心,往後若有什麼事情……」

「這樣說可就見外了哦。」她感激的話語還未說完,凱瑟琳夫人卻已經笑着打斷下來,「這所大宅子太冷清啦,住在這裏這麼久,芙爾娜難道還沒將大家看成一家人么?退一步說,阿爾是克娜的老師和好朋友,小雪在克娜的心中更是像姐姐一樣,我這可也是盡家人和朋友的義務罷啦……」

在柔和的表象之下,凱瑟琳夫人的行動絕對的雷霆萬鈞,第二天清晨,藍龍軍團的士兵開始進城,雖然沒有任何擾民的行動,但整個城市頓時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肅殺當中,即便是光神宮的祭司們來與軍隊交涉也未能得到任何明確答覆。沃爾家則依照原計劃展開了對貞女之誓的最大規模圍捕,一整天中,混亂的情況在城內不斷興起而又平復。路上的行人幾乎完全絕跡,偶爾只能看見軍隊肅殺地行進在每一條街道之上。

整整一天,小雪都是那般坐在門邊的草地之上,沒有聲音,沒有反應,目光望向西南的天空,那是小天狼堡所在的方向。芙爾娜就坐在她的旁邊,靜靜地摟着那繃緊的小小肩頭,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小雪隨時處於爆發的邊緣,而她一旦爆發開來,誰也無法預計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克莉絲汀娜對於唐憶沒有回來雖然也頗為擔心,但在母親那得到了「不會有事」的答案之後,她便在旁邊不斷地勸說着小雪放心,中午的時候,卻直接趴在小雪身邊的草地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

三名女子在門口失魂落魄地發獃的情景,令得旁邊幾所別墅中的人們頗為驚奇。到的夕陽西下之時,東方的天空中,漸漸顯出巨大皎潔的月盤,片刻之後,喧鬧驚奇聲在城內各處響起,草地之上,隨着小雪的起身,三名女子先後站了起來。

西南的方向,巨大的淡銀sè光芒從天空之中接引而下,不同於一般祭典時由魔法師們祈禱產生的聖潔銀白,這是屬於毛球特有的柔和光線。

「小雪!」

驀地轉身,銀髮的女子身形閃電般的望別墅衝去,雖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幹嘛,芙爾娜還是一面呼喊一面追了上去,輔助魔法片刻后發揮了作用,穿過大廳、轉樓、迴廊,在小雪與唐憶所住的房間中,她望見銀髮女子正坐在床邊,一隻被他們隨身帶來丹瑪的小包袱展開在被褥之上,幾樣小物件被翻得四散開去,在銀髮女子的唇邊,殘留着詭異的紅sè汁液……

「這是……」

只是片刻遲疑,她已經認了出來,那是在守望森林中的足以數倍激發人體潛能的粉紅sè果實,然而在這之後,果實的副作用也是大得可怕。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小雪用這裏的語言生澀地說道:「芙……爾……娜……姐姐,你……留下來……」旋即,那身影呼嘯而走,直竄出後方的窗枱,在夕陽籠罩的天空中留下了淡淡的殘影。

那一刻,城市化作了叢林,在這裏,銀髮的女孩再次回歸兇狠的狼女,迎向她的戰鬥……

慌忙地翻動了床上的物件,然而卻沒有更多一顆的粉紅果實存在,片刻之後,芙爾娜也駕馭起魔法,迅速飛出了窗枱,向著小天狼堡的方向追趕而去。

不遠處的另一個窗台上,戴着面紗的貴族女子望着相繼而去的兩人,飲盡了杯中的紅酒。

「時間也已經到了,那麼……這兩個女孩子便拜託你啦……」

她在微笑中走入房間的同時,另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飆飛上天空,最後的rì光當中,映出波紋流轉的黃金面具……

從昏迷中醒來,也不知道已經是什麼時候,房間很黑,四周都被封閉起來,腦後、肩胛上傳來微微的痛楚,卻很顯然已經被包紮完好。隱隱的,外界有着喧鬧的聲響,冥冥中,一個聲音清晰地從腦海里浮現出來。

「你……想要力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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