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前路漫漫

第四百六十五章 前路漫漫

臨安城裏的王堅、李貴,大理寺中的賈似道、劉宗申,以及無數圍繞長孫弘進京而寢食難安的諸多人物,正當他們絞盡腦汁、處心積慮的做着一場巨變的鋪墊之時,這件事的正主,當朝駙馬長孫弘,卻正在優哉游哉的靠在巨大官船的船頭上,吃着瓜果甜點。

劉整心不在焉的伺候在他身邊,不時的左顧右盼,朝兩岸的山水看,朝身側的其他大船看,目光警惕,神色緊張。

他的手一直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手指微微抖動着,肌肉緊繃,似乎隨時都要抽刀。

「淡定點,劉整,不要那麼慌。」長孫弘啃著一隻干棗子,頭也不回的道:「都到這裏了,如果路上他們要使絆子,早就動手了,不會拖到現在,所以安心點,坐下來吃點東西。」

劉整心事被說破,微微面紅,但依然不肯坐下,含糊著答應一聲,仍舊按著刀柄護在長孫弘身側,默默的警戒。

那隻從西域進貢而來的干棗子在這季節屬於很稀罕的東西,一般老百姓根本吃不着,唯有達官貴人才有資格在裹着毛皮大氅的寒冬里享受,但長孫弘卻不喜歡,作為後世穿越者,他覺得這年頭還是蜜餞之類的小吃對胃口。

「太硬了。」他嫌棄的把棗核丟到河裏,拍拍手,也站了起來。

這隻船兩邊高、中間低,前頭是作戰用的台樓,後面是瞭望用的望樓,中間則是甲板,他所站的位置,是整艘船最高的望樓,從這裏能一覽無餘的俯瞰周圍。

圍繞着這艘最為高大的官船,幾十艘大宋水師戰船前呼後擁,聲勢浩大,無數沿河上行下去的民船遠遠的被開路的水師喝令停在一側,跪在甲板上的草民們偷偷抬眼,好奇的沖這隻龐大的隊伍張望,眼神里儘是畏懼。

按著欄桿,長孫弘深吸了一口空氣,這時代水上的空氣儘是滿滿的負氧離子,吸一口身心鬆弛,令人肺葉都覺得極度舒適。

「劉整,你看看這河上,船來船往,繁忙如梭,再看沿河的城鎮,一處接着一處,一處比一處密集,大宋的鼎盛足以可見一斑。」他極目遠眺,一眼就能觀盡滿江景色。

「這條江是漕運要道,人多城多倒是比別處擁擠些。」劉整是河南鄧州人,不過在京湖供職多年,對江河水運知之頗多,長孫弘提起,他能隨口就答。

「原先我在四川,哪裏能想到天底下有這般巨大繁華的所在,那時候我家裏窮,能吃飽飯就謝天謝地了,根本不敢奢望其他。」長孫弘摸著欄桿感嘆,語氣中都是滄桑,濃濃的鄉愁呼之欲出:「後來避難,遠走石門蕃,那裏更是窮困潦倒,我剛去的時候,石門蕃連稻子都不會種,蠻人們住的地方全是石頭,又不會開山造田,那日子,過得更苦。」

雖然不明白長孫弘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但劉整知趣的閉嘴不言,老大在講話,當小弟的自然要認真聽就是了。

而且,劉整本來就會長孫弘起家的過程充滿好奇,這時候當然要當好聽眾的角色了。

「但是,日子雖然苦,卻很幸福。」長孫弘語速很慢,彷彿一個字一個字的在吐出來:「男耕女織,與世無爭,村子裏人們關係很好,都是左鄰右舍的親戚朋友,誰家吃點好的滿村的小孩都會聚過去,守在門口流口水。」

他笑起來,眼神變得柔和,看着前方,彷彿正在描述的一幕就在他的眼前徐徐展開。

「我那是還小,也是其中的一個孩子,一年都沒機會吃一頓肉啊,怎麼不饞呢?不過都是不富裕的人,煮的肉自然不會太多,但主人家依然會很樂意的端一點出來,給小子們分。」

「一人一口,我吃的,大概只有這麼多。」長孫弘伸出小手指頭,掐住尖端的一點點,給劉整看。

劉整無語。

「但高興啊,終於吃上肉了。」長孫弘長吐一口氣,彷彿因為吃了肉打了飽嗝:「那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日子,如果我家沒有發生變故,也許我一輩子,就會為了讓全家人都吃上肉,而努力奮鬥,也許今日這江上販運貨物的生意人中,就有一個我。」

他又笑了一聲,搖搖頭。

「那樣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我,也不會有今天的蠻軍。」

劉整心裏跳了一下,心道變故,聽說鬼王少年時家中正是生了巨大的變故,才會遁入石門蕃,成就霸業的。

「宋朝害了我全家,我父親死在官府手上,母親死在牢裏,我跟大宋,不共戴天!」

話鋒逐漸轉變,言辭慢慢激烈,劉整吞了一口唾沫,朝四周看了看,望樓上倒是只有他和長孫弘兩人,但一些水手就在下面的甲板上操舟。

劉整悄悄朝守在甲板上的鬼卒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把水手們趕遠一點。

「不用怕,朝廷大佬們早就清楚我的過往了。」長孫弘無所謂的擺擺手,意思是不用這樣,還仰天大笑:「可是,他們又能奈我何呢?」

「鬼王。」劉整為難的道:「謹慎一點,總是好的,畢竟這裏是大宋的地盤。」

「沒事、沒事,他們早就想殺我了,縱然我不說這些,也會殺我的。」長孫弘笑容不改,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一樣:「人們常說,崖山之後無中華,在民族大義和個人恩怨之間,我曾經很糾結,究竟應該放下小小的私仇,為國家社稷呢,還是該為父母尋仇,為無辜死去的人伸冤?這個問題曾經困惑了我很久,以至於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知所措。」

「什麼崖山?」劉整也曾讀過幾年書,但從未聽聞過崖山的典故,這時候聽長孫弘說起,一臉茫然。

「呃,你還不知道,因為還沒發生,不過這不是重點。」

長孫弘神色稍稍怔了一下,然後滿不在乎的繼續說道:「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我慢慢看明白了,救國救民,報仇雪恨,其實可以是一體的,根本無須糾結,根本用不着發愁。」

「這年頭,看的是實力,是力量,只要你有力量,那麼你就是真理,史書都能為你改寫。」

他捏起拳頭,在空中揮舞了一下。

「刀子上出來的,才是力量,在想明白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麼大義,什麼仇恨,什麼國家,什麼江山,什麼歷史規律,都是遵循的力量為王,筆墨刀鋒,文爭武鬥,說穿了,就是為力量服務。」

「只要足夠強大了,就沒有什麼苦惱了,什麼擋你的路,推倒它就是了,誰害了你家的人,滅掉它就是了,當所有的人和事都被你擊得粉碎之後,最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毫無荊棘的大道。」

他回過頭,朝似乎聽懂了一點、但似乎又沒有聽懂的劉整深深的看了一眼。

「今天你我,正走在這條路上,漫漫長路,生死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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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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