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日冕 11

第四百三十五章 日冕 11

南風着意吹拂,天際一片澄澈,長安城內市廛如櫛,萬人空巷。耀眼的陽光直射下來,毫不吝嗇地沐浴一切,金色的光線將一切斗角飛檐、深紅淺碧都照得晶瑩閃亮,也將刑場上向天而開、寒氣逼人的鍘刀照得鋒利雪亮。

即將行刑的刑場周圍,三千學子盡服縞素。

一座高樓之上,鳳華沉着臉,手指按著桌上一本奏摺,龍顏冷肅,將一切盡收眼底,言洛斯斯文文站在他的身側。

在人山人海的刑場最中央,一襲黑色的雲絹綾綃端身而坐,巍如峻岩。在他不遠,一個銀色的身影蘭芝玉立,皎如山月,正靜靜地凝視着他。

一深一淺、一坐一立,俱是世間難得一見的風流,看得一旁彪悍體肥的紅衣劊子手自動離他們八丈遠。

刑台一側設有監斬處,刑部尚書、禮部尚書、大理寺丞橫坐一排。

身為禮部尚書的王玄子,拉着年輕的刑部尚書哭得稀里嘩啦:「為什麼他這麼倔?他這一死,把日冕的日子也帶走了……我可怎麼辦啊!為了測這個大衍曆和日冕,貧道一個出家人被弄到朝廷里來吃苦受累,每日晨昏顛倒累死累活也毫無收穫,而他……測出來了還不說、死也不說,真是人比人要氣死人……唉,蒼天不公啊!」

白錦玉改作男裝湮沒在人群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聞宴,一顆心緊緊揪在一起。

整個刑場一片哀穆,不少人低聲啜泣,只有西北隅有一片灰灰藍藍怒氣填胸,口口聲聲「殺人償命」、「得見青天」。

泱泱一片中,鳳辰抬首望了眼漸漸走向中天的日頭,緩緩道:「聞山長心如止水,從容就戮,實乃一代名士風采。今日所有目睹者,既是不幸也是大幸。」

聞宴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鳳辰目光又徐徐打量過四周的人群,道:」山長可知?這些來者中有很多人已為你在刑部門口請願數日?他們連日曝晒,最終一無所獲。」

聞宴也同他一起看着眾人,目光帶着悲憫。

鳳辰又道:「山長可知?在長安生存頗為不易,很多人一日不做一日不得,一天都不能停下。但你看看,今日卻有這許多人放下一切事務來送你一程,此種深情山長一定也很動容吧!」

聞宴道:「你想說什麼?」

鳳辰道:「我想說,山長不應該欠下這份情,應該珍惜最後的時間酬還知己,方能無所虧欠的離開人世。」

聞宴看鳳辰一陣,微微冷笑:「你如果不說,我根本不覺得虧欠。」

鳳辰道:「山長覺不覺得,這份深情它都存乎天地之間。」

聞宴仰身吸了一口氣,直接道:「殿下有何提議?」

鳳辰向身後看了一眼,謝遙就上了刑台,俊削的身上負着一把焦色古琴。

等他走到鳳辰面前,他將古琴脫下呈給鳳辰。

鳳辰長身玉立,單手攜琴,宛若仙君:「山長的時間已所剩無多,就請以一曲琴意酬還諸眾吧!」

聞宴默然,片刻后,他抬手接過琴身,橫於膝上。

天地間驟然安靜。

聞宴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觸琴弦,悅耳的琴聲彈撥而出,時而像一陣清風拂過山林,時而像一彎流水潺潺激蕩,隨着飄風在空中流淌縈迴。在聞宴高超的演繹下,一副山水由淡轉濃,映畫似的在聽眾腦海中浮現出來。

這是翠渚的《竹海聽溪》,白錦玉心中一熱,眼眶湧上的水霧模糊了視線。

清新流暢中,聞宴按下最後一聲琴韻,意蘊悠然的結尾像一聲深長的嘆息,與整首曲調略微不符。

鳳辰不禁吟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聞宴默了一默,將古琴從膝上取下,置於一旁。

鳳辰長長嘆了一口氣,慨嘆:「手揮五弦,從容就戮。不由使我想起四百年前情義傲散的嵇康。據傳他行刑之日,有三千名太學生為之請願,他以一曲《廣陵散》感喟生命最後時刻……四百年過去了,海內士人沒有一個不為他的死痛惜,就連處死他的君王都頗有悔意。」

聽到這句,高樓上的鳳華眸光一縮。

鳳辰看着聞宴,道:「嵇康還只是一個狂傲散人,聞山長卻身懷經天緯地之才,今日蒙冤受難,只怕身後為你扼腕者要多於嵇康數倍。」

「殿下請明鑒,」一個蒼老的聲音忿忿響起:「此人殺了我門宋山長,他自己親自畫押承認,他自作自受如何能說是『蒙冤受難』呢?」

說話者是魯山宋氏一名老者。

他話音落下,魯山宋氏和荊州孟氏全都不平起來,尤屬荊州孟氏山長孟其止最為言辭激烈。

等他們激憤過一陣,鳳辰忽然明知故問地問聞宴:「聞山長為何要毒殺宋山長?」

聞宴白了他一眼。

「因為他們廬州聞氏在和魯山宋氏比試測算日冕之期,」孟其止儼然兩家之長的姿態,毅然站出來答話:「聞山長獲悉宋山長測出日冕之期,他害怕宋山長領先於他故而卑鄙殺害了宋山長!」孟其止言之鑿鑿,就好像他自己親歷一般。

他的話本欲先聲奪人,但誰知三千學子一聽之下全都站不住了,個個朝他抨擊。

「這人誰啊?這種智商的門第也能出『江流三傑』?」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宋瀛海死了關他荊州孟氏什麼事?」

「這都不知道?他就是想等聞氏和宋氏兩敗俱傷,讓荊州孟氏立威!」

「我呸,他們也配!就算聞山長不在,廬州聞氏還是天下第一!」

「我看這宋瀛海死的才夠蹊蹺。」

「聞山長是當世名士,出了名的目下無塵人品高傲,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做出毒殺人這樣下三濫的事情。」

「對了,我剛才聽道那禮部道士哭訴,他說啊……測出日冕日期的人其實是聞山長!「

「我天,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

「這麼說是宋瀛海自殺栽贓?!」

……

這些聲音很快傳入了魯山宋氏和荊州孟氏的耳朵中,他們當即就跳起來和這些抨擊者們言辭針鋒相對。

「肅靜!」刑部尚書一拍驚堂木,「何人再喧嘩,先抓起來扔進刑部大牢!」

現場當即一片安靜。

這時,鳳辰往前走了幾步,面向宋氏,問:「請教閣下,你們山長臨終之時都說了什麼?「

「山長指明兇手是廬州翠渚聞山長!」

「可還有別的?「

「……」

鳳辰惋惜,帶着濃濃的失望道:「日冕之期如此重要,宋山長為何不提一句呢?」

這句話意味深長,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品過味兒來了,人群當即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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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妃雖晚不須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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