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日冕 8

第三百七十七章 日冕 8

接下來的一天,鳳辰在宮中耽了整日,白錦玉在府里陪奈兒學課練字,消暑納涼,捉蟲撲蝶。

奈兒已開始練習隸書,臨的是高宗朝宰相王嘉爾的名篇《十思疏》,此文不僅義理高遠,篇幅對孩童來說也頗為冗長。白錦玉看着奈兒吃力地懸臂舉毫,心中油然而生不舍,再想到這小小的人兒還肩負着為宗室開枝散葉的重任,更覺得他非常之不容易。

晚上鳳辰回府,白錦玉與他吃飯下棋、巫山雲雨,一切如常,並未詢問探視天牢的相關情況,就像根本沒有發生過聞世被捕這事一樣。

因為白錦玉知道,探視天牢不是去西市逛逛,得要尋到合適的時機才能安排,她相信鳳辰不會耽擱且不遺餘力地幫她,等到妥當可行的時候,也必然會第一時間就告訴她,如果他沒有主動提及,自然就是還沒有安排好。

如此,她還有什麼問的必要?

鳳辰也沒有讓她等太久,第三日常朝回府,鳳辰就告訴她可以去天牢了。

天牢,京師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幾乎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卻又沒幾個人知道它具體在什麼地方。準確的說,是沒人關心它在什麼地方,因為它的作用與尋常百姓實在是太無關。

但是與百姓相反,它卻是歷代天子最掛心的地方,因為這裏面關押的都是對他們很危險的人,危險到他們雖然很掛心這個地方,卻還是把它建得離自己遠遠的。

馬車奔向城郊,一個時辰后駛進了一個極其安靜的寬道。

白錦玉沒想到熱鬧繁華的長安里還會有如此安靜的地方,但是這種安靜絕不會讓人感覺舒服,森森的威嚴中透著懾人的神秘,就連耀眼的陽光到了這裏好像都不敢放肆了,斂色似的黯淡了下去。

拉車的馬兒也自發慢了下來,就像有個看不見的人驅使着它們。

白錦玉掀起車簾,眼前是一堵五丈高的長壁巍然無限延伸。她仰頭,這暗灰色的壁壘彷彿高聳入雲,將蔚藍的天空一分為二,一半是人間,另一半彷彿墳墓。

她放下車簾,一塊雙層的菱紋錦布,隔絕了車外的肅殺之氣。

白錦玉道:「我還以為我們要偷偷摸摸來。」

鳳辰微笑道:「這種地方能光明正大來還是得光明正大地來。」

白錦玉嘆道:「我曾聽說天牢的圍牆有三尺厚,火藥也攻不破,今日一見果然是銅牆鐵壁。」

鳳辰道:「就算不是銅牆鐵壁,也很少有人能活着從裏面走出來。」

「能進去的人想必多數已確鑿無疑身犯重罪,自然不太容易出來,」白錦玉停了下,忽而問:「那麼這裏可是個講道理的地方?」

鳳辰道:「誰都不敢在這裏不講道理。」

白錦玉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這樣聞首座還是能夠出來的。」

鳳辰笑着看她,他就是很喜歡她這種自信。

馬車向前又行了二三里,終於停了下來。鳳辰先行舉步下車,白錦玉看着他的身姿,奇嘆世上怎麼會有人連下個車都那麼好看。

鳳辰伸過手,白錦玉握住他的手也跟着下了步梯,邁步中卻見鳳辰的神色變得有絲不自然,頤雅的眉眼中竟隱約透著擔憂,甚至還有一絲……同情。

白錦玉正揣度他為何這樣,鳳辰以眼尾向右前方指了一眼。

白錦玉順着他的示意看去,頓時脊背一直。

只見巨大、漆黑、高聳,毫無生氣的的兩扇獄門前立着八個面無表情全副鎧甲的士兵,他們手中的長矛筆直衝天,雪亮的尖刃被猛烈的太陽照得寒光閃閃,彷彿時刻做好了茹血拚殺的準備。

但,這不是讓白錦玉震住的原因,真正讓她緊張的是這獄門前立着的四個人影,一黑三白,分別是聞宴、千璽、陳雪飛還有一位……居然是聞正嚴的遺孀穆夫人!

穆夫人怎會在長安?

