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 聖主

「琳琳，你怎麼在這裏？」來人正是聖蓮教的聖主，他步伐沉重，每一步落在地上，都留下一個深深凹下的足印。

琳琅嚇得一機靈，牽着身邊的聶清歌，老老實實從草垛里站了出來，這時候十分規矩地縮著腦袋，雙手背在身後，嘴唇扁了扁，低低喚了一聲「爹」。

「你過來。」聖主伸出手，手指上真氣浮動，輕而易舉地出手，鬼魅般的身形扭曲著閃爍到了琳琅背後，眨眼間，將兩人已經帶到身邊。

「爹……」琳琅滿臉委屈。

「爹先處理公事。」聖主話音剛落，目光集中到了老魏身上。

老魏臉上帶着笑，連滾帶爬地到了聖主邊兒上，指著不遠處的尹雪珠大叫：「聖主，就是這廝殺上山——小的無能，攔不住他。」

這聖主目光冰冷，清俊的臉孔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面紗，瞧不出神色。他揚起手，手裏竟然多了一把劍。

尹雪珠看到這裏，握緊手裏的長劍，神色緊張。

老魏大喜，道：「臭婊子！知道怕了吧！也不瞧瞧——」

他話還沒說完，脖頸上一涼，如注的血水從眼皮子底下湧出。驚愕的老魏抬起眼，扭過頭，看向身後的聖主，手裏沾滿的血污和捅了個對穿的長劍從他喉嚨里切出一個鋒利的窟窿眼，而聖主本人卻依然沒有一丁點兒臉色。

老魏肚子裏有一萬句罵人的話，此時此刻卻一個字也擠不出來，連同嗓子眼被鋒利的劍刃切得粉碎。

為什麼？他滿臉疑惑地瞪着聖主，難道，自己的事已經暴露了？然而到死，他也不明白，聖主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只見到這黑衣的聖主手腕一翻，長劍發出電弧的刺響聲，老魏雙手捂著頸子，從胸腹當中發出悶鼓似的動靜來，這聲音若有若無，好似沉重悶鼓。

「擎蒼——你……你要後悔的！」老魏的血流如注，指定活不成了。

聖主——少數知道他身份的人，或許又叫他擎蒼——但是對他自己而言，這個名字少說有二十年未有人提及。

他抖落劍上的血點。

琳琅雖然從小到大沒有少見到父親殺人，但像這樣慘烈無聲，甚至不動聲色地虐殺，又是如此親近，如此貼近地看着，她的確是頭一遭。

此時此刻，連話也說不出聲了，一雙杏仁兒樣的大眼睛眨了眨，腿一軟。

擎蒼一手扶住女兒，目光瞥向尹雪珠。

「女俠好身手。」他低聲道，嗓子裏像是溫了一道閃電。

「你就是擎蒼？」尹雪珠兩眼赤紅，聽她的口氣，似乎話裏有話。

「姑娘認得我？」擎蒼不動聲色，一把拍開身旁的琳琅，警惕地抽出劍來。

尹雪珠沒有吭聲，神情十分複雜，她兩隻眼珠子盯着變成冰涼屍體的老魏，見到他滿身紫褐色的皮膚一分一毫地開始綻裂，臉上沒有一丁點兒動靜。

擎蒼看着老魏，道：「這廝是鼓動聖教上下不齊心的罪魁禍首——這幾十年來，跟四大家族的各位處處為敵，也是他一手造成。今天我殺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

「好一個替天行道。」尹雪珠冷笑。「你果真是當年那個擎蒼么？」

擎蒼的臉上有些發愣，身體打起了擺子，往後退上一步，手心裏開始淌汗。他仔細打量起這個尹雪珠來，越看她的身材和手法，越覺得熟悉。

從上到下一席白衣，面上罩着幽色的簾幕，一雙白凈的手掌尤為顯著，像是沒有點上色彩，冷的滲入骨髓一樣。

尹雪珠揭開面上幽色的面紗，道：「你還認得我么？」

擎蒼手裏的劍脫了手，落在地上，發出金屬般的響聲。

琳琅還是頭一次見到父親如此失態。她小心翼翼看向這個女人，凝脂一樣光滑的皮膚，兩眼帶着煞氣，卻仍然掩蓋不住她溫潤的臉孔。

「雪柔？」擎蒼雙手顫抖起來。

尹雪珠狠狠罵了一聲，道：「受死！」

擎蒼愣在原地沒有動彈，尹雪珠的一柄長劍露出生冷殺氣，帶着裹挾天光的漫天肅殺法力，反手刺在擎蒼的心窩上，後者仍然不動。

「——是你。」他只是欣慰地露出笑。

然而尹雪珠卻不打算就此罷手，她凌空飛起一腳，如同一記斬擊落在擎蒼的肩頭上，五指成鈎，一把撕破了擎蒼的面紗。

「爹！」琳琅再也坐不住了，她奮起身來，飛快地沖向兩人當中，妄圖檔下一劍。

「妖女！」尹雪珠這才注意到琳琅。

「果然是你！」她氣的咬牙切齒：「蠱惑清歌，謀害長老的妖女，你還敢出現在我身前？」

尹雪珠咬着一嘴的玉齒，氣的直跺腳。

琳琅也不加辯解，護住一旁的擎蒼，急道：「來人，快來給聖主療傷！」

然而誰也不敢上來——眾人都見識過這女人——尹雪珠的利害，如今她拿着劍，簡直有吞天之勢，連聖主都不是她的對手，誰敢冒這個頭？

尹雪珠盯着琳琅，看了好一會兒，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連說兩聲原來如此，便是瞧出了琳琅的身份，她反手握劍，一步跨到琳琅的面前，用膝蓋抵住她，劍尖指在琳琅的要害上，道：「你就是那個雜種，你就是雪柔跟這惡賊生下的野種！」

