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快樂之辯
她左思右想,想到一個最佳的演戲地點,那便是陸世康必經的那幾條路之一的行人稀少的柳左街。
之所以選擇人少的柳左街,因為鬧市街頭演戲終究不太方便。街上若是人多嘴雜,自己說什麼陸世康都聽不到,演了也無用。
第二日,青枝穿了自己本來穿的白色長衫,繼續扮演本來的孔大夫,在吃了早膳便出門了。
她在柳左街附近的江灣街上尋了一孩童,問他認不認識自己,孩童答曰不認識。
不認識自己的孩童,便是她要找的。
她對他說,只要他配合自己演一場戲,他就可以得到一包糖霜。
孩童高興的同意了。
她告訴他如何演,孩童認真聽了。
青枝讓他先演一遍,孩童頗有演戲天賦,演得惟妙惟肖。
於是就有了接下來的發生在巳時左右的柳左街上的一幕。
陸世康帶了吳山乘轎經過柳左街,剛好遇到孔大夫也經過此街。
眼尖的吳山在轎中看到孔大夫的身影出現,便對他三公子耳語道:「那不是孔大夫嗎?」
陸世康拿眼睛往轎外看了一眼,見孔青枝正往一孩童走去,且向他蹲了下來,用手給他擦眼淚。
「停轎。」
黑臉馬夫王呂見他三公子命令了,連忙將轎停在了路邊上。
吳山微微掀開轎簾,往路上看去。
只聽孔大夫問那孩童道:「你因何啼哭?」
那孩童道:「我家祖母病了,可是我家沒有銀子給我家祖母看病。只能讓她病著。」說着用袖子使勁抹眼淚。
孔大夫道:「你家在哪?我去看看。」
那孩童道:「你去沒有用,大夫去才有用。」
「我就是大夫。」
「什麼?你就是大夫?可是,我們家請不起大夫的,我家裏的銀兩不夠,我祖母得的不是一般的小病。」孩童說着眼淚便又流了出來。
青枝擦著孩童的眼淚道:「沒有銀兩也無妨,看病要緊。」
「可是大夫,我家真的付不起錢。」
「那便不付。」
「什麼,大夫,真的可以不用付?」
「真的。」青枝對孩童微笑着說道。
青枝正要拉着孩童的手離開時,只聽到身後陸世康拉長了的聲音:「孔大夫真乃高風亮節,教陸某甚是慚愧啊慚愧。」
青枝轉身,假裝才知道陸世康在此經過的樣子:「陸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路過。」他手持扇子風度翩翩上前回道。
「即是路過,便不要打擾我了。我要去為人看病。」
「放心,我不會耽誤孔大夫太久的時間的。」
「你有什麼話快說。」
「如果陸某沒猜錯,孔大夫必是覺著自己眼下的形象光芒萬丈。」
「那是你覺著,我自己覺著這種事不值得多說,小事而已。」
「喔,孔大夫覺得此乃小事,孔大夫當真是高潔之士,但陸某以為,孔大夫此舉,有沽名釣譽之嫌。」
「助人為樂是一種樂趣,你這種人自是體會不到。」本來想帶着孩童離開,但又停下補充了一句,「其實我覺著,你這種人,也挺可憐的......」
「陸某何來的可憐?孔大夫請言明。」
「在在下看來,陸公子你就如一隻籠中之鳥。」
「陸某是籠中鳥?陸某可是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那你便是一隻想去哪兒便去哪兒的籠中之鳥。被關在你那個小小的圈子裏,日日錦衣華服玉食,你看不到外界的一切,看不到苦難,也看不到真正的快樂。你的快樂無非建立在吃了什麼茶,喝了什麼酒,和什麼樣的美麗女子有一段佳話這種淺薄的事情之上,這種快樂,在孔某看來,何其可悲可笑可憐......」
這些話是她本來的劇本之外的,不知因何,她就是突然想嘲諷他一下。也不管如此以來自己會不會惹惱他,使得此次演戲不但無用,還可能起反作用。
這番話句句是自己心裏話,平日裏沒有機會說出來,眼下尋到機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她以為自己一定是惹怒陸世康了,沒想到抬眼看他時,他並沒有怒色,還是自如地站在原處。
就聽他接她的話道:「所以在孔大夫看來,只有助世救人的快樂方是真正的快樂,陸某的快樂是私自的快樂,因此陸某便因不曾體會真正的快樂而可悲可笑可憐?孔大夫,在陸某看來,此言謬也。」
「謬在何處?」
青枝一副看他如何狡辯的態度。
「陸某想問孔大夫,若是你所救之人不感激你,你還會不會快樂?」
青枝被問住了,一時之間沒想到怎麼回答他。停了半刻方才回道:「就算不感激,我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也有着心安理得的快樂。」
「那如果被救的人未能救治成功,不但不感激你,而且反過來痛罵你,你可還會快樂?」
「不會有如此之人的。」
「孔大夫如何斷定不會有?孔大夫如果當真如此斷定,說明孔大夫尚不識人心。若某日你免費救人,未將別人救治成功,被其家人痛罵或許才是最終結局。」
「你說的只是少數人,以及少有的事。」
「陸某隻是打個比方,陸某隻是在向孔大夫表明,你救治於人,之所以感到快樂,是因為你知道別人會對你心懷感激,你的快樂建立在被人感激之上,如若別人不感激你,你便不會感到快樂。因此你的快樂便不是真的快樂,是被他人的態度所束縛的快樂。」
他頓了一頓之後又說:「但陸某的快樂就不同了,我的快樂雖然如你所說,是私自的快樂,但卻是與任何他人無關的快樂,這才是發自本心的快樂。所以陸某認為,孔大夫才是可憐之人。快樂建立在他人的感激上,如同快樂被他人的看法束縛住了翅膀,一但這感激不復存在,你的快樂便也不復存在。而我的快樂,卻是天高任鳥飛的自由自在的快樂。」
青枝無言。
她認為他的說法極其荒謬,但竟是一時無法想出反駁他此等荒謬論調的法子。
「沒想到陸公子強詞奪理的本事,還挺高明的。」她如此回了一句。
「孔大夫認為陸某在強詞奪理?孔大夫此言又謬也。」
「謬在何處?」
「陸某認為,孔大夫既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便給陸某的言語定上強詞奪理之罪,豈不謬也?」
此時青枝已經想好了如何回答他,因此反問他:「若是有人在你面前即將死去,你還能坦然自若快樂地喝自己的酒嗎?」
「每日江北城有許多人重病以至死去,陸某雖不親見,但也可想見。如孔大夫所說,陸某豈非每日都要板起臉過日子?」
青枝道:「陸公子和我身份不同,我作為大夫,若真是見死不救,如何心安理得?陸公子請繼續你私自的快樂,但也不用覺得我的快樂便是建立在他人感激之上的虛假的快樂。」
說到這兒時,她感覺自己此次演戲可能當真不會有任何效果了。
既然是這樣,她便又補了一句:「我仍然認為你可悲可笑可憐,因為你當真就是被無形的牢籠關着的鳥,對外面真實的世界一無所知......」
說着,她便拉了孩童的手,離開了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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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會讓人對陸三公子有些誤解,請看下一章。