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日冕 12

第三百八十一章 日冕 12

晴光閃耀的盛夏時節,長安街頭繁花如錦,深紅淺碧,綠映朱垂。

風光里,文淵齋大門緊閉,門前水泄不通,聚集的人群幾乎將它所在的整條街都塞滿了。

烏泱泱的人海中,一個四十來歲,顎飄青須的男人帶着一幫灰衫弟子巍如泰山地站在首列,縱然此刻人頭攢動,但他的四周卻始終空着一小塊地方,沒人敢靠前一步。

「他誰啊?」有不明情況者左右打聽。

「他你都不知道?宋瀛海!」

「宋、宋瀛海?是我知道的那個宋瀛海嗎?」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宋瀛海,江流三傑魯山宋氏家主宋瀛海。」

「嘩,最近的事讓遠在魯山的宋氏家主都殺到長安來了?」

「嗯!而且這位家主來勢洶洶,半個時辰前他已經給聞山長下戰書了,這回不一較長短怕是絕不罷休了!」

「下什麼戰書?」

「聽說是要和翠渚比試誰先準確算出日冕之期。」

「那廬州聞氏什麼反應?」

「還沒反應,這不文淵齋收到戰書後立即就把門關了。人還沒出來,不知道會怎麼回應,依廬州聞氏的氣性不回應都大有可能!」

……

諸如此類的劇情介紹在文淵齋門口被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傳播,同時伴有激情燃燒的莘莘學子聲情並茂地為廬州翠渚打氣造勢,熱血鼓舞的言論即時發揮着推波助瀾的作用,以致文淵齋門口的熱鬧越來越大了,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

與門外的喧囂鼎沸相比,文淵齋里氣氛凝肅如冰。穆夫人雙眉緊簇地端坐在堂中一張檀椅上,翠渚一干人立在她左右和對面。

穆夫人道:「我主張不應。魯山宋氏聯合荊州孟氏圍攻翠渚一役,他們已是確鑿無疑的手下敗將,還有何資格再向我們挑戰?!廬州聞氏若搭理他,就是給他抬身份?!」

穆夫人話音擲地有聲,她自認說完這番話后應該會得到無數響應,然而店堂里卻一片安靜,一個附和的聲音都沒有。

聞玲、千璽本就胳膊肘子往外拐,不吭聲實屬正常,奇怪的是,聖訓閣大首座這次竟然也沒有出聲。

眼盲的人感覺更加靈敏,穆夫人當即意識到了什麼,赫然一拍扶手道:「難不成你們打算應戰?」

良久無人敢駁。

這回的安靜代表了她的意志將凌駕一切,穆夫人滿意地身子往椅背上靠去。

「正是!」

穆夫人還沒靠穩,一個低沉卻不失殺伐果斷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比她方才還要不容否決。

穆夫人擺出姿態先聲奪人,自以為必定無人異議,這會兒突然跳出一個,再待她品出這聲音是聞宴后,大為吃驚。

「你說什麼?」穆夫人道。

聞宴緩緩走過她的身旁,從容不迫的一字字道:「廬州聞氏接受魯山宋氏的挑戰。」

穆夫人震得枯目圓瞪,一下站了起來:「你要接受挑戰?你明知他宋氏此次測冕是為何人效力,你還應戰?你就這麼想和皇室來點沾親帶故嗎?聞宴,你很少讓老朽錯愕,我希望你這次也不會。聞氏和鳳室宿怨由來已久,絕無可能冰釋前嫌,你不要因為某人而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文淵齋里幾乎都倒抽了一口涼氣,穆夫人的話毫不留情,幾乎已捅破了窗戶紙!

沉默半晌,聞宴道:「我知道。」

穆夫人問:「那你還要應戰?」

「是。」聞宴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

穆夫人立刻氣得身子都有些搖曳了:「你知道了還要應戰,為什麼?!」

文淵齋里一時噤若寒蟬,要知道此時此刻針鋒相對的兩個人,一個是前任山長遺孀,一個是現任山長,均是翠渚身份最高的人物,都是素來說一不二的主子,這二者針尖對麥芒,實可謂是一個大場面!

