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 我們都已經長大

第1045章 我們都已經長大

當職業球員之前,看安德烈都覺得有仙氣,只有真正做了這行才覺得沒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全職踢球討生活嗎?

誰在巴甲,你在五大聯賽,他在J聯賽,我在甲A,誰也不比誰高尚。

但是,幾乎所有踢球人心目中有個至高無上的上帝。貝利太遙遠,而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就是足球領域那個唯一的神。

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馬拉多納,麥羅比法險些忘記了這傢伙也是當年和左鄰右舍一起痛罵的那個竊賊,心潮澎湃,熱血沸騰:我不是卡雷卡,但這次換我站到了你的對面!

麥羅比法還記得,就連桀驁不馴的韓大壯士,在和馬拉多納交換隊旗的時候,手都激動得直發抖。

最後,五山都盛當然是輸了。

可是麥羅比法卻有些索然無味:這就是神么?這樣也能當神?

他也說不上是失望,只是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也不是因為馬拉多納在比賽中曾經「妙傳」給自己就對他看輕。就在韓單他們還在琢磨王的深意,球王的小弟還在敢怒不敢言的當,他已經快馬加鞭直奔小保加的龍門。

就好像當年被吹捧成世紀助攻的瞬間,布蘭科那三個棒槌,但凡有一個腦子清醒點不去湊熱鬧,你那用右腳搞出來的神之傳球就沒了。竊不走那一場的勝利,失去了所謂帶豬隊友連續進決賽的豐功偉績,未必就能被捧上神壇。

你固然不凡,我這個的士貝利也服你,但我不怕你!你敢傳,老子就敢射!管你什麼王不王,上帝不上帝。

射門的時候,有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覺:足球就是足球,沒有什麼王,更沒有什麼上帝。

小保加的實力強過五山都盛太多。一開始麥羅比法礙於情面,還作瘋狗狀,跟着球上躥下跳,比今天被騎龍隊遛的時候還敬業。十幾分鐘后,他嘗到厲害,怕再演下去,自己就得抽筋退場,放棄做狗老老實實做人。

所謂由奢入儉難,一旦閑下來,再想緊張,難於登天。麥羅比法雖然是下克上的成功案例,卻沒有朴鷲那樣與天斗的抗爭精神,反正是以卵擊石,樂得在一旁看戲。

本來主教練徐西雷給他安排的任務就是在前場游曳,後面沒法把球給上來,誰也不能說他的不是。

於是,他成了本場比賽視角最好的旁觀者,因此他也是最「清」的旁觀者。

沒事幹的時候,他的眼裏只有馬拉多納。他知道這個竊賊已經日薄西山,不復當年之勇。可是復了又能怎樣?

在麥羅比法看來,大家都是踢球的,我也是貧民窟出來的,你私下裏不經意間做的有球動作有多了不起我是知道的,即便是現在,你能做的好多動作都是正值壯年的我都羨慕不來的。這些我一早都知道,而且我興趣不大。我真正好奇的是擁有這麼多可能性的你在實戰里能具有什麼樣的化腐朽為神奇的創造力。這和你的身體狀態沒有關係,取決於你的境界。而且就算你身體狀態不如當年,強大小保加的也沒可能讓你操勞啊,再說了,我都遊刃有餘的甲A沒道理會難倒你啊?

我就當你不是竊賊,是王,是上帝,你應該是真正的神仙。

只看不做讓麥羅比法無限膨脹,信心百倍又索然無味:早生十年,給我個支點,我也能擊敗他。

只可惜我沒那個支點,換以前的中國話說,我沒那種命呢。

而且,我也成長了,我現在是職業球員了。所以我知道,輸贏是最簡單的事,但現實一點不簡單。絕不會因為你贏了就讓你當王。

就好像麥羅比法已經成為五山人的小小英雄,你不可能說服五山人相信麥羅比法曾經只是草根聯賽這個級數的小霸王。

紅蜻蜓傳說已經不是一個人的事。當你入了五山足球這個坑,它就是信仰。

假如只有麥羅比法一個人,那麼他的草根出身會增添這個傳說的傳奇性,讓故事更勵志,也更精彩。

但是,這不是一個人的事。

紅蜻蜓傳說不獨是麥羅比法的傳說,還有更多像韓大壯士韓單,牛兒牛暗宙,水哥李冰,印度豹趙冬,斑靈狸譚朋本這樣家喻戶曉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英雄不問出處,麥羅比法來的時候是草根小霸王原也沒什麼,至少不損他紅蜻蜓威名,可是五虎將怎麼辦?紅蜻蜓最管用的時候可是比他們加一塊能量還大,現在你跟我說他只是草根的小霸王?

