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牆之隔

顧雪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發燒，但三原千紗的狀態確實很不妙，考慮到她剛剛想要做的事情，稱之為崩潰都不過分。

顧雪也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但能隱約猜到她變成這副樣子的原因。

無非就是作畫環節出現了問題，不是在別人手中出了問題，可能是在她自己手中出現了問題，而這個問題可能她還解決不了，而她自己在公司內又一直保持着強勢的姿態，沒有相熟的人，演出監督兩人已經回去，沒人可以商量，她所在的那一組製作小組是新成立的，她甚至連一個上級都沒有。

唯一有能力幫到她的顧雪，她卻曾經當眾質疑過對方的能力。

驕傲，尷尬，面對別人目光而產生的自我厭惡。

加上她整個人被雨淋濕，回到公司又沒有換身乾淨衣服，被冷氣一吹……

還有以前的事……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一件件小事疊加起來，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顧雪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猜錯，但她能理解強勢的三原小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因為她懂一個道理。

堅強跟脆弱真的只有一牆之隔。

那面牆還是紙糊的那種。

她在地球也經歷過這種狀態，在年三十，前一分鐘還在看春晚尬笑，下一秒就把對於她來說很昂貴的4k電視給砸了。

當時上面正演一個小品，末尾一家人其樂融融。

她卻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連一個打電話來關心自己的人都沒有，因為島國不過春節，他手頭上還有一堆工作。壓力，不甘，憤怒。

滿腔戾氣。

但過後就真的看淡了。

顧雪覺得三原小姐也一樣，就是一時糊塗了，就算自己不管她，眼前這位三原小姐，明天也會活蹦亂跳，會跟演出監督商量，會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會跟其他部門協調，完美地渡過難關。

是的，顧雪真的一點都不懷疑三原小姐的能力。

但明天她活蹦亂跳，不代表今晚的事就沒有發生過，這件事如果就這樣過去，或許三原小姐冷著張臉，那就是真的是在冷著一張臉了。

這也是顧雪剛剛看到三原千紗一副落湯雞的狼狽樣，一路走來，卻沒人過去關心，甚至問詢一句的狀況，那麼憤怒的原因所在。

或許對方會冷著一張臉說自己沒事，但無動於衷，只是看看和主動上前詢問一句有沒有關係差別很大的好不好。

至少，至少，也不要讓她覺得所有人都跟那位「大監督」一個鳥樣啊。

「需要我幹什麼？」顧雪蹲在地上，扶著對方有些滾燙的膝蓋，確認對方身體狀態確實很不妙的同時，柔聲問了一句。

「第291~296卡。」三原千紗吸了吸鼻子，聲音很小，而且帶着濃厚的鼻音，不過顧雪靠得很近。

「沒問題，請明天來檢查和取原畫吧。」

任務很重，顧雪卻沒有半點遲疑。

然後她稍微頓了一下，繼續道：「現在你先回家一趟休息一下，必須要換身衣服才行，放心，你也追了我差不多一個月的進度了，應該清楚我的能力，肯定沒問題的，現在，請先回家好好睡一覺吧，我給你叫車。」

電車早就停運了，看對方的樣子，讓她去開車肯定很危險，走路更是別提了，所以顧雪打算幫她叫輛計程車，如果她不是太抗拒的話，顧雪打算把她送回去再回來畫剛剛她提到的六卡原畫。

不過她剛站起，準備拿手機，手腕就被三原千紗抓住了，對方極其用力，要不是顧雪忍耐力不錯，估計就要當場叫出聲來了。

「我沒事。」

三原千紗輕聲道，抓住她的手臂，腳步輕浮搖搖晃晃地慢慢站起身，讓出了位置，另一隻手還不忘從抽紙盒裏抽出一大團紙巾，擦了擦有點濕的椅子，直到椅子上看不到水漬，這才站到了一邊。