聞宴朝前一直走到閉合的大門前,他回過頭來,目光如水一樣清涼:「再等等,你們就知道了。」

聞玲瞧了瞧身旁的陳雪飛,千璽和解端雲互視一眼,掌柜和他的夥計也面面相覷,不知道聞宴說的「等等」是什麼意思。

聞宴和穆夫人對峙,誰也不敢貿然發聲,寬闊的店堂里靜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與一門之隔外喧聲蔽天一浪高過一浪的鼎沸截然對比。

正在翠渚諸君亂七八糟交匯解讀彼此的眼神時,忽然,熱鬧了半天的門外突然安靜了下來。

翠渚人等頓時被這變化吸引,不約而同將目光朝門口投去,彷彿能透過門板看見發生了什麼。

「他們廬州聞氏絕對不會出來應戰的!」

不一會兒,門外響起一個脆生生的男童聲音,天真爛漫又斬釘截鐵。

這個聲音,說話者不會超過十歲。

他聲音落後,人群靜了一瞬,之後有一兩個大人逗起了這個男孩子:

「你這麼確定?」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出來啊?」

「是什麼一個原因啊?」

男孩沒被問倒,反而輕鬆道:「不是一個原因,是兩個原因,這麼簡單你們看不出來嗎?」

有人問到:「哦?還兩個原因呢?你說出來聽聽,我們看看有沒有那麼簡單!」

男孩好像答應了,接着就聽到他對眾人道:「第一,他們不敢,因為天子讓宋氏算日冕,聞氏如果也要算,不就得罪天子了嘛,他們不敢的!」

人群中長長發出一聲「哦——」

伴隨着這聲整齊劃一的「哦」,門內翠渚諸君同時臉色一暗。

這時,門外響起一個粗沉的聲音問那個男孩:「那另一個他們不會應戰的理由是什麼?」

千璽已經聽出來了,這個問話的人正是宋瀛海,他上次在廬州與宋氏交手過,對他的聲音很有印象。。

宋瀛海問話后,小男孩頓了一頓,才用脆亮的聲音答道:「因為他們不合算!」

人群頃刻議論開來,宋瀛海過了一陣也疑惑地追問道:「怎麼個不合演演算法?」

小男孩道:「當然不合算啊,你們想,人人都說他們是天下第一,只要他們不應戰就已然穩坐天下第一!如果迎戰了、不小心戰敗了,豈不反而當不了天下第一了?」

「哦——」人群再一次整齊劃一,接着開始議論紛紛。

過了好一會兒,宋瀛海慨然道:「有道理,原來如此。小小年紀,居然能看出這些來。」

在他之後,有竊竊私語之聲浮起。

「看來有時孩子看得比我們大人明白。」

「如此說的話,這廬州翠渚可真是準備以逸待勞了。」

「一向高山仰止的廬州聞氏不會真被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言中吧……」

大街上的人聽着這孩童的解釋時,文淵齋里也聽得一清二楚。

穆夫人的臉上非常複雜的變幻了幾個神色,最後她重又坐了下來,靜了一靜,她揚首道:「我不管你們了,我來長安是找楚然這孩子的,我來的目的是帶她回去,其他我不想管也管不著,楚然呢?她在哪裏?」

店堂里一陣眼光交錯、擠眉弄眼,這兩日穆夫人雖然知道一些事情,但卻還不知道王楚然為了逼聞宴幫助白錦玉,還未回來。

「那個……」眾人眼神一頓交流后,決定還是由千璽回答這個問題。千璽於是硬著頭皮道:「師嫂在後廚做吃的呢,好像……在做桂花鴨!」

穆夫人道:「這孩子怎麼一直在忙?聞宴,她不是你的奴婢,她是你的娘子啊!」

聞宴看了千璽一眼。

穆夫人又道:「你們快把她叫來,什麼桂花鴨、什麼都不許做了,我現在就要她過來!」

穆夫人的這個請求可把在眾都嚇了一跳,眾人一頓亂看,迅速躡手躡腳擠湊到一起出謀劃策。

聞宴看着眼前,搖了搖頭,正欲和盤托出,穆夫人已催促道:「人怎麼還不來?」

「這不來了!」聞宴還沒張口,千璽兩手一個猛當即推把聞玲一把推到了穆夫人的懷裏。

聞玲猝不及防差點叫出聲,卻落點完美,穆夫人正好握住了她的手。

「楚然,你這孩子怎麼跟他們在外面那麼久?也不知道早點回去陪我!」

聞玲急得對千璽瞪眼,並且求救的看着陳雪飛,陳雪飛欲過去,被千璽、解端雲死死拉住。

穆夫人還在對聞玲道:「楚然,你跟我回去,這裏隨他們去了,老身也不管了!」

聞玲的手被穆夫人抓着,急得頭冒汗。

說了那麼多話,手中之人一點回應都沒有,穆夫人終於起疑道:「楚然,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不是不願意?」