不聽!不聽!狗兒念經!

這不像天都土全當年落落大方地承認他們的大腿就是卡車司機,他們沒有傳說。

傳說是無數個偶發事件的疊加,是無數個贏球的結果加事後的渲染,有人成了英雄,有人封王,有人甚至被當做上帝。

80年代的裁判要是眼神再好點,連過的五人有一個不吃動作,三個巴西臭皮匠有一個不跟風,球王的傳說不復存。很多人的足球信仰也不復存。

仔細想想自己在蟲喬過下陸日化那六人的過程,樊氣兆但凡稍微引起一點重視,紅蜻蜓傳說也許就此腰斬。

如果自己不是草根小霸王,甲A的這些傻子們興許也會正眼相看,再傻也是會進步的,而且很快,紅蜻蜓傳說應該在開頭就爛掉。

麥羅比法能看透這一切。

他相信自己有這樣的能力——看一個踢球人沒有被粉飾的當下能追溯到他的往昔。

踢球人最真實的時候就是踢球的時候,和踢什麼比賽沒有關係,只要同為踢球人近距離就能看到他赤裸裸的一面——但是前提很困難,第一要近距離,第二看的人本身沒在忙。

麥羅比法剛好都滿足。

在遇見馬拉多納的時候,他曾有過一絲僥倖。足球其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技能,任何人想做都能做,方式也是多種多樣。因為他自己也在踢,而且還不錯,所以他深知這一點。如果不限定在球場,不用上比賽規則那些條條框框,足球可能還會有更寬廣更神奇的一面,可是要局限在比賽里的輸贏,選擇就那麼多,他雖然不全會,但是門清。什麼職業草根,只論輸贏,就是那麼回事,沒有分別。有比賽打,傻子也能成長。的士司機也能搶了職業球員的飯碗。首先你得贏,這是基礎,然後你得有機緣,這是最重要的。但是他在想,既然都管你這竊賊叫上帝,想必你真的能化腐朽為神奇,你踢的應該是另外的足球。裁判的突然失明,一起變傻的是五個人也好是三個人也罷,都是偶然中的必然,因為他也許真的有那種魔法。

麥羅比法看到的是36歲的馬拉多納,他明明做着和90年的他,80年代的他完全不同的事,但無所事事的麥羅比法就是能看到90年的球王,80年代的上帝,彷彿是解密,告訴麥羅比法魔術的真相,又或者是五山自古流傳下來的一個神奇秘技——變臉,剝繭抽絲地分解成一步又一步讓他看個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原來如此。

他是這麼想的。

沒有上帝。也許球場之外有上帝,到了場上沒有人真的能跳出那些條條框框。無非就是細微處見精神。怎麼見?看你,更要看他人。一個人什麼也撬不動。

在這麼想的時候他斷下了球王的腳下球,這無關他的年輕力壯,其實也不是球王的年老體衰,他也沒有太刻意,更沒有蓄謀已久。

那之前,球王也是旁觀者清,看了半天攻防演練,決定做出神之一傳。

麥羅比法突然來了興緻:你不會是這麼想的吧?

他設想了一個很低端的傳球路線。

他自己都被這個狂妄的想法嚇了一跳:球王應該不會這麼low吧?

可是另外一個聲音就像魔鬼一般在他耳邊蠱惑道:不管了,試試看,萬一成了呢?

身體已經先一步行動,雖說理智上的後悔讓這個行動並不幹脆利落,然而真相讓他震驚:球王真的有那麼low。

後來他曉得了,球王或者上帝往往都是不踢球的人封的,一個真正踢球的人是沒資格幹這種事的。非但如此,還不能說出心中所想,因為所有不踢球的外行連同踢球的同行礙於情面都會說:你算哪根蔥?