琳琅聽了，心裏咯噔一聲。

「別聽這女人胡扯。」擎蒼只剩下半口氣，怒道：「什麼野種，女人，你不要欺人太甚……雪柔，雪柔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琳琳是我們的愛女，豈容你在這胡攪蠻纏。」

尹雪珠冷笑一聲，道：「好你個魔頭，也配在我面前談這些，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手刃仇人！」

她不再廢話，遞劍要刺。

誰知道，從陰暗的角落裏，閃出一個她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只聽到一聲輕響，尹雪珠引以為傲的長劍寸寸龜裂，這罪魁禍首正是聶清歌。

「你不能傷她。」聶清歌收回手裏的短劍，面無表情。

尹雪珠咬着唇，小心翼翼到了聶清歌身邊，道：「清歌，你，你忘了我么？」

聶清歌眉頭一皺，忽然想起這尹雪珠的身份來——原來，原主與這尹雪珠是二十年的青梅竹馬，兩人平日裏交好，關係走的也是極近。

雖然有這樣的記憶，但是聶清歌此時的腦海里，卻沒有這女人的位置。

瞧見他先是點點頭：「尹家享譽盛名，你是尹家的二小姐。」

尹雪珠心裏一喜，瞪着聶清歌的下文：兩人私定終生的往事——然而聶清歌卻沒了后話。

「沒了？」尹雪珠臉頰一燙，氣的直跺腳。

聶清歌搖搖頭。

「清歌？」尹雪珠的眼眉一動，又扭眼看向一旁的琳琅，恍然大悟：「你果然是讓這妖女下了蠱。」

琳琅卻呸了一聲，道：「我看你才是中了蠱，執迷不悟。」

尹雪珠不再遲疑，手裏憑空凝出一把銳利的長劍。

聶清歌不動聲色，信手出指，飛快的在空中連點，飛速截斷了尹雪珠一一刺來的冰魄。

尹雪珠卻無可奈何，她一來不肯傷了聶清歌，二來，氣上心頭沉不住氣，又影響了她的法術。

聶清歌一邊階段尹雪珠的攻勢，一邊往後退去，逐步到了琳琅身邊，低頭囑咐了兩句。琳琅登時張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議地搖頭。

聶清歌道：「尹雪珠的實力不可小覷，就算是大長老出手，也不見得能夠拿下她，我就更難說了。」

更何況，聶清歌心裏着實不願出手。

琳琅無奈，只有答應下來。

尹雪珠仍不斷攻勢。

「雪珠，你且退下吧，憑你一人，絕不是聖主的對手。」聶清歌道。

尹雪珠氣急敗壞，嘶吼出聲：「我今日上山來，就沒想過活着回去——清歌，自打知道你被這些妖人挾持，我便一日不能入眠，一日不能安生，今天不救你出來，我死，也要死在這裏。」

尹雪珠一片肺腑之言，毫不吝惜，就連琳琅也聽出這話裏面的情誼來，忍不住低頭側目。

聶清歌又道：「難道連我的死活，你也不顧了么？」

尹雪珠一聽這話，手裏的冰魄停住了。

「難道說……」尹雪珠氣的手掌發抖。

「沒錯。」聶清歌不住地沖琳琅使眼色：「他們拿住了我的把柄，在我身上中了聖蠱，只要他們願意，我隨時都會裂體而亡。」

尹雪珠面無血色，慘白地僵住了。

「沒錯。」琳琅閉上眼，照着聶清歌的吩咐，如此說道：「你現在下山去，我們自當以禮相待——但如果你執迷不悟，那，那這姓聶的，我們也不敢保證，他能死個全屍。」

尹雪珠牙齒顫抖著看向聶清歌，手指捏的撕出一個血口來，她往後退了一步，負氣走了。

「區區魔教，還用不到我們出手，三日內，如果你們不放人，我尹雪珠發誓，要將你們徹底剷除，一個不留！」

尹雪珠放下話，下山去了。

直到這時，琳琅才鬆了口氣，她撲在聖主擎蒼的身上，這時才能發威：「一群膽小鬼！現在人走了，你們還冷著幹什麼？等人給你們抬轎子么？」

一聽琳琅這話，眾人這才動起來，治療的治療，打掃的打掃，跟着老魏上山的一群將士則傻了眼。

琳琅氣不過，道：「你們還愣著幹嘛？下山守關！現在聖教生死存亡，你們不想着戴罪立功，還想怎麼樣？」

這些人一聽，琳琅給了台階下，於是紛紛應允，下的山去了。

擎蒼眼一橫，道：「琳琳，這些叛黨不能留。」

「爹……現在非常時期，您就別操心這個了，來，我扶您回去休息。」

琳琅攙著擎蒼，順着山道回到行宮，聶清歌仍舊像是個木頭人一樣，一路跟在兩人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