真是無聲的亂象,和外間的亂象加在一起真可稱作外焦內困,聞宴沉沉閉了閉眼幕。

「啊?你怎麼不說話?」穆夫人越來越覺察不對勁了。

聞玲心跳得飛快,正感到天塌下來時,一個溫婉的聲音響起了:「夫人,我,我聽你的。」

所有人一起循聲看去,只見從後堂里走進來一個娉婷的女子,她在門口立了立,像陣風似的輕柔走了進來。

她走到聞玲的身邊,對她微微一笑,把自己的手換在了穆夫人的手心裏。

之後,她在長長的睫毛下向聞宴羞澀的看了一眼。

而聞宴,在看到她的一瞬間,臉上掠過了朦朧的微笑。

在外面,小男孩的兩個解釋后議論聲就沒停下過。

就在這聲音此起彼伏越演越烈時,「吱」的一聲,文淵齋的門從裏面打了開來,一個玄黒峻峭的身影從裏面跨了出來。

人們頓時停下議論,同時注視向這個一身黑衣的男子。

年輕英俊的神情、高徹遠人的氣度。

那些第一次親眼看見江流三傑之首的人,頓時在心中發出了久仰大名和當之無愧的喟嘆。

宋瀛海與聞宴對視片刻,施禮道:「聞山長別來無恙?」

聞宴置若罔聞,偏過頭將手中一本薄冊伸手遞向近身的千璽,千璽連忙上前接過,打開看了看,便面露喜色,邁著輕快的步子將冊子送到宋瀛海手上。

千璽拿出彬彬有禮道:「宋山長,我們山長已經同意迎戰,待我等測出日冕之期定會如實相告,您請回吧!」

堵了半天街道的人群總算等到了一個結果,頓時起鬨、喝彩、歡呼,不一而足。

宋瀛海臉上一陣青白,千璽的這幾句話與其說是知會,倒不如說是趕客,加上聞宴根本目中無人的樣子,他頓時氣不打一出來,直言道:「聞山長,上次在廬州你以縱橫之術勝之不武,希望這次貴派能以真才實學相和,我宋氏定會全力以赴,向天下人證明魯山宋氏『地平天成』乃是實至名歸!」

空氣中彷彿回蕩著宋瀛海波瀾起伏的情緒,他的話也確實令人感到蕩氣迴腸。他看着聞宴,彷彿期待又彷彿怨恨地等待對方有一絲的回應。

聞宴真的回應了他,只聽他聲音沒有起伏地說了四個字。

「拭目以待。」

這應該還算有點表達期待的四個字,不知道為什麼一從聞宴口中說出來竟然變得飽含羞辱的內涵。

宋瀛海一怔,眼睛忽然一下睜大,他身邊的弟子也多有變色。

「宋先生,」陳雪飛從文淵齋走了出來,他目光看了看四眾,恭敬地勸慰道:「我廬州聞氏寄居文淵齋已多有叨擾,店家還要做生意,還請宋先生施以方便。」

「你怎麼說話的?!」

「你什麼意思?」

陳雪飛雖然和顏悅色,但是話中的逐客之意已然不能再明顯,宋瀛海身後幾個小輩忍不住上前要來揍人。

宋瀛海伸手攔住兩人,接着他忡怔了一瞬,想說點什麼,終是沒油說出口,氣得一拂長袖,忿然離去。在他身後,七八個灰袍弟子尾隨而去。

「大家也散了吧、散了吧!」千璽對圍着看戲的眾人吆喝。已然看完熱鬧的人群本來也就準備散了,再經他一吆喝,很快就散得一乾二淨了。

千璽回過頭來,便看見聞宴正彎身看着那個說話的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也看着聞言,站得木條條地很緊張。