這個過程，她一直都沒有鬆開顧雪的手臂，只是沒那麼用力地握住，而且全程低着頭，讓劉海擋住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想被顧雪看到。

「你要陪我？」顧雪輕聲問道，「那你的衣服……」

「我沒事，我沒事。」

重複了兩遍。

無論三原小姐的狀態再怎麼不妙，似乎執拗這一點，都不會變。

顧雪沉默了會，小心翼翼地說道：「……那你先放開我的手，讓我先做一些準備？你這樣握住，我畫不了。」

「……」三原千紗依舊沒有鬆手，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顧雪不再說話，靜靜等待。

好一會後，終於，三原千紗鬆開五指，慢慢放開了顧雪的手臂，然後她低着的頭看到顧雪手臂上被自己握住的地方有水漬，另一隻手又從紙盒內抽出了一張紙，輕輕擦了擦。

顧雪也懶得阻止她做這些根本就沒意義的事了，現在當務之急還是給三原千紗找身乾淨的衣服，不然別說回家或者陪她了，當場暈倒都有可能。

顧雪就穿着短裙T恤，當然沒有多餘的衣服，在場的其他男性原畫師們，或許有，但顧雪怕三原千紗在意，也沒考慮。

那可能還有乾淨衣服的地方，就只有一個了。

「等我一下。」顧雪轉過身來，準備去上色部門看看。

三原千紗似乎又想去拉她。

不過顧雪的下一句話讓她放下了抬起的手。

「放心，我不會跑路的，看在牛奶的份上。」

或許，就算到了這時候，等價交換依舊比所謂的善意更容易讓三原小姐接受。

……

托動畫製作越到後期，工期越趕的「福」，為了趕進度，上色部門果然還有人在，不少人甚至打算睡公司準備的睡袋了，得益於這個部門大部分都是女孩子的緣故，果然很多人都帶了備用的衣物，她們想法很簡單，雖然沒地方洗澡，但至少能換一身乾淨的衣服。

這幫了顧雪大忙。

雖然借衣服的途中遇到了一些波折。

等顧雪抱着一套借過來的衣服，小跑回到自己位置上時，三原千紗依舊獃獃站在原地，甚至旁邊有椅子都沒有去坐。

「你跟我來。」顧雪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抓住三原千紗的手，拖着她往廁所方向趕去。

來到廁所。

顧雪打開一個隔間的門，將乾淨的衣服塞到三原千紗手中，道：「去換身衣服。」

「……」三原千紗慢慢將衣服抱在胸前，沒有挪動。

「誒……你不要把衣服又搞濕啊。」顧雪又將衣服從她懷裏奪了過來，一手抱住，一手推着她讓她進入隔間，然後將門關上，只留下一條縫。

「你準備好了再告訴我，我遞給你。」顧雪隔着門小聲喊道。

隔間內，悄無聲息，等了四五分鐘，才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顧雪鬆了口氣，要對方再沒有動靜，她都要破門而入了，誰知道她會不會暈倒在裏面，剛剛搶衣服的時候，顧雪碰了碰三原千紗裸露出來的皮膚，說是滾燙都不過分。

隔間內窸窸窣窣的聲音消失，顧雪稍微將門縫打開了點，將衣服塞了進去。

等對方接過後，顧雪又想到了什麼，怕她逞強，有些着急道：「對了……濕了的內衣不要穿了，我借的衣服防護性不錯，應該不至於會走光，至於下半身……你等一下。」

顧雪自己走進了另一個隔間，很快又走了出來，有些扭捏地又朝三原千紗遞過去了一件衣物。

「是安全褲，應該不算貼身衣服，如果你介意就算了，馬上回去換也行，反正請千萬不要再穿着濕的衣物，真的會感冒的。」

三原千紗所在的隔間，安靜了一會，然後再次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顧雪苦笑一聲。

果然，如果自己不說的話，這位執拗的三原小姐可能真的會穿着濕的內衣然後套上乾淨的衣服，那樣就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