我不算哪根蔥,我只是一個職業足球人。也許我的封號不夠高明,不過是一類昆蟲,但其實我踢得不賴。你們可能接受不了我草根小霸王的出身,其實這種人很多,有泥瓦匠,有木匠,有汽車工人,區別是那些人踢的是五大聯賽,我打的是甲A。

成為上帝這種事最難的是有把你當上帝的人,那位「上帝」要在我們國家踢球,是絕對不可能被當成上帝的。不是好跟不好的問題,是至少在足球這塊,我們國家的人都能看出來他不是上帝。至於輸贏,那是另外一回事。團隊里有沒有上帝這個角色,和最終的輸贏沒有必然聯繫,除非你陷入了上帝的魔怔。

歸根結底,我們那裏會踢球的太多——足球王國,關注足球的人,大家都會踢球。所以,他們知道你絕對不是上帝,你是竊賊。

但是把誰當成上帝這種事是有意義的,不論對個人還是團隊,都有可能起到升華的作用,雖然不一定要把價值上得那麼高。

就像韓大壯士他們是知道自己是草根小霸王的,如果沒有五山人在那起鬨,自己的表現也就僅僅是贏球的助力之一,可是大家說我是他們心目中的小小英雄,我不再是草根小霸王,韓大壯士他們也漸漸地把我當成了小霸王,沒有草根這個前綴。

飛翔是生活嗎?當你的存在價值被拔高的時候,飛翔就是生活。

那時候麥羅比法意識到,足球的真正魅力是真正會踢球的人感受不到的,只有那些不踢球的純潔白紙們才能將其發揚光大。

當麥羅比法盯着球王看,只有失誤與不失誤,很少有意外,意外往往都是你怎麼會這麼low呢?原來你80年代那個傳球的原理居然是這個?

這還是球王,那個被譽為上帝的球王。

那如果是自己呢?

切,狗運當頭的的士貝利,草根小霸王,只配在足球沙漠當雞頭的九流球員。

九流的意思不同於五檔論,不是真的有這麼多檔次,只是為了強調他無可救藥的垃圾程度。

一個人,只要他不會真正地踢球,他的想像力就不會扼殺,在足球這個世界裏,他就是不願長大的蒙泰麗莎,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有的是夢想,對明天充滿希望。

在踢球的人眼裏,自己不過是扣扣索索的五山都盛為了跟風,買不起內梅切克這樣的大腿,拿來湊數的巴西的哥。只不過巴西不愧是足球王國,這次找個開出租,下次找個廚師,都還能用。

可是小孩子們心目中,那不是在踢球,他明明是在飛啊!他是那紅色的蜻蜓!

如果不是會飛,他怎麼能在樊氣兆領軍的超級強隊下陸日化的老巢蟲喬體育場穿梭自如呢?

麥羅比法直到遇見了足球的上帝,直到這場和小保加的比賽結束,才真正明白了這一切。

踢球人在場上只能踢好自己的球,歸根結底不過輸贏。他們平平無奇,乏善可陳,不論是上帝,球王,紅蜻蜓還是的士貝利。

真正能改變這一切的是看的人,他們的想像力才能超越足球。

扼殺想像力的不是踢球人的能力,從你認真領悟到踢球真諦的那時候就決定了,你的想像力將呈斷崖式下滑。

能拯救你的只有看球的人。他們越不懂球,你獲得救贖的可能就越大。

原來我最該感謝的不是安德烈,也不是韓單,甚至不是生我養我的足球王國,而是善良的五山人民,是你們啊!

他們在支持五山都盛的時候就像小孩那樣的純真浪漫,如同阿根廷人當年支持他們的國家隊,愛戴他們的上帝一般。

我不知道馬拉多納怎麼想,想我的士貝利何德何能竟然能做你們小時候的小小英雄,能在你們夢想的天空自由地飛翔,活成一段傳奇。

我不是上帝,卻比被封為上帝更加自豪,做你們的紅蜻蜓是我一輩子的驕傲!

只是,你們終會長大。你們會真正地充實你們的足球觀,雖然並不會像真正的足球人那樣滅絕想像力,但是你們絕不會再把我當成紅色的蜻蜓。

你們遲早會明白,我並不會飛翔。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外援,能力比你們國內的球員只是強一點。雖然我覺得球王鼎盛時候只論一個人在足球場上做的事應該也只比我強一點,可我不傻,這句話會爛在肚子裏。相信所有踢球人都會這麼做的。所以你們不會明白真相,說出來你們也不會信。

重要的是,你們會認為你們值得更好。至少不會那麼的依賴一個的士貝利。

那場比賽麥羅比法已經想到自己未來的下場,好聚好散吧——也許你們值得更好,而紅蜻蜓的故事雖然完結,屬於我的篇章才剛剛開始。

麥羅比法沒想到的是,信息大爆炸來得那麼突如其來,轉瞬之間就進入了信息時代。

善良的五山人民一夜長大。很快,五山都盛已經不需要他了。意料之中的好聚好散卻比預想早到了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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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裁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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