須臾間,隔着百餘米的兩方都已看清楚了對面,無聲中一切仿若靜止,他們訝然地彼此望着,這種對望除了顯示出雙方都不願在此刻相遇外,別無其它含義。

「發生了何事?」穆夫人的雙眼雖已失明,但她對環境的變化感受卻超於常人。

聞宴沒有回應,千璽乍喜飛揚的神色瞬間凝注,急忙掩飾道:「沒、沒什麼,我們看見角樓上這會兒站出來幾個官兵而已!」

一陣靜默,穆夫人轉向陳雪飛,道:「不對,我聽見前面停下來一輛車。雪飛,你從來不說假話,你告訴我前面來的是什麼人?」

陳雪飛當然不會說謊,他可是個差一點就出家當了和尚的人。他遲疑了一下,果然還是如實道:「回稟夫人,車馬上下來兩個人,一個是當朝赫赫有名的晉王殿下……」

「晉王?!」陳雪飛還沒有說完,穆夫人已經驚起道:「那白錦玉可在?」

「另一個人就是她。」

穆夫人聽了簡直激動得想衝上去:「你是說白錦玉就在我面前?」

陳雪飛默了一默,低聲道:「是!」

「好……」穆夫人回首「掃視」了一下聞宴和千璽,手握成拳,神情漸漸出露出一種悲憤。她凌然抬起右手臂,讓陳雪飛扶住,一步一步壓着步子朝白錦玉走來。

白錦玉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簡直都不能跳動了,穆夫人的每一步彷彿都儼然踩在她的心上。

她轉頭看了鳳辰,鳳辰目光平和溫煦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彷彿有安撫人心的作用,她很快就鎮定了許多。

深吸一口氣,她脫開鳳辰的手向前迎了上去,恭敬乖巧地道:「穆夫人安好!」

穆夫人腳下一頓,足足定了兩個呼吸才從鼻子裏發出聲音:「你如今是稱心如意了吧?」

白錦玉不知如何作答,甚至,她都不知道穆夫人怎麼忽然來這一句。

穆夫人道:「你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取悅這個男人嗎?」

白錦玉:「我……」

穆夫人繞過她,突然朝鳳辰的方向彎身欲跪:「前面可是晉王殿下?」

鳳辰連忙拾步上前,攔住她道:「老人家免禮。」

穆夫人隨即就站直,這一站完全顯示了她剛才的施禮不過是做做樣子。

接着,她冷哼一聲道:「久聞晉王殿下盛名,想必殿下一定是風采照人、世間少有。可惜,老身的一雙眼睛已經瞎了,不然絕不會錯失親睹殿下這可亂人心性、唆人行悖之丰姿的機會。」

鳳辰笑了笑,就像完全沒有聽到她對自己的冷嘲熱諷,半點都不生氣,還口吻關切道:「夫人怎會在此處?」

這轉折聽得穆夫人一怔,竟一時接不出話來。

這時,聞宴走上前道:「時隔一百多年,聞氏有後人又進了這處地方,自然要來瞻仰一下。」

他的眼睛瞟過不敢抬頭的白錦玉,攙扶住穆夫人輕輕道:「我們回吧!」

穆夫人搖頭,就像很怕沒機會再說似地道:「你乾的事毀了正嚴!老身的眼睛也是不甘哭瞎的!」

白錦玉愕住。

聞宴深深看了白錦玉一眼,回首再次對穆夫人道:「夫人保重身體不宜動怒,我們回吧!」

穆夫人胸口起伏,大口喘氣,在聞宴的攙扶下轉身,走了幾步她又停住了腳步,再次忿然:「老身還有一句話要說:白錦玉,老身平身最不齒的就是忘恩負義之人。」說完,她繼續往前走去。

「且慢。」鳳辰的聲音響起。

白錦玉偏頭望鳳辰,不明白好不容易可以送神結束這尷尬的會面,他想幹嘛?

鳳辰凝了她一眼,提聲對穆夫人道:「她絕不忘恩負義!」

「哦?」

穆夫人背朝鳳辰,冷冷一笑。

鳳辰正色道:「不然夫人覺得我們今日為何而來?」

這話一出,穆夫人定住,甚至轉過身來:「此話怎講?」

鳳辰沒有直接答話,卻道:「夫人、聞山長可知聞首座如今對審查隻字不言、極不配合,本王雖不知他為何如此,但卻可以篤定他若這樣下去只有凶多吉少。」

空氣靜了一靜。

之後,聞宴瞥了鳳辰一眼,聲音沒有起伏道:「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與聞宴不同,穆夫人平息了兩口氣,再開口聲音已軟了下來:「殿下方才所言何意?」

鳳辰淡淡笑了一笑,並不想回答,拉住白錦玉轉身邁上了天牢大門的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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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妃雖晚不須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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