「你你……你想幹嘛?」小男孩怯怯地問。

聞宴看了他一陣,最後交待道:「去跟你教你話的那個人說,把誡書抄三十遍,三日後送來。」

小男孩緊張地盯着聞宴,看他沒有別的舉動后,一點頭,轉身飛也似的地跑走了。

小男孩兒隨即跑進了文淵齋對過的迎賓酒樓,刺溜地上了二樓,在一張臨窗而坐的桌子前找到了兩個公子。

「什麼?誡書三十遍?!」一個俊俏的公子嚇得站起,瞪着眼睛從窗戶往文淵齋看,這一看就對上了聞宴的目光,二人隔空相視了一瞬,聞宴轉身走進了文淵齋。

這個俊俏的公子就是白錦玉,而這桌上的另一個公子,是謝遙。

今日白錦玉得知文淵齋被宋瀛海找上門后,預感聞宴一定會做個決定,於是一定要過來看看。鳳辰擔心她被翠渚的人認出來找麻煩,不建議她來看這個熱鬧,奈何經不住她軟磨硬泡下,最後同意她改扮男裝,再由謝遙陪同才能出來看看。

「快快快,我們趕緊回去!」白錦玉站起身就催促謝遙。

謝遙無語地隨她起身。

白錦玉道:「那誡書單篇就有七百三十二字,三天要抄三十遍……要命我得抓緊了!」

二人匆匆下樓,完全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後,也是一張臨窗的桌子,有一個客人緩緩站了起來。

這個人兩眼放光地攫著白錦玉,身子緊繃到微微顫抖,像是恨不得要撲上去、卻又像難以置信地踟躕,他內心不可遏制的激動已經噴薄欲除。

一幕幕回憶飛快地掠過腦際,一個親切的稱呼從他的嘴裏溢出:「聞兄……」

大街上,白錦玉只顧趕路,一心想着完蛋了要抄三十遍誡書,突然發現謝遙停步不走了。

「怎麼了?」

謝遙回首道:「好像有人喊你。」

「是嗎?」白錦玉轉身順着他的目光瞥去。

只見一個身影從迎賓酒樓上跑下,好像滿懷着怎樣也抑制不住的興奮,擠過喧鬧的人群一徑朝她奔來。

等這個人奔至眼前,白錦玉的眼睛亮了,忍不住又驚又訝又喜出聲:「司馬玄?!」

來人歡欣雀躍簡直要喜極而泣道:「真的是你啊聞兄!」

沒錯,這眼眶濕潤百感交集望着白錦玉的人,正是七年前曾和白錦玉一同參加西趙選婿的東洲太子,司馬玄。

司馬玄仔細將白錦玉上下打量,口中震撼道:「老天,我不是在做夢吧!!聞兄,是聞兄啊!多年不見,聞兄風采依然不減當年啊,似乎還越長越滋潤俊俏了?聞兄呀聞兄,你當年怎麼匆匆不告而別,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想得我好苦……」

他太激動了,以致說的內容很凌亂,最後根本說不下去。

白錦玉也很意外很高興,撫掌道:「真是太巧了,你怎麼在此地啊司馬太子,哦不對,」她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向對方拱手道:「應該是司馬國君才是!」

「欸?聞兄快快不必行此大禮。」司馬玄急忙伸手欲扶白錦玉,冷不丁,一柄長劍倏地無情橫擋,阻止了他靠近。

國君之乘,竟有人敢兵戎伺候。

司馬玄壓低眉目怒向持劍的年輕人,一瞬展露王者之威。

豈料,這年輕人竟毫無怯色,依舊巋然不動。忽然,他覺得這副面無表情的俊臉看起來似乎有點熟悉。

------題外話------

最近好忙,寫了好多公文,尤其是今天

本來要回來寫這章,

誰知今天給黨寫的一篇文章寫得很好

領導們要求把區長照片加進去

又搞公文寫到十點多

唉,我怎麼寫什麼都這麼優秀

……

弄好黨的事,還是想把這章寫出來,

因為這個劇情在心裏腦里都太久了,

真的怕餿掉

於是就寫到了現在。

現在是凌晨3點零3分啦,

很開心,又碼了一章

下面我又要忙了

明後天雖然是周末,但依然為黨打工

還有幾個材料沒做

月底前我一個人還要辦一本雜誌

這雜誌目前還沒啟動

希望我能儘快有時間來寫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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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妃雖晚不須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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